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瑤本就是心高氣傲的性子,也是因爲楊旭和丘瑾瑜在場,所以才有所收斂,對這些小吏之女,商賈之女和善了幾分。
一眼看出付家姑娘三分試探七分嫉妒的心思,周書瑤心底滿是鄙夷,一個商賈之女還真的敢打楊旭的主意。
楊旭雖然沒什麽城府,可他背後還有楊老将軍和楊姨父呢,她們這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也敢擺出來,簡直是贻笑大方。
因爲不喜,态度也就高傲起來,周書瑤冷笑道:“不跟我們同行,自然是不屑與我們爲伍,你若想自取其辱,大可以自己過去套近乎。”
“我……”付家姑娘尴尬的漲紅了臉,說什麽不屑爲伍,不就是指自己出身商賈,身份比這些官家千金卑賤。
原本和樂的氣氛頓時消失了,餘下的人面面相觑着。
可周書瑤乃是麟州府周家的嫡長女,誰也不願意出來打圓場,若是被遷怒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眼眶頓時紅了起來,付家姑娘卑微的低着頭,眼底卻有惱火快速閃過,等自己日後嫁給了楊旭,周家又算什麽?當年張氏還是庶女,不也嫁進了将軍府,最後生下了楊旭。
湛非魚坐在小馬紮上,餘光掃了一眼身後,對着楊旭眨眨眼,“你不去處理一下?”
一開始楊旭還有幾分新奇和樂趣,畢竟在石頭村他一直是孤孤單單的,和大牛他們又玩不到一塊去,碰面就要幹一架。
但這一次出行,收到帖子的這些人都年長楊旭幾歲,但他們都捧着楊旭說話,說起的話題楊旭也感興趣。
可“相談甚歡”的過了半個多時辰,楊旭感覺沒多少意思了。
幾個姑娘家說的都是家長裏短的趣事,聽多了就乏味,而且言語裏透露出高人一等的架勢,讓楊旭有種道不同不相爲謀的感覺。
畢竟她們也隻是出身富裕,若是像小魚這般出身寒門農家,她們還能這般高談闊論嗎?又或者自己還是罪臣之後,楊家不會起複,她們還會這般熱情相待?
至于同行的三個少年,也都是讀書人,虛長楊旭幾歲,他們和丘瑾瑜、楊旭交談的更多,但在認識了兩個小三元之後,其他讀書人說的越多越顯得他們淺薄無知。
“小魚,你怎麽不和我們一起?”楊旭忍不住問道,黝黑的臉上莫名的帶着幾分忐忑,湛非魚的冷淡讓楊旭突然意識到這段日子自己和小魚似乎疏遠了。
被楊旭這不安又委屈的模樣給逗樂了,湛非魚擡手指着自己的眼下,“看到沒?眼睛裏都有血絲了,偷得浮生半日閑,我昨晚上都沒睡到三個時辰。”
所以不是湛非魚不和楊旭他們一起,而是不想把這難得的時間放在寒暄應酬上。
楊旭愣了一下,看着優哉遊哉吃着糕點喝着熱水的湛非魚,再看了一眼不遠處錦衣绫羅的周書瑤等人,突然明白湛非魚和她們的不同,她們隻需要享受家族提供的衣食住行就可以了,可小魚卻要爲了以後讀書科舉。
這兩者的區别就是一旦出事了,沒有家族的庇護,她們就如同風雪摧殘下的花朵,會迅速枯萎、夭折。
可小魚卻不同,她不但能保護自己,甚至可以給身邊人遮風避雨,遠的不說,小魚已經給軍營提供了數十萬銀子,早前還有十萬擔米糧從江南道運來了邊關。
看着不遠處的雪山梅林,楊旭想起當年啓蒙時跟在楊老将軍後面學的《神童詩》: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小魚,我明白了。”楊旭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襯的整個人更傻氣了,但眼底的浮躁和迷茫消失的無影無蹤。
瑾瑜哥說的并不全對,自己當務之急應該是勤練武藝,學習行軍布陣,至于交際應酬并不是最重要的,自己若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領,結交再多朋友又有何用?
另一邊正和三個讀書人說話的丘瑾瑜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湛非魚和楊旭,莫名的感覺有什麽脫離了掌控。
……
“諸位公子、小姐,熱水已經燒好了。”黃嬸子走過來回禀了一聲。
走了一路,衆人的确都口渴了,這會三三兩兩的走到篝火邊坐了下來,每張褥子前也都擺了矮幾,上面有泡好的茶水還有各色的糕點果子,各家的丫鬟正在一旁伺候。
“湛姑娘若是乏了可以去溫泉那裏,離得不遠,昨日已經派人過來收拾打掃了。”周書瑤殷切的開口,溫泉那邊修了一排木屋,雖然也簡陋的很,圖個雅趣罷了。
正用竹簽叉了一片雪梨在吃的湛非魚眼睛蹭一下亮了起來,等口中的梨子咽下後,這才問道:“有單獨的屋子?”
大冷的天泡個溫泉的确是享受,若是有單獨的屋子就更好了,落個清淨。
周書瑤一開口,其他人都沒有說話。
此刻看周書瑤這态度,鑲武縣這群子弟們都看出了,這位湛姑娘必定帶有來頭,否則周家嫡長女可不會伏低做小。
再想到楊旭對湛非魚的親近,還有丘公子言語裏的尊重,不少人在心裏打起小算盤,比起盛氣淩人的周書瑤,湛姑娘看着更年幼,而且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樣,想來更容易親近。
馮姑娘笑着接過話來,“前年才修葺的,付妹妹家裏起頭捐了一百兩銀子,各家也都拿了一些銀子出來,這才把梅谷重新修葺了一番,搭了單獨的木屋,可惜這會是冬日,若是春日百花盛開、美不勝收。”
之所以這麽大費周章,也是因爲鑲武縣各家的姑娘也想來泡溫泉,付家是商賈自然不差銀子,一開始付家還想一力承擔所有修建的銀兩。
可鑲武縣這些家族也不傻,日後家中小輩來梅谷,豈不是欠了付家的人情?
