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和刑部都避嫌,這案子最終還是移交到了大理寺,而這一次的升堂也從順天府轉移到了大理寺,也不再公開審理。
“回禀大人,這些荷包是從湛姑娘的行李裏搜出來的,布料到樣式都和姚大民家中搜出的這個不符。”捕快将托盤上的十來個荷包呈了上去。
捕快又指着單獨放在旁邊的荷包,“大人, 這個藍色荷包是卑職從折家拿回來的,根據丫鬟綠柳的口供,這個荷包是何暖打賞給她的。”
常寺卿看着放在公案上一字排開的三份荷包,乍一看都是同樣的顔色,可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不同,折家取回來的荷包和何暖行李裏剩下的荷包一模一樣,不管是布料還是針線的圖案都相同。
唯一不同的就是姚大民家中從厚布簾子裏取出來的這個荷包,這也是劉侍郎指控湛非魚的“鐵證。”
“把荷包拿去給白府尹、劉侍郎過目。”常寺卿檢查之後又讓人把荷包拿去給旁聽的白府尹等官員。
一刻鍾之後。
劉侍郎冷笑着把荷包丢回了托盤上, 陰陽怪氣的嗤道:“一天一夜的時間足可以把這些荷包掉個包,這些不能證明什麽。”
世家大族打賞下人的荷包一般都好幾種,若是主子身邊倚重的下人,那打賞的銀子也會厚重一些,荷包裏至少是二兩的銀裸子。
若是普通的下人,荷包裏裝點上一角碎銀子,一般也就二三百文,爲了區别所以荷包是不同的,劉侍郎這話也在理。
白府尹沉聲開口:“案發後裕豐樓被查封了,順天府的捕快一直在嚴加看守,之後從姚大民家中發現這個荷包後,劉侍郎同樣派了刑部的捕快一同看守。”
所以姚大民的這個荷包如果來自湛非魚這裏,那麽她這邊必定還有同樣的荷包,捕快搜查的時候肯定能找出來,可事實卻是找出來的這十來個荷包和姚大民的這個荷包并不同。
“白大人大概忘記湛姑娘的這兩個護院都是以一敵百的高手,他們要避開捕快的視線銷毀證據再容易不過。”劉侍郎針鋒相對, 順天府和刑部的捕快的身手也就盯住普通百姓,何生、何暖這樣的高手根本防不住。
同爲順天府的官員,孫府丞也提出了看法,“劉大人認爲是湛姑娘命令護院把荷包拿出去銷毀了,但這不過大人的片面之詞,沒有人證也找不到被銷毀的這些荷包,大人難道要以此來定罪?”
“哼,何須拿出去銷毀,直接把這些荷包丢到竈膛裏一把火就燒成了灰燼。”劉侍郎陰沉着老臉,自己若是主審官早已經可以結案了。
偏偏案子移交到了大理寺,常寺卿這個老狐狸左右逢源,沒有确鑿證據,他必定不會輕易結案。
孫府丞笑笑沒有再開口,沒有證據那一切指控都是空談。
“常大人,雖說這些荷包不能當物證,可姚大民臨死之前卻已經招供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劉侍郎不再理會白府尹幾人,都是順天府的官員,狼狽爲奸、沆瀣一氣!
“裕豐樓的夥計也看過何暖拿出個同樣樣式的荷包,如今有兩份口供在容不得任何人狡辯!”劉侍郎銳利的目光倏地向湛非魚看了個過去, “你說你是無辜的, 不知可有證據自證清白?”
