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在花廳外徘徊了許久,也不知裏頭的人都談了什麽,眼看着一個多時辰了,不見人出來,隻隐約聽到幾聲長老的暴呵,想來是與喬峥父女杠上了。
杠上吧杠上吧,最好把喬峥的家主之位廢了,那樣二房又能回到喬家了。
受夠了貧窮,才意識到喬家的富貴究竟有多難得,也不知當初喬薇是如何颠沛流離了将近六年之久,要知道,她連六天都快熬不下去了!
“四弟!”徐氏轉悠着,瞧見了大步流星的喬弼。
“二嫂。”喬弼淡淡地打了招呼。
徐氏這段日子受盡了冷眼,對喬弼的态度也就有些麻木了,比起這個,她更關心裏頭的狀況:“四弟,他們談得怎麽樣了?長老們是不是很生氣?我聽着,像吵起來了!”
“是夠生氣的,大哥與六位長老嗆開了。”
徐氏暗喜,原以爲喬峥那種溫吞的性子,不大可能與人沖突,誰料啊,竟如此輕易地與六位長老橫了起來,橫得可真好!
“他得罪了長老們,長老們沒說什麽?”徐氏急切地問。
喬弼鄙視地睨了她一眼,道:“說了。”
“說什麽?”徐氏追問。
喬弼嘲弄道:“說要廢掉大哥,讓二哥做家主。”
就知道會是這樣!
六大長老是好惹的嗎?好惹當初也不至于能把喬氏逼出喬家了,要知道,老太太那會兒還建在呢,愣是半點辦法都沒有,可見長老們究竟多厲害了。
上次會把家主之位輸出去,完全是着了那丫頭的道!可不是長老們沒本事!
這不,長老們很快就要把他們父女一起趕出喬家了!
喬弼懶得與她廢話,邁開步子從她身前走過。
她叫住喬弼:“四弟你去哪兒?”
“去報官呐!”喬弼爽快地說道。
“報、報官?”徐氏怔住,“長老們要報官抓你大哥?”
喬弼斜睨了她一眼:“錯,是大哥報官,抓幾位長老。”
徐氏懵了:“爲、爲什麽呀?”
喬弼十分“好心”地解釋道:“好像是爲了大嫂嫁妝的事吧,在大梁朝可沒有私吞人嫁妝的規矩,大嫂又不是沒有生養,除了小薇,誰都不能亂動她東西。”
徐氏當即白了臉……
花廳内,長老們被報官吓得亂了陣腳,紛紛譴責喬峥過分,家醜還不可外揚呢,這種霸占媳婦兒嫁妝的事怎可鬧去官府?不是讓人看了喬家的笑柄嗎?
四長老、五長老橫不起來了。
大長老語重心長道:“峥兒啊,有話好好說,我知道你在外頭吃了苦,我們對不住你,你怎麽想的、心裏有什麽不舒坦的,隻管告訴世伯,世伯替你做主。”
六長老和稀泥:“是啊是啊,峥兒,自己家裏的事,關上門來解決就是了,何必鬧得人盡皆知?老太爺泉下有知,也會不安呐!”
喬峥想起家中變故,心如刀絞:“你們還會懼怕我爹在九泉之下不安心的麽?把我女兒逐出家門的時候,可想過我爹會泉下有知?逼得我娘與喬家斷絕關系的時候可想過我爹會泉下有知?”
六長老無言以對。
大長老一臉無奈:“你娘是自己要離開喬家的,不讓她離開,她就絕食,我們也是沒辦法。”
喬峥沉默,半晌,才輕輕地呢喃道:“那麽,大長老可知她爲何要離開?”
自然是……爲了将你女兒逐出家門之事。
大長老也無言以對了。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當初的事,本就是利欲熏心所緻,根本經不起推敲。
“峥兒啊。”大長老也算是豁出一張老臉了,用幾近哀求的語氣說道:“好歹我們都是看着你長大的長輩,與你父親一同操持喬家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有什麽對不住的地方,世伯在這裏給你賠不是了,你就看在我們伯侄一場的份兒上,别再揪着從前的事不放了。”
喬峥痛心道:“我女兒可曾這麽求過你們?我母親,可也曾這麽求過你們?你們看在同是喬家人的份兒上,饒過她們了嗎?”
