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晚不如山中涼爽,空氣裏殘留着一絲白日的暑氣,望舒脫得光溜溜的,隻穿一件紅色小肚兜與一條同色小褲衩,肉嘟嘟的小身子在馬車的涼席上滾來滾去,時不時撞到姬冥修,撞得可歡了。
此時的姬冥修有些心猿意馬,渾然不知自己的腿已經被小大力士撞紫了。
馬車停在慶豐街的四合院,燕飛絕丢了馬鞭,從懷裏拿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十七撈出望舒下了馬車,景雲寂寞地跟上。
姬冥修看了一眼某人免費按摩了一路的手,攏了攏寬袖,淡道:“該按的地方不按,出息!”
喬薇:“……”
……
夜已深,綠珠聽到院子裏的動靜才知是主子回來了,忙穿了衣裳迎出來:“主子怎麽現在回了?不是說要去個把月嗎?”看到與姬冥修分開十米遠、一臉菜色的喬薇,燦燦一笑,“夫人也來了,快進屋坐吧。”
“綠珠姐姐!我也來了喲!”望舒從十七懷裏探出一顆圓溜溜的小腦袋。
綠珠早看見她了,但十七把她藏在懷裏,像藏着什麽寶貝,她不敢貿然上前打招呼,恐惹怒了十七,這會子她主動與自己說話,綠珠求之不得呢,笑了笑,說道:“望舒也來啦?怎麽躲在十七哥哥懷裏呢?”
“哎呀我、我我我……我沒穿衣服啦!”望舒害羞地捂住小臉,小屁股扭呀扭的,像隻一頭紮進沙子的小鴕鳥。
綠珠笑得不行了。
景雲話少,綠珠給他打了招呼,他客氣地喚了聲綠珠姐姐便進屋了。
綠珠走向喬薇:“夫人,有行李嗎?”
喬薇搖頭:“沒有。”
來救人的時候沒想過會碰到冥修,想着救了孩子便即刻趕回鎮上,哪知陰差陽錯地,他就出現了呢,也幸虧出現了,否則這一次失了手,再想把孩子們救出來就難上加難了。
“綠珠妹子!”陳大刀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綠珠被他的大傻樣逗得噗嗤一笑,開玩笑地行了一禮:“陳幫主金安!”
陳大刀笑得更傻了。
綠珠給幾人安排住處,喬薇與孩子依舊住東廂,陳大刀住原先住過一次的西廂,至于華生與阿武……他倆在半路被陳大刀掐醒後直接趕去客棧了。
原因無它,那倆貨比大刀兄長得俊!
綠珠将廚房的人叫了起來,燒水、做宵夜。
“太晚了,大魚大肉就不吃了,克化不了。楊師傅說炖點冰糖燕窩,用黃瓜絲、青椒、清淡的鹵羊肉薄片兒拌幾碗涼面,另給孩子做份百合蒸蛋。”綠珠在站東廂細細禀報。
望舒脆生生地道:“我喜歡吃羊肉!”
“景雲呢?”姬冥修問。
景雲點頭。
“那就這麽做吧。”姬冥修又看向喬薇,“你還想不想吃點什麽别的?”
“不用了。”她吃東西從不挑剔。
“主子您自己呢?”綠珠讪讪地問。
姬冥修頓了頓:“用蓮子心泡杯濃茶。”看了喬薇一眼,“下火。”
喬薇:“咳!”
綠珠去了廚房,這會子正值半夜,廚房的小工回去了,就楊師傅一人,綠珠見他忙不過來,忙給他打起了下手,在去院子的井邊打水時,陳大刀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這種粗活兒怎麽是姑娘家幹的?讓開讓開,我來!”
綠珠把桶子給了他。
他晚上被望舒小秤砣砸了一下,胳膊還疼着呢,但打起水來毫不含糊,一手一個桶,四平八穩,虎虎生威!
喬薇在房中給孩子們洗了澡,穿的是姬冥修與他姐姐小時候的衣裳,都二十幾年的舊衣了,卻跟新的一樣,布料與款式都比時下鋪子裏的暢銷成衣漂亮許多,穿在身上,活脫脫一個京城小少爺(小千金)。
“你去洗吧,我給他們擦頭發。”姬冥修從喬薇手中拿過了幹爽棉布。
她倒是想洗,可她也沒帶衣裳呀!
