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先生對于衆人豔羨的目光很享受,不過這也的确值得驕傲,恐怕龍山閣所有的堂口裏,隻有蔣先生的鋪子剝離的“黑金産業”最多,也是最能放在面上去談論的,這才是轉型的最終目的,不再隻能行走于黑夜。
蔣先生喝了口茶水,一臉得意的繼續講道:“劉老師爲人低調,手藝卻出奇的好,我曾經與他閑聊,問及出身,與其他老師不同,劉老師師從無名之輩,當然這是他的原話。
不過無名之輩,肯定也是大隐隐于市而已,他手法古拙,不出意外,傳承肯定是古時候的官家手法,說不定是哪些個流落到景德鎮的匠人世家,畢竟在那時候,甭管手藝多高超,在朝廷眼裏,也不過是個工匠而已,品級很低。”
“但劉老師本人很神,有兩大牛……牛哄哄的地方。”蔣先生講到得意的地方,眼看要放浪形骸,卻及時刹車,硬生生将“B”憋了回去。
衆人不禁暢笑,蔣先生佯怒道:“你們懂什麽,二爺說這叫在商言商,不興搞粗魯那一套,老……老人家我是個文明人。”
“還聽不聽?”他扶了扶眼鏡框,威脅道:“不愛聽不講了。”
“趕緊說。”陳老虎催促道。
他咳嗽兩聲,又抿了口茶水。我看得出來,對于這些年積攢的家底他還是很想“賣弄”一番的,也是個人前顯聖的主兒。
“劉老師有兩絕,一爲火眼,二爲聖手。”
“如果手裏沒有工作,劉老師的愛好就是觀察,這種觀察就是他‘煉’出火眼金睛的關鍵。他的手藝毋庸置疑,但時間消耗也是衆多老師中最久的,因爲往往拿到一個殘品,他不會立即動手。
而是觀察,判斷其形态、紋樣和材質,每一分每一毫,細緻入微。
我曾經見到過他爲了修複一隻殘缺不全的元青花玉壺春瓶,多次在上海博物館的元青花展櫃前駐足揣摩,了解元青花玉壺春瓶的器皿口徑,外方内圓的角度,白瓷的淨度、亮度,青花的色釉等等。
待心中有底,之後再根據形狀拼對、粘接、平整、上色、繪花紋、上光,那一次消耗了近四個月的時間,隻上海博物館,我就陪同劉老師去了不下三十幾趟。”
蔣先生放下茶杯,環顧四周,見我們興緻盎然,便繼續道:“劉老師有個師弟也在我那,平時愛喝兩口,劉老師身上的事他自己不愛說,我都是從他師弟哪聽過來的。
年輕的時候劉老師也向往過體制班子,你們懂的,不過他出身不好,名不正言不順,幾經介紹,以臨時人員進去過修複隊伍,當時還随隊去過一趟香港。
有一次香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拿來一個籮筐,裏面裝有一個包裹着上百片碎瓷的土疙瘩,想讓當時的隊伍修複,劉老師恰巧在,他仔細辨認,當時就判斷,是3件陶瓷,高度大概在21cm左右。
可工作人員不怎麽相信,因爲那時候儀器還沒現在先進,也沒經過系統的恢複,隻憑一眼就能下決斷,擱誰都會起疑。
後來劉老師還因爲這事被批了一個‘學術不嚴謹’的名頭,沒過多久,礙于簽證到期就遣返了,哦對了,那時候香港還沒回歸。
後來沒過多久,修複結果出來後,發現果然是3件陶豆,每件高度在21.5cm,隻是當時劉老師已離隊,心灰意冷之下再沒有要進入體制的熱情,就留在了景德鎮。”
“這種匠人,怎麽就讓你這家夥撿了去。”陳老虎聽罷不屑的撇撇嘴。
蔣先生笑眯眯的聽着,而後伸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故作奇怪道:“什麽味道,怎麽這麽酸,是不是後廚的醋壇子倒了。”
“那第二項絕技聖手又是什麽?”隴右道不理兩人的互怼,好奇問道。
我看了蔣先生一眼,眼裏不由古怪起來,心裏忍不住嘀咕,這也是個圓滑世故的老家夥啊,他今天這番話看似是在“賣弄”自己的家底,實在也在給這些個年輕時一同出生入死過的老夥計們指條明路。
“有本事你也去撿一個給我看看。”蔣先生沖着陳老虎美滋滋的哼了一聲,而後向隴右道回答道:“細緻,細緻到極緻,就是劉老師的聖手。他自己也說過本身的天賦并不高,修複這一行講究個靈韻,前者愛萍老師就天賦極高,對殘破的器物有想象力,而他就是孜孜不倦的練習。”
“‘暴汗’想必你們都知道吧。”
衆人點點頭。
“暴汗”是指在不挂釉的陶器上,經過入窯焙燒後,器表面出現的一種極薄的亮層。
蔣先生繼續道:“我們拍過一件漢代三足陶鼎,是個殘品,火石紅上就有暴汗的斷層,劉老師用了兩個月時間,手法我就不細說了,什麽仿釉顔料上色之類的工序很多,最後達成了完美的複原,暴汗處完美無瑕。”
“可惜劉老師有個鐵律,就是隻要是别的修複師修複過的器物他堅決不修。”
蔣先生伸了個懶腰,伸出四根手指頭,“第四位老師,八臂哪吒裴元義老師。”
“爲人爽朗,個性如其浮雕藝術一般,棱角線條畢現,之所以稱他爲八臂哪吒,是因爲裴老師不僅修複瓷器,在雕塑,工藝品制作,繪畫等其他方面也有着不俗的建樹。”
“裴老師年輕時留過洋,我隻給你們講一個事,曾經有人将一隻半人高的古瓷瓶交與他,品相極好,缺憾是内壁上有一條掌長的裂縫。但這瓶兒口小腹大,伸手進去就塞滿瓶口,完全看不到裂紋,裴老師便依靠自己的手感,硬是修好了瓷器内壁上的那條裂縫,并且無人能看出之前的瑕疵。”
蔣先生看着衆人震驚的目光,滿意的伸了個懶腰,笑道:“不瞞各位,這四位老師就是我做這行的倚仗,除此之外,我們還修了兩處研究所,陸續收納了六七十名有才無名的民間高手,正在逐步将修複陶瓷器,逐漸向其他方向過度,至于這一塊的利潤嗎,嘿嘿……”
“我有一個問題,爲什麽那些老師會甘心情願爲你工作呢?”趙牧之當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