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汪家。
“大人,大夫白日來看過了,骨頭沒什麽大礙,日後還能給大人效犬馬之勞。”汪捕頭靠坐在床上,這大夏天的,斷了腿大部分時間隻能躺着, 這憋屈可想而知。
好在腿養傷一個月就無事了,還能回衙門,否則汪捕頭真恨不能立刻就殺去長興客棧把湛非魚這個罪魁禍首給千刀萬剮了。
放下手中的杯子,程縣尉自然不會喝汪家的茶水,茶葉太劣都無法子入口,“當差的事不急, 你好好養傷。”
“多謝大人。”汪捕頭再次感激的道謝, 想到白日裏手下來回禀的消息不由正色的問道:“大人, 難道這事就真翻篇了?”
汪捕頭忿恨的攥緊了拳頭,壓抑着胸口翻滾的憤怒,他在衙門這麽多年還從沒這吃過這麽大的悶虧,活生生被人打折了腿,死狗一般從二樓丢了下去。
看了一眼眼中透着恨意的汪捕頭,程縣尉冷嘲道:“那小丫頭是朱縣令的座上賓,黃寶财的案子已經上報到按察司了,我們一旦出手,第一個得罪的就是朱大人。”
程縣尉不傻,他清楚朱縣令更不傻,朱縣令之所以放權給自己,不過是因爲需要自己替他掃清一切障礙,将榴縣打造成商賈最喜歡的安定太平之地。
可一旦上面有人調查起來,朱縣令就可以推的一幹二淨,畢竟這些肮髒事都是自己做的,朱縣令至多是失察之罪。
黃寶财的案子日後按察司一旦翻案重查,自己必定難逃一死!可一想到那些銀子,程縣尉眼神狠辣了三分, 不過是人爲财死鳥爲食亡,各取所需罷了。
雖然不甘心,可程縣尉話已經說名明白了,汪捕頭也不敢再想着去找湛非魚報仇,說到底朱縣令才是榴縣的父母官,朱家也不是他們能得罪起的。
“朱大人約了那丫頭明日見面,到時候就能摸清楚她的底細了。”程縣尉語氣舒緩下來。
倒也不是怕得罪了朱縣令,隻不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沒有查清楚湛非魚的來曆,程縣尉不會輕舉妄動。
汪捕頭明白的點點頭,“若是有用得到屬下的地方,大人請一定開口,屬下萬死不辭!”
看着表忠心的汪捕頭,程縣尉起身走了過來,安撫的拍了拍他肩膀,“你先養傷,我們不出手不代表老太爺那邊不出手。”
汪捕頭看着自己斷了的右腿,再想到那幾個雙腿都被打斷的拐子,不由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還是大人高明, 屬下都忘記這一茬了。”
……
天下衙門朝南開, 有理沒錢莫進來。
一般百姓看到縣衙都會繞道走,這源于對官府、對這些手握生殺大權官老爺的畏懼,唯獨榴縣的縣衙是個例外。
朱縣令善待商賈,所以衙門後院的側門,那些前來拜訪的商賈隻要遞了帖子,基本都可以進出衙門。
短短幾日的時間,不管是榴縣本地的商賈還是外來的商賈都知道黃寶财被殺案子有貓膩。
“侯爺,您老的商隊走南闖北跑得遠,江南可有湛姓的大商賈?做的是哪一行營生?”說話的青年态度恭敬。
聽到這話,大廳喝茶的一群人也都放下茶杯,停止了交談,黃寶财死就死了,董桂芝是不是真兇都無所謂,他們擔心的是自家的生意。
“是啊,侯爺,我派人去客棧打聽了,聽說連朱縣令都不沒摸清楚那小姑娘的底細,但衙門敢草草結案,朱縣令圖謀不小啊。”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他們這群人是榴縣最大的商賈,衣食住行各有涉及,平日裏也互幫互助,一緻對外。
榴縣也有不少外來商賈,但這裏是他們的地盤,其他人隻能賺小頭,大頭還是在本地商賈手中攥着。
侯爺頭發胡子都已經白了,但沒人敢小觑這位老爺子,老爺子當年可是進士出身,一直做到了三品大員,之後因爲身體不好才早早緻仕。
等侯爺回到榴縣老家後,他已經在外面掙下了一份偌大的家業。
如今侯家的産業都是侯爺的兩個兒子在打理,但在場的人都知道真正有話語權的還是這位精神矍铄的老爺子。
