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還不曾駛出肅州府城的地界，何生看了一眼半空裏炸開的信号散，面色一沉，抓着缰繩的手微微用力把馬車速度放緩，“小姐，暗中有人跟上來了。”
正在默背詩詞的湛非魚随手掀開馬車簾子，探出頭往後面瞅了瞅。
同坐在馬車裏的何暖笑了起來，溫聲解釋道：“小姐，跟蹤的人至少在一裏之外。”
隴右道一馬平川的，視野開闊，一眼都能看到官道盡頭，盯梢的人若是距離太近，立刻就會被發現行蹤。
把伸出頭的腦袋又縮了回來，不過是半晌的時間，湛非魚都感覺臉上蒙了一層塵土，接過何暖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阿生，我們能趕到驿站嗎？”
早上被牛角村的村民耽擱了幾個時辰，下午馬車才出發，這會天色都快暗了，估計是隻能露宿野外了。
“兩刻鍾之後應該能到長平村，晚上可以借宿在村中。”何生回了一句，馬車速度再次提了上來。
發現龐夫人藏在糕點匣子裏的名冊後，何生就把消息傳了回去，想來這個應該有人在長平村接應。
伴随着有節奏的馬蹄聲, 清越的誦讀聲再次從馬車裏傳了出來, “東海有白木之廟，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陸以楊葉爲關，南陵以梅根作冶……”
何暖看了一眼認真背誦詞賦的自家小姐, 動作輕緩的把小幾上的茶具還有糕點、果子一一收了起來。
至于放在小幾上的名冊, 何暖并沒有動，香珍記的糕點, 雖然沒有下藥, 可何暖也不會讓湛非魚入口，把壞掉的匣子稍微修整了一下, 何暖又把糕點裝了回去。
最後一點夕陽自西邊落下, 天色暗沉下來，影影綽綽的隻能看見不遠處的一幢幢屋子和袅袅炊煙。
“籲……”何生把馬車停了下來，對着退讓到路邊的幾個村民拱手抱拳, “請問老丈，前面可是長平村？”
爲首的老頭看着枯瘦，可身子骨卻是硬朗，聲音也洪亮，“正是長平村，貴客是來村中借宿的？”
長平村依舊是肅州府地界, 隻是比起牛角村遠離了府城, 村中更加窮困，據老頭所知村裏百來戶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平村人, 最富裕的一戶董家也隻是在縣裏開了家具鋪子，即便回村裏也是趕的牛車，沒聽說村裏誰家親戚這般富裕, 竟然有馬車，還是兩輛。
“天色已晚來不及趕往金水縣城, 所以想到村中借宿一晚, 還請老丈行個方便。”何生說明了來意。
一聽是借宿的, 老頭面上的拘謹一掃而空, 站一旁的幾個村民神色也放松下來。
“出門在外沒什麽不方便的，小哥順着這路一直走, 第三間青磚瓦房正是村正家，他家上個月才嫁了姑娘，剛好有空餘的房子。”老頭擡手指了指路，好在全村也就村正家蓋的是青磚房子, 其他家都是土坯房, 一眼就能認出來。
“多謝老丈指路。”何生再次道謝, 這才趕着馬車繼續往前，隻是速度并不快, 畢竟這會是村裏吃飯的時間點，難免也頑皮的孩童自村裏竄出來。
等兩輛馬車遠了些, 幾個村民這才忍不住開口：“三叔，這估計是府城來的貴人，之前我去縣裏看到王老爺家的馬車，可沒這馬車氣派。”
被稱爲三叔的老頭笑了起來, “那還用說，你看那拉車的馬膘肥體壯, 毛色發亮, 必定是良駒, 估計一匹馬就得百八十兩銀子, 一般富戶可舍不得置辦這樣的馬車。”
一直站在最邊上的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此刻也聲音嘶啞的開口：“趕車的馬車夫是個練家子。”
“黃大哥, 比你身手還要強？”幾個年紀輕一點的村民不由好奇的問道。
黃大哥可是軍中退下來的，此前都是百戶了，他們幾個還都跟着黃大哥學過幾招，正因爲黃大哥的存在，周邊幾個村都沒有誰敢欺負他們村的。
中年男人看着遠處已經進了村的馬車，沉默的點了點頭，卻沒有告知身邊的人，那拉馬車的駿馬不單單是良駒，而且還是軍馬，甚至是軍中都難得一見的寶馬，别說百兩銀子, 即便是千兩都不一定能買到。
