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尚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定是喝多了,或者做夢了,不然怎麽會看見昭明呢?
他使勁地眨了眨眼,昭明就站在那裏,一臉茫然地看着他,雖不知她在茫然什麽,但他的心口還是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他松開了荀蘭的手,荀蘭的手吧嗒一聲落在了桌上,他踉跄着步子朝昭明走了過去,太震驚的緣故,一腳踩空,從台階上跌了下來,但他很快爬了起來:“昭明……昭明是你嗎?”
他來到了昭明的身前,他想探出手摸摸昭明是不是真的,又怕隻是個夢,一戳就醒了。
“昭……昭明。”
他喚着她。
昭明依舊是茫然地看着他。
他終于還是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昭明的胳膊,他難以置信地上下看着:“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做什麽夢?”女子問,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陌生,仿佛隻是在問一個路人。
然而他沉浸在與昭明重逢的喜悅中,并沒有察覺到昭明眼神中的不同,他一把将昭明抱進懷中:“昭明!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
“你就是尚青?”昭明忽然淡淡地問。
姬尚青終于覺出了不對勁,緩緩地放開她,不解的目光落在那張熟悉的臉上:“昭明你怎麽會這麽問?”
荀蘭摸上了肚子,說道:“尚青,公主已經死了,她不是公主。”
“公主!公主你在哪兒?”
不遠處,傳來了顧媽媽焦急的聲音。
昭明淡淡地轉過身去:“你在找我嗎?”
顧媽媽步子一頓,朝這邊一路小跑了過來,她曾是宮裏最體面的嬷嬷,禮儀規矩從沒出過任何差錯,可此時,她跑得頭發都散了,簪子也歪了,好容易跑到昭明公主的身邊,又喘得說不出話了。
姬尚青看向顧媽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媽媽看了昭明公主,确切地說,是看了鳳傾歌一眼,垂下眸子說道:“是這樣的老爺,我前幾日去我侄兒家吃酒,無意中看見地上暈着一個女人,與公主長得很像,我好奇,于是走了過去,結果就發現她與公主何止是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樣!我把她送去醫館,找大夫治醒了她,我問她是誰,她說她不記得了,我又問她家中可還有親人,她就說了老爺的名字。”
姬尚青的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
顧媽媽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知道公主已經過世了,這個女人八成隻是與公主長得一樣罷了,可她嘴裏不停念叨着老爺的名字,我一時……一時做不了決斷,便将她帶回府了。”
荀蘭嚴肅着臉道:“昭明公主過世那麽多年,她怎麽可能會是公主?顧媽媽,你伺候公主那麽多年,難道連真的假的都分不清嗎?”
顧媽媽不卑不亢道:“我就是伺候公主多年,實在是覺得她與公主哪哪兒都像,才将她帶了回來。我比誰都清楚公主過世了,但二少爺的事大家是不是都忘了?所有人都以爲二少爺死掉了,結果卻是好生生地回過了。二少爺能活着,夫人爲什麽不能?”
顧媽媽一番話,字字句句砸在姬尚青的心坎兒上,從教主大人歸家的那一刻起,他便時常會想,要是昭明也還活着就好了,那樣他們一家就終于能夠團聚了。
現在,昭明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了,他怎麽會舍得去懷疑她是個假的?
每個人都願意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實,姬尚青也不例外,不論是昭明還活着,亦或是昭明忘記了全世界唯獨沒有忘記他,全都滿足了他的幻想。
荀蘭道:“尚青,你聽我說,這件事有古怪。”
顧媽媽歎了口氣:“夫人說的沒錯,我也覺得有古怪。我嘴上是說二少爺活着,公主應該也能活,可是我心裏其實明白,二少爺與公主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二少爺能被偷走是因爲當初的棺木是秦冰宇打造的,他自己就設計好了一切;公主的棺木卻是皇上派工部的人督造的,從封棺到下葬,再到葬入公主陵,都沒有任何人具備可乘之機,所以公主應該是真的已經長眠地底了……”
顧媽媽把荀蘭要說的全都說完了,荀蘭反而無話可說了。
偏偏顧媽媽越是這麽說,姬尚青越是想要反駁:“我記得昭明有一年墜馬,脖子上受了傷,留了一道疤痕。”
“疤痕?”昭明下意識地摸上了脖子。
“就是這樣!”姬尚青眼睛一亮,拿開了她的手,“顧媽媽你看!”
