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闵賢沒想到湛非魚年歲小,膽子卻這般大,竟然打算去周書瑤自盡的閨房查看。
想到殘留着血迹的房間,張闵賢不由蹙起眉頭,“湛姑娘,你和書瑤雖然相識一場,可書瑤已經去了,湛姑娘不必如此。”
周書瑤的屍體已經搬到旁邊的廂房放着,可房間裏到處都是飛濺的血液,别說湛非魚一個小姑娘,張闵賢自己都不忍心去看。
“張大人,楊旭離開不久後周小姐就自盡了,這一條又一條的命案都是沖着楊旭來的。”湛非魚面容平靜,可态度卻堅決。
說句難聽的,付琅嬛和周書瑤的死湛非魚不在意,楊老将軍和楊守成也不會在意,但兩條命案都牽扯到楊旭,張闵賢想要阻攔那是絕無可能,這案子不查個水落石出,即便沒有确鑿的證據,可僅憑這些輿論就能毀了楊旭。
付家同樣不願意朱縣令開棺驗屍,可形勢比人強,付家隻能低頭,同樣的處境放在張闵賢這裏,他也隻能如此。
湛非魚把說說開了說破了,張闵賢即便面色難看了幾分,卻還是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湛姑娘這邊走。”
經過存放屍體的廂房,聽着屋子裏張闵嬅悲痛欲絕的哭聲,湛非魚腳步不曾停頓直接向着後院的正屋走了過去。
張闵賢畢竟是官府中人,所以負責看守的四個侍衛并沒有進入内室,而是守在門外,防止有人破壞了現場。
一進入内室就能聞到血腥味,而繞過隔斷的屏風後血腥味瞬間濃郁起來。
湛非魚站在門口看向屋内,如同之前捕快的回禀一般,窗戶的這方牆上是飛濺的血液,而地上還有一小灘不曾幹涸的鮮血。
估計不想再看到這讓人痛苦的一幕,張闵賢并沒有跟進來,而是站在和卧房相連的花廳裏,負手而立的看向窗戶外,周身似乎籠罩着濃郁的化不開的悲傷。
“大哥哥,那把剪刀便是兇器。”湛非魚指着掉落在地上的剪刀。
剪刀口有血迹,剪刀并不大,再看着放在矮幾上的小簸箕,裏面有各色的線還有些布料,應該是用來做女紅的剪刀。
湛非魚看着眼前布置精美的閨房,即便隻是暫住,可屋子裏擺設的器物一應俱全,進門的左側放着落地汝瓷細口瓶,裏面插着幾支梅花;右側牆壁上則懸挂着一副山水畫。
再往裏面則放着一張檀木桌,上面除了文房四寶外,還有熏香爐這些小器物,而另一邊臨床的位置則是梳妝台。
放在梳妝台上的妝匣沒有蓋上,珠钗佩飾随意的放在裏面,旁邊還有一枚玉兔搗藥紋金玉耳墜。
湛非魚眉頭微微一皺,小心避開了地上的血迹向着梳妝台走了過去,的确隻有一枚耳墜。
殷無衍拉住還打算蹲下身往床底下看的湛非魚,“不用找了,就一枚耳墜。”
“那另一枚難道在周書瑤的耳朵上?”湛非魚低喃着,目光再次看向地上的血迹。
“人站在血迹處,背對着身後的牆壁。”殷無衍清冷的嗓音響起,這樣并不複雜的兇案現場,殷無衍看一眼就能在腦海裏還原出當時的場景。
湛非魚明白的點點頭,周書瑤用剪刀割破了頸部動脈,飛濺的鮮血都噴灑在她身後的牆壁上,而失血之下周書瑤随後也倒在了地上。
她握在右手的剪刀也掉落在一旁,而地上的這一灘血迹則是從脖子的傷口處繼續流淌出來的。
至于地上這些淩亂的血迹,很可能是周書瑤瀕臨死亡之前掙紮時留下來的痕迹,隻不過失血過多人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不可能自救也沒辦法呼救。
“大哥哥,能看出是自盡還是死于他殺嗎?”湛非魚憑借着上輩子看小說、電影的那一點點經驗,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周書瑤的确死于頸部動脈被割斷。
可至于自己是割的還是别人割的,湛非魚完全看不出來。
“等看了屍體再說。”殷無衍環顧了一眼内室,屋子裏的擺設都整整齊齊的,可以說明周書瑤死前不曾有過打鬥。
在内室停留了大約一刻鍾,湛非魚和殷無衍一走出來。
背對着他們的張闵賢也随即轉過身來,從他冷沉肅穆的面容來看,悲恸的情緒已經被完全壓制了。