喬薇抿了抿唇:“你姐姐的衣裳還有嗎?”
姬冥修坐到兩個孩子身後,一手一塊棉布,給兩個小包子擦起了頭發:“你這麽大的,沒了,出閣前都收走了,留下的全是小時候穿過的。”
已經走到門口的綠珠,把手中那套姬婉的鵝黃色束腰羅裙拿了回去。
喬薇失望地啊了一聲,又問道:“那……我去問綠珠借吧,我跟她身形差不多,我第一次來也是穿的她的衣裳。”
姬冥修道:“她的也沒了。”
再次走到門口的綠珠,把手中那套自己買了還沒來得及的新衣默默地拿走了……
姬冥修随手“扔”給喬薇一件白衫。
“這是什麽?”喬薇打開了一看,“這不是你的寝衣嗎?”
姬冥修漫不經心地說道:“湊活着穿一晚吧,你的衣裳今晚洗洗,明天就能幹了。”
喬薇看着手中的寝衣,上面還有幹淨的香氣,與他身上的一樣好聞:“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姬冥修嚴肅道:“你想多了。”
是、是自己想多了吧?可是,爲什麽覺得這家夥怪怪的?好像有那麽一點……不懷好意。
喬薇洗了澡出來,身上穿着那件古代版男款襯衣,衣料長度剛好包住在膝蓋之上。
許是泡過熱水的緣故,膝蓋微微地泛紅。
姬冥修的喉結微微動了動,真是自找的,一杯蓮子心濃茶有些不夠了。
楊師傅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宵夜,然而孩子們實在累了,等到宵夜呈上來時小腦袋已經開始小雞啄米,景雲捏着勺子,吃了兩口燕窩,往桌上一趴,睡着了。
再看望舒,也在喬薇懷裏打起了小呼噜。
喬薇給孩子們漱了口,孩子們面團似的,被她撥弄來撥弄去,就是不醒。
姬冥修眸光微動,女人,孩子,油燈,飯菜,沒有溫度的屋子,似乎……突然有了一種溫馨的味道,家的味道。
姬冥修沒待多久,待到喬薇與一雙孩子安頓好便起身出了屋子。
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影子拉得很長,在寂靜的庭院中,顯得有些寂寥。
“公子是回來給公主上墳的吧?”綠珠的聲音突然響在門口,她怔怔地望着書房的方向,若有所思。
喬薇困惑道:“公主?”
綠珠把一盞夜明珠小燈拿了進來:“主子的娘。”
喬薇微微一愣:“他娘……過世了?”比起他娘親是個公主,喬薇最在意的反而是他娘不在人世的事。
娘親辭世,心裏多少有些苦吧,可是瞧他樣子根本看不出是沒娘的孩子。
總是把情緒藏得這麽深,讓人怎麽也看不透。
綠珠幾乎是與喬薇同時歎了口氣,随後說道:“過世許多年了,據說主子才和景雲這麽大的時候,昭明公主就不在了。每年這段日子,主子都會安安靜靜地待在京城,這次想必是有十分要緊的事才破例下了江南,不過我聽燕護衛的口吻,公子的事情好像沒有辦完,所以我猜,主子中途回京,是爲了給公主上墳。”
原來是這樣,她就說他怎麽突然就回來了呢。
雖沒見過那位昭明公主,卻莫名覺得是她的在天之靈,将冥修帶了回來。
翌日,喬薇向姬冥修辭行。
姬冥修不知道喬薇知道了他娘親過世的事,喬薇一如既往地裝作不知情,看到他吩咐人把幾個大箱子擡上馬車,識趣地沒去問那些是不是給昭陽公主的祭品。
姬冥修朝望舒與景雲招了招手,兩個小包子屁颠屁颠地跑過去,他躬身,小聲與二人說着什麽,二人都睜大了眼,詫異地朝喬薇看過來。
喬薇納悶地挑了挑眉。
很快,他又不知說了什麽,望舒捂住小嘴兒,偷偷地笑,不時拿狡黠的眼神往喬薇身上瞟。
悄悄話說完,小包子跑開了,喬薇走過來:“你剛剛和他們說我什麽了?”
