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正在奮筆疾書的湛非魚停下筆,瞅着面容肅穆的丘宗羲,弱弱的開口:“先生有話不妨直說,您老這樣看的我心裏直發毛。”
氣勢洶洶的哼哼着,丘宗羲打量着唇紅齒白的湛非魚,再過幾天又長一歲了,正是含苞待放的年華。
可眼前這丫頭還胖鼓鼓着臉頰,凝脂般的肌膚配上烏黑的雙瞳,乍一看就像是六七歲的懵懂稚兒,但内裏卻是個“奸猾”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解?”丘宗羲摸着胡須直接考校起湛非魚的功課來。
甭管什麽時候,隻要被考校,湛非魚立刻進入狀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聲和則響清,形正則影直。”
此句出自晉·傅玄《太子少傅箴》,靠着朱砂的變紅,靠着墨的變黑。意指接近好人會讓自己也變好,接近壞人會讓自己也變壞。
丘宗羲沒開口,半阖着眼等着湛非魚繼續說,但他突然說這句,結合張氏被劫獄,而最大嫌疑人就是楊守成的謠言,這壞人是誰不言而喻。
不想背上惡名的湛非魚快速的組織了一下語言,“子曰:見賢思齊,見不賢内自省。”
孔聖人說:看見賢人就應該想着向他看齊;見到不賢的人,就要反省自己有沒有類似的毛病。
湛非魚先把立場擺出來,即便自己身上有點臭毛病,但楊叔是武将,也讀過書,他若變壞了,絕對不是近朱者赤,而是因爲沒做到見賢思齊焉。
湛非魚再次搬出了孔聖人的名言,“先生,楊叔曾是叱咤疆場的大将軍,意志之堅定非外物所能移,楊叔如果犯錯了,那首要的就是三省吾身,而不是把過錯推到他人身上。”
“也就是說楊守成去劫獄,不是你出的主意?”丘宗羲意味深長的看着強詞奪理的湛非魚,她倒是懂得如何把自己摘出來。
咧嘴一笑,湛非魚坐直了小身闆,打算和丘老先生好好的辯一辯,“史書記載,蘇轼在年少的時候,他的母親程氏教他讀《後漢書》。”
當讀到《範滂傳》的時候,蘇轼爲範滂母子大義凜然的精神感動,就問自己的母親說:“如果有一天,我做官成了範滂,那母親将如何呢?”
程氏回答說:“你要是能像範滂一樣爲國盡忠,我難道不能像範滂的母親那樣嗎?”
範滂是東漢名士,因清廉正直而得罪權貴。第二次黨锢之禍時,十常侍誣陷範滂,下令将他逮捕。許多人勸範滂逃走,不少地方官甚至有意縱放。
範滂的母親卻勸他學習李膺,慷慨赴義。
湛非魚擺出了事例,這才繼續道:“先生,這便是典型的見賢思齊。也正因爲有這樣向善自省的修爲,蘇轼後來才成爲一代賢士。楊叔之所以會劫獄,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絕對不是因爲我的三言兩語,先生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楊叔的爲人,他是頂天立地的大将軍,必定不會做出小人行徑。”
“劫獄在你看來便隻是小人行徑而已?類同雞鳴狗盜?”丘宗羲滿臉嫌棄之色,也幸好楊旭那榆木腦袋離開了,否則一定被這丫頭給帶溝裏去了。
“兩利相權擇其重,兩弊相衡擇其輕。”湛非魚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确定自己距離脾氣暴烈的丘老先生有點遠,不會被他出其不意的揍一下,即便砸杯子也能躲開。
