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姚大人把話說透了,龐同知神色也隻是微微變了變,随後又歸于正常,明顯是不會松口,甚至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會被滅口。
“龐賢安,你難道連三個孩子也不在乎?本官聽說你的長子正在準備後年的秋闱。”姚大人沉聲開口,即使張知府是自殺,可因爲書房隻有龐同知在,可兩人有争執。
張知府手中還攥着寶藍色穗子,這是從龐同知腰間的玉佩上扯下來的,所以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龐同知最輕也會被判流放。
龐家兩子身爲罪臣之子,科舉之路是徹底斷絕了,長女訂下的親事也起了風波,這還是因爲龐同知的判決還沒有下來,男方悔婚不過是時間問題。
“堂堂二品布政使也會用這般不入流的手段來逼供?”譏諷聲響起,龐同知一掃剛剛對姚大人的恭敬,眼神陰沉沉的駭人。
“下官官小言微,但還有幾個姻親故舊,想來能護住龐家子嗣,倒是姚大人你若是出事了,不知道姚家子嗣的下場會如何?”
龐家的姻親故舊隻怕躲都躲不及,自然不會照看龐同知的兩子一女,可他背後的主子即便是爲了面子情,爲了不寒了手下的心,也會出手照顧龐同知的子女,所以他知才會有所依仗。
但姚大人卻不同,他和顧學士一樣都是聖上的心腹,也都是孤臣,可姚大人出身寒門,整個姚家都依附在他的官位之上,姚大人一旦出事,那絕對是牆倒衆人推。
不等姚大人開口,龐同知目光倏地看向站在牢門口的湛非魚,還是那笑眯眯的富态模樣,“湛姑娘聰慧過人,也該爲自己多考慮考慮,畢竟顧學士已是天命之年,人走茶涼的道理湛姑娘必定懂。”
湛非魚無聊的翻了個白眼,“彼方憂自固;何暇來耶。龐大人都自身難保了,何須操這份閑心。”
笑聲響起,龐同知搖搖頭,語重心長的接着道:“湛姑娘隻知顧學士貴爲一品大學士、内閣大臣,卻不知宮中幾位皇子都對顧學士心有怨憎。”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不管哪位皇子登基爲帝,顧學士的下場可想而知,隻是他日顧學士已經白發蒼蒼,死便死了,可惜了湛姑娘的大好年華。”
“所以我和姚大人不如給自己留一條退路?”湛非魚看着慫恿人心的龐同知,見他但笑不語着,也笑了起來:“我和姚大人今日放過龐同知,想來日後龐同知念及今日之情,也能保我們平安。”
對于宮中而言,龐同知這顆棋子是廢掉了,好在問題也不大,若是姚大人高擡貴手的話,把張知府之死定爲意外死亡,龐同知也就是個輕罪。
日後若是龐同知背後的皇子登基,他也算是有功之臣,想要護住姚大人是不可能了,但是清算的時候對姚家子嗣倒是可以網開一面。
至于湛非魚是個姑娘家,想來那時也成親了,禍不及出嫁女,龐同知真要照顧一二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龐同知舌綻蓮花,姚大人卻是不爲所動,這點心性都沒有,姚大人也不會從寒門子弟爬到二品布政使的位置。
至于湛非魚,龐同知再次看了一眼,小姑娘笑眯眯着一雙眼,别說被打動了,這分明是一副看戲的模樣。
“龐同知,你确定你背後的這位主子能登基爲帝?”湛非魚這口無遮攔的話一出,姚大人不得不再次幹咳兩聲,警告的目光又看了過來。
“屢錯屢犯”的湛非魚心虛一笑,除了他們三人外,也就何生、何暖還有肖子墨在牢房外,否則這妄言立儲的話傳出去,絕對夠湛非魚喝一壺。
龐同知得意的表情微微一僵,聖意難測,其實他根本不确定主子會不會成功,但早已經沒有了回頭路,自然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至于已死的張知府,正是因爲不願意站隊,所以甯可舍掉一條老命。
