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指揮使這是明擺着要護住褚佥事,不對,确切來說是把髒水潑到湛非魚身上,把褚佥事從草菅朝廷命官、火燒府衙的罪名裏摘出來。
湛非魚眉頭微皺,看着态度強硬的謝指揮使,心下有了考量。
何暖回想起剛剛驚險的一幕,若不是小姐阻止,在謝指揮使的馬要踩踏到小姐的瞬間,自己必定會拔劍把馬給砍殺了。
若真的如此的話,謝指揮使又有了借機發難的名頭了,砍傷三品指揮使大人的坐騎,往小裏說是誤會,可往大裏說襲擊朝廷命官的罪名就能扣到何暖頭上。
這般一想,何暖眼底生出幾分怒意來,“小姐,謝大人來者不善。”
湛非魚面色平靜,至少沒有何暖的擔憂和怒火,低聲道:“無妨,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謝大人要保下褚佥事,也要看姚大人會不會答應。”
何暖明白的點點頭,神色又恢複了平靜,褚佥事犯了事,姚大人雖有失察之責,可真正該被問責的卻是褚佥事的上峰謝指揮使。
更何況姚大人已經定下了褚佥事的罪名,不但把人關押在府衙後院,而且也命人快馬加鞭的往京城送了折子彙報此事,如果被謝指揮使三言兩語就推翻了,姚大人該如何自處?
“謝大人,張知府意外身亡,本官上報朝廷,着三司會審共查此案,褚佥事卻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捉拿湛非魚問罪,甚至擅自調動衛所兵卒抓人,趙同知等人不過是依法阻止,差一點被褚佥事砍殺……”
一字一字慢條斯理的開口,姚大人爲官多年,一眼看穿了謝指揮使的目的,可惜他想推诿逃避卻沒這麽容易。
肅州府衙大堂裏,氣氛頓時顯得緊繃又危險,姚大人說完後,下令趙同知把當日卷宗拿了過來,卷宗裏除了褚佥事不曾簽字畫押外,當日的肅州府衙的官吏、捕快,包括跟随孫百戶的那些兵卒,甚至連圍觀目睹的百姓都在口供上簽字畫押了。
至于褚佥事,姚大人沒有嚴刑逼供,就是爲了不落人話柄,這麽多份口供在這裏,還有那些裝桐油的空桶,包括當日差一點被點燃的火把,這些物證也都一一俱全,有沒有褚佥事的口供都無妨。
站在一旁的湛非魚看了一眼正在翻閱口供的謝指揮使,嘴角不由勾起笑來,姚大人行事果真周全。
一刻鍾之後,啪的一聲響,謝指揮使動作粗魯的合上這一沓口供,粗聲粗氣的開口:“姚大人,你也知道本官是武将,最煩這些公文口供的,再者大人乃是隴右道布政使,有沒有口供都一樣。”
謝指揮使就差沒明着說姚大人以權壓人,想要什麽口供就有什麽口供,難道肅州府衙這些官吏,還有那些平頭百姓敢違背姚大人的命令?
“姚大人,本官就打算問清楚一件事。”謝指揮使話鋒一轉,銳利兇狠的目光再次轉向了湛非魚,直接逼問道:“湛非魚,你雖是讀書人,也有秀才功名,但按照大慶律,秀才也就是見官不拜,每個月能從朝廷領取米糧。”
士農工商!秀才雖說也是讀書人,卻是讀書人裏最低的一階級,嚴格算起來還夠不上“士”的階層,除非通過鄉試取得舉人功名。
湛非魚安撫的拍了拍何暖的手,上前走了兩步,“回大人的話,的确如此,剛剛聽大人說自己是武将,沒想到大人對讀書人的事也了解的一清二楚。”
怒意從謝指揮使的眼底快速閃過,他知道湛非魚膽子大,卻沒想到一個十歲的小姑娘竟然這般又膽量,還敢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反擊自己。
端坐在主位上的姚大人見趙同知幾人面帶憂色,一記目光看了過去,卻是讓他們靜觀其變。
謝指揮使此人在外人看來是個粗犷大咧的性子,而且平日裏懶得管事,但一身武藝非凡,可和謝指揮使打過交道的姚大人卻清楚此人的奸猾狡詐。
湛非魚師從顧學士,謝指揮使還要給幾分薄面,可趙同知他們膽敢開口,那就是以下犯上,被謝指揮使抓到把柄,必定會重重發落。
姚大人不開口,鄭大人自然也保持沉默。
拉過椅子金刀跨馬的坐了下來,謝指揮使神态倨傲,右手握着佩刀,“小丫頭不必和本官耍嘴皮子,本官公務繁忙沒時間和你浪費口舌!”
