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後。農月無閑人,傾家事南畝。”湛非魚趴在車窗前,看着遠處翻滾的稻田。
八月炎熱,即便早晨的陽光也能把人曬的脫層皮,可隔着湖的農田裏,農人已經忙碌開來, 稻田裏是一茬一茬擺放整齊的稻子,這估計是天不亮就來割稻。
去丘府拜訪不同于焦府,丘大人乃是封疆大吏,朝廷二品大員,即便頂着顧學士弟子的名頭,湛非魚也不能失了禮數。
至于此前丘大人對湛非魚的平輩之禮,一則是因爲顧學士和禁龍衛;二則卻是丘宗羲這位小叔。
當然蔡之元借着黔中衛之手想要先斬後奏的悶殺湛非魚,這也是丘大人失察之處,以上種種讓他對湛非魚格外禮遇。
何暖正替湛非魚打扇, 瞄了一眼外面回道:“黔中道多是山陵,此處地勢平坦,農田旁就是湖泊,此處村民比起那些山民富裕多了。”
尤其是丘府就在這依山傍水之處,想來這村中的治安極好,必定沒有什麽村霸無賴。
何生把馬車停到了丘府門前,卻見一青年貴公子滿臉笑意的迎了過來,對着下馬車的湛非魚笑着行了一禮,“湛姑娘安好……”
湛非魚趕忙回了一禮,而且還是平輩之禮。
論起年紀來湛非魚其實已經占了便宜,丘秉德乃是丘大人的長子,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官身。
至于丘大人第一次見面時以平輩之禮和湛非魚寒暄,那真的是因爲湛非魚算是丘宗羲的半個弟子, 但丘大人客氣,湛非魚不可能不識趣。
丘秉德見狀眼神溫和了三分, 湛非魚若真端着長輩的架子,丘秉德明面上不會說什麽,甚至會以晚輩之禮招待湛非魚,但絕對隻是客套是面子情。
“大哥,這便是小爺爺思思念念想要收下的女弟子?”這邊倆人剛走到回廊處,一道輕佻戲谑的聲音響起,語調裏莫名的透着幾分排斥和敵意。
湛非魚擡眼一看,隻見一個年輕小公子坐在回廊處的欄杆上,頭頂玉冠下的黑發披散下來,對襟的廣袖長衫,一手拿着玉箫把玩着,見到湛非魚看過來卻是挑釁冷笑。
“懷信,不得失禮!”丘秉德對這個還沒有行冠禮的小弟很是頭痛,畢竟是父親和母親的老來子,别說丘老夫人和丘夫人都慣着丘懷信,丘秉德這個大哥還有丘望舒這個二哥同樣寵溺着這個弟弟。
動作流暢的從斜躺的欄杆上跳了下來,丘懷信手握玉箫,鄭重其事的對着倆人行了一禮,“還請大哥和貴客多包涵,剛剛失禮了。”
不同于丘秉德看似溫和實則内斂的性子,丘懷信眉宇飛揚, 丹鳳眼裏透着桀骜, 說是行禮賠罪更像是挑釁,隻是配上他這俊美的五官,世家貴公子的底蘊,絲毫不讓人生厭。
“不許胡鬧,擔心父親收拾你!”丘秉德再次警告的看了一眼小弟,言語裏流露的卻是親昵,随後向着湛非魚道:“湛姑娘見諒,懷信性子乖張,此前想要跟着小爺爺學字,可惜被拒了。”
丘宗羲遠在隴右道隐居,不說他是書畫大家,就說當年他對聖上和顧學士的救命之恩,就足以讓丘家小輩蠢蠢欲動。
尤其是去年将軍府被起複,丘宗羲和楊老将軍乃是生死之交,對老将軍一家更是有救命之恩,不說将軍府日後投桃報李,就說如今楊守成将軍手握兵權,丘家小輩誰得到丘老先生的青眼,日後的前途無法言說,必定是平步青雲。
可惜從此前的丘瑾瑜,到嫡支一脈的丘懷信,讀書有天賦也好,勤奮刻苦也罷,丘老先生簡直是油鹽不進,根本不提攜丘家小輩。
誰知道他卻和顧學士搶弟子,要收湛非魚一個外姓小姑娘當學生,也難怪丘懷信對湛非魚生出敵意來。
“聽說你是南宣府的小三元,有過目不忘之能,你且說說我們三兄弟的名字如何?”丘懷信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湛非魚,這分明就是個養尊處優的胖丫頭,渾身上下都不見一點靈氣!