姬冥修高深莫測地說道:“這是我們三個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喬薇撇嘴兒,她和小萌寶都還沒有秘密呢。
姬冥修心情不錯,眼底也噙了幾分笑意:“銘安等下會過來,他送你們回去,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們回村了。”
喬薇回絕道:“不必了,大刀有馬車,我們坐他的馬車回去。”
萬一他的馬車進了村,被村民看見,少不得又多嘴多舌,陳大刀不同,他總在地裏幹活兒,大家已經認識他了,也知道她與青龍幫的關系,除了嘴碎的劉嬸子,沒人會往歪處想。
姬冥修看了她一眼:“那行。”
喬薇遲疑了一會兒,問道:“那什麽,你把胤王打成那樣,胤王不會找你報仇吧?”
姬冥修一笑:“擔心我啊?”
喬薇嘟哝:“誰擔心你?”你娘是公主,你是皇親國戚,後台又那麽硬……
姬冥修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到底想說什麽?”
喬薇猶豫了半晌,那聲節哀死活說不出口:“沒什麽,就問你跟六爺是怎麽認識的?他說你對他有恩。”
姬冥修明知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卻也耐心地回答了她:“胤王找他做生意,他半路反悔,得罪了胤王,我幫着他藏匿了一段時間。”
六爺不會是聽了她的挑撥才終止與胤王的合作的吧?若果真是這樣,那就大快人心了。
讓他欺負她!
讓他搶她孩子!
讓他不要臉!
現在好了吧,生意黃了。
喬薇一高興,臉色便露出了得意的小神态。
姬冥修看着她,不禁彎了彎唇角:“不問問我去江南做什麽?”
喬薇想了想,說道:“你若是想說,自己會告訴我;你若是不想說,我問了你也可以撒謊,反正我又沒在你身上安個竊聽器,你幹嘛了我也不知道。”
又從她嘴裏蹦出個新詞,姬冥修已經見怪不怪了,她哪天像個正兒八經的深閨婦人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姬冥修道:“現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等結果出來了,我再通知你。”
喬薇指了指自己:“跟我有關?”
姬冥修眸光一頓:“算是吧。”
……
踏上馬車後,燕飛絕一邊啃蘋果一邊問姬冥修:“少主,啥叫算是與她有關系?你不會真懷疑五年前的丫頭是她吧?要是她倒還好辦,萬一不是,到時候她追問起來‘那天你要和我說什麽來着?你下江南與我有關,有個什麽關?’你怎麽回答?是如實告訴她,還是撒謊騙她?”
“我不會騙她,也不會瞞她。”
不管那晚的人是不是她。
……
卻說喬薇一行人離開四合院後,并未立刻回村,而是先去了紅人館。
紅人館的巷子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一天,可當他們再次踏足這塊地界時,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平靜得不得了,大家該怎麽忙活就怎麽忙活,無人熱議大名鼎鼎的某王爺居然當街搶了一個民女的孩子。
喬薇讓陳大刀與小包子在對面的茶鋪等着,孤身一人進了紅人館。
這裏看起來,就像個大戶人家的私宅,院落中種滿了新奇花卉,廊下鹦鹉八哥畫眉一字排開,袅袅娉婷的丫鬟在媽媽們的帶領下,一遍遍在院子裏、在廊下練習着優雅的步姿。
接待喬薇的是個稍微上了些年紀的婦人,穿得十分體面,卻并不招搖,一眼看去,與大戶人家的貴婦沒什麽兩樣。
“我夫家姓錢,不知姑娘怎麽稱呼。”錢夫人将喬薇迎上主位,和顔悅色地奉了一杯茶。
喬薇接過茶杯:“我姓喬。”
錢夫人嫣然一笑:“原來是喬姑娘。”
喬薇不愛梳婦人的發髻,一則,她骨子裏是個未婚的靈魂;二則,婦人的發髻太難梳了,她死活學不會。
她除了氣質較大多數人沉穩,一張臉蛋卻比豆蔻芳華的少女還要水嫩,不怪錢夫人将她認作了小姑娘,隻是這小姑娘,長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些,倒不是五官多麽美豔,而是那種空靈的氣質,讓人眼前一亮。
她的紅人館若是也有這等姿色,恐怕那些世家要打搶着要了。
錢夫人笑了笑:“喬姑娘是想買人,還是賣人?”
