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成也就比殷無衍遲了一刻鍾時間,所以殷無衍背着湛非魚剛走出彎曲的羊腸小道,便和楊守成一行遇到了。
“爹!”馬背上的楊旭嘶啞着嗓音喊了一句,眼眶發紅,這一夜的有死亡有逃亡,見到了楊守成,楊旭這才找到了主心骨。
楊守成下馬後快步走了過來,拍了拍楊旭的肩膀,“沒事就好。”
“可虎子哥他們幾個……”聲音一下子哽咽了,林江他們此前将楊旭保護的很好,雖然昨夜異常兇險,楊旭也隻是受了點輕傷。
但保護楊旭的人還是死了三個,他口中的虎子也隻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爲了保護楊旭被敵人一劍傷到了胸口,當場斃命。
楊守成落在楊旭肩膀上的大手用力收緊了幾分,林江之前已經說了虎子三人的死亡,可楊守成這些年經曆過太多太多的死亡,再多的情緒都被壓制下來。
看着愧疚又自責的兒子,楊守成知道終有一日小旭也會習慣,習慣同袍死在戰場上,習慣親人、族人死在敵手的刀口之下,隻解沙場爲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再次拍了拍楊旭的肩膀,楊守成這才看向被殷無衍放下來的湛非魚,鄭重的對她行了一禮,“這個恩情楊家記下了。”
林江等人沉默的站在一旁,湛非魚對楊旭有救命之恩,日後但凡能用到楊家的地方,楊家必定萬死不辭。
唯獨魏淑英此刻目光挑剔的打量着唇紅齒白的湛非魚,這小姑娘一看便是嬌養的長大的,皮膚白嫩的都能掐出水花來,說她會冒死來凹子口救楊旭,打第一眼看到湛非魚,魏淑英就不相信。
可楊守成的态度擺在了這裏,魏淑英性子再耿直也不會出言冒犯,可懷疑的種子依舊在心底生根發芽,然後茁壯成長。
“楊叔不必客氣,我和楊旭相識一場,他有危險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換成我有了危險,想必楊旭也會拼死相救。”湛非魚不在意的一笑,她救楊旭的目的很單純,但前提卻是能自保,真讓她一命換一命,湛非魚故舊就沒辦法舍己救人了。
楊守成點點頭,随後再次向何暖道謝。
“楊将軍不必如此,奴婢隻是遵從小姐的命令行事。”何暖聲音溫和,平凡無奇的面容上不見半點喜色或者得意,似乎救了楊旭就和救了街邊的小乞丐一般不值一提。
鐵文詫異的看了一眼何暖,有了這個救命之恩,不說權勢地位,至少可以解除奴籍,榮華富貴的過一輩子了。
但這個丫鬟卻無半點表功的意思,鐵文隐約還能感覺到何暖聲音的生硬和冷漠,如果有選擇的話,她甚至不會救楊旭,畢竟救楊旭就意味着要丢下湛非魚這個主子。
楊守成這一行人都是騎馬來的,勻出一匹馬給何暖後,殷無衍和湛非魚共乘一匹,楊旭上了楊守成的馬,一行人快馬加鞭的向着鑲武縣飛奔而去。
……
丘府,書房。
湛非魚和楊旭的回來,讓丘宗羲和楊老将軍高興之餘,立刻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和飯菜,之前雖然知道兩人不會有事,可沒見到人,這心怎麽都放不下來。
“哈哈,這年夜飯倒是可以好好準備一番。”擔憂的情緒消失了,丘宗羲洪亮的嗓音裏透着笑意。
蠻夷人死的死,被抓的抓,鑲武縣除了那十多戶被放火燒毀了房子的百姓,還有爲了守城而死的百姓外,其餘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家家戶戶都準備了雞鴨魚肉。
而房子被燒的百姓則是帶着縣衙暫時補發的五兩銀子去了親戚家搭夥過年,畢竟即便要重建房子也得等到年後,等到積雪融化氣溫回暖了,否則沒辦法開工動土。
“若是早一點得知消息,死亡人數不會那麽多。”楊老将軍依舊有些自責,主要是誰都沒想到祝枭竟然敢放蠻夷進來,甚至圍困了鑲武縣。
楊老将軍帶着親衛都留在石頭村,大半夜的,天寒地凍的,鑲武縣被圍困了,消息送不出去,楊老将軍自然沒辦法來救援。
“死亡在所難免,目前首要的是補償那些死亡的百姓。”丘宗羲明白此刻多說無益,說到底罪魁禍首是鎮邊侯府。
但祝枭敢這麽做,那就是有恃無恐,他身爲侯府世子,身上還流淌着皇室殷家的血脈,如何處置鎮邊侯府,最終還要看聖意,即便是脾氣火爆、嫉惡如仇的丘宗羲也無可奈何。
楊守成隻是草草的洗漱了一下就來了書房,剛好丘宗羲和楊老将軍正在商議如何補償死亡的百姓。
“父親,丘叔,不如每個人先補償五十兩銀子。”楊守成知道鑲武縣城能守住,這些百姓功不可沒。
因爲守城而死的不是家中的頂梁柱就是正直壯年的男丁,五十兩銀子乍一聽不少,可誰家又願意要這個死亡銀?銀子再多也換不回一條人命。
丘宗羲并不反對,隻是冷哼一聲道:“隻怕縣衙沒多少銀子,說不定都被姓朱的給卷走了!”