大長老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喬峥不再理會幾位長老,轉頭看向了自己最疼愛的弟弟:“二弟,我待你不薄,爲什麽連你都這麽對我?”
喬嶽山很想硬着骨頭不理他,可架不住形勢逼人,他在太醫院的日子越來越艱難,家中若傳出變故,他的仕途恐怕就此止步了。
他露出了悲痛懊悔的神色:“大哥,是我沒查清情況,就公布了你的死訊,也是我膽小怕事,恐胤王府報複,才讓囡囡受了委屈,但我這麽做,真的是爲了喬家,也是爲了囡囡。當時的情況,若是大哥你在,就會知道究竟有多兇險,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喬薇笑了:“哎喲二叔,你上次見我時怎麽和說的?說我觸犯了族規,要被浸豬籠,将我逐出家門是爲了保護我,怎麽這才幾天,就變成怕胤王報複喬家了?二叔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呀。”
喬嶽山硬着頭皮道:“恐你被浸豬籠也是其中一個緣故,我讓你二嬸給你五千兩銀子,但被你二嬸……”喬嶽山言及此處,有些說不下去。
喬薇心知以徐氏的爲人恐怕真幹得出貪圖銀子的事情,但她不想就此便宜了喬嶽山,畢竟他與徐氏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二嬸拿沒拿二叔會不知道嗎?二叔與二嬸夫妻多年,二嬸什麽爲人二叔不清楚嗎?二叔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或者其實二叔内心也希望借着二嬸的手除掉我吧?這樣,不僅眼中釘沒了,二叔的手也是幹淨的。”
喬嶽山滿臉屈辱:“你怎麽能這麽看我?”
喬薇淡淡一笑:“二叔,别一臉委屈啊,關心一個人,有很多法子可以幫到她,你六年來對我不管不問,就已經是最好的鐵證了。”
喬峥對女兒道:“不必再浪費口舌,侵吞你娘的嫁妝,他也有一份,讓他去牢裏慢慢地忏悔吧。”
喬薇莞爾:“好。”
坐牢什麽的,簡直不要太酸爽,這一家子人渣啊,就該在牢裏好生反省!
想想他們都對她與她祖母做了些什麽!
“大哥!”喬嶽山心慌地看了過來,他可是太醫啊,傳出侵吞大嫂嫁妝的事,還要不要在太醫院混了?
喬峥想起兒時種種,自己對這個庶出的弟弟好到了骨子裏,可自己一“死”,他是怎麽報答自己的?他把他唯一的女兒逐出家門了!把他娘逼去道觀了!
喬峥的眸光一片冷漠:“還有,把你大嫂的東西還回來。”
喬嶽山捏了捏拳頭:“藥方我已經給四弟了。”
喬峥表情嚴肅:“你知道還有别的。”
“這是幹什麽呀?啊?這是幹什麽?好生生的兄弟,怎麽就鬧起來了?”孟氏被徐氏攙扶了進來。
在得知大房要報官的消息後,徐氏第一時間找到了孟氏,孟氏到底曾奶了喬峥一陣,盡管喬薇前段日子将她從福壽院趕了出來,可在喬峥表态之前,下人們仍不敢對這位老太太有所怠慢。
孟氏毫無阻攔地進入了花廳,與她同行的徐氏也得以入了内。
孟氏看着喬峥身側的喬薇,臉色就是一冷:“又是你!你每次來都把喬家攪得雞犬不甯!你就見不得喬家好過是不是?非得把你爹和他兄弟弄成仇人是不是?”
喬薇眸光漸冷,這朵老白蓮,被趕出福壽院了還這麽會來事兒,不難想象當初是怎麽給她祖母添堵的了:“幹你什麽事?喬家又不是你的,我愛怎麽攪和怎麽攪和,我爹都沒發話呢,你耍什麽橫?”
孟氏難以置信地看向喬峥道:“峥兒你聽聽,峥兒你聽聽!這就是你的好閨女,她竟這麽與我說話!”
喬峥是孟氏的“養子”,多少都得給孟氏幾分尊重,至少孟氏是這麽認爲的。
孟氏卻不知,如今的喬峥已不是從前那個溫順無害的喬峥了,十幾年颠沛流離,縱然是個瘋子,也得想法子好好活下去,那種苦難打磨的心,已有了難以想象的硬度。
喬峥看向孟氏,眸子裏掠過一絲複雜:“孟姨娘,這是我們喬家的庶務,還請你不要插手。”
孟氏聞言就是一怔:“峥兒!”