“買人。”喬薇說道。
錢夫人笑着問:“不知喬姑娘買人回去是想做什麽?灑掃,貼身伺候,還是陪房?需要力氣大的,姿色出衆的,還是文采斐然的?”
一個變相的奴隸交易市場居然有這麽多講究,真讓喬薇大開眼界。
“我瞅姑娘的年紀快出閣了吧?”錢夫人笑吟吟地說:“我們這兒啊,有專門的陪房丫鬟,長得漂亮又衷心,帶過去既能幫你籠絡夫君,又能替你料理後院兒,最重要的是,絕無二心。”
漂亮又衷心,還能料理後院兒,這是紅樓夢裏的萍兒呢?有人願意做萍兒,她還不想做王熙鳳呢,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喬薇正了正神色:“錢夫人誤會了,我不買陪房,我想買幾個做工的、能幹粗活的。”
做工的大多從外頭聘,畢竟便宜,紅人館調教出來的丫鬟也好,小厮也罷,甚至嬷嬷媽媽,都是一等一的價格,拿去做工,有些不劃算。
喬薇也考慮過成本的問題,但找幾個信不過的,配方容易洩露,而一旦别人學去了她的配方,她的東西便會迅速跌價,那樣的損失才是最大的。
相較之下,花錢買幾個能拿捏的下人是比較明智又省錢的辦法。
喬薇雖衣着樸素,但錢夫人閱人無數,多的是泥腿子,一出手一大把金子的主兒,錢夫人沒敢拿有色的眼光看喬薇,爽快地讓人領了幾名小厮上來:“這是紅人館新調教出來的下人,做事麻利,吃苦耐勞,最适合上工了,什麽髒活累活都能幹!”
喬薇仔細将五人打量了一番,問錢夫人:“沒有女工?”
“女人力氣小。”錢夫人道。
“我又不做苦力。”喬薇說。
不是她差别待遇,而是這幾個小厮看上去都不咋滴,一個個呆頭呆腦的沒精神,真買回去了,能不能定額完成任務她都表示懷疑。
錢夫人笑道:“你隻要女人啊?”
喬薇答道:“男人女人都行,要精氣神好點兒的,面善一些的,年紀大些也沒關系。”
“拖家帶口的有關系嗎?”錢夫人突然問。
喬薇古怪地看向了她。
她讪讪地解釋道:“是這樣的,就你剛才說的這幾條标準啊,我這兒還真有合适的,是一對罪臣家的叔嫂,但他們有個孩子,尋常人家是不買這種下人的,嫌麻煩,我瞧着你面善心也善,不知介不介意他們帶個孩子。”
若在以前,喬薇或許會介意,但如今喬薇自己就是有孩子的人,能把孩子帶出去讨生活的,那是真走投無路了,就像當初她做生意,不得也是沒辦法才将兒子女兒帶在身邊嗎?
将心比心,她不會嫌棄人家有個孩子。
但她也不是聖母,對方若是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也是不會買回家的。
錢夫人把人叫了出來,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與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男人的容貌不算英俊,卻十分硬朗,女人的姿色也隻能勉強算清秀,都不是特别漂亮的面相,卻看着很舒服。
“他們原是官家的親戚,大老爺獲罪,被抄了家,這幾人原是要流放,被我買了下來,在我這兒住了有段日子了,做事沒得挑,又老實,手腳又幹淨,身體也好,你要是買人做工,他們再合适不過了,就是嘛……有個孩子。”錢夫人說着,看向女人,“鍾哥兒呢?”
女人道:“玩去了。”
“幾歲?”喬薇問。
女人答道:“回小姐的話,七歲。”
比景雲望舒大兩歲,村子裏有私塾,白日裏可以去上學。
“那孩子很乖的。”錢夫人說道。
喬薇朝二人招了招手:“你們上前來。”
“是。”女人答話,與男人一并走到喬薇身前。
喬薇看了看二人的手,長滿了薄薄的繭子,是一雙勞動人民的手,喬薇又給二人把了脈,身體亦算康健,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多少錢?”
這是要買了,錢夫人長長地松了口氣啊!
