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他是誰?”楊旭快步走了過來,小野狼般的目光戒備的盯着坐在廊庑下的年輕男人。
不管是那屬于成年男子的修長身形,還是那過于俊美的臉龐,又或者是對方冷漠而淩厲的氣勢,都讓楊旭生出了戒備和敵意。
湛非魚這會正坐在凳子上曬太陽,準确來說是曬頭發,白皙的臉龐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下,白亮的好似會發光一般。
或許是因爲殷無衍的到來,湛非魚說話時眉眼裏都是笑意,那歡快的氣息讓人知曉她此刻的好心情。
湛非魚想起此前楊旭雖然見過大哥哥一面,可當時大哥哥易了容,看着是個五官普通的青年男子,不認識也正常,“小旭,這是我大哥哥。”
楊旭知道湛非魚隻有一個隔房的堂哥,而且關系并不親近,年紀也對不上。
丘瑾瑜、周書瑤都知曉湛非魚的身份,同樣也知道她家的情況,此刻幾人目光打量的看向了殷無衍,這般宛若冰雪清冷貴公子,絕對不是金林村湛家村的人,難道是顧學士那邊的人?
殷無衍卻是看都不看楊旭一眼,更沒有理會其他人。
見湛非魚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介紹,也不說是何身份,楊旭莫名的感覺心裏有點堵得慌,聲音也硬邦邦的響了起來,“小魚,我們找你一起去山腳玩。”
幾個姑娘家打算去剪點梅枝帶回去插瓶,順便讓丫鬟小厮弄點梅花雪來煮茶,再點綴幾朵烘幹的梅花,這茶也喝的文雅。
楊旭年幼,也沒這情調,他打算和丘瑾瑜幾人去打獵,若是能獵到兔子回來烤着吃,總比帶來的食材更有野趣。
“湛妹妹,我還帶了畫具,到時候你們玩我負責畫,等回去後拓印幾幅裝裱起來,日後也是個想念。”付家小姑娘脆聲開口,圓圓的臉上揚起璀璨的笑容。
從察覺到周書瑤對湛非魚敬畏的态度後,付家姑娘就打算和湛非魚打好關系,商賈卑賤又如何?她拉的下臉來讨好這小姑娘。
若是殷無衍沒有來,湛非魚是絕對不會和他們去山上的,梅谷沒有風不代表山腳沒有風,而且看那皚皚的白雪,想想就凍得慌。
“大哥哥,去嗎?”湛非魚扭頭看向身旁的殷無衍,眼睛裏冒着幾分期待的光芒,自己還沒有和大哥哥一起遊玩過。
楊旭沒開口,隻盯着殷無衍,他到底是誰?小魚怎麽對他這般親近,瞬間有種小夥伴比搶走的危機感。
骨節修長的大手寵溺的揉了揉湛非魚的頭,頭發已經幹了,殷無衍這才看向靜候在一旁的何暖,“把小魚的披風拿過來,再把手爐帶上。”
片刻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山腳走了過去,越是靠近山邊氣溫就越低,都能感覺到冬日的寒意,好在今日陽光明亮,照在身上帶來一股子暖意。
石闆鋪砌的小徑彎曲的通向山腳,湛非魚走的慢,落在後面,“大哥哥,你不知道就因爲我不拜師,丘老先生每日都把我的字還有詩批的一無是處。”
湛非魚叽叽喳喳的告起狀來,氣鼓鼓着臉頰,軟糯的小嗓音裏充滿了怨氣,“《及其廣大草》,也不知老先生從哪裏看到的題目。”
當看到這題目時,湛非魚眼睛都瞪圓了,這什麽破題目,可一想到是截搭題,湛非魚也不惱了,回想了一下,這才想起這題目是出自《中庸》
“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鼋、鼍、蛟龍、魚鼈生焉,貨财殖焉。”
此句的意思是:今天我們所說的山,從小處看隻是拳頭大的石塊,可到它高大無比時,草木在上面生長,禽獸在上面居住,寶藏在裏面儲藏。
今天我們所說的水,從小處看隻是—勺之多,可到它浩瀚無涯時,鼋諧蛟龍魚鼈等都在裏面生長,各種有價值的東酉都在裏面繁殖。
殷無衍冰冷的鳳眸裏有笑意一閃而過,看着快炸毛的小姑娘,安撫的揉了揉她腦袋,“試帖詩?”