說話間,四老爺将京兆府的官差請來了,一共十多名,這陣仗夠對付兩個長老團的了。
長老們瞬間吓得腿軟。
孟氏尖聲道:“峥兒!你不能這麽做!你把族老和你弟弟關進大牢,就不怕世人恥笑嗎?”
喬峥反問:“姨娘覺得我如今還有什麽可怕的嗎?”
孟氏怔住了。
是啊,他官位官位沒了,妻子妻子死了,沒什麽可失去的,也就沒什麽可害怕的了。
至于喬家,孟氏在他眼裏隻看到了失望,縱然與喬家玉石俱焚,他也要替他女兒讨回一個公道。
官差将長老們帶走了。
喬嶽山是皇上親封的侯爺,不可一概而論,但也被“請”去了京兆府協助調查,就不知這一協助,要協助多久。
喬峥又道:“姨娘年紀大了,該好生頤養天年,俗世多擾,不如就搬去道觀,離了這凡塵之地吧!”
孟氏:“峥兒?!”
喬薇笑道:“我祖母在道觀住了五年,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就是有點兒想念曾經的好姐妹,不如孟姨娘去那邊住住,哪日我祖母還魂,也有個人陪她老人家叙舊不是。”
孟氏一聽這話,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
本想拉孟氏來助陣,沒想到連孟氏都搭了進去,自己還有什麽好指望的?徐氏的眼裏落下淚來,走到喬峥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大哥!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求你,饒了二老爺吧!二老爺是你的手足兄弟啊!你不能把他推進火坑啊……他要是出了事,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麽辦呐?”
喬峥沒被她的淚水打動,他所有憐憫,都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消失殆盡了:“我女兒也是孤兒寡母地過來了,她能過來,你是她嬸嬸,你比她厲害,想來不在話下吧。”
“大哥!大哥!你不能這樣啊!”
喬峥走了,徐氏追上去,又跪下,拉住他的手:“大哥,仲卿和玉麒是你侄兒,他們是無辜的啊……你就看在他們的面子上……别讓他們這麽小就沒了依靠啊……”
喬峥頓了頓:“仲卿,那晚他買通殺手刺殺我與小薇,毒藥都進了小薇的嘴裏,你不提他倒罷了,一提,我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條漏網之魚。”
徐氏的心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大哥!大哥!大哥你要做什麽?!”
喬峥吩咐道:“買兇殺人是重罪,一并報官吧。”
喬弼點頭:“知道了大哥。”
這一下,連兒子也搭進去了,徐氏兩眼一翻,暈倒在了地上。
一番陣仗下來,三夫人整個人吓傻了,幸虧三老爺不在啊,否則,是不是也被抓走了……
餘下的瑣事交給了喬弼與四夫人,喬峥帶着腳步明顯輕快了幾分的喬薇出了花廳。
天還是那片天,卻感覺藍了許多。
兩個小包子在花園抓兔子,沒什麽懸念,兔子見了望舒都發抖,乖乖地由着她抓,望舒抓一個,給哥哥一個,景雲再把兔子放跑一個,但放跑了也不頂事,在超級小大力士的威壓下,它們腿軟得沒有絲毫鬥志。
喬峥走過去:“望舒,景雲。”
“外公!”兩個小包子齊齊跑了過來,望舒的手裏還抓着一隻白兔子。
望舒把兔子給了喬峥:“外公你看我抓的兔子!”
是錯覺麽?爲什麽覺得這隻兔子在發抖……
喬峥笑道:“望舒真厲害。”
望舒點點頭:“對呀!我就是好厲害!”
完全不知道謙虛的熊孩子!
望舒從小腰包裏拿出一顆栗子:“哥哥,給你吃。”
景雲嫌棄地撇過臉。
望舒又給喬薇:“娘親,給你吃。”
喬薇也嫌棄地撇過臉。
望舒的小心靈飽受重創,可憐巴巴兒看向喬峥:“外公……”
喬峥嘴角抽了抽:“外公吃,外公最喜歡吃栗子了!”
望舒糾正:“是糖炒栗子!”
已經沒有糖了好麽,全被你舔幹淨了。
喬峥将望舒牌糖炒栗子吃進了嘴裏。
“好吃嗎,外公?”望舒滿眼都是期盼的小眼神。
喬峥笑:“好吃。”
望舒把小腰包一擡:“那這些都是外公的!”
