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磅礴的雨勢雖然小了一點,可依舊淅淅瀝瀝的下着,夜風一吹能把人凍的直哆嗦,此時的肅州府一片安靜,除了大戶人家懸挂在屋檐下的燈籠外,卻是不見半點光亮。
“小姐,真要出門?”何暖遲疑的開口,手裏拿着狐裘,對比燃着炭盆而顯得溫暖的屋子,外面太過于寒冷。
湛非魚擱下筆,擡手把剛寫好的文章用鎮紙壓着,這才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坐太久而僵硬的身體。
看了一眼漆黑的窗戶外,湛非魚開口:“左右這幾日都要留下客棧,去看看也無妨。”
何暖見狀也不再勸,伺候湛非魚穿好衣裳,又把手爐遞了過來,“人已經都控制住了,不過她們都是丘家的下人,知道的估計都是旁枝末節的小事。”
夜雨裏,一輛馬車離開了客棧直奔城南的一處小院子。
一刻鍾之後,廂房裏有屏風阻隔着,而且隻在靠近門口的桌上點了一支蠟燭,微弱的光亮裏,屋子裏依舊是一片昏暗。
被帶進來的丫鬟雙腿直哆嗦,低垂着頭,視線偷偷瞄了一眼,可惜隻能看到屏風後坐着的身影。
“坐着回話。”何暖的聲音不同于往日的溫和,聽起來有點嘶啞,“問你什麽就說什麽,若是敢隐瞞……”
“奴婢不敢!”丫鬟哪裏敢坐下,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
何暖看着湛非魚紙上所寫的話,點點頭,随後問道:“你是丘靜媛的丫鬟,你說說這些年丘靜媛在丘家的情況。”
招兒隻是個管針線的丫鬟,晴紅死後這才被提上來貼身伺候丘靜媛。
不過她也是三房的家生子,雖說今年才十六歲,可伺候丘靜媛差不多八年了,最開始的時候隻是個打掃院子的小丫鬟,慢慢的爬了上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回到丘府,招兒估計就能被提爲大丫鬟了。
“小姐在府中最爲受寵……”招兒一開始聲音還有點結巴,不過說着說着倒是順溜起來了。
三房的老太爺便是丘韶,雖說三房主事的是丘泰,可真正拍闆做主的還是丘韶。
但後宅卻不同,丘老夫人去世的早,那個時候丘泰還沒有成親,掌管中饋的便是養子的媳婦,按理說也該稱爲大夫人。
但人心隔肚皮,丘韶雖然不認爲後宅有多重要,可依舊不放心三個養子,明面上是大夫人管家,但一大半的權利則在屠嬷嬷手裏,屠嬷嬷當年便是丘老夫人的陪嫁丫鬟。
後來長女丘文蘭喪夫帶着獨子歸甯,屠嬷嬷年歲也大了,這管事的權利其實是交到了丘文蘭手中。
彼時丘泰已經成親,按照輩分排下來,丘泰行四,他的妻子則是四夫人。
可因爲是丘韶的親生兒子,所以在三房,丘泰一直被稱爲少爺,其妻就被稱爲夫人,而上面三個妯娌依舊是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虞夫人這些年在靜心院禮佛,但奴婢記得虞夫人最疼愛小姐,所以烽少爺也格外疼愛小姐……”招兒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也是因爲她也就比丘靜媛年長幾歲。
兒時自己是個卑躬屈膝的小丫鬟,看着備受寵愛的丘靜媛,哪裏有不嫉妒不羨慕的,所以記憶也就變得深刻起來。
丘瑾瑜自幼展露了讀書的天賦,所以他是由丘韶這位祖父親手教導的,從三歲起就住到了丘韶的院子裏,之後便是讀書啓蒙。
因爲三房的野心,丘韶父子都不願意丘瑾瑜長于婦人之手,所以他每個月也隻是初一十五進後宅請個安,爾後就一直留在前院讀書,或是跟着丘韶出門走親訪友。
丘夫人詹氏生了兒子就跟沒生一樣,所以她就格外嬌慣長在膝下的女兒丘靜媛,也正因爲如此,丘靜媛的性子才會這般跋扈嚣張。
三個養子膝下也有女兒,可畢竟隔着血緣,丘靜媛再跋扈霸道,這隔房的嬸子們也不敢置喙,堂兄妹也都避着讓着。
再加上丘烽這個表哥年長丘靜媛十多歲,有他護着,不管是在三房還是在外面,都隻有丘靜媛欺負别人的份。
湛非魚想起下落不明的丘烽,所以丘靜媛能長的這麽歪,丘烽絕對功不可沒,他這不是寵表妹,分明是故意要把人養成這般。
等招兒被送出去之後,一個婆子被帶了進來。
“回貴人的話,老奴在三房将近三十年,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奴也有兩個孫女兒,雖說老奴身份卑賤,可平日裏也教導孫女兒規矩,小姐在府中動辄就打罵鞭笞下人,在外面也是如此,一有不高興便當場撂臉子。”
