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是半路被人扔下的,她也不知道景雲與望舒到底在哪個院子,不過她一進府,便從一條小道上聞到了望舒的氣味。
珠兒跐溜一下沖了過去。
姬冥修與喬薇見狀,忙快步跟上。
蒲城的城門守衛嚴格,出入艱難,相較之下,城主府的戒備倒是不那麽森嚴了。
一路上,二人看見了兩路巡邏的侍衛,都巧妙地避開了。
珠兒竄上一株桃樹,自枝丫上跳進了一處幽靜的院落。
夜半三更,院子的人全都歇下了,二人輕輕地翻過牆頭,跟着珠兒來到了一扇房門前。
“是這裏?”喬薇小聲問。
珠兒點點頭。
喬薇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盒子裏裝着長短粗細各不同的鋼針,喬薇比着門縫挑了一根最細最長的,用鋼針撥開了裏頭的門闩。
門闩掉落的一霎,喬薇一把将手伸入門縫,穩穩地接住了。
别緻的清香自屋内徐徐傳來,二人瞬間意識到這恐怕是一間姑娘的屋子。
姬冥修識趣地等在屋外,喬薇與珠兒進去,一人一猴繞過屏風,來到床前,挑開那杏色的帳幔一瞧,卻哪裏是望舒?分明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
珠兒跳上床,鑽進被子一陣捯饬,等從被子裏鑽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條精緻的小紅繩。
這是除夕那日,十七在賀蘭堡送給望舒的紅繩,據說是從飛魚鎮買的。
望舒一直戴着它,怎麽會到了這個小姑娘的手上?
這小姑娘是誰?
喬薇思量間,床上的嶽靈犀忽然睜開了眼,不過,不等她看清屋子裏的狀況,一隻修長如玉的手自喬薇身後探過來,點了她的睡穴。
嶽靈犀陷入了昏睡。
喬薇扭頭,看向及時出現在身後的姬冥修,把紅繩拿給他道:“望舒的。”
姬冥修将紅繩拿在手裏,輕輕地摩挲了幾下,心頭湧上濃烈的情緒,他靜靜壓下,看了一眼床上的嶽靈犀道:“她是嶽家千金,有了她,不愁問不出景雲與望舒的下落了。”
到了這一步,什麽君子、什麽道義,統統見鬼去吧,隻要能找回兒子女兒,再不擇手段的事他也認了!
……
“大人!大人!你快醒醒啊!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城主大人正摟着夫人好眠,忽然聽到吵鬧聲,還以爲那群夜羅人又怎麽了,不耐地踹翻了床前的凳子,他懷中的夫人被驚醒,凝神一聽,啊了一聲,坐起身來:“是靈犀……靈犀出事了!”
城主大人披着一件袍子趕到女兒院子時,整個院子都亮起了燈火,所有下人戰戰兢兢地立在草坪上,兩隊侍衛,手持長矛對着嶽靈犀的閨房,确切地說,是對着她閨房前站着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樸素的白袍,是那種城門口最廉價的成衣鋪子中販賣的款式,可即便如廉價的料子,也擋不住男人他一身清貴、如玉風華。
男人戴着一張玉質面具,手背在背後,眼神冷漠,渾身都散發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氣。
在他的地盤,還敢這麽嚣張……城主大人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權威被挑釁了,冷冷地眯了眯眼:“你是誰?居然敢跑到城主府鬧事?”
男人站在廊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用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姬冥修。”
城主大人的腦子當即炸了一下,随即腦海中回蕩起一片嗡嗡嗡的聲音,他怔愣了半晌,似有些難以置信:“你就是……姬冥修?”
大梁第一權相、姬家少主、隐族祭師……姬冥修?!
姬冥修将他的神色盡收眼底,明知故問道:“看來嶽城主聽說過本相?”
這是自然了,整個大梁,有人沒聽說過姬冥修的嗎?這個男人的名号比皇帝還要響亮,足智多謀、手段狠辣、行事果決……最重要的是,他還很年輕,許多人在他這個年紀連個侍郎都混不上,他卻已經當了好幾年的丞相。
城主大人可不認爲對方能走到今天,憑的都是運氣。
話又說回來,蒲城的關卡比皇宮還嚴,城池固若金湯,他是怎麽進城的?
罷了,怎麽進的都好,來都來了,也不可能把人攆出去了,但俗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任他是丞相又如何?這可是蒲城,他堂堂城主,會怕了一個京官不成?
念頭閃過,城主大人腦海裏的嗡鳴聲漸漸壓下去了,心頭湧上一絲底氣,冷冷地看着他,不甚客氣道:“原來是丞相,不知丞相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不知丞相深夜造訪,所爲何事?”
“一件私事。”姬冥修雲淡風輕地說道。
别人都愛假公濟私,他倒好,絲毫不避諱私事,莫不是他覺得自己的面子大得過朝堂的面子?
當然了,就算是朝堂的面子,他嶽行山也不會給的,至于私人的,呵,皇帝的表弟?更不給了!
