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燥熱并沒有消散,焦知府掀開轎簾就感覺到了撲面的熱浪,再加上心緒不甯,面色顯得有些難看。
等候許久的牛管家顧不得身上的熱汗,快步迎了過去,“老爺。”
“濂玉的情況如何?”焦知府沉聲開口,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 繼續往屋子裏走,“羅大夫怎麽說?”
牛管家先把一杯涼茶遞給了焦知府,這才道:“回老爺的話,羅大夫早上給二公子檢查過了,傷口已經無礙,隻等着結疤便可, 羅大夫開了兩個藥膳的方子……”
半晌後, 内室裏有水聲響起。
洗去身上黏糊糊的汗液, 焦知府靠坐在浴桶裏這才感覺舒坦了,眯着眼沉聲道:“半個時辰後去夫人那裏用晚膳。”
“是,小的這就去吩咐。”牛管家面上一喜,府中突然有關于二公子親事的流言傳出來後,老爺和夫人就争執了一次,倆人不歡而散,今日老爺竟然主動要去夫人那裏用膳,真的是可喜可賀。
隔着屏風牛管家也不怕焦知府發現自己的臉上的喜色,轉身出了屋子對着守在門外的丫鬟吩咐了幾句,随後又回到屋内伺候着。
焦知府一回府,黃姨娘就一直派人在前院盯着,這會她正在小廚房裏忙碌,雖然有丫鬟在一旁打扇,可一會功夫就熱出了一身汗。
“這個湯多熬一會,然後放到井水裏冰鎮一下。”黃姨娘拿着勺子在燒鍋裏攪和了兩下,太熱之下這撲鼻的香味也勾不起她的食欲, 隻是依舊命令道:“那一盅是給濂玉喝的補湯,仔細點,都是按照藥膳方子做的, 别亂加什麽食材。”
“是,老奴盯着呢,姨娘請放心。”一旁的老嬷嬷應聲,她聽出黃姨娘話裏的意思了,這是擔心有人在吃食上算計二公子呢。
焦夫人把持着焦府的中饋,可焦濂玉才是焦知府内定的繼承人,因此黃姨娘在府中不顯山不露水的,可不少下人卻早已經投靠了她。
“這荷塘素炒先送上來,還有那一道酒釀清蒸鴨子别落了水汽。”黃姨娘又吩咐了幾句,确定今晚上的菜色都是焦知府喜歡的,這才離開了蒸籠一般的小廚房。
“姨娘。”還不等黃姨娘回到院子去沐浴,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快速的跑了過來,急匆匆的行了個禮就道:“剛剛前院傳了消息,老爺去了夫人那裏。”
小丫鬟說完後就佝偻着身體都不敢擡頭,早上老爺還說了會回來用膳,畢竟今兒可是姨娘的生辰,再加上二公子受了這天大的委屈。
可誰能想到早上答應好好的,這下午下了衙回來老爺就食言了, 換了一身常服就去了夫人的院子, 這要是傳出去姨娘就成了府中的笑柄了。
抓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緊, 黃姨娘竭力的壓制着都沒有控制住臉上猙獰的表情。
伺候的丫鬟和婆子此刻也都低着頭,黃姨娘平日裏在老爺面前溫溫柔柔的最是善解人意,可她們當下人的卻都知道姨娘的手段。
“沒想到夫人官宦出身竟然也會這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似笑非笑的開口,黃姨娘就差沒明着說焦夫人一把年紀了卻不知廉恥的截胡,這是得多缺男人!
“罷了,半個時辰後讓廚房把晚膳送過來。”黃姨娘又說了一句,這才帶着丫鬟婆子施施然的往院子裏走。
……
不同于黃姨娘晚上準備的都是焦知府愛吃的菜肴,焦夫人這一桌子的菜有一半是焦知府的口味,餘下一半則是按照焦濂平的口味做的。
也不同于黃姨娘沐浴更衣後又坐在梳妝台前仔細梳了頭發、細細的化了妝容,端的是人比花嬌。
焦夫人和往常一樣,看了一眼焦知府,态度不冷不熱。
片刻後。
“新傷加舊傷不知道忌口嗎?”焦夫人一記冷眼看了過去,成功的讓焦濂平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
布菜的牛嬷嬷會意的把放在焦濂平面前的這道火腿炖肘子給換了個位置。
“多謝母親關心,兒子就吃這道清灼白菜。”焦濂平厚臉皮的一笑,果真夾了一筷子白菜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焦知府知道焦濂平和丘懷信在丘家别院門口起了争執,可他真不知道焦濂平竟然和丘懷信還打了一架,這會鼻青臉腫的再加上這不着調的笑容,怎麽看都像是個不成器的纨绔。
但想到動手的另一人是丘大人的小兒子,焦知府的訓斥聲又咽了回去,隻是面色有些不好看。
沒聽到斥責聲,焦濂平也顧不得什麽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放下筷子看向焦知府,“父親這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們母子的事?”
