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調皮,這一腳沒輕沒重,将孩子的小身闆兒都踩得險些弓起,孩子卻也因此而吐出一口水來。
遊醫聽到動靜,放下了手中的藥材,轉頭看向珠兒,含了一分嚴肅地說道:“又調皮了是不是?”
珠兒嗖的一聲跑出山洞,搬了個小闆凳(石頭)坐在洞口,古靈精怪地看着遊醫。
遊醫卻沒理珠兒了,從附近拾掇了一些幹柴,用火折子點燃,升起一堆小篝火。
火光将晦暗的山洞照得透亮,珠兒喜亮,跑進洞裏轉了轉,朝火堆吐了吐舌頭,又害怕地跑了出去。
遊醫把孩子的衣裳脫下,架在火堆上烘烤,随後自己的包袱中取了一件幹淨的上衣給孩子換上。
孩子有些瘦小,抱起來輕輕的,隻比珠兒重一點。
五官長得十分漂亮,皮膚白白的,英氣的眉毛,濃長的睫羽,小鼻子小嘴兒,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個天仙似的小姑娘。
給孩子換完衣裳,遊醫又自背簍中取出藥罐子與水囊,将藥材泡入罐中,鐵絲的一端吊着罐子的兩個耳朵,另一端挂住火堆上的架子,火苗炙烤着罐底,很快,一股淡淡的藥香在山洞内彌漫開來。
天色漸暗,最後一道暮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線。
山中的知了叫個不停。
珠兒有些煩躁,爬上去,打了幾個知了,捧回來遞給遊醫。
遊醫問道:“你晚上想吃這個?”
珠兒流口水。
遊醫用木簽将知了串好,刷了醬汁,珠兒一把搶在手裏,一口一個,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遊醫的晚餐很簡單,一壺酒、幾枚半路摘的野果,一塊風幹的兔肉,兔肉看上去不太好吃,味道也确實如此,不過遊醫習慣了,他咬了一口兔肉,喝了一口烈酒,整個肚子都好似燒了起來。
藥香越來越濃郁,他将罐子往旁側移了移,撤走幾根柴火,将大火變成了小火,繼續煨着罐子裏的藥。
珠兒吃完了知了,蹦到遊醫面前,口水橫流地看着他手裏的肉。
遊醫說道:“你不能吃,辣。”
珠兒做了個辣慘的動作,裝死地倒在了地上。
遊醫吃完兔肉,看了一眼幹草上的孩子,将孩子抱起來,喂了他一口野果,但孩子昏迷着,無法進食,他又把孩子放下。
這時,藥煮得差不多了,遊醫倒了一碗,待它涼至溫熱,又将孩子半抱在懷中,掐着孩子的嘴,一勺勺地把藥喂下了。
山中的雨總是來得毫無預兆,密密實實的雨水從天上落了下來,敲打在山體上,也敲打在翠綠的枝葉上,知了不叫了,鳥兒也不飛了,山林忽然靜了下來,隻剩沙沙沙沙的雨聲,以及篝火中時不時發出的噼啪聲。
珠兒把險些淋濕的凳子搶入洞中,學着遊醫的模樣放在火邊炙烤。
火堆的架子上,濕漉漉的衣裳白煙直冒。
珠兒好奇地看着,眼睛與嘴巴都張得圓圓的。
遊醫将幹草往裏挪了挪,以免被雨水沖到,孩子始終在他懷裏,緊閉着眸子,呼吸淺淺。
湖中的搜救一直持續到大雨來臨,京城幹旱,久不逢雨,今日卻突得甘霖,百姓們興奮地歡呼了起來。
喬薇卻笑不出來,幹燥的天氣都搜尋不到兒子的蹤迹,下雨,就更難了。
果不其然,不少好心的營救者都被大雨逼上了岸。
喬薇站在雨中,手指緊緊地捏住欄杆,目光暗如一潭死水。
七娘撐了傘過來:“夫人,你進去吧,我在這兒看着。”
喬薇不動。
七娘又道:“望舒不肯吃飯,說要等你。”
喬薇的睫羽輕輕地顫了顫,回頭望向廂房,就見女兒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燭光輕輕地籠罩着她,她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廂房中顯得有些落寞。
喬薇轉身進了屋。
望舒小聲地喚道:“娘親。”
喬薇挨着她坐下,揉了揉她腦袋:“怎麽不吃飯?”