長平村的村正姓武，是個精明的中年漢子, 即便何生不給五兩銀子, 端是看到這兩輛馬車，武村正也會把湛非魚一行人當成貴客接待。
“趕快去少點熱水，再讓老大老二家的過來幫忙燒飯，把後面養的雞給殺了。”武村正瞪了一眼自家婆娘，這個沒眼力勁的，還瞪大眼看稀奇，也不怕冒犯了貴人。
周氏都是當奶奶的人了，這會被自家男人給罵了，表情讪讪的，卻也不敢再張望了，剛忙去竈房裏燒水。
武村正家院子極大，兩輛馬車都能放得下，而且早幾年就給兩個兒子分了家，如今小女兒又出嫁了，所以這居中的青磚房子空下來好幾間房，剛好夠湛非魚他們住。
何暖先一步跳下馬車，餘光掃了一眼隔壁院子裏幾個小孩子，随後掀開簾子，“小姐。”
馬車颠簸了一路，湛非魚握着何暖的手跳了下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幸好我年紀小，否則骨頭都要被颠碎了。”
何暖臉上帶着笑，“小姐你在院子裏透透氣，奴婢進去先把房間收拾一下。”
“嗯，就住一晚上，也别多折騰，出門在外沒那麽多講究。”湛非魚扭了扭酸痛的腰，無比懷念上輩子的交通工具，不說飛機、高鐵，就算是電動車也好啊，至少不那麽颠。
何暖招呼着何生把後面一輛馬車上的箱子搬了下來，即便隻住一晚上，可床單被子都要換上，還有小姐最喜歡的軟枕，屋子裏難保有氣味，熏香也得先點上。
武家幾個孩子從看到湛非魚下馬車就一個個瞪大了眼，四五個孩子擠在一起，最大的也不過七八歲，小的也就兩三歲。
幾個孩子估計都沒見過湛非魚這般白胖的小姑娘，更别說她這一身勾銀邊百褶羅裙，外面罩了一件軟毛織錦披風，再加上精緻的發髻，熠熠生輝的珠钗，也難怪年歲最大的兩個小姑娘驚詫後是滿滿的羨慕。
“阿暖，香珍記的糕點是不是還在馬車裏？”湛非魚想起龐夫人送的糕點，何暖已經檢查過了，可湛非魚沒打算吃。
“就放在匣子裏。”何暖回了一句，剛打算過來拿。
湛非魚擺擺手，掀開馬車簾子去取了。
香珍記的糕點即便放了幾個時辰也不會影響口感，湛非魚對着武家幾個孩子招招手，把匣子直接遞給最大的小姑娘，“拿去吃。”
“我不要……”小姑娘拘謹的直搖頭，可目光卻忍不住的落在這精緻的糕點上，結結巴巴的道：“謝謝妹妹……我們不能要……”
“大姐，我餓了。”最小的孩子墊着腳，因爲看不到急的拽了拽小姑娘的袖子，可能聞到糕點的甜香味，口水刺啦一下流了出來。
個子矮被稱爲妹妹的湛非魚無奈一笑，把匣子直接塞到小姑娘手裏，腳步往後一退，“這糕點是我不吃的，你們不吃那就要丢掉了。”
啊？幾聲驚詫聲同時響起，除了最小的孩子還在努力伸頭要看糕點，其他孩子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湛非魚，又看了看着精緻無比的糕點，這竟然要丢掉？
“你們吃吧，我一會就要吃晚飯了。”眯眼笑着，湛非魚慢悠悠的往屋子走了過去。
等幾個孩子回過神來，湛非魚已經進屋了。
“大姐，我餓了！快給我吃，”另一個小男孩急不可耐的開口，擡手就往匣子裏伸了過去。
“不許鬧，交給爺爺！”雖然自己也想吃，可小姑娘還是瞪了一眼自家小弟，随後抱着匣子快速的向着竈房走了過去。
餘下孩子呼啦一下就跟了過去，漂亮小姑娘哪有糕點好。
屋子很幹淨，此前住的是武村正的小女兒，出嫁後這屋子就空了下來，何暖把炕上的草席子卷了起來放到了旁邊的櫃子裏，在炕上先鋪上了一張毯子，這才把抱過來的被子鋪上。
“小姐？”一回頭，何暖看了一眼湛非魚手裏的《名賦集》，鋪床的動作不由一僵。
之前在馬車上，小姐動作麻利的把真正的《名賦集》給拆了，然後取下了中間的書頁，把那本名冊給裝了上去。
所以這本《名賦集》是實至名歸的内有乾坤，偏偏湛非魚還不時瞅兩眼翻開的書頁，爾後朗朗誦讀。
湛非魚咧嘴一笑，“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佛曰看破不說破。”
何暖回頭繼續鋪床，得，自己是小姐的大丫鬟，小姐打算做什麽就做什麽，别說暗中跟過來的宵小鼠輩，就算是死士精銳，也别想從小姐手裏搶走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