他走在雪地中,衣衫被撲面而來的寒風吹得獵獵舞動,如一團跳躍的烈焰,整片銀裝素裹的世界好似一瞬間多長了一分明豔。
待到他走得近了,露出白色桃枝傘下那張勾魂攝魄的臉,喬薇的神色一下子怔住了。
怪道她覺得熟悉呢,這可不就是姬冥修手下的第七位高手——公孫長璃麽?
他怎麽會在這裏?
還有,這個跋扈嚣張的大執事爲什麽對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他莫非也是聖教的人嗎?
他在聖教究竟是個什麽身份?
容不得喬薇多想,公孫長璃已經漸漸逼近,喬薇也趕忙學着大執事的樣子跪了下來。
公孫長璃踏上了回廊,腳步輕緩地走在冰冷而堅硬的青石闆地上。
明明是幾塊冷冰冰的地闆磚,愣是被他走出了一副高級紅毯的感覺,喬薇收回了餘光,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地任由公孫長璃走到了自己身前。
公孫長璃的步子蓦地頓住了。
喬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雖說她對自己的易容術十分自信,可公孫長璃自有一雙常人所不及的眼力,他該不會是……已經認出來她了吧?
喬薇用餘光掃了一眼一旁的大執事,發現她也害怕得不行,整個身子都輕輕地抖了起來。
難道是這家夥得罪公孫長璃了?
大執事哪裏是得罪了他,隻是單純地怕他罷了……
公孫長璃并沒有拿正眼瞧二人,隻是紅唇輕啓,夜羅話輕輕地說了兩個字,喬薇沒聽懂,隻知道大執事聽完後,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忙不疊地站起身來。
公孫長璃撐着傘離開了。
大執事高高興興地跟上,一邊走,還不忘回頭,不屑地瞪了喬薇一眼,算你走運,下次再收拾你!
待到二人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中,喬薇仍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真的逃過一劫了,不對,是兩劫——沒被打,沒被認出來。
喬薇深呼吸,平複了一下情緒,現在她已經接受遇到公孫長璃的事實了,這家夥,簡直比王後還藏得深呐!冥修與他認識多久了?具體數字她不清楚,可十年是有的,這十年的時間,竟然都沒窺破他的僞裝。
他還從冥修手中得到了祭師的傳承,難怪她被血月弓射傷後隻有他知道怎麽救呢,聖教的人嘛,自然是有兩把刷子了。
她記得燕飛絕與他說,他之所以能看懂祭師的手劄,是因爲冥修教了他夜羅文,哈,現在看來,人家根本是土生土長的夜羅人,哪裏還需要冥修去教?
這老鼈孫,簡直太可惡了!
說好的平複情緒,在想了一番公孫長璃後又開始翻江倒海地了。
淡定,淡定。
今日能撞見他也是好事,至少以後不用再被他蒙在鼓裏了。
耽擱了這麽久,再不走,就追不上十七與鬼王了。
喬薇朝着十七與鬼王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這條路一通到底,沒什麽岔道,隻在盡頭處有一個右拐彎,如此,悶頭走就是了。
喬薇加快了步子,剛走沒兩步,撞上了一個橫沖直撞的少年,那少年正追着一隻炸毛雞,沒看路,冷不丁就把喬薇給撞了。
喬薇沒事,這少年卻被撞翻在地上,流了一鼻子血。
“啊啊啊,疼死我了!啊啊啊我流血了!”
少年大叫。
喬薇本打算腳底抹油溜掉的,一聽這青澀的聲音,踅步回來了,蹲下身,掐住他精緻又白嫩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
少年被掐痛了,看向對方蹙眉說道:“你幹嘛?長得這麽醜,不要碰我!”
喬薇喜色一笑。
這是個激動而又開心的笑,可落在少年眼中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首先,他長得醜(其實隻是普通啦,可與某人自己一比,簡直就成了一坨泥),再次,他笑得像個娘們兒!
所以這笑,怎麽看都有些猥瑣了。
喬薇不知自己被猥瑣了,開心地摸了摸他的臉。
麻蛋,還摸臉!
“三殿下!是我,喬薇啊!”
三殿下已經抓在手裏的匕首,唰的一下頓住了,用中原話問道:“你說……你是誰?”
“喬薇。”喬薇本想露出容貌給她瞧瞧,可這裏不夠隐蔽,若是讓别人瞧見可就不妙了。
三殿下将匕首放了回去,探出一雙手來,蓦地按在了喬薇的胸上。
喬薇:“!”
三殿下隔着厚厚的衣裳與束胸,揉了揉,捏了捏:“唔,你果真女人。”
喬幫主:“……”
喬薇狠狠地瞪了這小子一眼,幾個月不見,怎麽變得這麽流氓?!