不管是常寺卿還是大理寺的其他官員, 他們都不想攪合進順天府和刑部的矛盾裏, 所以常寺卿說是主審官,但直到此刻都看不出他會偏向誰。
“常大人。”被點名的湛非魚走到了公堂中間,看着被指爲物證的藍色荷包,“這個荷包是刑部捕快從姚大民家中搜出來的,荷包裏放了五張一百兩的銀票。”
“不錯。”常寺卿意味聲長的看向湛非魚,不管劉侍郎如何發難,她都不急不緩,看來早就有了對策。
湛非魚轉而看向劉侍郎,見他沒有反對又繼續道:“所以目前沒有争議的是這個荷包的确是幕後兇手給姚大民的,隻要查出荷包的真正來處,便可以斷定幕後兇手的身份。”
“湛姑娘有線索?”常寺卿此刻真來了興趣,其實這個案子明顯就是劉侍郎栽贓陷害,不管是誰收買姚大民,直接給五百兩銀票,何必多此一舉的拿個荷包裝着。
再者姚大民收了這五百兩銀子,必定會隐晦的告知父母或者妻兒,否則這荷包縫在厚布簾子的中間,等冬日一過往水裏一泡一洗然後收起來,明年冬天再拿出來挂着,估計挂個十年八年的都發現不了裏面藏着銀票。
常寺卿昨日提升了姚家七人,辦案多年常寺卿能肯定姚家老老小小都不知道布簾子裏藏了銀票,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提前把荷包縫到了布簾子裏,之後刑部捕快再把荷包搜出來。
“回大人的話我不擅長針線,不如找一個精通針線的繡娘過來,說不定能發現什麽線索。”湛非魚悠然一笑,到現在爲止自己都沒有近看過這藍色荷包,說太多那就太假了。
聽到這話的常寺卿再次拿起藍色荷包仔細的看了看,好吧,身爲朝廷官員他也不懂這荷包的布料和針線。
片刻後,京城三個繡莊最精通針線的繡娘都被傳喚到了大堂上,爲了防止串供,三個繡娘是依次上堂,而三人的回話卻是一樣。
“大人,這布料是最普通的藍靛棉布。”繡娘李氏一闆一眼的回答,“凡藍五種:菘藍、蓼藍、馬藍、木藍、苋藍,京城天寒一般種植菘藍和蓼藍,江南一帶種植的馬藍和木藍,因爲原料不同所以染出來的顔色也略有不同。”
大堂上荷包三種:姚大民家中搜出來的,湛非魚行李箱子裏搜出來的,以及丫鬟綠柳那裏取回來的。
李繡娘指着後兩種荷包再次道:“這兩個荷包不管是布料還是針線都出自同一人,顔色也是相同,都是來自南方,這個藍色荷包則來自京城或者鄰近州府。”
常寺卿和在場的諸位大人此刻都來了精神,根據卷宗上的口供,何暖交待了這些荷包是從山南道興文府的布莊買的,一次就買了三十個荷包,所以到了京城還剩下十多個荷包。
“今年五月京城連綿大雨,導緻菘藍減産,所以布價翻了數倍。”李繡娘一手指向自姚大民家中搜出來的這個藍色荷包。
“所以普通百姓都不再買藍靛布料,隻有大戶人家不在意布價的上漲,依舊會用這樣的藍靛布料。”
一批普通的布料價格在兩百文到五百文之間,但菘藍被大雨給沖泡減産了導緻藍靛染料數量急劇下降,藍色布料的價格飙升到了二兩銀子一匹。
對普通百姓而言,沒有藍色布料也可以買其他顔色的,何必多花這個冤枉錢,布莊之前也能收到一些繡娘賣過來的荷包,但藍色布料價格上漲後,送到布莊的荷包都變成了紫色、姜黃、暗紅這一類。
不過京城這些大戶人家不差銀子,因爲價格昂貴的藍色布料都沒有零散賣的,都是整匹整匹的送去了這些家族。
李秀娘這話也從側面證實了一點,姚大民家中的荷包不可能是何暖從布莊買回來的,那麽這個幕後真兇來自京城某個家族,家中采買了藍色布料還做成了荷包。
“李繡娘,你可曾見過這樣樣式的荷包或者針法?”常寺卿目光再次停留在這藍色荷包上,如果是劉侍郎栽贓陷害,那面前這個荷包就應該和行李箱子裏搜出來的一樣,而不是出自京城。
而此刻劉侍郎面色大變,隻是快速的低下頭隐匿住了眼中的震驚之色,這藍色荷包竟然被人調換了!
