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丘府終于被清理出來了,窦千戶和高縣令也帶着人先離開了,兩人還需要往朝廷彙報。
暮色之下,寒風起又刮起了雪花,楊守成和楊旭帶着一身寒意回來了。
丘宗羲關切的目光打量着楊旭,“怎麽樣?”
“丘爺爺,我沒受傷。”楊旭除了又累又餓之外,并沒有受傷。
說到底還是因爲丘烽帶來的這些亡命之徒是爲了圖财,沒人拼死給丘烽效命,否則楊旭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丫鬟們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了過來,衆人都累了,這會也顧不得什麽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邊吃邊說了起來。
楊守成率先開口:“丘叔,我帶着人已經把鑲武縣搜索了一番,并沒有找到丘烽的下落,被生擒的三房護衛同樣也不知道丘烽的下落。”
當時場面太過于混亂,丘烽趁亂離開了,他估計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一時半會的找不到也正常。
“丘烽和三房有仇?”湛非魚放下筷子,詢問的看向丘宗羲,這要是沒仇沒怨的,丘烽怎麽會這般坑害三房?
丘烽在丘府大開殺戒,雖說湛非魚他們都安然無恙,可衛所卻死了五個兵卒,丘家也死了幾個下人還有兩個護院。
最麻煩的是那些亡命之徒逃竄到縣城的富戶家中搶掠,高縣令雖然也帶着捕快趕過去制止,可還是死了不少人。
湛非魚當時聽捕快說了一下,死亡的人數至少有二十人,這還不包括受傷的。
同樣的,那些亡命之徒也死了二三十人,這加起來死了快百人了,受傷的更多,這都是丘烽之過,如今他下落不明,朝廷自然要問罪三房。
同樣的,顧學士還有将軍府楊家也不會放過三房,丘烽那一聲令下,湛非魚和楊旭兩個半大孩子都被逼提劍禦敵,冤有頭、債有主,丘烽逃了,這個仇同樣要算到三房頭上。
“别看老夫,老夫知道的還沒你們多。”丘宗羲不管丘家的事務多年,除了丘韶那糟老頭子,丘宗羲對丘烽一個小輩完全不了解。
再者論起探查情報的本事,當屬禁龍衛。估計抓不住到丘烽,沒人能猜到他的真正意圖。
……
一個時辰後。
何暖稍微收拾了一下書房,那些亡命之徒對書籍沒興趣,這裏幾乎沒怎麽被破壞。
“等阿生回來了讓他過來一趟。”湛非魚交待了何暖一句,白日被耽擱了一天,功課都沒來得及做,再累也得補回來。
“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湛非魚輕輕默念着題目,右手還不忘熟練的研磨,腦子開始在思考如何破題。
等何生打探消息回來時已經接近子時,丘府已經是一片安靜,除了幾個護院,其餘人都進入了夢鄉。
“等一下。”湛非魚頭也不擡的開口,執筆的手并沒有停下,直到把束股句寫完後,這才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爲長時間趴桌而僵硬的身體。
圓桌前,何暖倒了茶水,“小姐,茶水溫熱可以一口喝。”
“阿生,你坐,情況如何?”湛非魚示意何生坐下來回話,自己也端起杯子小口喝了起來,書房燃了兩個炭盆,總是容易口幹舌燥。
何暖并不打擾交談的兩人,徑自走到書桌邊收拾起筆墨,把墨迹還沒幹的功課放到一旁晾着。
半晌後。
湛非魚詫異的咦了一聲,把杯子放回了桌上,烏黑的雙眼瞪圓了幾分,“你說丘烽可能逃亡蠻夷了?”