“三殿下!”幾個巡邏的弟子看到了這邊的情況,見三殿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鼻子冒着血,當即飛快地跑了過來。
領頭的弟子看了看喬薇,一臉冰冷地說道:“烏執事,是你撞倒三殿下的?”
三殿下趕忙拽着喬薇的手站起身道:“不是他不是他,是我自己摔的,我……我還找他有事,你們去忙吧!”
弟子們退下了。
三殿下四下看了看,拉着喬薇的手,将他帶回了自己暫時居住的石樓。
石樓中,群仆環伺,待他異常恭敬。
三殿下将喬薇拽進自己屋裏,合上門,插上門闩,對喬薇道:“你真的是我表嫂啊?”
喬薇摘掉了臉上的面具。
三殿下的嘴巴張成了蛋蛋形。
喬薇睨了他一眼道:“把嘴巴給我閉上!”
三殿下乖乖地閉上了,打開食盒,取出點心與新鮮的瓜果招待喬薇:“表嫂你怎麽來了?”
喬薇在凳子上坐下,待到他也坐下後,才不解地看向他道:“我是混進來查探消息的,你呢?你又是怎麽來的?”
三殿下無辜地說道:“我就是這麽來的啊,我明明在青蓮居睡覺的嘛,一睜眼,就在馬車上了。”
喬薇看着他道:“他們綁了你?”
“也……沒有啦。”三殿下仔細想了想,一路上那些人對他還挺不錯的。
喬薇瞧三殿下這養尊處優的樣子,的确不像被人苛待過的,又問:“除了你,那些人還帶了誰?”
三殿下神秘兮兮道:“你可能不會相信,他們還帶上了胤王,和胤王家的三個小和尚!”
喬薇嘴角一抽,相處了幾個月你竟沒看出她們是小姑娘?
“他們人呢?也在這裏嗎?”喬薇問。
三殿下搖頭:“沒有,我們走散了。”
“怎麽走散的?”喬薇下意識地問,剛問完,想到了什麽,又趕忙道,“你是不是看見我娘了?”
三殿下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你怎麽知道?”
喬薇說道:“我前些日子碰上我爹了。”
三殿下眨了眨眼:“你爹沒事啊?真是太好了!我還怕你爹娘遇害了呢,那天的水實在太大了,我們所有人都被沖散了,還好我和一個護衛一起沖到岸邊,他醒後就把我扛回這裏了。”
還好……
孩子,你的中原話是不是有待提高?那種情況不該說自己真倒黴麽?
三殿下給喬薇剝了一個橘子,他記得她喜歡吃這個:“你見到你爹了,那你見到你娘了嗎?”
喬薇接過橘子:“還沒有,我也在找她。”
三殿下拍拍她肩膀:“你爹那麽弱雞都沒事,她肯定也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喬薇:我、我謝謝你啊……
“唉,來的時候那麽多人,現在隻剩我一個,太孤單了!”三殿下托着下巴與臉頰,一臉憂愁地說。
爲今之計,也隻能祈禱他們全都沒事了,喬薇吃了一片橘子,甜是甜,不過她沒心情,很快便放下了,對三殿下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一個什麽教?”三殿下茫然地說。
喬薇頓了頓:“他們可說了帶你過來做什麽?”
三殿下搖頭:“沒有。”
真奇怪,聖教的人爲什麽要把胤王一家與三殿下抓來?難道是爲了更好地控制夜羅王嗎?夜羅王那麽多兒子,怎就偏偏抓了這兩個?
三殿下是個小話痨,最怕人沉默了,見喬薇不吭聲,趕忙又自己找了話題:“對了,你見過我母後了嗎?他們說我母後就快來了,可是我怎麽等了這麽久還沒等到她?”
喬薇避重就輕地說道:“她在我爹那兒,你放心吧。”
三殿下聽了這話,非但沒放下心來,反而蹭蹭蹭地炸毛了:“我怎麽放心啊?你娘不在,我父王不在,他們孤男寡女的……天啦,表嫂,以後你就是我姐了!表哥就是我姐夫了!”
喬薇無語望天,這都什麽跟什麽?這孩子的腦袋裏能裝點正常東西麽?
三殿下又道:“表嫂,你剛剛說你是來查探消息的,你要查什麽消息啊?問我啊!”
喬薇瞬間想到了公孫長璃:“你認識公孫長璃嗎?”
三殿下愣了愣:“你是說那個穿紅衣服,隻要出門不管白天晚上都打着傘的男人?”
喬薇一聽這話便覺有戲:“對,就是他!你見過?”
三殿下激動得有些坐不住了:“我我我我……我當然見過!他就是……”
砰!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的某個方向驟然傳來一陣巨響。
三殿下拉開門,往那邊望了望,喃喃道:“好像是烏執事的石樓啊……”
烏執事?那不是鬼王與十七去的地方嗎?他倆出事了?
