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黔中道丘家三房丘瑾瑜的死,隴右道如今是衆說紛纭,不過在渭州,還有鄰近的麟州府、鄯州府,百姓們自然相信從鑲武縣傳出來的消息。
“呸,還說是讀書人,當時鑲武縣那麽危險,三千蠻夷大軍圍在城外,連五六歲的孩子都拿着菜刀上城樓去了,丘瑾瑜竟然逃走了,還說是去救人,我看他就是個慫包,自顧自的逃命去了!”
酒樓大堂裏,吃飯的客人多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起這事來。
三杯酒一下肚,性子暴烈的漢子們一個個說的唾沫橫飛,言語裏都是對丘瑾瑜的不屑和鄙夷。
“馬老三你他娘的又在胡扯,五歲孩子能殺個屁啊?”旁邊一桌的客人樂不可支的大笑起來。
馬老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豪放的一抹嘴角的酒漬,洪亮的嗓音又提高了三分,“老子可是七尺男兒,一口唾沫一口釘!”
“我舅爺家的小英子就嫁到了鑲武縣,聽說爲了對付那些蠻夷子,過年買的一罐子豆油還有熬的豬油都拿出來了,放到城樓下的大鐵鍋裏燒熱了,然後送到城樓上,守城的人拿着葫蘆瓢一潑一個準,燙的那些蠻夷子哭爹喊娘的。”
臨窗一桌的客人也跟着附和起來,“聽說後來沒有油了就燒開水,随便挖點積雪過來就是一大鍋熱水,蠻夷子一旁上來,熱水就對着頭澆下去,這才守住了城門。”
“好像面粉也拿去了,我一聽還以爲做面疙瘩呢,誰知道是把面粉撒出去了,聽說用火箭一射,面粉竟然跟炮竹一般爆炸了,把那些蠻夷人吓的跪地求饒,高呼長生天。”
不怪隴右道的百姓們如此熱衷談論此事,據說還是在前朝的時候,官員昏庸無能,守邊關的将軍是從京中來的毛頭小子,連紙上談兵都稱不上。
那一年也是冬天,一股蠻夷人同樣是繞過了渭州營,隻不過偷襲的東邊的白玉縣,五百蠻夷人攻破城門後長驅直入,燒殺搶掠。
等渭州營和衛所的援兵趕來時,白玉縣屍橫遍野,鮮血都染紅了地上的積雪。
被殺的不僅僅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縣衙也被蠻夷人攻占了,縣令和其他官員的腦袋都被蠻夷殘忍的割了下來,最後懸挂在屋檐下。
五百蠻夷大軍幾乎把白玉縣屠殺殆盡,更别說這一次是三千人,可誰能想到蠻夷縣城不但守住了,最後還把三千蠻夷人殺的殺,抓的抓。
就爲這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百姓過年的時候都多喝了幾杯酒,心裏高興那。
眼瞅着話題被帶偏了,角落裏,一個黑瘦的漢子不由詫異道:“可我怎麽聽說丘瑾瑜和将軍府的小公子兄弟情深,知道楊小公子遇險了,所以才帶着手下冒死趕往凹子口營救。”
喧鬧的大堂在黑手漢子開口後有一瞬間的安靜,随後有人接過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子是不相信!難道小公子的命是命?鑲武縣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守住了城門,救下的就是千萬個百姓,還說讀書人深明大義,哼!”
“是啊,我聽說楊小公子之所以大半夜的出現在凹子口,是因爲得知鑲武縣被圍困了,所以不顧安全的帶着随從趕回去救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楊旭此舉才是大義,丘瑾瑜去凹子口的目的不管是什麽,可他丢下鑲武縣的百姓逃走了,這是不容更改的事實,就算有人說的天花亂墜,可百姓們不會買賬。
一個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嗤笑一聲,“對楊小公子有救命之恩,那以後就可以平步青雲了,可比救平頭老百姓劃算,仗義多是屠狗輩,負心每多讀書人。”
不少人都認同的直點頭,他們就是老百姓,在丘瑾瑜眼裏他們就是賤命一條,死了就死了。
角落裏,黑瘦漢子眼神晦暗了沉了沉,又心不在焉的夾了幾筷子菜,這才道:“小二,結賬。”
片刻後,黑瘦漢子離開酒樓直奔城東一處大宅而去,敲開側門就進去了。
“夫人,丘小姐又在發火,吵着要啓程回黔中道。”說話的大丫鬟擡起頭,額頭上卻有一處傷口,看着像是被什麽東西砸出來的、
錢氏皺着眉頭,看着傷口還在滲血的大丫鬟,“你先下去處理一下傷口,從前院調幾個丫鬟去伺候。”
後院這些丫鬟、婆子都是錢氏的心腹,所以還是讓丘靜媛去折騰前院那些嬌滴滴的狐狸精,省的心思多了整天勾着爺們往炕上爬。
大丫鬟剛退出去,黑瘦漢子剛好進來回話。
“行了,消息打探的如何?”制止了黑瘦漢子的行禮,錢氏端坐在主位上,疲倦之下讓奶嬷嬷給她摁着頭,本以爲是一樁好差事,說不定還能借機攀附上将軍府,誰知道最後成了燙手山芋。
“回夫人外面都是對丘公子不利的流言,我們派了不少人出去,但老百姓不買賬,如今連茶樓都有說話先生在編排丘公子。”
錢家不差銀子,所以要散播謠言很容易,但這一次卻不同,大把的銀子撒出去了,可效果甚微。
不管錢家怎麽給丘瑾瑜洗白,說他重情重義,和楊旭兄弟情深,所以才去凹子口救人的,但對百姓而言,你若真重情重義,那爲什麽丢下鑲武縣的百姓不顧?
