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後。
諸多田氏宗親來到大士田贊的府上。
此時,田贊坐在上首,其餘田氏宗親依次而坐。
衆人沉默了許久,然後上大夫田恤臉色沉重的看着田贊道:“大士,剛剛朝議上,大王要在各地建立學院,贊子你爲何不開口反對?”
“是啊。”司寇田勇點頭道:“大王要設置低級爵位,并讓大将軍他們設定晉爵的标準,這樣一來,普通百姓在軍中就有了晉升爲裏有司、連長的可能,甚至還能晉升爲卒帥。要知道,我田氏宗親中,大量疏遠的宗親,都在軍中擔任連長以及卒帥。
現在,百姓可以晉升,這必定會對那些宗親們造成極大的沖擊,并會招緻他們的怨言。
而贊子你身爲大士,管理我齊國宗室,面對宗親們的危機,卻不爲他們說話,在下擔心那些疏遠的宗親,會非議贊子你。”
田贊聞言,皺眉道:“些許非議,就讓他們來找老夫好了,若是這些疏遠的宗親真的能靠得住,那我齊國之前何以會出現亡國的危機。
再說了,設置低級爵位一事,乃是大王與大将軍親自推動的,現在大将軍還在與大司馬他們在商議設置低級爵位的事情,這件事乃是大王與大将軍爲了齊國而做出的決定,這讓老夫怎麽反對。”
說着,田贊看着廳中衆人:“你們說老夫不反對,怎麽剛剛大殿上,你們也在,怎麽你們也不反對?”
衆人聞言皆啞然。
那疏遠的田氏宗親們,真的是疏遠了,而且,大家心中都有一根刺呢。
頓了頓,陳正開口道:“大士,低級爵位的事情就算了,怎麽設置學院的事情,贊子你也不發一言。
要知道,自從稷下學宮設立以來,學宮諸子對我齊國田氏宗親還有我齊國貴族發起了極大的沖擊,不僅有人擔任了相國,而且有多人曾擔任五官重臣。
現在,各地學院設立後,那麽,今後,不僅學宮中人會對我們這些宗室大臣還有國中貴族發起沖擊,恐怕各地那邊也會有大量商人、豪強、工匠出身的人向我們伐齊沖擊。”
說着,陳正皺眉道:“僅僅隻是沖擊在下倒也不怕,在下真正的擔心,這些商人豪強出身的人,沒有忠義之心,出賣齊國,甚至會鼓動大王走先王的老路。”
“是啊,是啊。”衆人皆點頭稱是,并全都看向田贊。
田贊聞言,沉默良久,然後搖頭道:“其實老夫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經知道大王要在各地設立學院一事!”
“什麽?”衆人聞言,看着田贊那一張老臉,皆露出大驚之色。
此時,胡毋君急道:“贊子,你既然早就知道此事,爲何不早點通知我們,這樣我們有了準備,也就能提前想出對策了。”
“不錯,贊子不該隐瞞這個消息的。”
一時間,衆人皆怨之。
而後,田勇看着田贊皺眉道:“贊子,在下是晚輩,但現在也要提醒贊子一聲。儒家的人雖然一向支持有教無類,不管什麽人都會教授學問,但贊子你也别忘了,你除了是儒家弟子以外,你更是田氏宗親。”
田贊聞言,搖頭道:“老夫之所以不告訴你們,就是擔心你們反對,然後會成爲那隻螳臂當車的螳螂。”
衆人一驚,錯愕的看着田贊。
此時,田贊解釋道:“開始學院的事情,老夫知道後,第一反應也是反對,但是,有人告訴老夫,就算老夫反對也沒有用。因爲學問珍貴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接下來是學問變成十分廉價的時代。”
說着,田贊露出一臉的落寞之色,看着衆人道:“諸位,以前的時候,每一冊典籍都是珍貴異常的,乃是傳家珍寶。可是,現在我齊國典籍已經販賣到各國,以一國之力承擔天下的典籍,依然還有餘力。