喬峥:“!”
……
喬峥下午去了一趟族裏,在以雷霆手段處置了幾個長老與二房後,再提出把喬薇的名字重新上回族譜時,已經沒人敢有異議了。
喬薇低頭看着手裏那塊晶瑩剔透的玉牌,驚歎地說道:“這就是玉碟?”
喬峥道:“是的,有了它,你就是真正的喬家人了。”
喬薇對着光照了照:“上等的翡翠啊。”能賣不少錢吧?萬一哪天落魄了,可以用來換幾頓肉吃。
這麽想着,喬薇将玉碟妥妥地收好了。
見女兒将玉碟保管得如此謹慎,喬峥甚慰。
蘭院與正院都在修葺,不便住人,倒是有幾個幹淨的小院,但喬峥想到喬薇的生意,還是決定先返回山上。
馬車上,喬薇嘀咕道:“還有個讨厭的胤王,他上次被十七打成重傷才消停了一陣,等他好了,指不定又出來亂認孩子了!”
比起喬家那些混蛋,胤王才是最大的惡意,當初就是他不分青紅皂白将喬氏推進了火坑,如今又各種死纏爛打,這個月雖是沒上門讨嫌了,可隻要一想到他之前的糾纏,喬薇的心裏便油然生出一股惡寒。
喬峥對那個刺了女兒一劍的男人沒有辦法好感:“放心,爹會處理的。”
當晚,胤王便收到了喬峥的帖子,大緻意思是請他上門一叙,有事相商。
“哎喲,這喬伯爺還活着呢!”劉太監翹着蘭花指,一臉震驚。
最近在王府閉門養傷,沒太理外頭的事,倒是不知喬峥“死而複生”了。
胤王看着喬峥的拜帖,久久沒有說話。
劉太監清了清嗓子:“王爺?”
胤王沉聲道:“還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
劉太監讪笑:“也沒什麽啦,就是……就是夫人她把素心宗給搞了。”
是搞了,不是得罪了,可見最終吃虧的人不是她了。
胤王眉心一蹙:“素心宗不是姬冥修的師門,她連心上人的師門也敢得罪?”
“所以說啊,這女人太不知天高地厚,幸虧王爺沒娶她!”劉太監拍馬屁拍得啪啪響,“王爺,您說喬伯爺突然約您上門是個啥意思啊?”
胤王不假思索道:“還能有什麽意思?本王睡了他的女兒,他女兒生了本王的孩子,想讓本王給他女兒一個名分罷了。”
劉太監一臉頓悟:“那王爺您打算給嗎?”
胤王若有所思道:“景雲終究是本王的長子,也不可太過委屈他了。”
劉太監頓了頓:“可是您剛得罪了多羅家,這個節骨眼兒上傳出要娶喬家姑娘的消息,恐怕……會惹将軍府不悅吧?皇上那頭您也交代不過去啊。”
胤王渾不在意道:“将軍府不悅隻是暫時的,等他們發現本王對大喬氏并無感情,便不會有任何芥蒂了。”
事情果真會如王爺所言的這般嗎?爲什麽他感覺不大可能這麽順利呢?
“備上厚禮,本王要上喬家提親!”
還不知胤王完全曲解了自家爹爹意思的喬薇,回山上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與喬爹好生慶祝了一番,還把裘掌櫃送的野山葡萄酒倒出來喝了,喬薇的酒量絕對是遺傳了喬峥,喬峥不過喝了小半杯,便往桌上一趴,醉倒了!
“啧啧,你果真是我親爹!”喬薇将喬峥扶回房,收拾完,給兩個孩子洗了澡。
景雲與望舒在床上蹦來蹦去。
“怎麽這麽興奮啊?”喬薇好笑地問。
望舒鼻尖都蹦出了汗:“我和哥哥有兩個家啦!外公家好大好大!還有好多小兔子!今天很開心!”
喬薇捉住她,拿帕子擦了她的汗,将她按進被窩:“景雲躺下。”
景雲立馬不蹦了,麻溜地躺下,不僅躺下了,還把被子蓋好了,巨乖!
望舒掙紮,換個人按着,她就掙出去了,但碰上大力士她媽,她掙得動麽?