“屬下已經被消息傳出去了,丘烽一旦在蠻夷出現,那邊的探子會把确切的情況傳回來。”何生首先要确保的是湛非魚的安全,白天他是安排妥當之後才離開打探消息。
好在從年前開始禁龍衛就在隴右道部署了不少暗哨,何生雖然沒有能第一時間去追查失蹤的丘烽,但根據晚上傳回來的消息來看,丘烽很可能是逃亡蠻夷。
“那他白天在丘府大開殺戒是爲了制造混亂,也是投誠蠻夷的籌碼。”湛非魚凝眉思索着,這倒是能解釋通丘烽大開殺戒的原因,但又牽扯出更多的謎團。
湛非魚坐直了身體,“丘泰隻有一子一女,丘瑾瑜已經死了,丘靜媛遲早會外嫁,丘烽繼續留在三房絕對能得到重用,他這個時候跑了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丘家三房雖然出了四個讀書人,其中三個已經是舉人功名,丘瑾瑜這個長孫更是少有的小三元。
此前,有丘瑾瑜珠玉在前,丘烽隻能成爲陪襯,三房所有的人脈資源都用來培養丘瑾瑜,但如今卻是丘烽的機會。
“必定是有非走不可的原因。”何生回了一句,湛非魚這邊所有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和禁龍衛對接的。
黔中道丘家三房的所有情報,何生都知道,隻不過此前的調查方向有誤,更多的是在查丘韶,爾後則是三房的掌權人丘泰,丘瑾瑜也是着重調查的對象,對丘烽的調查反而不夠詳細。
書房一片安靜,湛非魚繼續思考,這個時候她就無比懷念殷無衍,若是大哥哥在,估計早就找到其中的關鍵點。
丘家的族規是能者居之,家主之位并不局限與嫡支繼承,這也是當年丘家三房祖輩死不瞑目的原因。
三房從祖輩算本是嫡支,如果按照大慶朝其他世家的規矩,這家主之位一直會在三房傳下去。
可後來丘宗羲這一支能力更強,三房祖輩争奪家主之位失敗淪爲了旁支,這些年三房處心竭慮的想要奪回家主之位,可惜都功敗垂成。
丘韶全名該是丘宗韶,和丘宗羲是同輩,隻是年紀小了十來歲,當年因爲和丘宗羲的龃龉,一怒之下揚言以和丘宗羲同輩爲恥,所以放棄了宗字輩,但凡書信落款一律以丘韶爲名。
當年丘韶也隻是十來歲的少年郎,意氣風發、胸懷壯志,最不屑的便是丘宗羲這個堂哥,認爲他是沽名釣譽之輩,之所以名揚大慶朝,那是嫡支用銀子和人脈關系打造出來的好名聲。
丘韶當初想着有朝一日奪回家主之位,自己再恢複宗字輩,可從他立下宏志,到如今四十多年都過去了,三房還是旁支。
丘韶這個名字就淪爲了笑話,隻不過忌憚丘家的名頭,倒沒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說嘴,不管三房再如何,明面上依舊姓丘,三房也一直以家主一脈馬首是瞻。
收拾好書桌,看着還在凝眉思索的湛非魚,何暖走過來把空杯子斟滿了,又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滿臉倦容的何生,“丘烽這些年一直都聽命于丘泰?”
何生接過杯子回道:“丘韶隻有一子一女,長女便是丘烽的母親,多年後才又生下兒子丘泰。”
姐弟年紀相差十歲,這也是丘烽這個表哥都快而立之年,丘瑾瑜和丘靜媛兄妹才十來歲的原因。
丘韶雖然子嗣不豐,但至少還有一子一女,之後又有了孫子孫女,外孫,丘宗羲卻是一輩子沒成婚,丘韶也算赢了一局。
“丘泰沒有出生之前,丘韶就從族中過繼了三個兒子,可惜三個兒子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不過孫子輩裏還是考出了三個舉人。”何生猜測後來丘泰出生了,否則丘韶一定會過繼兒子。
即便奪家主之位失敗,可論起子嗣來丘韶遠遠勝過丘宗羲這個宿敵。
丘韶的孫子輩裏出了四個讀書人,但三個舉人的孫子都是過繼的兒子所生,從血緣上而言丘瑾瑜才是丘韶的長孫,更是三房竭盡全力培養的繼承人,日後奪取家主之位的希望所在。
“丘瑾瑜是蠻夷奸細,丘韶不知曉?”湛非魚不清楚三房到底出了什麽岔子,竟然讓人在丘韶的眼皮子底下把長孫給弄沒了,弄了個蠻夷奸細取而代之。
整個三房從丘韶這祖父開始,下面三個過繼的兒子,爾後便是三房如今的家主丘泰,還有因爲喪夫歸家的大女兒丘文蘭。