“聽說湛姑娘有過目不忘之能,不知可記得……”龐同知的話還沒有說完,存了幾分考校的意思。
湛非魚沉思半晌,清朗的聲音随之響起,“楚恭王多寵子,而世子之位不定。”
“不錯,昔日屈建曰:楚必多亂。夫一兔走于街,萬人追之;一人得之,萬人不複走。分未定,則一兔走,使萬人擾;分已定,則雖貪夫知止。今楚多寵子而嫡位無主,亂自是生矣。”
這話意思是說:楚恭王有很多很寵愛的子嗣,但他一直沒有定下要立誰做太子。
屈建說:“楚國一定會有很多戰亂。當一隻兔子在街上跑的時候,有萬人一起去追它,一旦一個人抓住了兔子,剩下的萬人都不再追了。
所以一隻兔子跑出來,就讓幾萬人都跟着被擾亂了,剩下的人都想要貪得那隻兔子也知道不能這麽做。現在楚王有這麽多寵愛的兒子,但太子之位還沒有人坐,這動亂就從這生出了。
太子之位就如同這兔子,皇子們紛紛追趕,這便是禍亂的根源。
龐同知自顧自的繼續道:“夫世子者,國之基也,而百姓之望也;國既無基,又使百姓失望,絕其本矣。本絕則撓亂,猶兔走也。”
不立儲君,大慶朝必亂!
聖上如今身強體健,所以還能把持朝政、控制局面,可有朝一日,一旦龍體有恙,屆時爲了争奪儲君之位,必定會血流成河,若是外敵來犯,内憂而外患,民不聊生。
“姚大人,看來龐同知是不會開口了,不如大刑伺候?”湛非魚這一提議,毫不意外的得到姚大人的冷眼。
至于龐同知卻是冷哼一聲,“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姚大人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隻不過大人真的敢動刑嗎?”
這最後一問充滿了濃濃的嘲諷意味,張知府用一條命把龐同知坑進了大牢,同樣的,褚佥事此前那一出也坑害了姚大人,他如今的處境格外危險。
若是龐同知心狠一點,也來個一死了之,這嚴刑逼供的髒水潑過來,姚大人即使是聖上的心腹,也沒辦法翻身了。
“龐同知這是想要說酷刑至多折磨你的身體,卻摧殘不了你的意志?”看着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龐同知,湛非魚笑的格外陰險。
烏黑圓溜的雙眼裏透着幾分迷惑不解,湛非魚道:“我聽老師說朝中幾乎每隔兩三日就有大臣彈劾禁龍衛指揮使,認爲禁龍衛弑殺,刑罰過重,但凡進了禁龍衛的犯人,每每生不如死,斷手斷腳都是輕的,聽說有剝皮之刑,亦有鐵梳子把一身皮肉給梳下來,最輕也有銅簽字對着指縫紮進去,不知龐大人有沒有興趣走一遭?”
“豎子爾敢!”怒喝聲陡然響起,龐同知再沒有了剛剛的淡定自若,他可以不畏懼姚大人,因爲可以肯定姚大人不敢用刑。
但湛非魚卻不同,當日在淮安府,她竟然敢刺殺她的四十八具屍體懸挂在城牆上,那些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飛到了龍案上,甚至連禦史台也不顧顧學士的面子上了折子。
可即便是如此“天怒人怨”的暴行,聖上卻把所有折子留中不發。
甚至年老的禦史柳大人一頭撞死在朝堂上,聖上震怒,對死谏的柳大人無可奈何,卻尋了個理由把柳家在朝爲官的兩個族人給貶出了京城。
聖上這般護着湛非魚,她即使把龐同知真的丢到禁龍衛去了,估計聖上也不會說什麽,可龐同知的下場隻怕就不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了。
暴怒之後,龐同知壓下怒火看向面色冷肅的姚大人開口道:“大人難道任由一個黃口小兒這般胡鬧?若是被禁龍衛那般酷吏折辱,下官甯可一死!”
這是甯死也不願意進禁龍衛!可龐同知身爲階下囚,他是沒有人權了,但他以死相逼,姚大人爲了自己的官位,必定不會允許湛非魚胡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