“書瑤的屍體停放在隔壁的廂房。”聲音有些嘶啞,張闵賢态度冷漠了許多。
想來也是,湛非魚若不是師從顧學士,張闵賢怎麽可能任由她一個小姑娘在這裏折騰,至于查看屍體,同樣是逼不得已,張闵賢不開口湛非魚也會提起。
廂房裏的哭聲已經停歇了,張闵嬅此刻站在門外,雙眼紅腫起來,若不是兩個婆子攙扶着,估計身體已經承受不住的倒下去了。
“闵嬅。”看着悲痛欲絕的妹妹,張闵賢也知道任何言語安慰都是蒼白的,隻能拍了拍她肩膀,對着一旁的丫鬟婆子叮囑道:“照顧好你家夫人。”
世間最悲痛的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張闵嬅再沒有了那端莊華貴的儀态,頭發、衣裳都有些淩亂,即便停止了哭泣,可眼角依舊有淚水滴落下來,悲恸到極緻的痛苦讓她隻能麻木的落淚。
看着湛非魚要進入廂房,原本眼神呆滞的張闵嬅突然像是發瘋了一般,一把掙脫開婆子的攙扶,歇斯底裏的叫喊起來,“你們幹什麽?都出去,出去!誰也不準打擾書瑤休息,都出去……”
嘶啞的嗓子發不出尖銳的喊聲,悶沉沉的叫喊好似失去孩子的母獸,隻能發出這般悲鳴的嗚咽聲。
“闵嬅,你冷靜一點!”張闵賢一把抱住堵在門口的張闵嬅,看着她發瘋看着她怒吼,隻能壓抑着悲恸勸道:“書瑤已經去了,闵嬅,你冷靜一點,不要再哭了,你的嗓子受不住。”
“大哥你不要胡說,書瑤隻是睡着了!”一下子被激怒了,張闵嬅瘋癫了一般,雙手不停的拍打着阻攔自己進屋查看的張闵賢。
可打着打着,力氣越來越小,最後整個人撲倒在張闵賢身上再次失聲痛哭。
“把你家夫人扶下去休息。”張闵賢心痛的看着情緒崩潰的妹妹,深呼吸之後卻隻能讓婆子把人攙扶下去,再哭下去她的身體也承受不住。
湛非魚沉默的站在一旁,看着雙腿發軟最後被婆子們攙扶離開的張闵嬅,這份喪女之痛不可能是假的。
張闵賢都不願意去事發的閨房,更不會進廂房面對周書瑤的屍體,隻是側過身讓湛非魚和殷無衍進去。
一跨進屋子湛非魚莫名的就有種陰森森的感覺,而這檀香味更讓人有種說不出來的壓抑感。
“若是怕就留在門口。”殷無衍沉聲開口,之前隻是看到了血迹而已,可如今周書瑤的屍體就放在廂房的床鋪上。
“我……”不怕兩個字沒有說出口,湛非魚的确不懼怕屍體,她手上也沾過人命,可終究還是沒有過去查看屍體。
殷無衍安撫的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這才大步往床鋪走了過去,屍體上蓋着一塊白布。
估計是張闵嬅不能接受周書瑤的死,不準丫鬟、婆子給周書瑤收拾遺容,所以殷無衍掀開白布後,便看見一張慘白慘白的臉,臉上還脖子處都還有血迹。
而左側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割傷,傷口并不長卻很深,殷無衍視線上移,左耳并沒有戴耳墜。
撥開散落的頭發,右耳處則是玉兔搗藥紋金玉耳墜。
至于其他地方,殷無衍隻是看了一下周書瑤的雙手,右手同樣沾有血迹,但指縫幹淨。
不像此前付琅嬛的雙手,因爲和周書瑤厮打了,指甲縫裏殘留着抓傷人後留下來的皮肉碎屑。
衣服上的血迹同樣符合刎頸時的飛濺出來的痕迹,殷無衍定定的看了屍體半晌,随後重新把白布蓋上了。
看到回來的殷無衍,站在門邊等候的湛非魚擡頭,見到殷無衍手中的耳墜後不由瞪大了雙眼。
“出去吧。”殷無衍沒有多說什麽,和湛非魚一起出了廂房。
門還不曾關上,急匆匆的腳步聲就響了起來,湛非魚擡眼一看,卻是乘坐官轎的朱縣令帶着捕快還有仵作終于過來了。
而走在最面前的赫然是收到消息趕過來的楊旭,一旁則是陪同前來的楊守成,連丘宗羲、丘瑾瑜也都過來了。
至于保護楊旭的何生則是落在最後面,氣息收斂,再加上灰撲撲的衣裳和不起眼的面容,讓看見他的人也容易把何生給忽視了。
等楊守成還有陶仵作去了閨房檢查時,妝匣裏旁邊是散落的一枚耳墜,而另一枚則在匣子裏。
