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非魚依舊是頭懸梁錘刺股的讀書,讓肖廚娘和崔芽終于知道什麽是寒窗苦讀,偏偏如此勤學苦讀的是個姑娘家,饒是肖廚娘當初在溫家當差有幾分見識,這會也是震驚又詫異。
“嬸子,小姐她都不睡覺嗎?”書房又亮起了燭火,再看着這黑蒙蒙的還沒有亮的天色, 崔芽搓了搓有些凍僵的手繼續淘米。
何姑娘在小姐的吃食上格外細緻,這加了紫米和黑米的粥必須用紫砂鍋用柴火小火熬煮出來的,配粥的小菜就有四種。
這還不算肖嬸子正在做的馬蹄糕,一會還要繼續揉面做個蔥餅,還有正在竈台上熬煮的建蓮紅棗湯。
崔芽以前以爲自己當差的汪家大魚大肉的已經是極富了,這會看到自家小姐的早飯就有這麽多花樣,而且每一樣都是慢工出細活的精緻, 崔芽才知道汪家那樣根本不算什麽。
“讀書人都這樣,小芽你也不用羨慕,好好幹活,跟着小姐會有好出路的。”肖廚娘溫聲開口。
以前在溫家時大小姐也是這般,隻是不像小姐這樣一門心思讀書,大小姐不單單是琴棋書畫,還跟着繡娘學針線,也懂幾分藥膳,閑暇時還會去城外跑馬。
每日下午還跟在夫人身邊學着打理中饋,商賈那一套也得懂一點,要會看賬,否則出嫁後那些陪嫁的鋪子、田莊是賺是賠都不知道。
崔芽受教的直點頭,“我知道,我一定把差事做好。”
雷打不動的誦讀半個時辰,爾後再讓何暖當陪練切磋一番,等湛非魚洗漱之後用了早膳已經是辰時末。
何暖把碗筷收拾幹淨了,這才低聲道:“今日溫家大小姐要去折家探望折婧。”
折婧大鬧了大夫人的院子後被老夫人罰去祠堂跪着反省, 當然, 大夫人和二夫人包括折家的下人都知道這就是做做樣子而已。
果真晚上就傳來消息說折婧受了涼這會已經起熱了,罰跪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折婧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養病。
“溫家大小姐是京城的才女之首,能和折婧走得近果真非一般人。”湛非魚這一點上很佩服這些世家千金,不管心底如何厭惡對方,遇到了都是笑容晏晏,親近的好似閨中密友一般,可轉過身就恨不能插對方一刀。
提到溫家湛非魚不由想起了宮中的闵妃,溫如意是闵妃的外甥女,日後二皇子若是成了大事,溫家必定水漲船高,而折家手握兵權,溫如意交好折家再正常不過。
京城的水果真深,湛非魚站起身來,“阿暖,備上一份禮物,禮尚往來我也該去探望一下折婧。”
“是。”何暖雖然不解但恪守本分并不會多問。
……
本來折婧昨日大鬧一場,大夫人占了理,可如今折婧這一病倒,大夫都過來了,反倒成了大夫人理虧, 當嫂子的就不能包容一下小姑子嗎?
“趙嬷嬷, 把庫房裏那支人參送去瓊琚院。”大夫人面色平靜的開口,老夫人這手段她清楚,可身爲兒媳卻隻能低頭。
“夫人,那人參是給你補身子用的。”趙嬷嬷一直管着大夫人的庫房,雖說不管是折家還是趙家都差藥材,可品質好的人參卻也是可遇不可求。
更何況趙嬷嬷清楚折婧這風寒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夫人何必搭上這支野山參,不由再次開口:“庫房裏還有一支五十年的人參,不如送這一支?”