半天也沒從魔爪下逃脫,望舒委屈極了:“娘親你這樣是不對的,你傷到我的心了,我會睡不着的。”
喬薇要笑死了,小小年紀講着大人話,真是太可愛了:“哎喲哎喲,我還傷到你的心了?”
“就是的。”望舒癟嘴兒,十分可憐又無助,“你要給我一包糖炒栗子,我才能睡得着。”
喬薇彈了彈她腦門兒:“睡着了明天才有糖炒栗子。”
望舒兩眼一眯:“成交!”
喬薇:“……”
爲什麽覺得自己被套路了?!
到底是孩子,無憂無慮的,不多時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喬薇也準備就寝,脫了外衫,想要換上亵衣時,一眼看到了趴在窗台上,一手托着腮幫子,一手輕輕地點着窗台,笑意深長的姬冥修。
喬薇的心口就是一跳:“吓死我了!你幾時來的?怎麽都不出聲?!”
姬冥修一臉無辜:“我來了好一會兒了,是你自己沒發現。”
誰都像你這麽隐匿氣息,十七也發現不了好麽?
喬薇瞪了他一眼,把脫下的外袍穿了回去。
姬冥修單手在窗台上一撐,輕輕地跳了進來,走到喬薇身前,将她合攏的衣襟緩緩打開。
喬薇瞪他:“又想耍流氓?”
姬冥修的唇瓣緩緩勾起一個邪魅的弧度:“我是怕喬宗主火氣太旺,熱得慌。”
“有勞冥少主記挂,我一點不熱,相反,還有些冷。”說罷,将衣襟從他手裏抽回來,合攏了系上。
姬冥修就勢将她摟進了懷裏。
“幹嘛?”
“喬宗主不是冷?”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呢!
三句話一個陷阱,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喬薇的眼刀子嗖嗖的。
逗得差不多了,姬冥修松開她,坐到了椅子上,兀自倒了兩杯茶,拿起其中一杯,慢悠悠地喝了起來:“聽說你們去喬家了,戰況如何啊喬宗主?”
喬薇拉開抽屜,取出了那塊玉牌,抛向了姬冥修。
姬冥修準确無誤地接住,定睛一看:“喬家的玉碟?你恢複身份了?”
喬薇眉梢一挑:“怎樣?我爹厲害吧?”
姬冥修心道:你男人也很厲害啊。
喬薇與有榮焉道:“我爹今天威風極了,把那些害群之馬打得落花流水!可算是給我和祖母報了仇!那幾個不要臉的長老已經去牢裏蹲着了,估摸着沒個三五月出不來吧?對了,你是當官的,你應該清楚大梁朝的律法吧?像這種侵吞别人嫁妝的罪名,能判多久?”
姬冥修若有所思:“這是私務,一般都私了,把侵吞的東西還回去,判不了多久。”
“啊?”喬薇失望,“就這麽便宜那幾個老家夥了?”
姬冥修雲淡風輕地一笑:“你是不是忘了你面前坐的是誰?”
喬薇狐疑道:“你有辦法?”
姬冥修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侵吞嫁妝不足挂齒,但若是越獄……大梁朝對越獄潛逃的罪犯量刑很重的。”
喬薇睜大了眸子:“他們越獄了?不可能吧……”
姬冥修淡道:“今晚的牢房忽然濃煙四起,幾位長老以爲失了火,抓起掉在門口的鑰匙,打開牢門逃了出去,但其實,别的犯人都未看見濃煙,所以京兆尹認爲這幾人是在以避火爲由實施潛逃。”
喬薇聞到了一股子陰謀的味道。
但是好喜歡!
喬薇甜甜地笑道:“這種罪,量刑能有多重?”
姬冥修喝了一口茶:“重的殺頭,輕的也就關個十來年吧。”
“十來年,那豈不是下半輩子都出不去了?”喬薇眯眼,拍了拍他肩膀,“你們大梁朝的律法也是蠻公道的嘛!”
姬冥修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裏的“漏洞”:“說的好像你不是大梁人。”
喬薇一本正經道:“我是想說我不是大梁朝的官兒!”
“呵。”姬冥修就當他信了。
喬薇不欲在此話題上多做糾結,以免越說越錯,趕忙岔開話題道:“你來找我,就是爲了告訴我你把那幾個長老修理啦?”