“我們侯家以吃食起家,其他行當我不清楚,但至少做吃食這一塊還真沒聽過湛姓的。”老爺子慢悠悠的開口,這話一出在場兩個經營酒肆的老爺頓時松了一口氣。
半眯着眼看着神色緊繃的其他人,老爺子歎息一聲道:“諸位想來也都去過江南道,那地方真的是商賈雲集、一個個都富甲天下,對我們來說或許是勁敵,但放到江南道也許就是普通商賈,隻憑着一個姓想要找人不易于大海撈針。”
“老爺子所言甚是。”衆人信服的點點頭。
“若真是商賈也就罷了,在商言商,榴縣是我們的地盤容不得外人撒野。”老爺子話鋒一轉,滿是皺紋的老臉凝重起來,“就怕是江南道的大家族,若是族中有人在朝爲官就更麻煩了。”
大慶朝的讀書人清高,一貫看不起商賈,但真的論起來這些大家族的産業遠遠強過大慶朝的商賈。
哪個家族不都是良田千畝?莊子、鋪子、宅子都不缺,幾代人的累積下來的底蘊絕對不容小觑。
庫房裏估計都是成箱成箱的珠寶,價值千金的古玩字畫,各種珍貴藥材、布料……
大家族的規矩一般都是如此,讀書不行的族人就負責打理族中庶務,給家族賺銀子,而在朝爲官的則提供各種庇護,說得好聽是相輔相成,說的難聽那就是“官商勾結”。
在場的人都打聽過湛非魚的底細,也知曉她整日手不釋卷,一個小姑娘出門在外可讀書卻這般刻苦,這絕不是商賈之家的做派,更像是書香門第或者官宦之家。
沉默在大廳裏蔓延看來,衆人面露愁苦之色,這若是他們得罪不起的貴人,這一旦來榴縣,和湛家做相同生意的人不想關門大吉,那隻能換個營生了。
許久後,也是最開始說話的青年站起身來,對着端坐在主位的老爺子躬身行禮,“侯爺,您老德高望重,更是朱縣令的座上賓,還請侯爺施以援手,替我們打探一下消息,即便阻攔不了也讓我們有個準備。”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給侯爺行禮,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至少知道是什麽生意,他們也能避其鋒芒,硬碰硬是不指望了,沒看到朱縣令爲了拉攏着小姑娘連程縣尉的臉面都不顧了,那可是朱縣令的救人恩人,死忠部下。
老爺子扶着胡須歎息一聲,“罷了,既然如此老夫就替你們走這一趟。”
衆人大喜,或許也是太急于知道消息,衆人也跟在侯爺身後一起去了縣衙,小姑娘來頭不簡單,可畢竟年歲小,說不定能說動她,到時事情就有轉機了。
……
在門口迎接湛非魚的依舊是韋縣丞,一個小姑娘能有這禮遇,看得出朱縣令有多重視這一次的見面。
一番客套寒暄後,朱縣令開門見山道:“榴縣距離江南道遙遠,姑娘若是擔心書信會遺失,倒是可以讓驿站代爲送達。”
大慶朝百姓的書信一般都是讓熟人代爲送達,若是距離遠,又沒有歸鄉的熟人就能去镖局了。
驿站一般運送的都是朝廷的公文公函,也可以代爲送傳百姓的書信,但價格昂貴,從一個州府送到下一個州府至少要一兩銀子。
商賈卑賤,驿站不接商賈的信箋,朱縣令之所以敢這般做,一來是給送信的小吏額外加了銀子。
二來則是朱家是武官,在黔中道也有不少同澤,送信這點小事無傷大雅,關鍵還能讓驿站的小吏多賺些銀子,也算是互惠互利。
湛非魚聽出了朱縣令這話裏的弦外之意,“榴縣的撥霞供味道一絕,大人有沒有想過讓其他州府的百姓也吃一吃這地道的榴縣撥霞供?”
就這?朱縣令面色一沉,但依舊耐着性子開口:“榴縣的撥霞供曆史久遠,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黔中道其他州府的撥霞供和榴縣的口味也隻是大同小異,本官當年在外遊學,在當地的食肆就吃到過榴縣的撥霞供。”
說白了就是商賈在外地開了食肆,因爲廚子是黔中道人士,這撥霞供的口味自然也正宗。
朱縣令可不是想在外面開幾家不成氣候的酒肆,他想通過湛非魚搭上她家中的長輩,若是能在榴縣開開辦其他州府沒有的作坊,或者能壟斷某個行當的生意,不用幾年榴縣必定會有翻天覆地之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