朱縣令一開始還上了城樓,後來見到城外足足有三千蠻夷大軍,朱縣令竟然趁着混亂的時候逃走了。
丘宗羲他們發現後,也沒時間和精力去管逃走的朱縣令。
既然逃都逃不了,那肯定是要把所有的家當都帶上,而且以朱縣令的貪财,縣衙的庫銀估計也不會放過,不過鑲武縣是個不毛之地,衙門也沒多少銀子。
楊老将軍和楊守成都是一怔,楊家還沒起複,所以即便楊家能調來銀兩,可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動用。
丘宗羲倒是不差銀子用,可他是淡泊名利的性子,丘府早年除了節禮外也會送來銀子,丘宗羲除了自己每年該拿的那份銀子,多餘的銀子都退了回去。
如此經過幾次後,丘府也不再多給銀子,隻送丘宗羲私産每年賺的銀子,這些銀子也剛好夠花銷。
這一次粗略統計了一下,不算受傷的百姓,在城樓上死亡的百姓和捕快,還有那些商賈之家的家丁護院,死亡的人數估計有三百多人。
這也是因爲他們據守在城樓上沒有出,若是真刀真槍的厮殺,面對三千蠻夷大軍,即便是大勝,死亡人數至少也要有兩千之數。
所以一下子要拿出一萬五千兩銀子,這還沒有算上受傷的人,丘宗羲幹咳兩聲,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難得露出幾分尴尬之色。
“以楊家的名義或者官府的名義從錢莊或者商賈借一下。”斟酌一番後,楊老将軍給出了提議,不管如何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丘宗羲想到平日裏吃穿住都無比精緻考究的湛非魚,不由道:“不行先找小魚借銀子,小丫頭估計有。”
自己竟然比不上一個小丫頭富有,一貫淡泊名利的丘宗羲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點窮,黔中道的那些鋪子還有莊子,或許該好好打理一下,不求能賺多少銀子,至少需要用銀子的時候不會這般捉襟見肘。
“小魚如果有的話更方便。”楊老将軍認同的點點頭,表情同樣略顯得尴尬。
窮到找一個小姑娘借銀子了,楊老将軍實在沒臉開口,看着坐下下首的楊守成,毫不猶豫的甩鍋,“小魚救了楊旭,債多不愁,守成一會你過去說一下借銀子的事。”
端起茶杯喝茶,丘宗羲權當沒聽見,自己可是小丫頭的半個老師,哪能找弟子借銀子,身爲師傅的尊嚴何在?
爹和丘叔還真不客氣,楊守成隻能接下這差事,甭管什麽身份,什麽年紀,開口借銀子總是難以啓口。
這邊三人剛達成了統一意見,書房外有腳步聲傳來,步伐略顯得沉重甚至有些遲緩,不用看也知道來的人是楊旭。
得到允許後,楊旭進了書房。
“頭發都沒擦幹,這麽急匆匆的過來是有什麽事?”丘宗羲打量着眼睛裏依舊透着血絲的楊旭,昨夜的兇險把楊旭折騰的不輕,他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般兇險的情況。
遲疑了半晌,楊旭這才擡起頭看向丘宗羲,緩緩開口:“丘爺爺,昨夜在凹子口,丘大哥是爲了保護我而慘死的。”
丘瑾瑜的死,林江此前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楊守成,隻不過楊守成還沒來得及和丘宗羲細說。
但楊旭和湛非魚都回來了,丘瑾瑜和他的随從卻沒有回來,這結果不言而喻。
丘宗羲沉默的放下茶杯,他不喜丘瑾瑜,可人都來了,再加上此前丘瑾瑜來鑲武縣途中救了楊旭,楊旭對他也親近,所以丘瑾瑜入住在丘府,丘宗羲權當沒這個人的存在。
平日裏,丘宗羲授課,丘瑾瑜即便旁聽了,丘宗羲也不會對他提問,更不會批閱他的文章。
隻是突然聽到丘瑾瑜的死,丘宗羲看着滿臉愧疚自責的楊旭,冷着臉問道:“小旭,你可知昨夜鑲武縣有多危險?”