又詢問了一些事宜,錢氏揮手讓人退下去了,沒有外人在,錢氏也不再遮掩什麽情緒,“現在别說聯姻了,将軍府不打擊報複,我就謝天謝地了。”
老嬷嬷心疼的看着因爲丘家的事整宿整宿睡不好的錢氏,“夫人不必憂慮,将軍府都沒有對張家出手,更不會對我們出手。”
錢氏想起數日前在酒樓的一幕,湛非魚住在丘府,又和楊旭走得近,看她和張大人之間的寒暄,并無劍拔弩張之勢,以此推斷的話将軍府的确不打算報複張家,否則湛非魚肯定會避嫌。
稍微安心了一點,錢氏一聲長歎,“罷了,等丘家的人來了再說。”
丘瑾瑜的屍體從鑲武縣的義莊帶走了,但三房的人估計還有五天才能趕到,好在現在是冬日,氣溫低寒也不怕屍體腐爛發臭。
“夫人,不好了……”這邊錢氏還沒有輕松片刻,外面又傳來大丫鬟的慌亂的叫喊聲。
錢氏心裏咯噔了一下,她養尊處優多年,可丘靜媛來的這些年,錢氏感覺自己都要老了十歲了。
大丫鬟額頭已經上了藥,這會也顧不得行禮了,急忙開口:“丘小姐帶着人出門了,聽伺候的丫頭們說丘小姐要去鑲武縣找湛姑娘算賬!”
“算什麽賬?”錢氏頭皮一麻,當日在酒樓,靜媛就挨了一巴掌,這還是在麟州府,鑲武縣可是将軍府的地盤,丘靜媛敢去那裏撒野,錢氏用膝蓋想也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是幾個丫鬟婆子在嚼舌頭,偏偏被丘小姐給聽到了……”大丫鬟趕忙把起因說了一下。
丘靜媛來鑲武縣是爲了和楊旭談婚事的,此前,丘瑾瑜沒出事,有他在中間幫忙周旋,丘靜媛和楊旭說不定就成了青梅竹馬。
黔中道離得遠,可錢氏這個姨婆就在麟州府,到時候丘靜媛來這邊小住,順便培養培養感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等幾年就能訂下婚約。
如今丘瑾瑜死了,錢氏原以爲婚事更容易談了,畢竟丘瑾瑜是爲了救楊旭而死的,一條命換一個婚約,将軍府不即便是迫于輿論也會答應下來。
可當日丘靜媛去了丘府,卻連大門都沒進去就被楊旭惡言惡語給趕走了,回到麟州府後,丘靜媛這幾日都摔了五六套茶具了。
丘靜媛脾氣不好,動辄就打罵下人,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敢怒不敢言,所以私底下就嘀咕,楊旭不願意和丘靜媛訂下親事,那是因爲楊旭和湛非魚關系更好。
一個是嚣張跋扈、蠻橫不講理的千金小姐,一邊卻是玉雪可愛、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尤其湛非魚還是個讀書人,也是小三元,楊旭會選擇誰不言而喻。
兩個嚼舌根的婆子更是大言不慚的道:“我要是給我兒子挑兒媳婦,那也得挑湛姑娘那樣的,挑個攪屎棍回去,不出三天一定會家宅不甯。”
“攪屎棍”丘靜媛剛好聽到這話,當時就氣炸了,順手拿過婆子用來掃雪的掃帚,劈頭蓋臉把幾人一頓打。
氣急敗壞的丘靜媛帶着丫鬟還有侍衛離開錢家,去鑲武縣找湛非魚算賬去了。
“鬧吧鬧吧,我倒要看看能不能鬧出一朵花來!”錢氏感覺頭更痛了,一抽一抽的痛着,讓她恨不能真的不管丘靜媛的死活。
奶嬷嬷心知她說的是氣話,讓丫鬟倒了茶水遞過來,這才輕聲問道:“夫人,要不讓老爺去一趟鑲武縣?”