望舒低下頭說道:“我想等娘親和哥哥一起吃。”
喬薇的心口就是一陣澀痛,不願去想距離兒子落水究竟過去了多久,而這麽久在水下,生還的幾率又究竟有多少。
忍住幾乎灼燒了眼眶的濕意,喬薇遞給望舒一雙筷子:“哥哥在外面吃,我們先吃。”
“那,哥哥會回來嗎?”望舒小心翼翼地問。
喬薇的喉頭脹痛得說不出來。
望舒垂眸道:“我再也不欺負哥哥了,讓哥哥回來吧,我保證,我有好吃的都給哥哥吃,我再不拿肥皂丢哥哥,我也不偷哥哥的珠子了,小白也給哥哥抱,我不要哥哥幫我寫作業了,我吃飯可以吃少一點,我要哥哥回來。”
喬薇仰頭,忍住眸中淚意,将女兒抱進了懷裏:“哥哥會回來的,一定會的。”
姬冥修在水下搜尋無果,大雨落下,燕飛絕遊到他身側,饒是習武之人,在水中折騰這麽久也很是吃不消:“少主,你先上岸吧,我再派人下來找。”
“不必了。”
“少主?”燕飛絕一愣,“你、你别灰心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姬冥修凝眸道:“他應該不在水裏了。”
“啊……”燕飛絕啞巴。
姬冥修遊上岸,雨水打在肩頭,低低作響。
燕飛絕緊跟着上了岸,不解地問道:“什麽叫不在水裏了?有人找到他了?不會是胤王吧?”
姬冥修神色凝重道:“我倒情願是他。”
胤王一直以爲景雲是他親生兒子,這時候讓他找到景雲,反而不是一件壞事,怕就怕,景雲是自己被湖水沖上岸,擱淺在荒無人煙之地,兇多吉少。
又或者,在水裏泡了那麽久,已經兇多吉少。
不多時,胤王也上了岸,卻與姬冥修隔着一條河,姬冥修在東岸,他在西岸。
二人遙遙相望,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失望。
與姬冥修一樣,胤王也情願景雲是被自己的死對頭給救了,也好過葬身在這冰冷的湖泊中。
令他失望的是,姬冥修也一無所獲。
“王爺,您歇會兒,屬下去找吧。”阿莫擔憂地說,王爺之前被姬冥修打成重傷,後又被氣出内傷,新傷舊傷加在一塊兒,至今未能痊愈。
胤王冷聲道:“本王的兒子不見了,本王還有心情歇息?繼續找!”
“是!”
“等等。”
“王爺。”阿莫被叫住。
胤王若有所思道:“也許被沖上岸了,沿着河岸找一找。”
姬冥修從懷中拿出骨哨吹響,不多時,一隻藍色的小鳥冒雨飛來,落在了他掌心。
姬冥修喂了它幾粒竹米。
小鳥一粒粒啄完,心滿意足地飛走了。
雨勢漸停。
不多時,小鳥飛了回來,撲哧着翅膀,将羽毛中的水珠抖落,一邊抖,一邊叽叽喳喳地叫。
燕飛絕眼睛一亮:“有消息了?”
姬冥修就道:“不知道是不是,你沿着河岸繼續搜尋,我去看看。”
燕飛絕點頭:“好。”
二人兵分兩路,一人順着河岸而下,一人前往山中。
小鳥在洞口叽叽喳喳地叫,吵着珠兒都不能好好睡覺了,珠兒抓起一顆小石子兒,朝小鳥砸了過去!
小鳥被吓飛,叽叽喳喳地叫得更響了。
珠兒生氣,又拿石子砸它!
砸砸砸砸砸!
小鳥:叽叽叽叽叽!