不怪焦濂平會這般問,畢竟每個月除了初一十五的,焦知府很少會回後院和焦夫人一起用膳,他不是獨自在前院就是去黃姨娘那邊。
再者今日焦濂平和丘懷信打架,按照焦知府一貫的脾氣那肯定要狠狠訓斥一頓,焦濂平怎麽看都像是焦知府做了虧心事,所以才如此彌補他們母子。
本就難看的面色此刻漆黑如墨,焦知府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終究還是克制住了怒火,“食不言!”
一頓飯焦知府吃的乏味,但焦夫人和焦濂平母子倒是心情愉悅。
等丫鬟收拾了桌子又送了茶水、果子過來,焦濂平看了一眼沉着臉的焦知府,不懷好意的開口道:“母親,按照我們焦家的規矩,庶子成親要準備多少銀子?”
“訂親而已。”焦夫人接過話,再者即便是成親那也不是分家,焦濂玉如今隻是庶子,也不是官身,所以他婚事按照規矩的話即便過了文定到納征這一步,聘禮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三千兩。
焦濂平端着茶杯笑着,絲毫不在意焦知府眼中的怒火,不怕死的繼續挑釁,“父親若是舍不得委屈你的好兒子,那隻能先分家了,如此一來想要準備多少聘禮都可以,不會壞了規矩。”
焦濂平是嫡子也是長子,當初他娶妻陳氏,焦夫人給他準備的聘禮加起來也不過五千兩,差不多是庶子的兩倍,當然私底下的貼補那是焦夫人的體己,不是公中出的銀子,誰也不能說什麽。
次子還是庶子成親,這聘禮越過了嫡長子,難免會有人非議焦知府嫡庶不分,當然分家之後就不同了,既然是兩家人,就不必要按照嫡子成親的規矩來辦事。
焦夫人看了一眼焦濂平讓他适可而止,這才問道:“今日是黃姨娘的生辰,老爺來了我這裏可有事商讨?”
“濂玉已經弱冠,和丘姑娘年歲相差太大,這親事作罷。”焦知府終于說明了來意。
廢話了一個晚上,剛喝了一口水潤嗓子的焦濂平震驚的嗆咳起來,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也顧不得自己的狼狽了,“父親,你剛剛說什麽?”
焦夫人此刻也是一驚,雖然面容很快恢複了平靜,但剛剛詫異之色依舊讓焦知府捕捉到了。
想到白日裏湛非魚信中所言,焦知府心底不由生出幾分懊悔來,自己該相信夫人的,濂玉和丘姑娘的親事絕對不是夫人算計的,否則夫人此刻就不是這番表情。
焦夫人總算是明白焦知府今晚異常的原因了,冷笑一聲道:“這親事是我做主訂下的,如今要悔婚還請老爺自行解決。”
焦夫人才不會幹打臉的事,至于那些之前那些流言蜚語,她既然已經承擔了惡名,就不會“出爾反爾”。
不管焦濂玉在算計什麽,這親事焦夫人是不打算管的,要悔婚也讓焦知府自己出面。
“外面都在說母親爲了拿捏庶子給他訂下罪臣之女,如今親事有變,外面的人豈不是又說母親迫于父親的壓力不得不悔婚,這一來一去的,焦濂玉倒是賺足了好名聲,什麽損失都沒有,惡人都讓我們母子當了!”
焦濂平嗤了一聲,扯動了臉上的淤傷,頓時痛的龇牙咧嘴,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是不吐不快,“什麽好處都讓焦濂玉占了,他想得倒美!”
焦濂平用腳指頭想都能知道這流言會傳成什麽樣,焦濂玉就是備受欺辱的可憐庶子,本是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但嫡母不慈、嫡兄不睦,用心歹毒的給他訂下罪臣之女,想要以此絕了他的仕途。
好在焦知府這個父親慧眼如炬,識破了焦夫人的陰謀,所以把親事給取消了,惡人嫡母和長兄淪爲笑柄,這可真是裏子、面子都讓焦濂玉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