“你這是班門弄斧。”哭笑不得的開口,丘秉德揉了揉眉心,父親不讓懷信科舉絕對是明智之舉,能出這樣的題,足以說明出題人本就胸無點墨。
“大公子的名諱想必是出自:秉德無私,參天地兮。”湛非魚從名字也能看出丘大人對長子的期望。
繼承家業的長子不需要有多少讀書天賦,但必定要秉持道德,知人善用,無嫉妒賢良之心。
至于沒有出現的二公子丘望舒,湛非魚估計二公子是天亮時出生,《離騷》有言“前望舒使先驅兮。”望舒二字寓意迎接光明。
至于面前這位三公子丘懷信,湛非魚開口:“懷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聽聞詩詞一道曾有北顧南丘之說,如今能一睹丘大人風采,榮幸之至。”
丘家三位公子的名字都源于《楚辭》,由此可見丘大人的确喜好詩詞,而北顧說的就是内閣大學士顧輕舟。
丘懷信無視了自家大哥警告的目光,挑釁道:“可我聽說你沒有詩才,所作之詩堪堪通順,無靈蘊意境。”
“所幸科舉一途重文章而非詩詞歌賦,聖上英明乃是我等之幸。”湛非魚笑着回了一句,直接把話題上升到丘懷信沒法子挑刺的高度,他敢說聖上重策問輕詩詞是不對的,丘大人絕對會用家法狠狠招呼小兒子一頓。
“巧舌如簧,顔之厚矣。”丘懷信不屑的嗤了一聲,不等丘秉德訓斥,一個掠身翻過了欄杆,身影快速的消失在庭院裏。
丘秉德這一次是真的頭疼了,不得不給自家熊孩子賠禮道歉,“懷信和焦府二公子交好,還請姑娘見諒。”
焦府發生的事雖然是在三天之前,焦知府也下了禁令,可惜這消息還是傳了出來,丘懷信知曉後替焦濂玉打抱不平也正常。
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湛非魚是站在焦濂平這邊的,否則就不會讓禁龍衛把陳氏帶走了。
湛非魚明白的點點頭,比起目中無人、心高氣傲的焦濂平,丘懷信和焦濂玉交好并不奇怪,他貴爲丘家三公子,即便如今隻是個白身,可隻要他姓丘,焦濂玉和他來往就不會吃虧。
“湛姑娘這邊走。”丘秉德再次開口,至于自家失禮的小弟,自有父親懲罰。
湛非魚原以爲丘大人今日休沐,所以見面會是在書房或是待客廳,卻不曾想竟然是丘府書房後的花園。
左右兩側是高聳入雲的喬木,綠蔭之下陽光無法透射下來,前方則是水榭,有翠竹環繞,假山怪石點綴其中,盛開的花卉豔麗多姿,再輔以遠處樓台裏傳來的琴聲,端的是絕佳好景。
“不必多禮,坐。”丘大人今日沒有穿官袍,而是一副文人的儒雅長衫,笑着招呼湛非魚和長子落座。
“多謝大人。”湛非魚一坐下來就感覺到了涼意,低頭一看,這用木頭架起的平台離地有一尺多高,隔絕了地面的熱氣。
然後再把冰盆放到下面,這涼意透過木闆漫上來,徐徐微風,竟無夏日的燥熱之感。
詢問了湛非魚讀書的進度,又考校了她的功課之後,丘大人半眯着眼,話鋒一轉問道:“黔中道看似太平,卻暗藏洶湧,宜靜還是宜動?”
湛非魚剛端起的杯子不由放了下來,對上丘大人笑眯眯的目光,隻感覺今日拜訪絕對是個坑。
所謂靜自然是靜觀其變,任由幕後這些人繼續布局、發展,待日後連根拔起!
而動則是乘其不備、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明面上的人一網打盡,隻是如此一來或許會有漏網之魚,也可能會使幕後之人藏的更深更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