楊旭正因爲知道,所以才不顧林江的反對,連夜帶着人要趕回來救援。
三千蠻夷人圍攻了縣城,幸好馮縣尉當時帶着捕快在城門旁救火,防止有賊人乘火打劫,所以讓人關閉了城門,還留了兩個捕快守在城門處,這才第一時間發現了蠻夷大軍。
若不是因爲這個巧合,三千蠻夷人會長驅直入的進入鑲武縣,到時候燒殺搶掠,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慘死在蠻夷的屠刀之下。
不等楊旭回答,丘宗羲面容肅殺的繼續道:“當時情況危急,小魚那丫頭都守在城樓上,她臉上那道箭傷就是當時留下來的,若不是何暖出手及時挑飛了箭矢,那一箭就會要了她的命!”
當時那種情況,不說湛非魚會喪命,丘宗羲包括鐵老伯,任何一個站在城樓上守成的人都可能喪命于蠻夷之手。
可他們别無選擇,他們若是退縮了,城門一破,被屠殺的将是無數手無寸鐵的百姓。
楊老将軍聽到這裏不由面容一沉,皺着眉頭問道:“丘瑾瑜當時離開了?”
鑲武縣沒多少兵力,隻靠着縣衙那些捕快和兵卒根本守不住城門,丘瑾瑜雖然是不足弱冠的少年郎,可他身邊帶來的随從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個人至少能抵得上十個捕快。
若是楊老将軍當時在鑲武縣,即便知道楊旭有危險,楊老将軍也不可能帶着人離開。
楊旭是他的孫子,可鑲武縣的百姓也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不可能爲了救楊旭一人,而讓鑲武縣的百姓面臨被屠殺的危險。
“丘瑾瑜帶着十個侍衛不知何時走的。”丘宗羲肯定的回答,看了一眼楊旭,言辭依舊犀利而冷血,“丘瑾瑜救你的動機不純。”
救了楊旭,就等于楊家欠下他一個救命之恩,這是天大的人情,而留下來即便守住了鑲武縣城,可這個功勞不是一個人的,丘瑾瑜會“臨陣脫逃”半點不奇怪。
縱然知曉這一點,楊旭想起被殺的丘瑾瑜,想到昔日他對自己的友善還有教導,壓下心底的悲痛,“丘爺爺,不管如何丘大哥也是因我而死。”
“迂腐!愚昧!”斥責聲毫不客氣的響起,丘宗羲沒想到話都掰開來說清楚了,楊旭竟然還這般冥頑不靈!
丘瑾瑜如果不是貪圖楊家的救命之恩,若不是爲了挾恩圖報,他會冒死去凹子口救楊旭?
若是在平日裏,丘瑾瑜這般功利,丘宗羲也懶得評價,但這一次卻不同,鑲武縣被蠻夷圍困,這般危機的時候,丘瑾瑜卻離開了,丘宗羲隻想說一句死有餘辜!
楊老将軍看着面帶悲戚之色的楊旭,他教導楊旭多年,也知道他性子裏的執拗,“小旭,你說說當時的情況。”
“爺爺。”楊旭聲音哽咽,明明不過是幾個時辰前發生的事,可好似過了一兩年之久,此刻回想起來,耳邊依舊是厮殺呐喊聲,眼前有鮮血飛濺而出,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成了屍體倒在地上。
楊旭不願意讓湛非魚背負害死丘瑾瑜的惡名,所以他的叙說了所有的責任都自己扛了,“小魚當時别無選擇,我們當時都受了傷,可鎮邊侯府卻有上百精銳在,祝枭逼迫小魚,我們三人隻有一人能活着離開。”
湛非魚、楊旭、丘瑾瑜三人擺在一起,湛非魚當時選擇丘瑾瑜第一個死。
此刻,楊旭回想起來,如果當時讓自己選,他除了能選自己去死之外,若是在小魚和丘大哥兩人裏選一個,楊旭知道他也會選擇湛非魚活下來,被犧牲的人還是求瑾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