“罷了,不過是些死物,日後讓胡管事多留意一點。”大夫人不在意的擺擺手,左右不過是一支人參罷了,她的陪嫁裏就有一家藥材鋪子,但凡有好的藥材都會先送來府中給她過目之後才會送去鋪子裏。
“是……”趙嬷嬷應下,剛還要說什麽就看到守在院子裏的紅纓進來了。
“夫人,前院傳來了消息,裕豐樓湛姑娘派人送了帖子過來,說是要探望大小姐。”紅纓行禮後向着大夫人回禀了剛剛聽到的消息。
大夫人一怔,雖說隻和湛非魚見過一面,可大夫人看得出她和尋常世家千金不同,一舉一動都透着大家風範。
京城這些世家千金或許是一直養在深閨之中,即便溫如意這般的才女,言談舉止裏終究少了這份豁朗從容。
大夫人不由想起當初待字閨中時她的兄長還有兄長的同僚,那真的是君子端方、坦蕩豁朗,這種氣質大夫人沒在女子身上看過。
直到她嫁入折家,不單單要打理後宅,也要代表折家處理外面的事務,大夫人這才感覺自己格局也變大了,不再是拘泥這深宅大院。
湛姑娘和小姑子一般是年輕的姑娘家,可她即便不開口都讓大夫人感覺到她周身由内而外的從容沉靜,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
“讓人準備起來,以貴客之禮待之。”大夫人起身往外面走,對着紅纓繼續開口:“把那罐子方山露芽拿出來。”
紅纓詫異的一愣,這可是方山露芽,夫人也就二兩而已,平日裏自己都舍不得喝,看來夫人真的很看重這位湛姑娘。
折老夫人接到湛非魚的帖子後就知道大兒媳會過來,看這帖子上的字迹:剛健于婀娜之中,遒勁于婉媚之内,折老夫人即便不擅長書法,也看得出這字寫的極好,不說婧兒這個小女兒,折家讀書的兒郎都比不上。
“母親。”大夫人和二夫人一起過來的。
看着老夫人正看着帖子失神,妯娌倆不由的一怔,這拜帖難道還藏有什麽玄機。
老夫人笑着開口把帖子遞給了走過來的大夫人,“趙家家學淵源,你看看這帖子。”
大夫人接過一看不由再次怔住了,都說字如其人,要寫出一筆好字并不容易,那真的是水磨工夫。
世家千金也都是三五歲就開蒙,練習的一般都是簪花小楷,除了在書法上真有天賦外,一般世家女的字都很漂亮,但想要達到驚豔的程度絕無可能,但凡精通書法的,誰的指間不要磨出幾層繭子來。
“竟然是草書?”二夫人湊過來一看也無比的詫異,向大夫人問道:“那姑娘不是還沒及笄,這是打娘胎裏就開始握筆練字。”
大夫人把帖子合上又鄭重的放回了桌上,“沒見到人之前我和母親的猜測一樣以爲這是武将家的姑娘,見面之後我才知道這姑娘靈氣逼人,一舉一動都透着股書卷氣,再看她這字,必定是書香門第出來的。”
武将之家一般都重武輕文,家中子弟即便讀書也都是浮于表面,唯有這些傳世百年的書香世家才會這般注重讀書,即便是女子的才學也不會弱于男子。
聽大夫人這麽一說,不管是折老夫人還是二夫人都想要親眼看看湛非魚。至于她和折婧之間的沖突,說實話放眼京城除了溫家大小姐之外,就沒哪家姑娘能和折婧處得來。
再者湛非魚這裏禮數周全,之前程武帶人去客棧,湛非魚也讓人都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就沖着這一點,折老夫人對湛非魚都要禮遇三分。
半個時辰之後。
瓊琚院。
“如意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大嫂現在竟然去巴結一個來路不明的賤丫頭,傳出去了也不怕人笑話!”
折婧越想越是惱火,對大夫人這個嫂子也記恨了,不屑的撇撇嘴,“害得我跪祠堂就拿支人參過來,打發叫花子呢。”
溫如意一襲青綠色流彩暗花短襖,搭配了同色的馬面裙,腳踏鹿皮靴,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狐狸皮披風,看着溫雅又不失去貴氣。
“聽你說話中氣十足,看來是沒什麽大礙。”溫如意笑着打趣着,等丫鬟把披風脫掉後就在折婧床邊坐了下來,拍了拍她的手勸道:“你生氣也正常,畢竟大夫人這般做的确落了你面子。”
聽到溫如意這話,剛剛還怒火沖天的折婧瞬間就舒坦了。
“可大夫人如果不出面一趟,傳出去了不單單壞了你的名聲也會連累到折家,你這才是得不償失呢。”溫如意餘光不經意的掃過角落裏站着的兩個丫鬟,想來自己剛剛這些話會一字不漏的被她們說給折老夫人聽。
“我折家在京城一日,誰敢小瞧我?”折婧傲氣十足的開口,折家祖上對開國聖祖可是有救命之恩,而且還是三次,在京城折婧就沒怕過誰。
溫如意笑着拉過被子給折婧蓋好,“快躺好了,天寒别着涼,你這院子是要建個小廚房?我那裏有兩個廚娘,一個擅長糕點,一個會做江南菜,我明日把人送過來。”
不提這一茬折婧還不生氣,一想到在牙行搶人失敗,折婧五官明豔的臉上再次染上了怒火,“我娘已經撥了兩個廚娘過來了,我就是氣不過,那個賤丫頭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和我搶人!”