顧媽媽十分配合地看了一眼:“還真是的。”
姬尚青激動得難以言喻了,擢住她胳膊道:“你是昭明,你就是昭明!”
昭明歪着腦袋,無辜而又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認識他,卻也不排斥他。
姬尚青激動地說道:“你不記得沒關系,我會讓你想起來……讓你什麽都想起來……”
荀蘭捂住肚子,從涼亭中走了下來,走到昭明公主的身前,屈膝行了一禮:“給公主請……”
“啊——”昭明忽然大叫了起來。
姬尚青連忙扶住了昭明:“怎麽了?”
昭明驚恐地看着荀蘭。
姬尚青疑惑地看了看二人:“你……記得她?”
昭明搖頭,躲在姬尚青身後,一副驚吓不已的樣子,印象中的昭明不是這樣的,但昭明如今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姬尚青又不可能從她嘴裏問出個所以然來,隻得先安撫好她:“你别怕。”
荀蘭看了昭明一眼,繼續行禮:“公主……”
“啊啊啊——”昭明抓狂地捂住了耳朵。
姬尚青輕輕地攬住她,問顧媽媽道:“她在醫館也這樣嗎?”
顧媽媽一臉懵逼,我怎麽知道啊?先前沒這一段啊!
躲在暗處的喬薇差點沒眼看了,隻是讓你裝個失憶,有必要這麽給自己加戲嗎?
昭明,确切的說,是鳳傾歌,死死地拽住了姬尚青的袖子,一臉害怕地看着荀蘭。
鳳傾歌是開青樓的,每天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以說是戲精本精了,譬如此時她看荀蘭的眼神,就無助得把姬尚青的心都險些給揉碎了。
然而就在姬尚青打算好生安撫她一番時,她突然無比勇敢地沖上前,照着荀蘭的臉,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的一聲,整個園子都靜了。
荀蘭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被人打臉,鳳傾歌力道不小,她半邊臉登時高高地腫了起來,不僅如此,鳳傾歌的指甲還将她的臉劃破了,一絲嫣紅的血迹順着傷口流了下來。
姬尚青都傻眼了,昭明怎麽會……
荀蘭探出蔥白的指尖,抹了抹臉頰,随後她看着指尖的血迹,眸子裏掠過一絲冷意。
她冷冷地看向了鳳傾歌。
鳳傾歌又是一巴掌甩了過來,顫抖着聲音,特别害怕又強迫自己壯着膽子說道:“我……我警告你,不許你傷害尚青!”
一連被甩了兩巴掌,荀蘭饒是仙女也有些繃不住了。
“你你你……你瞪什麽瞪?”鳳傾歌又害怕地退回了姬尚青的身側,素手抓住他衣襟,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
荀蘭受傷地看向姬尚青,姬尚青爲難地清了清嗓子,對鳳傾歌道:“她沒有傷害我,你誤會了。”
“是嗎?那……那我是不是做錯事了?”鳳傾歌委屈地低下頭,眼淚分分鍾開始眼眶裏打轉。
姬尚青忙道:“沒有沒有,你沒有做錯。”對荀蘭道,“你先回去吧。”
荀蘭捂住肚子的手緊了緊。
姬尚青愧疚地看了荀蘭一眼,帶着鳳傾歌回了桐院,随後,讓人去青蓮居将喬薇叫了過來。
由于天色已晚,喬薇按理已經歇下了,故意在房中磨蹭了兩刻鍾,才提着醫藥箱去了桐院。
喬薇當然不能知道是給“公主”瞧病的,帶的都是姬尚青慣用的哮喘藥,一進屋,看見一個容顔陌生的女子坐在床上,她微微愣了一下。
姬尚青向她解釋:“這是你母親。”
“啊?”喬薇一臉不懂。
姬尚青難掩喜悅地将顧媽媽那一套說辭一字不落并加上了自己的理解,與喬薇說了一遍:“……我懷疑是夜羅人幹的,除了他們,沒誰會這麽去做了,他們一定是記恨昭明背叛了他們,用對付冥烨的法子,将昭明抓回了夜羅……昭明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頭……”
喬薇暗暗地給他豎了個大拇指,連作案動機、作案經過、幕後真兇都腦補出來了,可以說是非常有覺悟了!