喬薇趕忙戴上人皮面具:“三殿下,勞煩你帶我過去一趟!”
“好!”
三殿下爽快地應下,帶着喬薇往烏木多的石樓去了。
烏木多是執事,官職不大,分到手的石樓也不算很大,且不在多麽幽靜偏僻的地方,是以,沒一會兒二人便趕到了。
趕到之後就發現,鬼王與十七不知怎的,與一群聖教的弟子打起來了。
爲掩藏自己的氣息,鬼王沒動用内力,隻以靈活的身法與弟子們糾纏着,十七則大刀闊斧地與人殺開了。
這群弟子全都不是省油的燈,且由于聖教煉制死士的緣故,這群弟子對付起死士來自有一套,一招一式皆切中要害,十七被逼得動了真格。
三殿下知道十七是死士,急得跺了跺腳:“哎呀,怎麽與聖師糾纏上了?”
喬薇蹙眉:“聖師?”
三殿下道:“就是一群專門對付死士的家夥,有些不聽話的死士,想逃跑或叛變的,都是他們給降服的!死士都怕他們!”
十七與鬼王怕不怕,喬薇沒看出來,可喬薇确實感覺得到那些人的一招一式,恰巧與十七的功法相克,十七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
三殿下抓了個圍觀的弟子問道:“發生了什麽事?爲什麽他們會打起來?”
弟子答道:“聽說是那個死士偷了藏書閣的畫,聖師們讓他交出來,他不交,這才打起來了。”
畫?喬薇凝眸朝鬼王看去,果真在他懷裏看見了一副卷軸。
這……這又是個什麽情況?
喬薇想不通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鬼王怎麽就去藏書閣偷了人家一幅畫?他腦袋都壞掉了,還懂欣賞字畫?
喬薇拉了拉三殿下:“你說話還管用嗎?”
“我……我試試吧。”三殿下并不是十分有底氣,清了清嗓子,啓聲道,“幾位聖師,你們能不能先别打了?有什麽話,好好地說。”
其中一名聖師道:“這不關三殿下的事,三殿下還是退開的好!”
三殿下耷拉下腦袋。
十七被聖師們團團圍住了,方才與三殿下說話的那名中年聖師自寬袖中射出一張朱紅色網來,一下子網住了十七,那網上也不知染了什麽東西,十七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喬薇見狀,哪兒還顧得上隐藏身份?拔出匕首便朝十七跑了過去。
她一刀割斷了繩子。
“烏執事!”撒網的聖師厲呵。
喬薇與他纏鬥了起來。
十七仍被困在大網中,有聖師掄起寶劍,朝着十七狠狠地斬了下去。
鬼王一聲怒吼,地動天搖,屋頂上的瓦片刷刷刷地掉了下來,樹枝上的飛鳥撲哧着翅膀飛了出來,四周圍觀的衆弟子頃刻間被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壓籠罩,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
鬼王沖上前,三兩把撕爛了十七身上的網。
鬼王的氣息洩漏,聖教的鍾聲敲響了,每一聲都像是奪命的音符。
三殿下勃然變色:“你們快走!”
喬薇道:“你跟我們一起走!”
三殿下睜大眸子道:“我走什麽呀?我不好好的嗎?你們走吧!”
三殿下将喬薇推到了鬼王身後。
喬薇神色複雜地看了三殿下一眼,對鬼王道:“殿下,我們走!”
鬼王一手抓住喬薇,另一手抓住十七,施展輕功,飛速地離開了原地。
鬼王一走,那群被壓制的弟子與聖師又能動彈了,隻是以他們的速度,根本是追不上鬼王的。
可就在鬼王越走越遠時,那股熟悉的如星海一般浩瀚的氣息,又層層疊疊地朝着喬薇三人鋪來了。
這一次,喬薇總算想起這股熟悉的氣息是在哪裏見過了,她去王後的書房刺殺王後時,從密室中感受到的危險氣息可不就是這種氣息嗎?
那時,她還将對方錯當成了鬼王。
氣息逼近了,喬薇被震得目眩頭暈,十七在網子裏受了傷,與喬薇的情況一樣。
鬼王死死地抓住二人,若是出招,就得放棄一個人;不放棄任何人,就出不了招。
千鈞一發之際,一柄不大不小的油紙傘飛過來了,不偏不倚地擋在三人身後。
傘底是白色,蜿蜒的桃枝是棕色,枝頭上開着大朵大朵的桃花,每一朵,都豔煞了春色。
嘭的一聲巨響,這嬌豔的景色沒了。
鬼王帶着喬薇與十七順利地掠出了聖教,又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停靠馬車的地方。
海十三一看十七都受傷了,當即也不多話,掀開簾子讓三人上了馬車。
燕飛絕猛地一揮馬鞭,馬車絕塵而去!
美人說,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