一顆撲空的石子砸在了姬冥修肩頭,塵土粘在他濕漉漉的白衫上,他看了一眼,沒有理會,繼續朝山洞走去。
珠兒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跐溜一下躲進藥簍。
遊醫正在給孩子針灸,沒注意到洞裏的動靜,珠兒害怕地拉了拉他袖子,他道:“我一會兒就好了,别動我,待會兒我紮針紮錯就不妙了。”
珠兒悻悻地縮回了手,繼續躲在藥簍中,隻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高高的,大大的,像一座山,眼神有些可怖。
姬冥修在水中泡得太久,眼睛都泡紅了,确實十分吓人。
不過姬冥修沒在意簍子裏的小東西,他一眼看到了架在火堆上烘烤的小孩兒衣物,心口微微一震,又看向了一旁的遊醫與孩子,孩子的臉被遊醫擋住了,他看不清,但直覺告訴他,這就是他的景雲。
“這位先生……”
“噓——”遊醫沒有回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沒看見我在施針嗎?别吵我,紮錯穴位他就危險了,衣服濕了自己烤,肚子餓了地上有吃的。”
姬冥修掃了一眼地上的一隻鞋子,這鞋他見景雲穿過,基本上能确定他是景雲了。
難怪自己找了那麽久都找不到,果真是上岸了,還被個好心的郎中給救了。
真好,真好。
姬冥修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遊醫說道:“哎,年輕人,你躲雨就躲雨,能不能别吵我治病?你再吵我,他就要死了。”
姬冥修果斷不吵了,安安靜靜地坐在火堆旁。
珠兒怕他,提着藥簍子一點一點往洞口蹦,打姬冥修身後蹦過去時,一個不小心翻在了地上,姬冥修連忙轉身扶住簍子,也扶住了差點從簍子裏摔出去的珠兒。
珠兒吓得上蹿下跳!一溜煙兒地鑽進了遊醫懷裏。
遊醫已經針灸完了,正在給孩子把脈,對這樣的情況,他似乎早習以爲常。
珠兒從遊醫懷裏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顆黑乎乎的小腦袋,眨巴着大眼睛,偷瞄姬冥修。
找到兒子了,姬冥修心情不錯,看那撲騰的小家夥也覺得十分順眼,沖珠兒友好一笑。
珠兒又撲騰了!
“把酒遞給我。”遊醫忽然開口。
姬冥修拿起地上的酒囊遞了過去。
遊醫喝了一口,轉過身子面向了姬冥修,遊曆河川多年,倒是從未過如此清隽俊朗之人,好似玉做的一般,骨子裏就散發着一股貴氣。
遊醫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面具上:“寒冰之玉?”
一個毫不起眼的郎中,竟認得太醫都不知曉的寒冰玉,姬冥修的目光動了動:“先生好眼力。”
遊醫把酒囊遞過去:“要喝嗎?”
“我不飲酒。”姬冥修直言。
遊醫又喝了一口。
姬冥修看了看草上被紮滿銀針的孩子,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來找人的。”
“這麽巧,我也是。”遊醫來了攀談的興緻,“我找我妻子,你找誰?”
“我兒子。”姬冥修道。
遊醫把酒囊放到一邊:“我妻子是落水了,你兒子呢?”
“也是。”
“那真是太巧了。”遊醫和顔悅色地說道:“不如我們一起吧。”
“我已經找到了。”姬冥修指了指地上的孩子,“就是先生救的孩子。”
“這孩子?”遊醫皺眉,“你認錯了吧?這是我孩子。”
姬冥修古怪地看着他:“你的?”
“是啊,就是我的。”遊醫喃喃道:“我是有孩子的,五歲了……”
姬冥修看他神色不大對,細細瞧着,有一絲癫狂,可剛剛完全感覺不到,似乎是一瞬間變成這樣。
這個瘋子,在他兒子上紮針,該不會是亂紮的吧?
姬冥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看你也累了,在一旁坐會兒,我幫你把針拔了。”
遊醫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針法,順序拔錯了會死人的。”
瘋子!
姬冥修心中對他的好感蕩然無存,隻想一掌劈死他,卻又擔心萬一他說的是真的,把他弄死了,沒人懂拔針,兒子也跟着危在旦夕。
遊醫喝了一口酒,抓起一個果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雨還要下的,你可以在山洞住一晚,不過這座山的地勢有些奇怪,可能會有猛獸,咱們得輪流醒着,留一個看守洞口。”
“你什麽時候把針拔掉?”