姬尚青又道:“快給你母親看看,她好像不記得從前的事了,顧媽媽發現她的時候,她暈倒在路邊,也不知受了什麽傷沒有。”
喬薇拎着醫藥箱走了過去。
姬尚青像哄孩子似的,輕輕地哄着鳳傾歌道:“你别怕,她是你兒媳,她不會傷害你的。”
“嗯。”鳳傾歌矯情地點了點頭,嗲聲嗲氣地說道,“我一見她,就特别喜歡她!”
喬薇一個踉跄,差點摔了!
拜托您老人家别再給自己加戲了好麽?
姬尚青還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暫時沒從這個昭明與印象中的昭明不一樣的可疑之處上反應過來。
喬薇是不能等他懷疑了再壓下去的,要先發制人,喬薇給鳳傾歌把了脈,檢查了身體,無比心痛地歎道:“母親應該是受了什麽嚴重的刺激,導緻她……”
原本想說失憶,一瞧鳳傾歌那副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雞皮疙瘩一掉,說道,“腦子有點不正常了。”
難怪他覺得昭明怪怪的,敢情是腦子不正常了。
“有多不正常?”姬尚青問。
“這個嘛……”喬薇摸了摸下巴,“得看她受的刺激究竟有多大,刺激越大,越不正常。”
姬尚青心裏一痛,能把一個活人刺激成這樣……到底是吃了多少苦頭?
喬薇趁熱打鐵道:“我建議,先不要讓母親接觸太多她已經不記得的人,以免對她造成二次刺激。”
姬尚青想起了昭明見到荀蘭的場景,覺得喬薇說得不無道理,立刻打消了讓昭明與姬家人見面的念頭,等昭明病情穩定了,再領她一一相見也不遲。
“這個病能治好嗎?”姬尚青問。
“若是治不好,您會嫌棄她嗎?”喬薇反問。
姬尚青不假思索道:“當然不會,不論昭明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嫌棄她。”
喬薇壓下翹起來的唇角,那就好!
……
由于喬薇暫時沒有什麽根治神經病的特效藥,留了一瓶甯神補氣的藥丸便收拾東西離開了。
姬尚青哄着鳳傾歌将藥吃下了。
因爲接受了腦子有病的設定,接下來鳳傾歌做什麽,在姬尚青眼中都是合情合理的了。
各自洗漱完,已是半夜,鳳傾歌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姬尚青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含情脈脈地看着她:“昭明,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鳳傾歌打了個呵欠。
姬尚青笑了笑,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歇息吧。”
“我要和你一起睡嗎?”鳳傾歌問。
姬尚青頓了頓:“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嗎?”
鳳傾歌無辜地說道:“沒有,隻是……我好像……睡相不太好,她們都不想和我一起睡。”
姬尚青眉頭一皺:“他們是誰?”
“就是她們啊。”鳳傾歌比劃了一下頭發,姬尚青看出她說的是丫鬟了,心頭松了口氣,溫柔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是她們,我不會嫌棄你的。”
鳳傾歌點點頭,躺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姬尚青吹了蠟燭,心情雀躍地躺在了她身側,這麽多年沒見了,第一個重逢的夜晚,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麽?
他害羞地說道:“昭明。”
回應他的是一串天雷一般的呼噜聲。
姬尚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