這就意味着典籍不值錢了,更意味着典籍所承載的學問不值錢了,不再是珍貴難得之物。
自從大王大規模出售典籍以來,我臨淄的那些家有餘财的百姓,可都是聞風而動,不管自己是否識字,全都購買了數冊典籍存放在家中。甚至,還有豪富之人,還将書鋪裏面的所有典籍全都買了一本。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學問早就已經擴散到那些富人的家中。”
衆人聞言,臉色皆變得異常沉重起來,甚至連内心都是沉甸甸。
之前他們還在爲齊國的紙張典籍擴散到各國,大肆賺取各國錢财的欣喜,還在爲那些不識字的人購買典籍而嘲笑。
但是,現在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
此時,田贊臉色也變得沉重起來,道:“諸位,自從孔子大肆傳播學問以來,學問便開始擴散,如今各大學派的人,都在努力擴散自家的學問,以求能壯大自己學派,讓自家學派成爲各國的治國之道,讓自己流傳萬世而不朽。
其如我齊國的黃老之術,魏魯的儒術,秦韓兩國的法術之道,還有雖然治國之道沒有被施行,但是在天下各國有極具影響力墨家。全都在拼命的招收門人弟子,意圖擴大影響力。
你們以爲就算我們反對此事,就能阻止各家學派擴張了嗎?
沒用的,無論是我們田氏宗親,還是大王,甚至是各國君王全都聯合起來,都阻止學問的擴散。”
說到這,田贊歎道:“如今我齊國學宮中,教授弟子的人已經過千,學子過萬,還有,之前宣王之時,我齊國學宮學子也過萬。幾十年積累下來,其中大賢肯定沒多少,但是識字的人肯定超過十萬以上,就算留在我齊國的隻有五萬人,然後各大學派爲了擴大影響,派出門人弟子去各地教授學生,并讓學生自己攜帶典籍,那麽諸位以爲那些能供養一個學子的百姓,會因爲沒有典籍而無法求學嗎?
一個識字的人,十年時間便能教出數十位識字的人,數十位識字的人在十年後,就能教出數百位識字的人,如此,用不了多久,學問就會擴散開始。”
說着,田贊長歎道:“所以說,這事我們根本就無法阻止,除非我齊國進行大變法,效法秦國,迫害大賢策士,焚燒詩書,禁锢思想,然後在全國愚弄百姓,這樣才能阻止此事。
但是,如果我齊國這樣做了,那我齊國還是我齊國嗎?如果我齊國這樣做了,那麽我齊國百姓會接受王命而不會暴動嗎?如果我齊國這樣做了,那麽我齊國還能保住國土,不會亡國嗎?”
說着,田冀看着衆人,語氣異常沉重的道:“所以,當這個問題提出來之後,我齊國就無法制止,大王也無法制止。故,大王的意思,與其讓各大學派在齊國無序擴張,成爲齊國動亂的根源,還不如将各大學派收編,讓各大學派成爲我齊國的臂助,成爲我齊國的一份子。
故而,老夫知道此事之後,雖然知道這事對我田氏宗親還有國中貴族都極爲不利,但是也沒有反對。
甚至,老夫還想勸大家也不要阻止此事,因爲無論是誰阻止此事,哪都将成爲各大學派的攻擊的目标,也将成爲大王的眼中釘。”
衆人聞言,皆被震得目瞪口呆,貌似他們真的變成了螳臂當車的螳螂了。
不久。
遭到重大打擊的衆田氏宗親,渾渾噩噩的離開了田贊的府邸。
而田贊看着衆人的背影,歎道:“兩百年前,嫡長子繼承制的世卿世祿被其他貴族子弟掃入了塵埃,一百多年前,貴族子弟遭到了各大學派的重大沖擊,各大學派紛紛開始在各國展開變法。
而一百年後,恐怕貴族統治國家的狀态,将會徹底被各大學派終結,誰都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