“快了。”遊醫咬着果子說。
姬冥修心道,等你把針拔了,我就帶着孩子離開,管你守不守洞口。
心中這樣想着,嘴上卻是幹脆地應下了。
此時的姬冥修并不知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遊醫,海十三給姬冥修的信件中,寫的都是與案情有關的消息,至于遊醫的長相、性格、來曆背景一概未曾提及。
畢竟,海十三沒指望姬冥修能碰到遊醫,他一直覺得遊醫還在江南,總有一日會被自己找到。
“我和我妻子失散十五年了。”遊醫突然問:“你看見我妻子了嗎?”
姬冥修沒回答他的話,而是道:“這孩子不是你跟你妻子生的?”
“當然是。”遊醫想也不想地說。
姬冥修正了正神色:“你妻子十五年前就與你失散了,你們兩個的孩子少說也該十五歲了,你看這孩子像十五歲嗎?”
遊醫被問住了。
姬冥修正色道:“這不是你的孩子。”
遊醫開始撓臉、撓脖子,坐立不安,在洞裏踱來踱去,嘴裏碎碎念,不知在說些什麽,樣子十分癫狂。
忽然,他從懷裏抽出了匕首。
姬冥修眸光一凜,扣住他手腕:“我開玩笑的,孩子是你的。”
遊醫松了口氣,不可置信地看向姬冥修:“真的是我的?”
“是你的。”姬冥修掃了一眼他的匕首,“把刀放下。”
遊醫把匕首插回了刀鞘。
“可以開始拔針了?”姬冥修問。
遊醫哦了一聲:“可以了。”
十分愉快地拔針去了。
看着他拔針的手法,又不像是個不懂行的。
拔完針,大概是怕姬冥修搶了自己孩子,遊醫一手抱着景雲,一手收拾地上的東西。
姬冥修投鼠忌器,幫着他收拾,并沒有輕舉妄動:“你不是要找你妻子嗎?我帶你去找。”
遊醫驚訝:“你知道她在哪裏?”
姬冥修不動聲色道:“你妻子是不是長得挺漂亮?”
“是是是!”
“你妻子還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
“是是是!”
這人的記憶十分奇怪,知道時光前行了十幾年,但回憶起從前的人和事卻依舊停留在事發的那一年。
也隻有瘋子才會如此了。
姬冥修循循善誘:“她的個子好像是……這麽高……這麽高……這麽高?”
在姬冥修比到第三個高度時,遊醫抓住了他的手:“就是這麽高!”
“那應該就是了。”姬冥修面不改色地說。
遊醫興奮得眼睛發亮:“你在哪兒見到的?快帶我去找!”
姬冥修一臉爲難道:“你後面背着,前面抱着,走得動嗎?我幫你抱孩子吧?”
“不行。”遊醫将景雲團進懷裏,“你抱珠兒。”
珠兒炸毛!
姬冥修最終沒有抱着珠兒,隻是背上了藥簍。
景雲的衣裳已經烤幹了,遊醫給景雲換上,那娴熟的手法,饒是姬冥修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得比他更好。
一路上,姬冥修都在等待時機,硬搶也不是不行,但萬一把這瘋子逼急了,指不定對景雲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這不是姬冥修想要的結果。
把他慢慢地哄回京城也一樣,他就不信他不睡覺、不吃飯、不上茅廁。
哪知沒等到遊醫打盹兒,反而等到了一隻饑餓的熊瞎子。
那熊瞎子異常高大,通體黝黑,身形健壯,如同一座小黑山,死死地攔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遊醫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珠兒尖叫着跳上了樹。
姬冥修警惕地看着朝他們沖來的熊瞎子,一把推開了遊醫!
熊瞎子原本就是想吃那孩子,卻撲了個空,憤怒得朝姬冥修打了過來!