城主大人譏諷道:“不知什麽私事竟然勞動丞相夜闖城主府,還挾持了嶽某的女兒?難道朝廷剛正不阿的丞相,私底下的手段竟是如此不堪麽?”
姬冥修眉梢一挑:“還有更不堪的,嶽城主要見識一下麽?”
“你……”簡直無恥!
城主大人不着痕迹地望了望虛掩的房門,直覺告訴他,裏頭有人,他拽緊了拳頭,冷冷地說道:“明人不說暗話,你到底想怎樣?”
姬冥修道:“把夜羅使臣交出來。”
城主大人冷笑:“追蹤夜羅人幾時變成丞相的私事了?”
姬冥修淡淡地問道:“你交還是不交?”
城主大人眼神微閃。
姬冥修呵了一聲:“看來你是不想要你女兒的命了,小薇,動手。”
城主大人瞳仁一縮:“姬冥修你敢!你是丞相!你怎麽能濫殺無辜?你還配做官嗎?!你還是個人嗎?!你要是敢動我女兒一根汗毛,我讓你走不出這個院子!”
姬冥修絲毫沒有被他激怒,緩緩走下台階,走到他面前,眸光深邃地看着他:“交,還是不交?不要挑戰本相的耐性,挑戰的人全都付出代價了。”
城主大人被那雙深邃如泊的眸子看得喉頭一陣發緊,這是一種氣勢上的碾壓,對方不是開玩笑的,他決心之大,當真什麽都做得出來,真不知那夥夜羅人怎麽得罪這個丞相了!
“他們已經拿着令牌去通關了,就算我現在下令,也不一定來得及。”
“走了多久?”姬冥修問。
“兩刻。”城主大人道。
姬冥修定定地看着他:“此去北城門多久?”
城主大人答道:“快馬加鞭半個時辰足矣,不過……”城主大人想起下人禀報的消息,“他們之中好像有個人病了,不會走得太快,我可以試着攔截,但我不能保證能夠攔到。”
“那我就需要一個人質了,若是你敢放水……”
後面的話,姬冥修沒有說了,可城主大人聽懂了,若是他敢有一絲一毫地不盡心,自己女兒就命在旦夕。
“我當你的人質!”
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自人群後方走了過來,“我妹妹身體不好,出去會生病,你們抓我吧。”
城主大人低呵:“大郎,你糊塗!快回去!”
嶽大公子道:“隻有我和他們一起去,他們才會相信父親會盡力。”
盡全力又怎樣?萬一追不到呢?你可就危險了!
盡管隻打了一次照面,可城主大人并不覺得姬冥修會是一個好人,或許他從前是,但今晚他也不知怎麽被激怒了,整個人都籠罩在一股巨大的冰冷中。
“好,就你了。”姬冥修開了口。
城主大人即刻派出了最厲害的騎兵,馬不停蹄地追趕夜羅人與沈将軍,自己則帶了一路人馬——四名死士,與六名精兵,表面上他是護送姬冥修與喬薇前往北城門,實則是以防萬一夜羅人已經出城了,他們一怒之下要殺了自己兒子,自己好把兒子從他們手下給搶回來。
至于搶回來之後——
該怎麽清算,就怎麽清算!
……
至城主府出發,行進了一個時辰後,夜羅人總算抵達了北城門,隻要過了這道門,就進入匈奴邊境了,論起對匈奴的熟悉程度,姬冥修還不如他們,屆時,他們可就如魚得水了。
後半夜,城門緊閉。
沈将軍亮出城主令,命守城侍衛開城門、放吊橋。
就在幾名侍衛合力推開城門時,城主大人派出來的騎兵到了。
這個騎兵是城主的親信,大半夜的找到這裏來,怕不是城主臨時有了什麽吩咐。
沈将軍策馬過去,騎兵勒緊缰繩,坐在馬上,沖沈将軍行了一禮,随後在沈将軍耳畔低聲地禀報了幾句。
蒼鸠狐疑地看着二人,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忽然,沈将軍策馬奔了過去:“慢——”
開城門的侍衛停下了。
閉目養神的王後微微地睜開了眼。
蒼鸠騎着馬走上前,問沈将軍道:“将軍這是何意?”
沈将軍客氣地說道:“城主大人有急事找你們,還請你們稍等片刻。”
蒼鸠不着痕迹地看向了馬車裏的王後。
王後挑開車簾,微微地搖了搖頭。
蒼鸠道:“我們确實急着趕路,你也看見了,我們的大臣病了,需要醫治,匈奴邊境内有個名醫,我們打算去找他。不如這樣,我留個人在這裏,城主有什麽吩咐隻管告訴他,他會将城主的話如實帶到的。若是需要我們回來,待到看完病,我們再返回蒲城拜見城主,将軍意下如何?”