呵呵冷笑兩聲,湛非魚這會想想還是意難平,氣的聲音都拔尖了,“這要是試帖詩,我就是生拼硬湊也寫出一首來,不少于四百字的時文!限時半個時辰。”
“鄉試、會試不會這般兒戲。”殷無衍大概能想象小姑娘當時那惱火的模樣,這種截搭題必定不是丘老先生所出,想來是他此前聽過的,所以才故意寫出來戲弄小姑娘。
走在前面的楊旭等人聽不清湛非魚和殷無衍在說什麽,但都看得出兩人之間的親近。
周書瑤不動神色的往後看了一眼,湛非魚連楊旭都不怎麽在意,卻和那個年輕男子走的這般近,對方必定是來自京城,或許是出生簪纓世家。
其實在木屋前見到對方的那一刻,周書瑤也有瞬間的心悸,放眼整個麟州府,甚至是隴右道,即便是來自黔中道丘家的丘公子,可論起氣度來還是遠遜色于對方,或許這是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間的差距。
丘公子雖然君子端方、溫文爾雅,卻沒有對方那種冷漠高貴的氣度,讓人看一眼便隻能臣服,隻有真正的世家大族才能培養出這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可或許是殷無衍的面容太過于冰冷,他甚至連楊旭都不曾搭理,周書瑤那悸動的心思瞬間就熄滅了,第一次她真切的意識到何謂貴不可言,何爲高不可攀。
“好香那。”付家小姑娘聲音清脆的就好似銅鈴一般,步伐歡快的往前小跑了幾步,站在梅樹前,“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古人誠不欺我。”
馮小姐也算是官家千金,雖說隻是縣尉之女,可在鑲武縣也算是有點身份,此刻溫婉一笑,并不接話,更不搶着表現。
倒是兩個舉人家的姑娘,這會嗤了一聲,明顯看不上付姑娘的顯擺,一個商賈家的姑娘卻吊書袋,好似自己出身書香門第一般,這樣就能遮掩一身銅臭味?
“賞梅便賞梅,這般咋咋呼呼的,當誰沒讀過書嗎?”周書瑤冷嘲的開口,别以爲她看不出這小丫頭盯上楊旭了,賣弄幾句詩詞就能充當才女?然後嫁入将軍府?她配嗎?
付家小姑娘被嘲諷的一下子漲紅了臉,不敢嗆聲周書瑤,隻能委屈的站在一旁,低頭之前看了一眼楊旭,顯得無比委屈又無助。
楊旭對吟詩作對沒興趣,可他也不反感付家姑娘的開口,但周書瑤那盛氣淩人的高傲姿态着實卻讓楊旭生出反感來,不由開口道:“這裏就我讀書少。”
楊旭年紀最小,而且他不喜讀書,四書五經也隻是籠統的讀了一遍。
“你?”周書瑤愣了一下,惱怒的看着楊旭,可一想到他的身份,隻能憋下不甘,又忿恨的瞪了一眼付家姑娘,這賤丫頭倒是會裝委屈裝可憐!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論起讀書我們或許稍勝一籌,可論起打獵的本事,我們絕對拍馬都追不上了,能不能吃到烤兔子,就看小旭你的本事了。”馮姑娘笑着打了個圓場,“我讓人連幹荷葉都帶了一把過來,就等着吃叫花子兔子呢。”
“馮姐姐你準備的可真齊全。”另一個姑娘捂着嘴笑着,她們的馬車上也帶了不少東西,可還真沒有幹荷葉。
馮姑娘柳葉眉微微一挑,“古人是甯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我這般俗人隻講究口腹之欲,見到梅花就想到梅花酒,看見山就想到了烤兔子,見到水那便是一魚三吃。”
這打趣的話一出,衆人都附和的笑了起來,連周書瑤也看了一眼端莊文雅的馮姑娘,很難相信她竟然隻是縣尉之女,這看起來更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
湛非魚和殷無衍站在不遠處的梅樹前,不管是之前付家姑娘和周書瑤的拌嘴,還是馮姑娘的妙語連珠,兩人都好似沒聽到一般,不曾附和也沒有談笑。
丘瑾瑜一路上都在揣測殷無衍的身份,可和湛非魚最熟悉的楊旭都不知道,他更不可能猜到,尤其對方面容冷峻的就跟覆蓋了寒霜一般,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心驚膽戰,丘瑾瑜也不敢冒失的去套近乎。