“當然不是。”姬冥修道:“素心宗的人走了。”
“什麽時候的事?”喬薇問。
“今早,一過完中秋就走了。”姬冥修道。
喬薇哼了哼:“太過分了啊,都不和我這個宗主請個安什麽的。”
姬冥修戲谑道:“要不我替你把他們叫回來?”
“算了,眼疼!”一群恃強淩弱的東西,等她徹底拿下素心宗,就把他們全都貶去挖金礦,看他們還敢不敢嘚瑟?想到什麽,喬薇又道:“話說回來,他們也沒待多久,怎麽就走了?”
姬冥修說道:“原本就是來找兩生果的,兩生果沒了,也就沒有呆下去的必要了。”
喬薇尋思道:“我們這次嫁禍給了劍盟,素心宗會不會與劍盟打起來?”六爺與劍盟有點兒關系,不到萬不得已,她其實不太想拖六爺下水。
姬冥修漫不經心道:“放心,打不起來的。”
“爲什麽?”喬薇追問。
姬冥修想了想:“具體原因我也不大清楚,劍盟雖與素心宗兩相對立,可彼此似乎都在忌憚什麽,并不敢真的撕破臉。”
喬薇摸下巴:“他們是在忌憚彼此的實力,還是在忌憚打起來了有人坐收漁利?”
姬冥修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點了幾下:“好像是在忌憚一個更強大的東西,需要聯手對付。”
能讓劍盟與素心宗同時忌憚的,會是什麽?
喬薇想不出答案,索性不想了,她這人不愛鑽牛角尖:“你上次與我說的素心宗的情況有些複雜,就是指與劍盟的詭異關系嗎?”
姬冥修撫了撫杯子:“這算是其中一個,另外我懷疑素心宗真正的宗主并不是我師父。”
喬薇的眸子裏掠過一絲困惑:“此話怎講?”
姬冥修道:“隻是懷疑而已,我也沒有證據。”
喬薇眯了眯眼:“你讓我拿下宗主令,不會就是爲了一年後能上素心宗徹查它背後真正的主人吧?我告訴你我不……”
“金礦是你的。”
“成交!”
屋子一靜,姬冥修輕輕地笑了,這麽見錢眼開,将來被人拐跑了可怎麽好?
喬薇也覺得自己答得太那什麽了,扒拉一下發紅的小耳朵:“你幹嘛一定要查素心宗啊?”
姬冥修道:“隻是有些懷疑那人與我娘有些淵源,我娘當年被人重傷,生下我沒多久便去了,我在她體内吸收了一部分内力,就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這麽說喬薇就懂了:“難怪姬無雙說你的‘傷’是打娘胎裏帶來的,你懷疑是素心宗背後的那個人把你們母子暗害了,要這麽說的話,就不難解釋你師父爲何會知道什麽面具能壓制你體内的功力了,根本就是那個人說的嘛!是不是找到那個人,就能治好你的傷勢了?”
姬冥修雲淡風輕道:“原則上是如此。”
喬薇不解地問:“你在素心宗待了那麽多年,都沒找到那個人嗎?”
姬冥修把茶杯放在桌上:“素心宗有一些地方是不允許弟子亂入的,隻有拿到宗主令,才能在整個宗門自由出入,不過你放心,不會真讓你與五位長老對決的,屆時易千音會易容成你的容貌,随我上素心宗挑戰五位長老。”
“誰怕與他們對決了?我風裏來雨裏去的,少在刀口舔血了嗎?”
喬薇說着,撇了撇嘴兒,這小神态簡直與望舒剛才的一模一樣,隻是她自己沒發現,姬冥修看得樂呵。
“你笑什麽?”喬薇蹙眉。
更像了,姬冥修心裏樂,面上卻漸漸收斂了神色:“還早呢,先不談這個了,言歸正傳,胤王那邊如何了?你父親可有向他說明?”
喬薇道:“已經下了帖子,邀請他上山一趟,想來明日就能見到他了。”
翌日,胤王果真不負衆望地來了。
這是胤王繼蠱蟲事件後,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門,陣仗擺得足足的,八名身強體健的護衛在前方開路,八名同樣身強體壯的護衛守護在車隊後。
車隊足足六輛,第一輛最奢華的坐着胤王,第二輛坐着劉太監,後面幾輛都是裝着聘禮。
村子裏的人全都跑出來看熱鬧。
“又是來找小喬的吧?”何家嫂子問。
張家嬸子笑道:“不是來找小喬,難道是來找我們的?”