折婧長這麽大還沒有這般丢臉過,偏偏一次兩次都折在湛非魚這裏,可一想到何生、何暖深不可測的武藝,折婧恨的咬牙切齒,若是眼神可以殺人,湛非魚早就被她活剮了。
眸光微閃,溫如意又安撫了幾句等折婧怒火平複下來了,如水般柔和的臉上露出愧疚之意,“婧兒,說起這事和溫家還有幾分幹系……”
“那個廚娘是溫家發賣的?”折婧沒想到這麽巧,不過她再跋扈也不會遷怒到溫如意身上,此刻反而露出算計的笑容來。
“如意,那廚娘是你家下人鑽了空子發賣出去的,不過是個管事的娘子而已,還敢越過主子把人賣了,誰給她的膽子!”折婧言語裏滿是不屑和鄙夷,向着溫如意說教,“你就是太過于良善,所以才被下人欺到頭上,你看在折家誰敢陽奉陰違?”
說到這裏折婧得意洋洋的昂着下巴,自己在才學是比不過如意,但論起禦下管教人的手段,如意可比不上自己,這就是當家主母的威嚴。
日後自己嫁去了甯家,第一時間就要把辰安哥院子裏的那些賤婢都給發賣出去,一個個都是妖豔的狐媚子,整日想着爬床當小妾,呸,也不看她們配不配!
溫如意過來說話,折婧心情這會好了很多,對着一旁的丫鬟命令道:“你去竈房交代下去準備一桌宴席中午送過來,聽說有新鮮的竹筍,剛好做一道雞髓筍。”
京城地處北方,雖說是天子腳下,但想要吃到新鮮的筍也不容易,冬筍帶着土能保存半個月之久,可京城十一月就開始下雪,天寒地凍的商隊要把冬筍運過來至少要一個多月,時間一耽擱這冬筍就少了那股鮮味。
折家這一筐子冬筍還是出京剿匪的折二爺半途救了商隊,商隊貨物被搶走了九成九,就餘下一馬車的冬筍,也商隊算是“輕裝簡陣”的上路,到了京城也就挑出一筐子最好的冬筍送來了折府。
“是。”丫鬟不敢耽擱,離開院子後就快步去了竈房。
屋子裏,折婧讓丫鬟伺候着起了床,和溫如意坐在外間的花廳,“肖廚娘沒經過溫家同意就被發賣到了牙行,那賣身契肯定不算數。”
折婧想到這其中的漏洞整個人都高興起來,就等着去裕豐樓找回場子,賣身契作廢,肖廚娘還是溫家的下人,到時候自己把人帶走,看那個賤丫頭有什麽話說。
“已經從衙門過了手續,隻怕不好操作。”溫如意不認爲折婧這辦法行得通,是湯茂才的娘子把小廚娘發賣到了牙行,說起來是溫家治家不嚴才讓湯娘子鑽了空子。
“一會我派人去衙門打探一下,看看是誰辦的身契,隻要他承認自己收了湯娘子的銀子才辦的契,這賣身契不合法就能作廢。”折婧完全不把這事放眼裏,至多是個八九品的芝麻小官,他敢不聽從折家的命令行事?
溫如意還沒有開口,去竈房的丫鬟已經回來了,隻是猶豫不決的看了一眼折婧,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小姐,竈房那邊說……說有貴客過來……大夫人交代了要設宴,所以沒辦法做雞髓筍。”
不是沒辦法,而是冬筍就剩這麽多,大夫人這裏訂下了,折婧這邊就沒有了,雖說折婧受寵,可下人們也不傻,折婧終究會嫁出去,日後折家當家做主的還是大夫人,所以得罪了大小姐至多被責罰一頓,可得罪了大夫人隻怕就要被趕出府去。
折婧剛剛的好心情瞬間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怒火滔天,“大嫂這是要存心和我作對嗎?”
聲音尖利而刺耳,折婧火大的一把将手裏的茶杯給摔了出去,都不顧溫如意這個客人的存在,一腳踹開跪地上的丫鬟就往門外走了去,她倒要看看大嫂接待的是什麽貴客,溫家大小姐都入不了大嫂的眼嗎?