姬冥修一個閃身,躲到樹後。
熊瞎子撞上大樹,樹上的鳥蛋都被巨大的沖力震落,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粹。
熊瞎子怒吼一聲,抓向樹後的姬冥修。
姬冥修不可動用内力,隻能智取,就見那熊瞎子朝自己拍來,姬冥修拔出了匕首,側身一讓,熊瞎子的手拍在了樹上,說時遲那時快,姬冥修一刀子紮進了熊掌,将熊掌死死地釘在了樹上。
熊瞎子大吼,掄起另一隻手朝姬冥修拍來,也被姬冥修用短刀釘住。
這種刀是燕飛絕特質的勾爪刀,看着與别的匕首無異,但在刀柄上有一處機關,啓動之後刀尖便突然變刃爲爪,死死地勾住對方的筋骨。
骨頭都能勾穿,别說一棵樹了。
熊瞎子被釘在樹上無法動彈。
姬冥修一刀抹了它脖子。
隻是誰也沒料到的是,姬冥修剛剛解決完這隻熊瞎子,遊醫那邊又來了另外一隻。
那一隻的身形嬌小一些,卻遠比這隻粗莽貨機靈,它趁着姬冥修與大熊纏鬥,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遊醫身後。
珠兒在樹上吱吱吱吱地叫。
遊醫一直警惕着與姬冥修纏鬥的那隻熊瞎子,等他意識到珠兒的叫聲越來越恐懼時,渾身陡然一涼,一把轉過身,卻看到一張近在咫尺的熊臉。
他抱着孩子,拔腿就跑!
熊瞎子一巴掌将他扇飛!
遊醫連同懷中的孩子一塊兒飛了出去!
遊醫死死地護住景雲,跌在地上,磕得頭破血流。
熊瞎子朝二人奔來。
張開血盆大口,咬向他懷中的孩子。
遊醫抱着景雲一轉,将自己的後背送給了熊瞎子。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傳來,隻聽得一聲巨響,似乎是熊瞎子被拍飛了,之後又是一聲巨響,大地都抖了起來。
珠兒興奮地拍起了小手!
遊醫驚魂未定地扭過頭,卻哪裏還有什麽熊瞎子?隻一團四分五裂的血肉。
遊醫張了張嘴,又擡眸望向不遠處。
姬冥修定定地站在那裏,嘴角溢出一絲血絲,他随手擦去,朝遊醫走了過來。
遊醫落寞地垂下了眸子,将孩子交出去:“給。”
剛剛他拼死護着景雲,姬冥修全都看在眼裏,這會子,他竟舍得把孩子還給自己了?
“怎麽?”姬冥修問。
遊醫怔怔地說道:“我的好像不是兒子,是女兒。”
姬冥修抱過景雲。
遊醫怔怔地站起身,從地上拾起藥簍,把散落在地的藥材一點點拾掇幹淨,随後,背上藥簍,失魂落魄地走了。
……
“夫人!夫人!景雲找到了!”
碧兒興奮地沖進廂房。
喬薇正在哄望舒入睡,聽到碧兒的話,瞳仁就是一縮:“真的找到了?”
“是的是的!是一個……一個……哎,我不認識那個人,但他說景雲找到了!馬車就停在岸上,請您快上車去見景雲!”
喬薇站起身,朝岸邊望去。
燕飛絕笑着招了招手。
喬薇抱着望舒沖出畫舫。
七娘握住碧兒的手:“真的找到了?”
碧兒點頭:“那個人說的!他說他家主子找到景雲了!讓夫人快些過去!”
七娘激動地說道:“咱們也去吧!小魏!你在這兒等阿貴!阿貴回來了你記得告訴他,景雲找到了!”
“找到了?”小魏眼睛瞪直了。
七娘抹了淚:“找到了找到了,你們這兒等着,别走遠了啊,我們看過景雲了回來接你們!”
“好好好,你們快去!”小魏留下,一半是等阿貴,一半是看着那裏不知死活的奴婢。
七娘抱着鍾哥兒,與碧兒一同追上了喬薇。
望舒的瞌睡蟲全都跑光了:“娘親娘親,我們是要去見哥哥嗎?”
喬薇點點頭:“是的。”說話間,已來到車前,看着滿身狼狽的燕飛絕,緊張地問道:“燕叔叔,景雲他……”
燕飛絕笑道:“放心,景雲沒事。”
喬薇激動得紅了眼眶,燕飛絕扶着她上了馬車:“在四合院呢,我先帶你們過去。”
“等一下。”喬薇牽着望舒的手走下馬車,看向周圍聽說了消息而同樣激動的百姓,對望舒道:“他們都是幫着救助過你哥哥的好心人。”
望舒很懂事地一個個鞠了躬:“謝謝叔叔,謝謝伯伯,謝謝爺爺,謝謝大哥哥,謝謝嬸嬸……”
“哎呀,這孩子……”有婦人紅了眼眶。
幾個大老爺們兒看着小姑娘,這麽虔誠地感激自己,也有些眼眶發紅。
喬薇也深深地福下身去:“謝謝。”
婦人扶起喬薇:“大妹子幹啥呢?舉手之勞罷了,兒子找到了就好,趕緊回去吧!”