栓子爹是小喬的半個專用車夫,與小喬跑的地方多,見識也多,驕傲地說道:“看見那後頭的馬車沒?上面裝的都是聘禮!”
何家嫂子大驚:“呀!小喬要成親了?”
“哪家的公子啊?出手這麽闊綽!”張家嬸子吞了吞口水,她女兒出嫁時,男方就給拖了半車的肉與十斤芝麻油,這得什麽身份,居然拖了這麽多車啊?
“村長的親家都沒這麽闊綽啊!”何家嫂子感慨。
栓子爹呵呵道:“村長的親家?小喬的夫婿是姚家小子能比的嗎?你們看看人家那馬!都把我的馬給比成驢子了!”
市面上較好的馬種是出自蜀地的西南馬,性情靈敏溫馴,體格小,四肢細,但耐力強,肌腱壯實,十分适合馱運與拉車,胤王的車隊卻并不是蜀地西南馬,而是來自北方的蒙古馬。
蒙古馬是戰馬的一種,體格彪悍,高大雄壯,每一匹都像是馬群中的将軍,可不就把栓子爹的雜種馬比成驢子了麽?
浩瀚的戰馬駛入了村口,護衛們巍然不動,卻油然散發出一股肅殺之氣。
看熱鬧的鄉親往後退了退。
劉太監跳下馬車,貓身走到胤王的馬車前,隔着簾子說了些什麽,轉頭看向鄉親們,笑盈盈地道:“鄉親們不必驚慌,我們王爺并無惡意。”
王爺?
人群中爆發出了驚呼聲。
随後,不知是誰帶了頭,竟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一隻手,從車窗探了出來,做了個平身的手勢。
衆人看着那手,隻覺精緻得跟一塊寶玉似的,貴不可言。
劉太監道:“王爺讓諸位平身。”
衆人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劉太監和顔悅色道:“鄉親們不必驚慌,我家王爺沒有惡意,隻是來接夫人與小公子小千金回府的。”
符合夫人、小公子、小千金三重身份的,除了山上那一家再無旁人了。
栓子爹不淡定了:“啊!小喬……小喬是王妃!”
劉太監低叱道:“不可亂叫!”
“劉全。”胤王淡淡地說。
劉太監會意,沖随行的小太監招了招手,小太監将一早準備的籃子拿了出來:“今日是王爺與夫人定親的大好日子,這些糖就送給鄉親們了,鄉親們也粘粘喜氣。”
鄉親們一擁而上,将小太監團團圍住了。
車隊行駛至山腳。
劉太監扶着胤王下了馬車,又叮囑護衛與下人将聘禮擡下馬車,一箱箱搬到山上。
喬薇正在院子翻地,一擡頭就見胤王領着一群浩浩蕩蕩的人擡着箱子進了她的别墅,要不是早知胤王會來,她大概以爲自己眼花了:“胤王殿下,你這是做什麽?”
胤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如此重要的日子,她竟穿得像個農婦,不成體統!
“喬伯爺呢?”
喬薇望了望屋内:“爹!有人找你!”
“讓他進來。”
喬峥的聲音十分平靜。
喬薇看了胤王以及胤王身後的大箱子一眼,好笑地說道:“胤王殿下請吧。”
胤王撣了撣寬袖,進屋。
下人也跟上去。
喬薇攔住他們:“你們就别了,我屋子小,裝不下這麽多人,還有你們的東西。”
衆人看向胤王,胤王微微蹙眉,但還是點了點頭,衆人便将箱子放在了門口。
喬薇繼續翻地,一邊翻,一邊悄無聲息地挪到了離門口最近的地方,并很不客氣地豎起了耳朵。
“喬伯爺。”
胤王看着屋内的喬峥,淡淡打了招呼。
喬峥略一行禮,盡了君民禮數,随後請了胤王入座,自己也坐下:“寒舍簡陋,委屈王爺了。”
胤王就道:“喬伯爺能平安歸來,本王很高興,喬伯爺曾官至太醫院提點,如今提點之位空懸,喬伯爺若是樂意,本王可以在父王面前美言幾句。”
喬峥客氣又疏離地說道:“多謝王爺美意,美言就不必了,我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恐無法勝任太醫院的職務,就不給王爺添麻煩了。”
胤王看着他道:“你我之間,何需如此客氣?”