當初買下這一家子,其實不是看在此二人的身上,他們随行的有一對兄妹,她是看上那水靈靈的姑娘了,可那姑娘非得買下她全家,否則她甯願一頭碰死,她想着這幾人瞧着也不差,憑她一張舌燦蓮花的嘴總能賣出去,哪知兄妹的确很快被大戶人家挑去做書童與丫鬟了,這對叔嫂和六歲孩子卻始終無人問津。
倒不是說大戶人家的奴才不讓養孩子,但人家那是家生子,一家老小全在一家做事。
“一家三口”在她這兒吃吃喝喝個把月,可算找着了買主。
錢夫人急着脫手,沒給喬薇喊價,一人十兩銀子,孩子白送。
十兩就買斷了人一生,喬薇搖頭,竟比胤王丢給她金子的那一瞬,更感受到了人命如草芥。
喬薇沒砍價,二十兩銀子,買走了“一家三口”。
這一家三口不是爹娘與兒子,而是二房的庶出老爺、大房的妾以及大房的庶子,這庶子還不是女人親生的,是另外一個姨娘,抄家時那姨娘逃了。
在官家時,三人沒什麽交集,家破人亡之後,反倒成了相依爲命的一家人。
原先在官家時三人的處境便不大好,流亡一段日子更是把僅剩的那點驕傲與架子磨沒了,現在能好好生生地活下去都是奢望,自是不敢在喬薇面前拿喬。
喬薇道:“新房子還沒建好,你們先住工地的棚子,條件可能有些艱苦,但你們踏踏實實做事,我不會虧待你們。還有,我買的是你們倆,不是這個孩子,他是自由身,長大之後做什麽,我不會幹涉。”
叔嫂二人感激地點點頭,如今他們最在意的就是這個孩子了,自己爲奴爲婢無所謂,卻不希望這孩子也被打上奴才的烙印。
“多謝喬姑娘!”女人跪下磕頭。
喬薇扶起她來:“以後這些虛禮都免了。”
“是。”女人應下。
一行人坐上馬車離京。
男人叫阿貴,女人叫顧七娘,嚴格說來,二人是叔嫂,但顧七娘不是正室,阿貴也不是大老爺嫡出的弟弟。
阿貴與陳大刀坐在外車座上,顧七娘帶着鍾哥兒坐在馬車内,望舒睜大一雙眼,滴溜溜地看着新來的小夥伴,小夥伴也好奇地看着她,但喬薇與景雲都沒說話,車廂内有些安靜,望舒十分識趣,笑了笑便鑽回娘親懷裏了。
喬薇将人帶到山上,拾掇了一間臨時搭建的窩棚給三人。
阿貴與顧七娘原先聽到自己被人買了,以爲是個大戶人家,等上了馬車才知是一個農戶,他們又以爲對方十分寒酸,可到了工地,看着那隻差一點就能完工的大房子、大花園與大池子,他們又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不像個尋常的新居,倒像個小别莊了。
能在這麽漂亮的小别莊裏做事,也不算虧了。
安頓好阿貴三人,喬薇下了山,收拾了幾床幹淨褥子給幾人送去,羅大娘拿過包袱:“讓你大哥去,他正要上山。”說着,将包袱給了羅永志。
喬薇微微一笑:“多謝大哥。”
羅永志就道:“自己人還客氣!”
羅永志拿着東西上了山,兩個孩子去了二狗子家玩,羅大娘把喬薇叫入房中:“那倆人我瞅着不錯,是能辦事的,可是你咋去那麽久呢?昨兒幹嘛去了?”
昨兒忙着跟胤王搶孩子呢。
喬薇想起那王八蛋就來火,都懶得提他:“沒什麽,就在京城逛了逛。”
“孩子們難得入京一趟,多玩玩也是對的。”羅大娘又道:“對了,那李公子許久沒來了。”
喬薇冷哼一聲道:“不來才好呢。”
那王八蛋再敢來,她一刀宰了他!