沈将軍笑道:“可是城主大人說,這件事非同小可,必須當面向王後禀報,還請不要讓在下難做。”
蒼鸠的語氣淡了淡道:“将軍的意思是,今夜要将我等強留在此了?”
沈将軍見他的語氣冷了下來,自己的态度也冷漠了三分:“等城主到了,說完話了,自然會給你們放行的。”
蒼鸠冷冷一哼:“你們銀子也拿了,死士也到手了,出爾反爾得會不會太快了?”
沈将軍臉上的笑意已消失殆盡:“這些話你留着對城主說吧,我隻負責将你們留在這裏。”
“若我們執意要走呢?”蒼鸠道。
“那就别怪沈某手下無情了。”沈将軍說罷,眸光一厲,一手按上劍柄,一手揚起,“關城門——”
他話音一落,蒼鸠淩空打出一掌,将努力關城門的侍衛統統震飛到了地上。
沈将軍的臉色瞬間沉了,拔出寶劍與蒼鸠交起手來。
附近的侍衛聽到動靜,也紛紛地趕了過來,雙方扭打在了一起。
沈将軍一行人并不是蒼鸠與幾名死士的對手,但架不住他們人多,還是很拖延了一陣,當姬冥修等人趕到時,夜羅人剛剛殺出城門。
城主大人看着一地狼藉,以及躺在血泊中疼得冷汗直冒的沈将軍,翻身下馬,走了過去:“怎麽回事?”
沈将軍的肚子被刺了一劍,鮮血直冒,他捂住傷口,艱難地說道:“屬下無能……沒能攔住他們……”
城主大人蹙眉道:“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
那群死士武藝如此高強,沈将軍怎麽可能打得過?要怪,就怪自己沒有足夠的戒心,不然,讓沈将軍也帶上幾個死士,興許就把他們留下了。
事實上,城主大人今晚并沒有打算出賣夜羅人,他隻想先穩住姬冥修他們,等見到了夜羅人,把自己兒子救過來,再聯合夜羅人把姬冥修一行人給殺了,可他萬萬沒料到那群夜羅人如此兇殘,殺了他們這麽多侍衛!
喬薇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其實他們又何嘗沒防着嶽城主?她連“我給你女兒下了毒,你最好别在我背後放冷箭,否則沒有我的解藥,你女兒見不着明天的太陽”的謊話都編造妥當了,可照眼下的情況下來看,似乎……省了?
城主大人怒氣填胸,也不必姬冥修與喬薇火上添油什麽,帶上一隊精兵強将與四名長刀死士,殺氣騰騰地追了上去!
喬薇從懷中掏出一個防水的油紙包,拿出一瓶藥,抛給沈将軍:“止了血,讓人帶你家公子回去。”
說罷,留下嶽大公子,與姬冥修一道策馬出了城門。
城主大人已經追上夜羅人了,他的四名長刀死士與對方的四名長刀死士糾纏在了一起,一時間,難分勝負。
夜羅的護衛對付六名精兵,城主大人自己,則與蒼鸠交起了手來。
傅雪煙與王後都暫時靜靜地坐在馬車上,但這種甯靜,随着姬冥修與喬薇的到來頃刻間粉碎了。
“娘!”景雲看見了喬薇。
喬薇心肝兒一顫,眼淚都差點落了下來!
半個月了……
她都半個月沒見到他們了……
“你妹妹呢?”
喬薇拔下匕首跳了下來。
景雲道:“妹妹在!”
在就好、在就好……
你們等着,娘這就來救你們了。
喬薇沖向了第二輛馬車,卻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紅绫自第一道馬車内射了過來,一把卷住了喬薇的腰身,喬薇跑不動了,掄起匕首,朝着紅绫斬了下去!
可誰知,她剛一出手,又一道紅绫射了過來,纏住了她的右手。
咻咻!
姬冥修的箭矢飛了過來,閃電般地刺破了紅绫。
喬薇終于能動了,跑到馬車前,反手抓住車窗,用力一掰,将整快車闆都卸了下來!
“娘!”景雲撲向了喬薇。
喬薇伸手去抱他,誰料還沒碰到,景雲便被一道紅绫卷走了。
喬薇的手撲了個空。
同樣被卷走的還有呼呼大睡的望舒。
王後将兩個孩子給了蒼鸠與傅雪煙,冷笑着地說道:“你們先走。”
蒼鸠抱着景雲走掉了。
傅雪煙的睫羽顫了顫,也抱着望舒從另一條不同的小路離開了。
王後自背後拿出了一把血月弓。
這是國師的那一把弓,此番她劫持望舒,順帶着把望舒的百寶箱一并帶走了,其中就有這把血月弓。
“你先走。”姬冥修凝眸道。
喬薇愣了愣:“可是你……”
血月弓會催動他體内的掌毒,這大概也是爲何當初他們會用九陽掌對付昭明公主的緣故,因爲中了掌毒,便再也不能碰血月弓。
姬冥修冷冷地看向王後,毫無畏懼地擋在了喬薇身前:“聽我的,你去追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