喬峥的态度沒有絲毫變化:“王爺言重了,喬某隻是一介草民,不敢與王爺攀交情。”
胤王不喜他這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本王雖已内定了正妃,但令愛識趣的話,本王不會虧待她,也不會虧待了喬家。”
喬峥蹙眉:“王爺……好像誤會在下的意思了。”
“誤會?”
喬峥道:“我女兒與王爺并無關系,不知王爺的那句識趣從何說起?”
胤王狐疑地皺了皺眉,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個可是你寫給本王的?”
喬峥看了看:“是。”
胤王淡淡說道:“那不就得了?你約了本王過來,難道不是想與本王定下你女兒的親事?”
喬峥愣住,好一會兒才從王爺無比清奇的腦回路裏回過神來:“王爺……以爲我是要把女兒嫁給你嗎?在你帶給我女兒那麽多苦難之後?我像是那麽喪心病狂的父親嗎?”
胤王的神色慢慢冷了下來:“喬伯爺,慎言。”
喬峥疾首蹙額:“該慎言的是王爺,王爺你‘糟蹋’了我的女兒,又刺傷了她,将此事鬧大,害她被逐出家門,她與一雙孩子吃盡了苦頭,好容易過上幾天舒心日子,王爺又跑來撿現成的便宜,我就問問王爺,你作爲一個男人,你爲我女兒做了什麽?你作爲一個父親,又爲景雲與望舒做了什麽?别說孩子本就不是你的,即便是,恕我冒犯,我也不會把自己女兒交到你這種男人手裏!”
“喬峥!”胤王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你兇什麽兇?再兇我爹試試!”喬薇舉着鋤頭走了進來。
胤王冷冷地看着她,悍婦!這種女人怎麽會是他兒子的娘親?她兒子的娘親,就該是紫玉那種淑女。
是的了,等他要回了兒子,就将兒子放到紫玉名下撫養,以紫玉的性情與才情,定能将兩個孩子教養得更爲優秀。
喬薇白了他一眼,走到喬峥身側,大有一副你再兇我爹我就一鋤頭悶了你的架勢。
喬峥正色道:“王爺,關于那一晚的事,我必須要向你澄清,與你一夜夫妻的不是我女兒,所以景雲與望舒不是你的孩子,請你以後不要再打他們主意了。”
“這不可能!”胤王冷聲道。
喬峥歎道:“千真萬确,事發那晚,我女兒一直在破廟,快天亮了才離開,她離開時恰巧碰上了我。我雖不知道她後面是怎麽進了你的帳篷,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到你那兒時天已經快亮了,如果你真的與人糾纏了一整晚,那麽那個人,絕不會是我女兒。”
胤王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你有什麽證據?”
喬峥讓喬薇取來手劄:“我在外行醫治病,遇上疑難雜症都做了記錄,那晚的情況有些特殊,我記錄的不是她,是與她同在破廟的男子,男子身上的特征,胤王可以一一去查驗。”
六年前的墨迹與新墨迹是有所不同的。
喬峥究竟是六年前寫的,還是最近才添加的,内行人一看便知。
胤王不去接那手劄:“你們在騙我!你們就是不想把孩子給我,所以編造了謊言來搪塞我!”
喬薇怒道:“人證物證都在這兒!你怎麽就是冥頑不靈?你真不信,就和我上衙門對質!你把懂行的師傅請來,看看這些字究竟是不是六年前寫上去的!”
胤王轉身:“本王不信!本王不去!本王這就回宮,禀明父皇,景雲與望舒是本王的骨肉!本王要讓他們認祖歸宗!”
喬薇繞到他面前:“你爲什麽要這麽冥頑不靈?你有沒有想過?那個真正與你一夜夫妻的女人,可能和我一樣,也懷上你的孩子?你真正的骨肉流落在外,你卻跑來當别的孩子的便宜父親?你對得起他們母子嗎?”
這當然是喬薇瞎說的,但她說的煞有其事,竟然連胤王都有些信了。
胤王怔怔地看着她:“你是說本王……可能真的……有個孩子?”
喬薇想也不想道:“什麽一個啊?指不定兩三個呢!”
……
京城外,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上,圓溜溜的小蘿蔔頭依次将腦袋從菜簍子裏探了出來。
一個,兩個,三個。
哈!哈!哈!
P。S。今天一萬一,也是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