“你家老爺除了吃喝玩樂,他還能幹什麽事?”錢氏根本不指望錢老爺,若是男人真有用的,錢家就不會是她一個後宅夫人當家。
錢氏也知道丘靜媛的脾氣,她在氣頭上,攔肯定是攔不住的,還不如等她碰了壁,到時候學乖了,錢氏再把人帶回來,估計能安生幾日,到時候丘家三房的人已經到了,這燙手山芋她就可以丢開手了。
“讓人一備馬車,再讓孫大夫把藥箱帶着,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去。”錢氏吩咐着,又不想上趕着去鑲武縣遭罪,“讓老劉頭把家夥帶上,官道上積雪未化,馬車壞了也正常。”
大丫鬟應下,這才退了出去吩咐下人行事。
……
雖說外面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可大太陽照在身上,湛非魚都沒感覺那麽冷了,聞着食物的各種香味,瞬間饑腸辘辘,“阿暖,今兒攤子格外多,這都從街頭排到街尾了。。”
“今天是年後的第一個集,肯定會熱鬧一些。”何暖微微側過身擋了一下,不讓過路的行人撞到湛非魚。
過年囤積的食物差不多都吃完了,所以都會趁着大集來縣城買一點回去,有些想要打短工的漢子今天也出來了,所以街上行人才會這麽多。
“那邊有烤肉串。”聞着烤肉的香味,湛非魚眼睛蹭一下亮了起來,聲音歡快而興奮,“阿暖,我們快過去。”
鑲武縣雖然土地貧瘠,風沙大而且雨水少,可這兒的羊肉卻格外好吃,羊肉湯、蔥爆羊肉、烤羊腿……
隻要想想就流口水,尤其是這種用木頭簽子串起來放在炭火上烤的肉串,各種特制的香料這麽一灑,羊肉裹着香料滴落在紅彤彤的木炭上,發出誘人的滋滋聲,撲鼻而來的香味讓人都邁不動腳。
何生和何暖看着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般站在炭火旁的湛非魚不由笑了起來,難得看到小姐這般孩子氣。
“小姑娘,你要幾串?”大叔笑呵呵的問道,手上動作熟練的翻動着羊肉串,“一文錢一串。”
湛非魚還沒回答,一旁一個八九歲的小胖墩搶先開口,估計是饞狠了,一說話口水刷的一下流了下來。
小胖墩趕忙抹了一下嘴角,“我要五串。”
哇……圍攏在一旁的孩子們發出了驚呼聲,羨慕無比的看着财大氣粗的小胖墩。
“二娃,你分給我一串,下一次我買吃的也給你分。”一個瘦猴般的男娃子擠到了前面,哥倆好的拍了拍小胖墩的肩膀,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以後誰欺負你,你喊一聲,兄弟我幫你打架!”
“你别想騙我哥!”站一旁的小姑娘不滿的一噘嘴,把胖墩拉到了旁邊,對着小瘦猴氣呼呼的哼哼着,“我表哥表姐都要吃,沒有多餘的分給你!”
“就是,誰敢欺負我表弟,我打扁他的狗頭!”最大的男娃子還示威的晃了晃拳頭。
騙不到吃的,小瘦猴滿臉失望之色。
胖墩憨憨笑了起來,“我隻帶了五文錢,下次我奶給我錢了我再給你買。”
幾個孩子的對話,賣烤肉串的大叔也不在意,這也是過年,小孩子兜裏才有幾文錢,平日裏誰家孩子會有錢出來買吃的。
大叔再次看向站在最左側的湛非魚,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姑娘,身邊還有丫鬟陪同着。
一文錢的肉串其實不貴,肉塊切的有拇指頭大,木頭簽子也有半尺多長。
在一群孩子的行注目禮裏,湛非魚豪氣十足的伸出了白嫩的胖爪子。
大叔笑着開口,“也是要五串啊。”
“不。”真土豪湛小魚怎麽會這麽小氣,聞了聞空氣裏的烤肉味,“五十串。”
不說烤肉串的大叔傻眼了,圍攏在攤子邊的八九個孩子也都一愣,震驚的目光盯着湛非魚的包子臉,難怪這麽胖,原來這麽能吃啊。
一想到五十串,所有孩子連同小胖墩都露出無比羨慕的表情,他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麽多肉串呢。
湛非魚咧嘴一笑,“大叔,給他們一人兩串,剩下的我吃。”
在何暖把銀子遞過去之後,回過神來的孩子們頓時發出嗷嗷的興奮叫喚聲,“我們也有肉串吃了。”
“哈哈,我有兩串,兩串那。”
“我要留一串回去饞我哥,讓他不帶我玩,我不帶他吃肉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