這婆子倒也真敢說,幾乎把丘靜媛仗勢欺人的事都說了一遍。
“三年前,章家小姐就因爲眼睛漂亮,被宴會上的夫人們誇了句明眸善睐,結果從花會回去的途中驚了馬,章小姐從馬車裏摔了下來,一道傷從眉頭劃到了下巴處。”
本來章小姐年幼,那時不過九歲,即便傷口有些深,可隻要用了上好的藥,好好養幾年想必也能痊愈。
即使留有疤痕,但随着年歲的增長,疤痕也會越來越淡,至少不會毀了容。可誰知道五天之後傳出消息來,丫鬟用錯了藥,章小姐臉上的傷口惡化了。
最後雖說花了重金請了名醫,但依舊留下一道傷疤,平日裏都不敢出門,據說在家中也帶着輕紗遮掩。
這事湛非魚也知道,當初調查丘烽的時候就查到了,丘靜媛不高興别人眼睛漂亮,所以丘烽就助纣爲孽,直接出手毀了章小姐的容貌。
章家在黔中道也隻是個小官宦,哪裏敢和丘府硬碰硬,更何況丘烽行事周全,半點痕迹都不曾留下,章家就算要報複也查不到任何證據,隻能不了了之。
又有幾個丫鬟婆子被帶過來問話了,說的都是大同小異,不過看得出丘靜媛在丘家是真的受寵,她想要星星,估計都想辦法給她摘下來。
“丘文蘭能帶着丘烽回娘家,這必定是内有溝壑的婦人。”湛非魚聽了這麽多,這會愈加的感覺奇怪,“即便祖父、父親疏忽了,可丘文蘭這個姑姑不可能不知道。”
丘老夫人雖然去世的早,但那也是相對于丘泰這個兒子而言,丘文蘭就是丘老夫人一手教導出來的,老夫人當年也是書香門第的出身,而且丘文蘭待字閨中的時候也頗有才名。
隻不過丘文蘭運氣不好,丈夫意外早死,隻留下孤兒寡母,這個時候丘泰還年幼,上面還有三個過繼的兄長。
在一般人看來丘泰想要接手三房太難了,三個養兄羽翼豐滿,而他還是個懵懂稚兒。
這般情況下,丘文蘭夫家自然起了心思,公公婆婆開始偏心二房三房,小叔子和妯娌也觊觎大房的财富,處境艱難的丘文蘭果斷的帶着兒子回了娘家,還讓丘烽改了姓。
“小姐,你懷疑調換丘瑾瑜的幕後人是丘文蘭?她和蠻夷合作了?”何暖低聲問道。
再次去黔中道調查的禁龍衛還沒傳消息回來,目前還不知道丘文蘭是不是和蠻夷有勾結。
湛非魚抱着手爐點點頭,“丘文蘭即便不是主使人,但她必定知道,如果這是她一手策劃的,她估計是在給丘烽鋪路。”
丘家是丘文蘭的娘家,更是她下半輩子的依靠,但三房最終隻會讓丘泰的兒子繼承,而丘烽隻能成爲左膀右臂,不管他多有才華多有能力,丘文蘭對丘泰兒子的下手就有動機了。
把真正的侄子弄走,換成蠻夷奸細,待到日後時機成熟時,丘烽說不定就能把三房牢牢掌握在手中。
“那丘夫人呢?她是丘靜媛的母親,女兒這般疏于管教,這日後不是聯姻而是結仇了。”何暖一想到丘靜媛那跋扈的行事風格,門當戶對的家族絕對不會同意聯姻,娶妻不賢毀三代。
隻有那些想要巴結攀附丘家的人,才會不在乎丘靜媛的品行,說白了他們娶的是三房的女兒,是她的身份,是她能帶來的權勢利益,而不是丘靜媛這個人。
但俗話說的好高門嫁女兒!丘夫人如果真心疼愛丘靜媛,那給她籌謀親事的時候,必定是找門當戶對的大家族,即便家世上差一點,那也不會差多少。
所以身爲母親丘夫人必定會對丘靜媛嚴格教導,琴棋書畫、中饋女紅……即使不樣樣精通,但至少不會像如今這般,一言不合就讓護衛動手,這哪是大家閨秀,分明就是女匪宼。
“那如果丘夫人也知道呢?”湛非魚一下子笑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三房真的倒黴透了,丘韶父子處心積慮的想要奪回家主之位,可後宅婦人卻早就挖了大坑,這不把他們徹底坑死了,這輩子都不能翻身了。
何暖想了想,認同的開口:“如果丘夫人也知道真相,那丘文蘭可能就是用她真正的兒子當要挾。”
親生兒子下落不明,丘靜媛這個女兒就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丘夫人把人慣壞了也正常,丘文蘭心懷不軌,自然不在乎外甥女的教養規矩。
住在偏房的丫鬟婆子都被叫過去問話了,離開之後嘴巴裏都被塞了苦澀的藥丸子,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麽藥,會不會死人,又或者藥性何時會發作,但絕沒有人敢把今夜的事說出來。
至于丘靜媛這會依舊在呼呼大睡着,董燕則睡在旁邊的小間裏,湛非魚一行人離開啊了,兩人都沒有察覺,直到第二日早晨醒來,董燕隻感覺昨夜睡的太沉,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