羅大娘瞅着她好不動容的神色,問道:“你當真瞧不上李公子啊?我瞅着他人雖冷了些,卻是個富貴的。”
的确夠富貴,一國皇室呢,但那又如何?腸子都是黑的,誰知道孩子跟了會怎樣?他也不過是把孩子當成寵物養養,真讓這種人把她一雙孩子認回去,她死也不答應。
羅大娘覺得幹女兒什麽都好,就是在婚事上太不着調,别的女人都想着趕緊嫁出去,她卻好像壓根兒不想找男人似的:“你還年輕,早點嫁人,早點給望舒景雲添個弟弟妹妹……”
“嗯……嗯……嗯。”
羅大娘說什麽,喬薇都乖乖地點頭,可一轉眼就抛在了腦後。
羅大娘對她簡直沒脾氣了,自己算是看出來了,這丫頭啊,不是沒看上那些男人,而是她心裏壓根兒不想成親,這可就難辦了。瞧不上那些男人吧,自己還能替她物色更好的,但倘若她打心裏拒絕這種事,自己就是找遍整個小鎮也白搭。
“唉,愁死我了你。”羅大娘嗔了喬薇一眼,去廚房給孩子們做飯了。
喬薇回了屋,一進門,看見倆萌寶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搞什麽:“望舒,景雲。”
小萌寶一屁股坐起來,用身子擋住床上的東西。
“你們不是去二狗子家了嗎?怎麽會在房裏?你們藏了什麽?”喬薇狐疑地問。
“沒什麽!”二人異口同聲。
喬薇眯了眯眼:“有鬼。”
望舒撥浪鼓似的搖頭:“沒鬼沒鬼!”
此地無銀三百兩,喬薇走過去。
望舒一手藏在背後,一手擋住喬薇:“你别過來嘛,娘親!”
這還是做娘以來,第一次被小包子“拒之門外”,喬薇心裏酸溜溜的,冥修那個壞蛋,到底與她孩子說了什麽,弄得她孩子都把她“屏蔽”了!
“到底藏了什麽?”她嚴肅地問。
望舒嗫嚅了一下,挺起小胸脯道:“我保證不是糖!”
景雲忙道:“我也可以保證。”
喬薇哼了哼:“望舒你昨天還從王府偷了那麽多糖。”
“哎呀那個……那個……”望舒着急,結巴了,“我……我我我……我這回真的沒有偷吃糖啦!娘親你出去玩嘛。”
被小包子“轟出來”,這滋味真是一言難盡。
喬薇郁悶了一整晚,做夢都夢見小包子不要她了,跟那個沒心沒肺的爹爹走了,爹爹一開始是胤王的樣子,畫面一轉,卻變成了冥修,冥修摘掉面具,又變成了胤王,她在夢裏淩亂了一整夜,翌日醒來,眼圈都是黑的。
天蒙蒙亮,有微弱的光透過窗紙照了進來。
喬薇習慣性地摸了摸身側,卻什麽沒摸到,她驚得一把睜開眼,就見兩個小萌寶盤腿坐在床中央,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心頭大石落下,胤王的事真的給她留下陰影了,她都怕哪天一睜眼,孩子們就不見了。
孩子于她而言,已不再是單純的兩個孩子,而是全部的生命與信仰,她不能失去他們。
她摸了摸二人的小肩膀:“吓死我了,你們今天怎麽回事,起來這麽早?”
望舒從身後拿出一張白紙,紙上是她用笨拙的手法歪歪斜斜畫的一幅畫——一個拿着棍子的女人、一個舉着包子的小女童、一個不知道在幹嘛的小男童,還有一隻好像胖河豚的小白狗。
“這是娘親、這是我、這是哥哥和小白。”望舒的手指一一指過去。
喬薇好笑地說道:“你昨天神神秘秘的就是在畫這個呀,爲什麽我拿着棍子?我在打你們嗎?”
望舒瞪眼:“那是針啦!娘親你在我們做衣服!”
喬薇:誰的針比手臂還粗啊……
“我知道了,你舉的也不是包子,是糖對不對?”喬薇溫柔地問。
望舒憋紅了一張小臉:“那是壽桃啦!”
喬薇笑翻了,能把壽桃畫成包子的,也就這小丫頭了。
很快,景雲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小匣子。
喬薇止住了笑,打開匣子一看,竟滿滿的全是銅闆與珍珠,還有一兩粒碎銀:“這是……”
“今年賺到的就這些了,明年我會更努力的。”景雲害羞地說完,紅着臉在喬薇臉上香了一個,“娘親,生辰快樂。”
喬薇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了,兩個孩子忙活一整天,起得比她還早,就是爲了給她慶生嗎?