至于驗屍,陶仵作也隻是粗略的檢查了一下脖子處的緻命傷口,又查看了一下裸露在外的手臂等處。
除了之前和付琅嬛厮打時留下的舊傷外,并沒有其他新傷,至于衣服裏面,陶仵作不敢查驗,朱縣令則讓衙門負責看守女牢的婆子過來檢查了一下,身上同樣沒有新傷。
這麽一耽擱就過去半個多時辰了,丘宗羲、楊守成都在正廳坐着,張闵賢依舊陪同,雖說親外甥女死了,可即便過世的是親爹親娘,待客的禮儀還是不能缺了。
楊旭呆愣愣的站在回廊裏,聽着廂房方向再次傳來的悲痛哭聲,整個人都茫然了。
付琅嬛的死楊旭還能接受,可他沒想到不過是三四日的時間,又一個人死了,一想到此前和周書瑤的不歡而散,想到自己惱怒時口不擇言的話,楊旭嘴唇哆嗦了兩下,黝黑的小臉緊繃着,好似木頭柱子一般立在這裏。
“小旭,人死不能複生,你想開一點。”丘瑾瑜安慰的拍了拍楊旭的肩膀,他今日來見周書瑤的事丘瑾瑜知道,因此也能理解楊旭此刻的自責和愧疚,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從血緣關系而言還是楊旭的親表姐。
沉默許久後,楊旭好似堵住的喉嚨終于發出了聲音,“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她!”
湛非魚走了過來,好在回廊背着風,不會感覺太冷,“我檢查了屋子也查看了屍體,她是用剪刀自盡的,和你無關。”
呆滞茫然的雙眼有了焦距,楊旭看着湛非魚搖搖頭,臉上的痛苦顯而易見,“如果不是我讓她去付家吊唁,我們就不會吵起來,她也不會死。”
付琅嬛的死雖說鑲武縣的大街小巷都有謠言,各種死法都有,但楊旭知道實情。
當日因爲付琅嬛的死,得知湛非魚半夜去了付家,楊旭腦子一熱還誤會了湛非魚,認爲是她殺了付琅嬛,之後各種伏低做小賠不是。
之後,楊家舊部的人查到了線索,付琅嬛和周書瑤都曾吸入過大量的桂草,這才導緻兩人神志不清,瘋癫之下起了沖突,不但抓傷了彼此,周書瑤還活活掐死了付琅嬛。
楊旭知道真正的兇手是幕後下桂草的人,周書瑤并不算能殺人兇手,那個時候她都神志不清了,殺了人自己都不記得了。
可說到底付琅嬛還是死了,楊旭并不是讓周書瑤伏法,可他認爲自己和周書瑤對付琅嬛的死都有責任,他們至少可以去去付家吊唁。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吊唁是必須的,同樣的他們倆欠付家一條人命,日後若是能幫忙,楊旭必定會出手相幫。
可周書瑤卻激烈的反對,甚至和楊旭争吵起來,兩人心裏都因爲付琅嬛的死藏着内疚和自責,壓抑了數日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
一個也不過是十四歲的小姑娘,一個隻有八歲,都不曾經過多少事,手上也沒沾過人命,周書瑤雖然年長幾歲,可她心裏清楚是自己掐死了付琅嬛。
所以兩人爆發出激烈的争吵,周書瑤最後情緒崩潰的對着楊旭嘶吼起來,“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害死了付琅嬛,好,我給她償命總成了吧?”
這句話是周書瑤和楊旭說的最後一句話,楊旭口拙,他來的目的是爲了說服周書瑤去付家吊唁,是爲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誰知道會吵成這樣。
楊旭看着哭喊的周書瑤,隻能先離開了别院。
回到丘府後,楊旭還想着如果周書瑤真的不願意去付家,那麽他就自己過去,畢竟付琅嬛即便算計了自己也罪不至死。
可楊旭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周書瑤畏罪自盡的消息,丘宗羲同樣也知道了,而這個消息楊家舊部第一個回禀的便是楊守成,之後才去丘府告知了楊旭,一行人匆匆就趕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