這會看了一眼,丘瑾瑜朗聲笑道:“聽馮小姐說起梅花,我倒是想起今年院試的試帖詩。”
一聽丘瑾瑜說到科舉,周書瑤等人都來了興趣,她們都自诩才女,可平日裏也就玩點飛花令,作幾首悲秋惜春的詩詞,說是精通琴棋書畫,可真的論起來和這些擅長君子六藝的讀書人那是差遠了。
看到湛非魚也好奇的看了過來,丘瑾瑜也不賣關子,“院試的試帖詩《黃花散如金》”
楊旭半點興趣都沒有,若不是因爲看到湛非魚在思考,他都想拿着弓箭跟着何生去往山上走,說不定真能獵到兔子。
周書瑤幾人聽到題目後立刻都思索起來,她們平日裏參加宴會,詩詞都是事先準備好的,甚至會讓家中兄弟幫忙修改一下,這才敢拿到宴會上去博個才女的名頭。
這突然聽到丘瑾瑜說了題目,而且還是院試的題目,周書瑤一時半會都想不起來,更别提其他幾位姑娘了,她們讀書更少,家裏說是請了夫子,其實也就是個老童生而已,平日裏隻會讓她們一遍遍的誦讀。
半晌後,周書瑤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湛非魚,見她還沒有開口,不由懷疑她所謂的小三元是不是因爲顧學士這個老師而得來的?
自己想不起來那是因爲自己不用科舉,湛非魚可是實打實的讀書人,現在還跟着丘宗羲讀書呢,她竟然也不知道。
“我知道了。”突然,馮姑娘開口了,此言一出,周書瑤等人刷的一下把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馮姑娘,在詫異之後便是隐隐的嫉妒。
好似沒看見其他人那隐晦的帶有敵意的目光,馮姑娘神色依舊溫婉平靜,不見絲毫得意和張揚,對着丘瑾瑜問道:“可是出自《禮記.月令》上的:季秋之月,菊有黃花。”
所以這題目《黃花如散金》,在馮姑娘看來考的是菊花,寫的是秋景。
而經過馮姑娘這一提示,周書瑤也想起這就一句來,雖然有點不甘被縣尉之女奪了光彩,可周書瑤倒不至于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隻是面色有點不虞而已。
“還是馮姐姐讀書多,小妹佩服。”付家姑娘脆聲開口,還裝模作樣的給馮姑娘行了個揖禮,引得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來。
丘瑾瑜并沒有跟着誇贊,而是看向不遠處的湛非魚,“湛姑娘可有所得?”
其餘人的目光都順着丘瑾瑜看了過來,馮姑娘笑容款款,可眼眸深處卻有傲然之色快速閃過。
“青條若總翠,黃花如散金。”湛非魚小嗓音清朗悅耳的響了起來,接着又吟了一句,“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
“湛姑娘若是瑾瑜的同年,這小三元的稱号必定要易主了。”丘瑾瑜如玉般的臉上終于露出笑來。
這贊美謙遜的話一說出來,馮姑娘表情瞬間僵硬了,随後變得極其難堪。
周書瑤畢竟出自周家,這會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這黃花不是指菊花?而是說春日的油菜花?”
那麽按照馮姑娘之前所言,這詩如果寫的是秋景,立的是秋意,那不就是離題十萬八千裏了。
畢竟題目考的是春景,這般一想,周書瑤同情的看着尴尬無比的馮姑娘,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出醜。
周書瑤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小短腿的湛非魚,不愧是顧學士的弟子,想來是有真憑實學的,她南宣府的小三元也應該是靠實力考出來的。
“是我班門弄斧了。”馮姑娘笑着開口,可表情怎麽看怎麽的僵硬。
湛非魚笑了起來,“馮姑娘不必介懷,我剛好讀過這兩句詩罷了,我不擅長詩詞,這幾日沒少被丘老先生罵的狗血噴頭。”
馮姑娘表情再次僵硬了一瞬間,不擅長詩詞還能一口解出院試試帖詩的題意,那自己這樣出醜的人又算什麽?蠢笨如豬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