在孤兒院的時候,都是每月一号給所有當月生日的孩子慶生,她從不是唯一的那個,長大了,她漸漸不愛過生日了,這段日子忙啊忙的,她早把自己生辰給忘了。
“你們怎麽知道娘親的生辰?”
“冥叔叔說的呀!”望舒道。
這就是三人的小秘密嗎?喬薇心頭的柔軟被觸動,鼻子變得酸酸的。
望舒眨巴着眸子問:“娘親喜歡我們的禮物嗎?”
喬薇将兩個小萌寶抱進懷裏,親了親他們小腦袋:“喜歡,喜歡極了,謝謝景雲,謝謝望舒。”
望舒笑嘻嘻地說道:“冥叔叔也有禮物送給娘親哦!”
“什麽禮物?”喬薇問。
望舒神秘地眯眼:“晚上娘親就知道啦!”
有望舒這個小喇叭,羅家人也很快知道了喬薇的生辰,羅大娘殺了一隻老母雞,買了一斤五花肉、一斤牛肉,做了一碗長壽面,一家人圍坐在桌子上,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頓飯。
還沒吃完,外頭便響起一聲驚雷般的巨響,随後,是二狗子哇哇哇哇的叫喚:“着火了!”
着火?
喬薇放下筷子走了出去,那“驚雷”響在她頭頂,一道炫目的白光在夜色中轟然炸開,像無數的發着光的花瓣,将夜幕鋪滿。
“咋回事咋回事?”村長吓得從屋子裏跑了出來,“天上怎麽着火了?”
“着火了着火了!”村長夫人花容失色地追上來。
村民們紛紛跑出了屋子,望着穹頂絢麗的“花束”,又害怕又驚豔。
衆人聚在了村口,老秀才皺了皺眉,道:“不是天火,是焰火!”
焰火,俗稱煙花,在科技并不發達的大梁朝,等同于黃金一般的存在,普通老百姓買個爆竹都費勁兒,更别提焰火了,大多人終其一生都見不到一次,老秀才是因早年在恩伯府做過事,無意中見識過一回,但那一回是逢太子滿月,皇帝在城樓放了幾株焰火,他遠遠地看到了一點焰火星子,并不如今晚這般,整片焰火都在他頭頂燃放,那震撼的畫面,看得他一陣心潮澎湃。
村長是聽過焰火的,知道那是富貴官家的東西,隻是他沒親眼見到過,天啦,簡直……簡直太漂亮了!這輩子雖放不成,但能見識一次,死也值了!
一束又一束的焰火在犀牛村上方燃放,整個村子都被照亮。
越來越多的人跑了出來,目瞪口呆地望着頭頂的焰火,真好看啊……
阿貴與顧七娘抱着孩子站在山頭。
“七娘,你還記得咱們家放過的焰火嗎?”阿貴問。
顧七娘怔怔地點頭,記得,怎麽不記得?隻是他們已經是奴才,再也放不了了。
“老先生,焰火很貴吧?”村長問。
老秀才點頭,何止貴?簡直黃金價啊,而且還都是有背景的官家才買得到的東西。
村長四下張望:“誰放的呀?不會是小喬吧?”
現在全村最有錢的人就是小喬了,除了她,村長想不到還有誰這麽豪氣,能買了幾大束焰火來放。
老秀才搖頭,當年小姐出世,老爺與夫人就想買些焰火回來慶祝,可惜沒能買到,老爺夫人都買不到的東西,小姐怎麽可能弄到呢?
“那就怪了,不是小喬,會是誰呀?”村長一頭霧水,焰火放了整整一刻鍾,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村長從一開始的驚豔,漸漸變得有些驚吓,肉痛得跺腳,“誰他媽這麽敗家啊?”
絢爛的焰火,将天空炸成白晝,先是白色,再是綠色,之後是紫色,寂寞的穹頂,被染成了一片熱鬧而炫麗的花海。
花海下,喬薇翹首。
她沒料到能在古代看見這麽漂亮的焰火,她都看癡了。
一隻小鳥落在了她肩頭。
她拿下小鳥,發現它腿上綁着一張字條,她解下,攤開字條,是四個清隽的毛筆字——生辰快樂。
萬更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