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趙完見齊王沒有加以重視,便拱手道:“大王,公孫龍子這人極其能言善辯,非比尋常,不能不慎重對待。”
說着,趙完面色凝重道:“大王,公孫龍子此人曾在趙國與人辯論白馬非馬,至今無一敵手。”
“白馬非馬!”田冀聞言,笑道:“這已經是老辯題了,不過公孫龍子居然在趙國未逢敵手,這也有幾分本事。”
“大王,不僅如此。”趙完又道:“此人還與魯人孔穿辯論奴婢三耳(奴婢有三個耳朵),還說的孔穿啞口無言,趙國那邊都在盛傳,公孫龍子的辯論術,當世已經無人可敵了。”
田冀聞言,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白馬非馬這個議題已經出現數十年,算是比較成熟的辯題,公孫龍依然能取勝,可見其本事。
但是,他沒想到,這個後世赫赫有名的名家宗師,居然還能與人辯論奴婢三耳,而且還能戰而勝之,讓本來隻有兩個耳朵的人變成三個耳朵,這就誇張了,讓兩個耳朵的人變成一個耳朵容易,但變成三個,這···非人哉!
田冀咽了咽口水。
這人簡直就是能将白的說成黑的,将黑的說成白的,活的能說死,死的也能說活。
這種人在後世,肯定能成爲全球最頂尖的訴棍。
想着,田冀沉吟了一下,開口道:“無妨,我齊國學宮諸子有六十餘人,皆是能言善辯之士,寡人就不信其中沒有一人能說的過他公孫龍。當年,巴子也是說遍齊國無敵手,不也是被連子給說服了。
以齊之大,何懼之有,我們暫且觀之。”
齊王冀四年,十月。
随着各國諸子陸續剛到臨淄。
這一日,公孫龍在學宮中休息了十餘日,等各國諸子來了大半後,便找到莊子弟子蔺且道:“先生之師與大賢惠子交好,惠子精通白馬非馬之論,而在下亦對白馬非馬之論有所心得,故今欲與先生辯白馬非馬,不知先生可否與在下一辯。”
蔺且雖然在蒙邑隐居,但也知道公孫龍在趙國的名聲,不過,他老師莊子常常與擅長白馬非馬的惠子辯論,而且總是占據上風。
所以他同樣也對這個議題十分精通,也對自己極有信心,自負不會輸給公孫龍。
于是,蔺且當即應戰。
當日,公孫龍與蔺且辯于學宮,在諸子的圍觀之中公開辯論白馬非馬。
然後,二人激辯一刻鍾後,蔺且被說得啞口無言。
是日,公孫龍的名氣大振,名聲開始在臨淄傳播,齊人很快就知道趙國來了一個大辯士叫公孫龍。
次日,公孫龍與楚國墨者鄧奚辯論江水色黑,又站而勝之。
又次日,公孫龍與孟子弟子滕更辯論月比日大,說得滕更拂袖而去。
再次日。
公孫龍又在諸子臉色僵硬中登上學宮的辯論高台,然後環視諸子,見諸子無敢對視者。
見此,公孫龍沉吟了一下,覺得還需要幾個墊腳石,揚名齊國,才能将齊人逼到牆角,逼的齊人不能不戰。
于是,公孫龍掃了一圈,然後将目光放在手下敗将孔穿之兄孔斌身上。
“子順先生。”公孫龍笑着向孔斌拱手道:“昔日龍曾與子高先生辯論,聽到了子高先生的高論,想與子高先生多多交流,但終不能如願。
今日得見先生,幸甚,幸甚,可否請先生賜教。”
孔斌聞言,目光一凝,當年公孫龍與其弟孔穿的辯論,他曾了解過,知道公孫龍辯才驚人,正面對決他肯定也說不過公孫龍。
這一上台,恐怕就必輸無疑,若是緊緊隻是輸,那也不怕,但,這公孫龍狡辯,若是被強行說的口服,但心中卻極爲不服,這就不行了。
隻是,衆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避而不戰,丢孔家的人。
想着,孔斌沉吟了一下,拱手道:“斌早就從舍弟哪裏聽說,先生的辯論精妙絕倫,十分精辟,已經到了奴婢三耳,江水色黑,月比日大的地步。論辯論,斌不用與先生比,就甘拜下風。
