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雎應道:“楚國之所以政治混亂,就是因爲楚國國中有大大小小近兩百個封君,這些擁有軍政人财大權,甚至還能自己制定法律的封君,正是楚國混亂的根源。
這些封君對上欺瞞國君,偷稅漏稅,對下籠絡百姓,隐匿人口錢糧。如今天下各國的百姓,最不喜歡的國家是秦國,最喜歡的國家是楚國,所以,秦韓魏三國的百姓都多有向楚國逃亡的。
不過,百姓逃亡去楚國,卻不是去投奔楚王的,而是打算投奔楚國封君的,因爲隻要成爲楚國封君的子民,那就不僅能逃過繁重的兵役乃至勞役,而且交的稅還少。從這方面來說,楚國人心歸附乃各國之最,同時也讓楚國極具複仇精神。
所以,擊敗楚國容易,收服楚國卻難,一旦不能迅速收服楚人,則楚人必将牽制齊國大量的兵力。更何況江淮地帶處在楚國的下遊,一旦楚國出兵複仇,那齊國的大部分的力量都将被楚國牽制。
更重要的是,一旦與楚國結仇,那大王恐怕就沒有精力去籌劃燕趙兩國。燕趙楚三國結盟,這就是齊國的災難。
故而,臣以爲,楚國暫時不可以圖,而應該與楚國結盟,支援并利用楚國去牽制秦國。
還望大王察之。”
田冀聽到這,目光微微一凝。
原本他還打算趁秦楚之争,伺機收回被楚國占據的失地的,但現在看來,似乎這麽幹在戰略上是錯誤的。
沉吟了一下後,田冀點了點頭,然後向範雎拱手道:“寡人知之矣,請先生繼續。”
範雎拱手道:“大王,除了秦楚兩國以外,剩下的魏韓兩國,都處在天下的中心,被秦楚趙齊四個大國包圍,不可輕圖。其中韓國緊貼着秦國,也必将成爲秦國最先吞并的目标,所以,對于韓國,大王需要采取的辦法是,親近他,支持他,不僅是要在秦國東出的路上釘下一個木樁,而且更要秦韓的危機來牽制趙魏兩國。
而魏國被齊趙楚三國包圍,攻打魏國極有可能會引起楚趙兩國的警惕乃至幹預,所以,對魏國的策略是,限制他,削弱他,親近他,交好并結盟,以阻斷楚趙兩國,讓楚趙兩國不能合力。
所以,對于大王而言,接下來的首要目标,就是利用秦楚之間的仇恨,鼓動楚國伐秦,以讓楚國與大王結盟。
齊楚盟誓一成,那麽大王就可以集中力量對付對齊國威脅最大的趙國。”
說到這,範雎看着齊王問道:“大王可知趙國最大的缺陷是什麽?”
“趙國最大的缺陷?”田冀一怔,搖了搖頭,問道:“還請先生賜教。”
“缺糧,打不起大戰。”範雎微微一笑,語氣輕松的道:“之前,趙武靈王在趙國開展胡服騎射,而爲了實現這一目标,快速增強趙軍實力。趙武靈王不僅在北面招募胡人騎兵,而且還在趙國北面大量修建牧場,讓百姓放牧爲生,使百姓在生活中也在馬背上訓練。
雖然趙軍的實力這些年增長的極快,但是,與之對應的是,因爲大量的土地被改造成牧場,大量的農夫變成了牧民,這就極大的削弱了趙國的糧食儲備。
還有一個關鍵之處,那就是一匹戰馬一天所需的糧食爲一個士卒的五倍左右。而趙軍卻恰恰以軍中騎兵數量多出名,這就極大的增加了趙國的補給負擔。
趙國本來糧食儲備就不足,再加上對糧草的需要遠超其他各國,這就造成了一個及其缺糧的嚴重後果,那就是趙國不能持久。”
說到這,範雎看着齊王道:“大王,這也是趙國伐齊的一個重要原因。”
田冀目光一沉,然後點了點頭。
範雎接着道:“齊國與趙國之間,基本上就是一馬平川,若是十萬趙軍對陣十萬齊軍,那麽趙軍極有勝算。可是,若是三十萬趙軍對陣三十萬齊軍,然後隻要齊軍避戰不出,拖上兩月,趙軍自退,拖上三月,那趙軍便會不戰自敗。
隻要趙軍無法在齊國身上占到便宜,又與齊國沒有結下仇恨,更與大王是姻親關系,那大王就能派人将趙國的注意力轉移到燕國身上。”
說到這,範雎的聲音變得微微有些高昂起來:“齊趙伐燕,燕國必亡。燕國一亡,秦楚韓魏必懼,然後也一定會出兵幹預。
而此時,大王需要做的就是支持趙國對抗各國,然後将趙國的國力消耗殆盡。隻要趙國元氣大傷,那燕趙之地就都會成爲大王口中的魚肉。
燕趙之地,燕國沒有那個國家會與大王争奪,而趙國那邊,楚國過不來,魏韓太弱小,能與大王争趙國就隻有秦國。
秦國想要占據趙國,則有兩道險隘,其一爲河水,其二爲太行山,除此以外,那就是越過韓魏兩國從南部攻擊趙國。
隻要大王能控制魏國,那秦國就隻能渡河水,穿太行以伐趙,而齊趙之間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齊國伐趙甚易。隻要大王在西部占據太行,在南部控制河濟淮泗,那泗東淮北還有河北之地,都将成爲大王領地。
到那時,天下的大勢就明朗了。”
田冀聞言,沉吟了一陣,然後開口道:“先生吞燕滅趙的計劃的确令寡人欣然向往,但是,一旦寡人吞并燕趙兩國,雖然能借助太行、河濟淮泗抵擋各國,但燕趙兩國内部的反叛呢?”
範雎笑道:“大王,天下的戰争有兩種形式,一爲攻地,一爲攻人,而在樂毅之前,天下各國都隻會攻地,而不會攻人。”
“樂毅···攻人!”田冀一聽,想起樂毅在齊國的手段,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歎道:“樂毅攻人之法,寡人很熟,至今還心有餘悸。”
“大王。”範雎搖頭道:“其實樂毅的手段,還僅僅隻使用攻人之法的小部分而已。”
“一小部分?!”田冀一驚,猛地看着範雎問道:“還請先生賜教,大部分是什麽?”
範雎笑道:“趨利避害,人之本能,故攻人之法,究其根本就隻有兩個字‘利之’,臣請大王在攻地之前,先出重金收買燕趙兩國的貴族、大臣、說客、策士,以瓦解燕趙兩國的抵抗之心,并破壞燕趙兩國的抵抗之力。
而後,在攻下燕趙兩國的土地之後,再重點籠絡兩國的宗室、貴族、大臣、賢士、百姓。
如此,人地皆攻,雙管齊下,則燕趙必将毫無還手之力,而且被齊國占據之後,也難以大規模的反抗。”
田冀聞言,看着範雎驚歎道:“先生大才!”
說着,田冀再次拱手道:“先生之才,寡人深感佩服,今寡人不肖,欲請先生留齊爲相,還請先生其許寡人。”
範雎聞言,略一沉吟,便拱手行禮道:“臣雎拜見大王。”
田冀一聽範雎許諾,大喜過望,當即拉着範雎詳談起來,這一談,便談到了次日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