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震驚了好一會兒,此時,将軍陳豪遲疑的看了齊王一眼,露出一縷憂色,接着,他雙眼中目光一定,拱手道:“大王的志向,臣十分明白,也十分欽佩,并且認爲世界上也沒有比大王更賢明的人。
可是,臣知道的,若是想要人識字,不僅需要長久的學習,還需要長久的聯系。而這學習與聯系中,有兩件東西必不可少。其一是典籍,其二是竹簡。
典籍難得而珍貴,甚至就連竹簡本身也并非便宜之物,是普通人家難以承受的。若是大王······”
說到這,陳豪教委婉的道:“臣以爲大王的志向太過高遠,即便我齊國是天下最富有的國家,也難以承擔廣開民智的消耗。”
話音一落,衆人想起自己幼年求學的經曆,無不點頭。
此時,鄒奭又開口道:“大王,如今天下各國皆以耕戰爲要,恨不得将國家的所有資源全都投入到戰争中去。
大王的仁義之心,臣甚是佩服,但是,臣擔心的是,若是大王将國家的大部分的資源和财富都投入到開民智上,而我齊國的民衆,也不在空閑時進行軍事訓練,轉而學習典籍。
如此,臣擔心的是,一旦全力投入戰事的各國,出兵來攻打我齊國,那我齊國一則因爲戰事準備不足,還有百姓不通戰事,而落敗。
一旦戰事失敗,那我齊國就将走向衰亡。”
田冀聞言,臉色沉重的點了點頭,應道:“諸卿的擔憂寡人亦知之。”
接着,田冀話鋒一轉,又問道:“寡人心中有一個疑問,不知諸位以爲,什麽樣的軍隊才是無敵之師!”
“無敵之師!”衆人聞言一愣,然後相互看了看。
此時,陳豪率先開口道:“大王,臣以爲真正的無敵之師,應該是兵銳甲堅,士卒強壯而久經訓練,聽從号令,萬衆如一,再加一個孫吳一般的統帥,那就能無敵天下了。”
“不對。”荀況聽陳豪說完,周圍的人大部分都點頭。
見此,他目光一沉,立即開口反駁道:“陳将軍此言差矣。”
陳豪一聽,詫異的看向荀況,問道:“難道荀子還知道有什麽軍隊比這更強大嗎?”
荀況點了點頭,十分自信的應道:“當然還有,将軍所說的軍隊乃是霸者之軍,在下知道的王者之師,就比這樣的軍隊強大。”
“王者之師?”陳豪聞言皺起眉頭,想了想他讀過的兵書,看着荀況道:“荀子,帝道王道,在下都有所耳聞,而且在下也認爲帝道王道都比霸道要強,但是,霸者盛極一時,無可阻攔。
不知荀子爲何認爲王者之師就比在下所說的軍隊更強大呢!”
荀況一聽,立即開口道:“大王,陳将軍,剛剛将軍所說的軍隊固然強大,但是真正強大的軍隊,乃是士卒與将領同心,将士與君王同意,上下一緻,這樣才會無往而不利。
當初,商纣王的軍隊,西擒季曆文王,南卻蠻越,東擊夷人,無所不勝,不可阻攔。但是,商纣王行霸道,不能籠絡群臣,不能收攏百姓,軍民疲苦不堪,皆對商纣王有所不滿。
而文王與武王則不同,自從文王從商都歸來,廣施仁義,百姓歸附,群臣效命,上下同心。
然後,武王的王者之師與纣王的霸者之軍激戰于牧野,大戰一日,血流漂杵,最終,纣王的軍隊面對這樣的激烈戰鬥,終于心怯了,甚至打到最後還倒戈一擊,纣王潰敗,朝歌不守,纣王自己也得在絕望中自殺了。”
說到這,荀況歎道:“纣王貴爲天下之主,兵非不銳,甲非不固,百戰之師,不可謂不精,但是牧野一戰,兵敗身死,何也?
此乃纣王不施行仁義,不能籠絡群臣百姓,群臣百姓雖然願意爲君王而戰,但是心有所不滿,不能死戰耳。而武王的軍隊則不同,同樣兵銳甲固,雖然将士不能與纣王的百戰之師相比,但是萬衆一心,願爲君王效死,所以激戰一日依然沒有怯意。
這就是在下所說,霸者之軍不如王者之師。”
說罷,荀況向齊王拱手道:“大王,臣以爲真正的無敵之軍,不在于士卒是否精銳,也不在于将領是否明智,而在于君王。君王行王道,群臣百姓歸心,則無往不利矣。”
“呃···這···”田冀看着拱手行禮的荀子,心中錯愕不已,然後,他猛然間想起正在學宮教授弟子的田系來。
他現在算是知道天下非儒即墨的局勢是怎麽來的了。
儒墨兩家也太能見縫插針了,他就随便說一句話,兩家都能接上一大段的話,并且話裏話外全是兩家的私貨,以推銷兩家的學說。
而且最關鍵的是,聽上去似乎還很有道理的樣子。
想着,田冀愣了愣,然後想起自己的本來的目的,沉吟道:“先生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寡人隻是在問軍隊,不論治國之道。”
陳豪本來已經被荀子說服了,但此時,他一聽齊王之言,立即反應過來,然後羞怒的看着荀況道:“先生未免也太狡詐了,兵法有雲,一曰道,二曰法,上下同欲者勝,此人所共知。如今大王問的是軍隊,爲何先生答非所問。
還有,先生說在下所說的軍隊不如王者之師,可是,如果在下的軍隊也是王者之師,比如商湯率領在下所說的軍隊,然後去攻打周武率領的上下同心的群臣百姓,孰勝?”
荀況被陳豪一陣擠兌,本來心裏還有些尴尬的,但一聽到陳豪的詢問,立即應道:“就算周武的軍隊兵不如商湯銳,甲不如商湯堅,士卒不如商湯精,最終應該也是不分勝負。”
“這不可能。”陳豪立即搖頭反駁。
荀況應道:“這是一定的,因爲王者不會讨伐另一個王者,故古之大賢有雲:鄰國之有賢,不可伐。吳子亦說,敵将智而士卒勇,上下同心者不可與之戰。
将軍以爲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