隻是,在下以爲,大家辯論的目的,乃是爲了讓事情變得清楚,道理變得明白。可是先生的辯論,卻讓道理事情變得更模糊了。
兩個耳朵的奴婢,大家都見過,但是三個耳朵的奴婢,大家全都沒有見過。江水色清,河水渾濁,這是人所衆知的,可是先生卻能讓江水變黑。
辯論與事實相悖,這就是言語能勝過别人,但道理卻不能勝過别人,即便先生辯論勝了,但是恐怕終究不能使人心服。”
說到這,孔斌向一側的滕更問道:“滕子,昨日子在辯論時,被公孫龍子說的啞口無言,不知,現在先生以爲,究竟是月亮大,還是太陽大。”
滕更一聽,立即大聲道:“雖然昨日在下失敗,但是,在下心中不服,在下以爲,太陽就是比月亮大,若是諸子認爲在下德行有虧,輸了不認,諸位可以盡情辱罵在下。”
周圍的諸子聞言,皆露出認同之色,沒一個辱罵滕更的。
此時,人群中的鄧奚開口道:“不錯,子順先生言之有理,雖然我墨者一向不服儒者,但是,這一次,我站在子順先生這邊,站在真理這邊。
我雖然輸了,不能讓公孫先生承認江水是清的,但是,在下也不認爲江水就是黑的。”
公孫龍見孔斌雖然自己認輸,但卻一下子将他逼到被衆人圍攻的險境,不禁微微一怔。
此時,人群中,魏國太傅任理也聲援孔斌:“不錯,雖然公孫先生辯才無雙,但是,在下也認爲不管是君子還是平民或者是奴婢,都是兩個耳朵。”
諸子紛紛開口道:
“不錯,太陽就是比月亮大···”
“雖然在下還是沒想明白,公孫先生是怎麽将江水說黑的,但我親眼所見,江水是清的···”
“···”
随着諸子紛紛開口,公孫龍頓時露出尴尬之色,他能說服人,卻不能服人。現在衆人發難,甚至連手下敗将都不服,這···
他似乎變成強辯之人了!
這一瞬間,他就有了退意。
隻是···接着,公孫龍想起趙王的任務,目光一定,止住想要離開的步伐,大笑道:“哈哈哈······”
随着公孫龍大笑,諸子的議論聲頓時停下來。
此時,鼓動起諸子圍攻公孫龍的孔斌不得不開口問道:“不知公孫先生爲何大笑。”
公孫龍一聽,立即面色一冷,看着孔斌道:“我笑子順先生不敢與我辯論,反而強詞奪理。正如先生所說,道理越辯越明,事情越辯越清。
可是,現在有些人不敢上台與辯論,反而在下面大放阙詞。若是江水真是清的,那鄧子你這楚人卻不能讓我屈服,若是太陽比月亮大,那滕子爲何昨日拂袖而去。”
鄧奚與滕更見公孫龍點名,頓時對其怒目而視:“你···”
公孫龍鄧奚二人指着自己說不出話來,立即冷哼一聲,大喝道:“既然你們不服,那就上來,咱們再辯上一辯!”
二人啞然,然後拂袖而去。
公孫龍見二人退走,立即轉頭看向孔斌道:“子順先生,在下曾聽說,當年孔子路遇兩小兒辯日,不能答之。
不如今日你我二人就來辯一辯,究竟是早上的太陽大,還是中午的太陽大,如何?”
孔斌臉色一變,遲疑了一下,直接拜服。
至此,圍觀的諸子皆無法直視公孫龍。
又次日。
公孫龍再次上台,然後向田巴拱手道:“巴子,在下聞先生昔日曾日辯十人,說服千人而不敗,不知今日是否能請先生賜教。”
人群中,田巴臉色淡然,應道:“公孫找錯人,巴已經十餘年不曾與人辯論了,也不再與人辯論了。”
公孫龍聞言,笑道:“是在下孟浪了,請先生恕罪。”
說罷,公孫龍看向學宮人群中的魏子:“魏子···”
魏子臉色一變,身爲東道主,田巴能拒絕,但他不能拒絕,于是,他隻好緩緩走上台。
宮中。
趙完急沖沖的找到齊王,道:“大王,不好了,那公孫龍找上我們學宮諸子了,而且首戰的魏子,隻堅持了不到半刻鍾,便慘敗而歸。
若是讓公孫龍一個人就将我學宮諸子全擊敗了,那我齊國必将顔面無存,大王舉行的盛會也将淪爲笑柄,而大王也将爲天下笑。”
田冀聞言,微微一怔,然後輕笑道:“賢卿,别慌,我齊國能人輩出,相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