确保自身安全了,湛非魚脆聲道:“張氏一會關押在大牢裏,鎮邊侯世子打算和楊叔交易,侯府交出當初殺人的兩個侍衛,而楊叔則答應祝世子的某個要求,具體是什麽我沒細問,貌似楊叔也還沒和祝世子詳談,但與其與虎謀皮,還不如劫獄更穩妥。”
“背個劫獄的罪名就妥當了?”丘宗羲要不是相信顧輕舟的爲人,同樣也相信楊守成的确是個意志堅定之人,他都要懷疑湛非魚是楊家政敵派來的,正好慫恿楊守成去劫獄,把現成的把柄遞出去。
白嫩嫩胖乎乎的爪子伸了出來,湛非魚擺擺手,“先生此言差矣,其一:說楊叔劫獄隻是謠傳,沒有任何證據,即便是禁龍衛來了也不能給楊叔定罪。”
丘宗羲認同的點點頭,在鑲武縣這地界上,楊守成劫個縣衙大牢還留下蛛絲馬迹,那他就可以“以死謝罪”了。
“其二:楊叔此前已經上了密折到京中,楊叔願意用兵權換張氏活命,聖上也同意了,但張氏畢竟還背負着殺人罪,聖上那邊也還沒動靜,如今張氏被劫走了,這事天知地知聖上也知。”
湛非魚見丘宗羲聽的認真,忙裏偷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楊叔把現成的把柄遞給聖上了,可以讓聖上更加放心,當然,楊叔劫獄即便是聖上也沒有證據,日後即便秋後算賬,楊叔也可以自辯。”
湛非魚沒有說的是,這般一來最後成全的就是楊旭。
他的生母雖然殺人嫌疑,可人都失蹤了,是生是死都不知曉,外人不能以此來攻讦楊旭,畢竟這個案子還沒有過堂,也可以說張氏是被誣陷的,左右一個懸案而已,絕對不會成爲楊旭身上的污點。
而且張氏成了逃犯,她的下半輩子隻能龜縮在麟州府張家,她不敢冒頭,就不能以生母的名義來幹涉楊旭日後的一切,絕對稱得上是一勞永逸。
“把燙手山芋丢到張家去了?”丘宗羲看着點了點頭的湛非魚,沒好氣的笑了起來。
“你倒是算無遺策,張家說來也是楊旭的外家,如今窩藏了一個逃犯,這就是掣肘張家的手段,日後張家絕對不敢打着楊旭的名頭爲非作歹。”
至于張家肯定是不願意窩藏張氏的,這消息一傳出去,所有人都認爲是張闵賢劫的大牢。
張闵賢此前害死了周書瑤這個親外甥女,這個現成的把柄在,張闵賢不願意也隻能捏着鼻子認了,至少可以确保楊家起複後不會報複張家,聊以**了。
“其實我就動動嘴,這一切的部署都是楊叔做的。”湛非魚可不敢邀功,論起來楊叔才是鑲武縣的“地頭蛇”。
湛非魚即便手裏也有何生等人,但神不知鬼不覺的劫獄并不難,可要把張氏一個大活人送去麟州府,還不讓人查到,這就辦不到了。
……
麟州,張府。
即便快過年了,可張家并沒有多少喜慶的氣氛,鑲武縣一行無功而返不說,還帶回了周書瑤的屍體。
再加上麟州府又有小道消息傳了出來,楊旭并不認張家這個外家,這讓張家的局面就變得尴尬起來。
書房裏,剛從府衙回來的張闵賢都沒來得及脫去官袍,聽完侍衛的回禀後,神色倏地一變,“确定消息無誤?”
“回禀大人,鑲武縣已經快馬加鞭的往渭州府衙傳送公文,說的便是張氏被劫獄的事。”侍衛快速的把傳回來的消息詳細的複述了一遍。
“你先下去,讓馮先生過來一趟。”揮手讓侍衛退了下去,張闵賢坐了下來,神色凝重而複雜。
半晌後,急匆匆趕過來的馮平清吩咐侍衛和書房的小厮守在院子門口和書房外,這才推開門走了進來,“老爺。”
回過神來,張闵賢疲憊的揉了揉眉心,“這是從鑲武縣傳回來的密信,平清你先看一下。”
張氏的失蹤絕對是鑲武縣目前最大的事件,不單單朱縣令帶着捕快、衙役把鑲武縣翻了個底朝天,潛伏在鑲武縣的各方勢力也都在查。
可惜啊,張氏就跟憑空消失了一般,這讓人不由堅信劫獄的便是楊守成,也隻有楊家有這個本事瞞天過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