“婧兒!”溫如意焦急的喊了一句,想要追上去,卻被貼身丫鬟給攔住了。
“小姐你身體不好,外面風冷,還是穿上披風再出去。”丫鬟哪裏敢讓溫如意就這樣出門,折大小姐練過拳腳不怕冷,可她家小姐這段時間還在吃藥膳調理身體,冬日若是受了寒對女子影響可大了。
瓊琚院的丫鬟婆子都追了出去,這邊就剩下伺候溫如意的四個下人,沒有外人在,溫如意臉上焦急的表情也消失了,“折家來了什麽貴客?”
在京城除了皇家公主、郡主外,有幾個姑娘家的身份能貴重過自己?溫如意面上不顯,可眼底卻又冷意快速劃過,折家大夫人這是看不起溫家還是看不起自己?
屋裏伺候的兩個丫鬟自然不知道,但從門外走進來的田嬷嬷看了一眼四周,這才低聲道:“老奴剛剛打聽過了,是裕豐樓那位湛姑娘來了。”
“什麽?”溫如意着實詫異了一下,随後就笑了起來,眼中精光閃爍,“這位姑娘倒有意思,走吧,我們也過去看看。”
一個是來曆不明的外地丫頭,一個是溫家大小姐,折家大夫人對湛非魚如此禮遇,明着說是折家待客之道,但暗地裏何嘗不是大夫人故意壓折婧一頭,畢竟溫如意是她的好友。
折婧是真的氣瘋了,自己一而再的丢了面子,可如今這人還敢找上門來羞辱自己,折婧隻恨消息知道的太遲,否則她必定帶人把打出去!
看着折婧帶着十多個丫鬟往大夫人的院子趕了過去,阿大阿二也緊随其後,當值的護院不由眉頭一皺,“頭,我們要過去嗎?”
程武面無表情的站在角落裏,若是一般情況,程武身爲護院統領必定會帶人過去。
可折婧的行事作風擺在這裏,有理沒理都要鬧上一場,關鍵湛姑娘是大夫人的貴客,對程武他們也有恩,此刻他們過去那就是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出手會得罪大夫人,不出手會得罪大小姐。
“派人去禀告老夫人,你們兩個跟我過去看看,不要讓人發現了。”程武最終還是決定過去,但能不露面就不露面,湛姑娘行事有分寸,必定不會讓主人家爲難。
湛非魚過來折府先是去拜見了折家老夫人,一番寒暄交談後這才跟着大夫人、二夫人離開了,畢竟老夫人年歲大了,輩分和地位擺在這裏,的确不方便親自接待湛非魚。
“大嫂不必替小妹遮掩,小妹那脾氣湛姑娘也清楚,不過是争強好勝,見到誰都想要壓一頭。”二夫人性子直爽,說話自然也沒什麽顧慮。
再說自己這話也沒錯,就折婧這名聲也沒必要給她遮掩描補,放眼京城誰不知道折家大小姐跋扈嚣張,追着甯家大公子滿京城跑。
大夫人幹咳兩聲,借着喝茶的動作掩飾面上的尴尬和無奈,好在這是自己的院子,不管說了什麽都不會傳出去。
湛非魚被二夫人這怨念的模樣給逗笑了,想來二夫人沒少受小姑子的窩囊氣,偏偏上面有老夫人這位婆婆壓着。
忽然,嘈雜聲伴随着折婧的叫罵聲在外面響起。
二夫人沒好氣的一撇嘴,“看吧,我沒說錯,這不又鬧上門來了,誰家小姑子這般沒規矩的強闖嫂子的院子。”
昨日折婧大鬧一場,把大夫人院子裏伺候的下人打傷了好幾個,傷勢最重的就是綠柳,臉上挨了幾鞭子,隻怕都毀容了。
這會折婧又氣勢洶洶的過來了,院子裏的下人都驚恐萬分,即便是冬日衣服穿的多,可這鞭子抽下來她們也挨不住啊。
“讓湛姑娘見笑了,我出去看看。”大夫人壓着火,遇到這樣的小姑子真的是上輩子作孽了。
湛非魚也起身走了出去,對上院子裏折婧那滿是怒火的雙眼,湛非魚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沖着自己來的。
“小妹,冤家宜解不宜結,湛姑娘聽聞你病了特意過來探望。”大夫人耐着性子解釋,隻是面上笑容有些牽強。
知道折婧的性子,所以湛非魚帶來的禮物大夫人都暫放在自己院子裏了,準備等她離開後再送去瓊琚院,這是湛非魚的禮數,折家也要承這個情。
“小妹你也别氣,湛姑娘過來拜訪母親,剛剛母親還讓我們好好招待湛姑娘,不可怠慢了貴客。”二夫人跟着開口,卻是把折老夫人都搬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