這怎麽可能,荷包分明是從姚大民家中的厚布簾子裏搜出來的,除非有人先一步動手換了荷包。
又或者是回順天府衙的途中,這荷包被人給換了,可不管是哪種原因,劉侍郎明白想要以此給湛非魚定罪絕無可能。
“回禀大人,這藍色荷包的樣式和針法都是最常見的,除非是找到一模一樣的荷包才能比對出針法。”李繡娘即便精通針線,若是出自大家之手的繡法,李繡娘才能認出來,但這般尋常樣式和針法反而無法辨認。
京城大大小小的家族林立,即便是大理寺也不可能拿着荷包一家一家的去詢問比對,那此案就陷入了死胡同。
“大人。”就在此時湛非魚再次開口,至于劉侍郎瞬間投射過來的陰沉目光,湛非魚直接無視了,“大人,我來京城不過數日,并沒有和人結仇,和折家大小姐也隻是姑娘家的小沖突,不至于鬧到買兇殺人、”栽贓陷害的程度。”
“的确如此。”常寺卿認同的點點頭。
折婧行事再跋扈嚣張,但此案不單單姚大民死了,而且白兆輝差一點被刺殺,再加上從姚大民家中搜出來的藍色荷包來自刑部捕快之手,折婧一個後宅姑娘沒這麽大的本事。
“但劉侍郎身爲主審官後,隻憑一面之詞就要給我定罪,所以我大膽推測真有人栽贓陷害,這荷包可能來自劉侍郎府中。”湛非魚語出驚人,這話明的就說劉侍郎是幕後真兇。
“放肆!”蹭一下站起身來,劉侍郎疾言厲色的怒斥,“誣蔑朝廷命官,你該當何罪!”
即便劉侍郎一身官威,可湛非魚敢站在大理寺的公堂上,自然是半點不畏懼,直接正面的和怒火沖天的劉侍郎杠上了。
“聽聞劉大人和白府尹曾有舊仇,這其中還橫亘着劉大人族侄的一條命,一命還一命,劉大人指使姚大民刺殺白兆輝也合情合理!”
論起此案的動機來,劉侍郎推斷湛非魚打算用救命之恩嫁入白家,這個說法的确牽強,湛非魚所言的動機反而更容易讓人相信。
“劉大人隻怕也沒想到白兆輝會被我的護院救下,大人擔心此案最終會查到自己身上,所以以避嫌爲由當上了此案的主審官,之後更是利用刑部捕快以藍色荷包栽贓陷害于我,畢竟如果不是我多管閑事,白兆輝必死,大人舊仇得報。”
“你血口噴頭!”劉侍郎氣狠了,一手怒指着湛非魚,面容猙獰的扭曲着,可一想到這藍色荷包來自京城,劉侍郎隻感覺眼前一黑,巨大的不安籠罩下來。
“常大人。”白府尹此時也站起身來,向着主位上的常寺卿建議;“湛姑娘推斷合情合理,還請大人派人去劉侍郎府中一查究竟。”
大理寺的捕快領命而去,兩刻鍾不到的時間就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劉府針線房管針線的丫鬟和繡娘,還有内宅管事的平嬷嬷。
“這分明就是栽贓嫁禍!”看到捕快手中那或新或舊二十多個藍色荷包,劉侍郎面色鐵青,隻感覺胸口窒悶的痛起來,兇狠的目光殺人一般盯着湛非魚,恨不能把她千刀萬剮了。
不管劉侍郎如何震怒,捕快一五一十的把情況向着常寺卿說明了。
“回大人的話,這荷包的确出自丫鬟紅玉和繡娘田氏之手……”平嬷嬷雖說是内宅管事的嬷嬷,可上了公堂,再看着劉侍郎那蒼白的臉色,平嬷嬷也怕了,絲毫不敢隐瞞,“這荷包是用來打賞下人的,夫人、少爺還有小姐的院子裏都有。”
等平嬷嬷說完後,常寺卿讓李繡娘對比了一下荷包的布料、樣式還有針法,又讓丫鬟紅玉和繡娘田氏當場拿針繡了一遍,“大人,這荷包就是出自兩人之手。”
誰能想到這案子審到最後劉侍郎成了兇手,果真是世事難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