楊湖每年都掉孩子,真正救起來的沒幾個,失蹤了一下午加半晚上還能找到的大概隻有這一個,别說人家娘親和妹妹高興,他們也特别激動。
這簡直就是個奇迹。
幹旱數月的京城下了雨,也似乎是個奇迹。
是水神保佑了這孩子吧?
還是這孩子把他們的難處帶給水神了?
總之,都是好事,好事哇!
衆人欣喜地笑了起來。
馬車停在四合院,喬薇與女兒跳下馬車,望舒哒哒哒哒地跑進院子。
張太醫正在給景雲診治:“治療及時,小命是撿回來了,還有些高熱,看幾時能醒……”
望舒跑到床邊,抓住了哥哥的小手:“哥哥!”
……
兒子終于回來了,喬薇淩遲了一下午的心也總算得到了解脫。
她雖嘴上說着信任的話,心中卻其實并沒有任何把握。
每多等一秒,她都會變得更絕望。
一直到燕飛絕告訴她,景雲找到了,她都跟做夢一樣。
現在,兒子乖乖地躺在她懷裏,她就覺得這個夢好像沒有醒。
望舒拉了拉被子,給哥哥蓋好:“哥哥不能着涼。”
景雲又睡着了,小身子燙燙的,像個小火爐。
喬薇抱緊了懷中的小火爐,熱得渾身冒汗,還是舍不得松開。
望舒也抱住哥哥。
長這麽大,就今天和哥哥分開得最久了,她不開心。
她再也不要哥哥分開了。
她決定回家後,把自己的小馬桶搬到哥哥的小馬桶旁邊。
小白有點怕水,根本沒上畫舫,卻也知道景雲不見了。
小白爬到景雲身上,團在他軟綿綿的小肚皮上。
突然,小白看到了一根毛毛。
咦?
黑毛?
小白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它是純種雪貂,一根雜毛都沒有!
這根毛是哪兒來的?
臭小子!
一下午不看着你,就去外頭鬼混了!
别讓爺逮住那湊不要臉的,爺nèng死它!
喬薇親了親兒子的額頭。
這次,望舒沒找娘親要親親,而是學着娘親的樣子,也在哥哥頭上親了親,随即眯上眼,餍足一笑。
喬薇心底被一股濃濃的幸福填滿,也餍足地勾起了唇角,撫了撫女兒的腦袋:“娘親出去一下,你在這邊陪着哥哥。”
望舒抓住哥哥的小手,無比認真地說道:“娘親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護好哥哥的,我不會再讓壞人把哥哥弄丢了。”
喬薇微笑着點點頭:“好。”
出了屋子,喬薇找到了坐在廊下啃蘋果的燕飛絕:“燕叔叔,冥修呢?”
剛剛隻顧着看孩子,倒是忘記問他了,似乎從進了四合院,就沒看見他的影子。
既是他把景雲帶回來的,又連個面都沒有露。
燕飛絕摸了摸下巴,暗道自己這次又得被姬無雙罵慘,早知道少主會遭遇危險,他不與少主兵分兩路就好了,唉,現在後悔也晚了,少主又強行運功,又震斷了不少筋脈,現在,已經在被送往别莊的路上了。
“他……有事。”燕飛絕笑,“不是故意不來的,你别怪他。”
“不會。”喬薇搖頭,他把她兒子找回來了,她感激他都來不及,怎麽會怪他?他答應她的事,真的做到了,她隻是想和他說聲謝謝。
“對了,那家夥你要怎麽處置啊?”燕飛絕指了指跪在院子裏的阿貴。
喬薇淡淡地看向了阿貴:“如果你是來替丁小英求情的,你可以死了這條心。”
阿貴艱難地說道:“我知道她罪不容恕,如果景雲沒能回來,我一定讓她償命,可是現在景雲他沒事,夫人能不能從輕……”
喬薇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我兒子活下來是我兒子命大,不是給她減罪的理由,她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我絕不可能原諒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