孫子輩丘瑾瑜和丘靜媛年歲小,三個過繼伯父家的兒女大半都成親了,年長的堂哥孩子都會走路了,丘烽也是一直沒成親,否則的話孩子也滿地爬了。
三房這一大家子人,大大小小的也有幾十口,内裏錯綜複雜的關系,别說湛非魚一時半會理不清楚,禁龍衛就算要調查也不容易。
何生這邊還沒有收到具體的情報也正常,涉及到了蠻夷,而且丘瑾瑜估計是襁褓裏就被調換了,那麽到如今都十三四年了,即使當初有什麽蛛絲馬迹,但随着時間的流逝早就湮滅了,如今想要查太難。
不過嫌疑最大的不外乎幾人:首先便是丘韶這個祖父,他是三房真正的掌權者,他要做什麽再容易不過。
其次便是丘泰夫婦,他們身爲丘瑾瑜的爹娘,不可能一點不知情,也可能是其中一人所爲,或者兩人都參與了。
最後便是三房的其他人,因爲利益糾葛,三個過繼的兒子還有他們的孩子,爲了三房的權利财富,暗中動了手腳也正常,沒有了丘瑾瑜,那麽他們都有機會接手三房。
湛非魚把三房的人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即便丘泰再生孩子,可等孩子成長起來至少要十來年的時間,這就是其他人的機會。”
三房從丘韶這個祖父算起,他們想的是奪回家主之位,可放到三房内部,三個過繼的兒子隻怕也滋生出了野心,想要奪丘泰的位置,尤其是如今的局面,丘瑾瑜這個最大的障礙已經沒有了。
何暖詫異的問道:“如此說來,丘烽在三房已經有些權勢,待到他羽翼豐滿了,不管三房誰是繼承人,丘烽都可能“挾天子以令諸侯”,他這個時候投奔蠻夷,着實讓人想不透。“
“除非他有必須投奔蠻夷的理由。”湛非魚突然笑了起來,“簡而言之丘烽在三房待不下去了,爲了活命他必須走,甚至可以說在大慶朝他都沒有立足之地,他隻能去蠻夷。”
“小姐你的意思是丘瑾瑜蠻夷的身份,丘烽知曉?”何生聽出了一點頭緒。
可這麽機密的消息,禁龍衛能查到已經不易,丘烽畢竟是個小輩,而且從血緣來說他還是外姓人,丘瑾瑜的身份如此機密,丘烽絕不可能知道。
湛非魚揉了揉眉心,白日的打鬥,晚上的功課,這會累的慌,感覺太陽穴一抽一抽的脹痛着,“兩種可能:一種丘烽可能是機緣巧合之下丘瑾瑜蠻夷的身份,甚至以此要挾從中謀取好處,丘瑾瑜一死,丘烽擔心三房會秋後算賬,所以不得不逃。”
“第二種是丘烽知道丘瑾瑜是蠻夷奸細,擔心朝廷秋後算賬,這些年他替三房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朝廷一旦問罪三房,丘烽也難逃一死,所以他隻能先一步逃走。”
聽到這裏,何暖還是有些不解,看向湛非魚問道:“如果是三房某個人和蠻夷勾結的話,而丘烽知道這個秘密,他一旦逃去蠻夷,豈不是羊入虎口?”
如果丘烽是被丘韶這個祖父調換的,丘烽這會去了蠻夷,丘韶隻要通知了蠻夷那邊,丘烽的下場可想而知。
“那還有一種可能,三房上下都不知道丘瑾瑜蠻夷的身份,所以才會大力培養丘瑾瑜,但丘烽知曉,不過鑒于丘烽的年紀,十多年前他也隻是個少年郎,那麽操控此事的可能是他的母親丘文蘭。”湛非魚說到這裏感覺思路清晰了一點,當然,這一切都是她的推斷,還需要禁龍衛去查去驗證。
丘文蘭喪夫後帶着獨子歸甯,她年長丘泰夫婦十來歲,再加上母親早逝,三房的後宅丘文蘭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丘泰的夫人是個進門沒兩年的新婦,年紀又小,上面三個妯娌畢竟是過繼的關系,丘文蘭一手掌控後宅,丘韶和丘泰父子必定更信任丘文蘭,她要做什麽絕對可以瞞天過海。
“屬下立刻派人去查。”何生站起身來。
他當日派人去查丘家三房的時候,丘文蘭寡居在娘家,平日裏深居簡出,一心禮佛,若不是有丘烽這個兒子,估計丘家人都忘記她的存在了,所以禁龍衛調查的時候也大意了。
湛非魚看着桌上的蠟燭,“查一下也好,或許這就是燈下黑,時隔十多年了,如今掌控後宅中饋的是丘夫人,想要争權的是她的三個妯娌,丘文蘭這個大姑姐讓人遺忘了也正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