“本官問你,褚佥事乃是四品朝廷命官,負責調查張知府之死,你不過是個小秀才,褚佥事下令抓人,你卻拘捕,甚至縱容随從動手,小丫頭,你可知罪!”
最後四個字威嚴洪亮的好似奔雷一般炸響在衆人耳邊。
謝指揮使這話倒并沒有錯,朝廷也會發生冤假錯案,但都是之後重新調查取證,最後翻案。
褚佥事即使無憑無據,可他身爲三司官員,的确有權利下令抓捕湛非魚,至于抓錯了,冤枉了湛非魚,這都是之後的事,但湛非魚拘捕甚至動手卻是違背了律法。
此前姚大人下令抓捕褚佥事,明顯就是偏袒湛非魚,可如今謝指揮使以這一點來問罪湛非魚,卻是合理合法。
看湛非魚沒有開口,謝指揮使倨傲冷笑,“怎麽?剛剛還巧舌如簧,現在無話可說了?”
這話音剛落下,咚咚的鼓聲卻是響起,府衙外竟然有人在擊鼓鳴冤。
“小姐?”何暖戒備的看了一眼面目可憎的謝指揮使,這般歹毒奸猾之人,哪裏像是光明磊落的武将!
湛非魚仔細聽了一下,這喊冤的聲音很陌生,其中還混雜着婦孺孩童的哭喊聲。
“胡捕頭你出去看一下,是何人在擊鼓喊冤。”姚大人開口,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謝指揮使,他隻怕是有備而來。
這邊胡捕頭剛走到門口,呼啦一下,十來個人湧進了公堂,爲首的卻是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攙扶他們的是兩個孩子,大的也不過十二三歲,小的也就六七歲。
落後一步的卻是一個哭嚎的婦人,手中牽着一個更小的小姑娘。
至于餘下的七八人,除了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外,餘下的都是六十歲往上的老者,滿是皺紋的臉龐看起來都有些相似,想來都是有血緣關系。
真正讓湛非魚注意的卻是最後被四個青壯擡進來的人,赫然就是應該在醫館治療的孫百戶,這會卻是人事不知的躺在門闆上,身上蓋着被子,胸口有微微的起複,否則看孫百戶這慘白的臉色還以爲擡的是一具屍體。
“還請青天大老爺給草民做主啊……”嘶啞的哭聲響起,爲首的老者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對着主位的姚大人砰砰磕頭,“大人,我家幺兒冤枉那……”
“還請大老爺做主啊!”随着老者這一開口,婦人和孩子也跟着跪在地上哭嚎起來,餘下衆人也撲通撲通跪了一地,一聲聲高呼着冤枉,似乎真有着莫大的冤屈。
此前闵二公子才派人拿着孫百戶的腰牌威逼湛非魚見面,這會孫百戶連同他爹娘妻兒都跪在大堂上,其他的應該都是孫氏的族老。
這麽看來,這不是謝指揮使安排的,就是闵二公子事先安排的,否則哪能在這麽短的時間把孫家的人都召集過來。
“湛非魚,你有何話要說?”謝指揮使站起身來,右手依舊落在佩刀刀柄上,咄咄逼人的問道:“孫百戶奉命行事,你卻廢掉他一雙眼睛,襲擊衛所武官,湛非魚,你是要謀反嗎?”
“謝大人,就事論事,你過了!”姚大人冷聲開口,不悅的看着亂扣罪名的謝指揮使。
以顧輕舟的護短,他的小弟子若是在肅州府衙出事了,謝指揮使這邊不能善了,姚大人估計都會被遷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