所以各家都拿了銀子,又讓兩個下人常年住在梅谷,負責搭理溫泉這邊,這樣誰家要過來遊玩,提前帶着小厮丫鬟過來收拾一下,第二日就可以入住了。
當然,有人守着梅谷,也避免了那些窮酸人家過來溫泉這裏,否則他們泡了溫泉,各家金嬌玉貴的姑娘們還怎麽泡。
等湛非魚帶着何暖去泡溫泉時,周書瑤他們正在玩投壺,此前則在玩飛花令,不過是因爲年紀都小,所以也不罰酒,罰茶杯一杯,順帶在臉上貼上一張白紙條。
一刻鍾後。
正惬意泡在溫泉裏的湛非魚錯愕的瞪圓了雙眼,“那火堆有異常?難道有人在裏面下了藥?”
“應該是有一根木頭被桂草的藥汁浸泡過,桂草有提神的功效,少量食入後會讓人亢奮,類似早年被聖上禁過的五石散。”何暖精通藥物,再加上桂草并不算是罕見的藥草。
而且燃燒的木頭是從溫泉這邊的木屋搬過去的,松木燃燒并沒有多濃烈的氣味,但桂草燃燒時帶有淡淡的香味,類似桂花的香味,所以何暖一開始就察覺到了。
整個人泡在溫水裏,就餘下小腦袋露在水面上,湛非魚想起離開時正玩的正嗨的一群人,即便是有些亢奮,估計沒人會想到自己中藥了,隻當是情緒高昂。
“桂草和其他藥物搭配會有其他的功效嗎?”湛非魚可不認爲對方隻是單純的爲了助興。
池子邊的何暖猶豫了一下,看着湛非魚被熱氣熏的紅撲撲的臉頰,再加上她烏黑圓溜的雙眼,這話便有些說不出口。
“難道是周書瑤的手筆?她是不是想和丘瑾瑜生米煮成熟飯?”湛非魚聲音陡然亢奮起來了,就好似磕了五石散一般,兩眼都冒光了,“雖然兩人都隻有十四歲,小是小了一點,但又不馬上生孩子,這坐實了夫妻的名分就行了。”
何暖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小姐一定是被口無遮攔的重光給帶壞了!否則自己隻是提了桂草,小姐怎麽就能想到這麽多。
既然已經被猜到了,何暖也不隐瞞了,“吸入桂草後,若是在半個時辰内再食入胭脂果,兩者藥性結合會導緻人神志不清,而且還有……”
看着眼睛越瞪越大的湛非魚,何暖實在沒辦法說出助興兩個字。
想了一下在場那些人的年紀,縣尉家的馮姑娘倒是最年長的,可鑲武縣一個小縣尉,估計還沒有膽子敢算計丘瑾瑜,齊大非偶!那可是黔中道丘家,想想丘宗羲暴烈脾氣,湛非魚感覺他們不敢。
可周書瑤卻不同,她畢竟也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和楊旭又是表親,周書瑤如果算計成功了,丘瑾瑜估計也隻能吃下這個悶虧。
“小姐,需要讓我哥盯着嗎?”何生已經來到梅谷了,這會還跟着楊旭身邊,暫時充當他的小厮。
如果丘瑾瑜是沖着楊旭來的鑲武縣,那他遭了暗算,也是他技不如人,可他如果對楊旭沒什麽壞心思,畢竟是丘老先生的晚輩,這若是“見死不救”……
湛非魚泡着溫泉思考着,“阿暖,你說丘瑾瑜若是娶了周書瑤,日後他知曉了真相,會不會報複我?”
即便丘瑾瑜可能也存了娶周書瑤和楊旭攀親的目的,但自己主動還被人算計是兩回事,尤其丘瑾瑜看着君子端方,但堂堂小三元,又出身丘家,他絕不是那些隻知道讀死書的讀書人。
湛非魚猜測丘瑾瑜會報複的可能性高達八成,而且自己是讀書人,丘瑾瑜也是,楊旭隻有一個,幹倒了自己,丘瑾瑜說不定就成了楊旭最好的朋友。
“我決定了,既然丘瑾瑜日後可能報複我,那就讓他聽天由命吧!”湛非魚笑容裏殺氣十足。
何暖目瞪口呆的看着戰意蒸騰的湛非魚,既然擔心丘瑾瑜日後會報複,小姐不該事先提醒嗎?爲什麽要反其道而行。
胭脂果的果實呈大紅色,果皮有微微毒性,但果皮能把唇色染紅,
有些買不起胭脂水粉的農家姑娘,逢年過節打扮的時候會把曬幹的胭脂果泡水,然後撕下果皮,輕輕的在嘴巴上塗抹兩下,因爲毒性很輕微,隻要過後再擦洗幹淨了,對人體沒什麽影響。
等湛非魚泡了兩刻鍾就被何暖催促的喊起來了,畢竟再泡下去皮膚都皺了。
“阿暖,你說梅谷這麽漂亮,丘老先生怎麽不把房子建在這裏,這樣隔三差五就可以泡個溫泉了。”湛非魚忍不住的惋惜,讓她馬車颠簸一個多時辰來泡溫泉肯定不行,可如果住這裏就方便多了。
拿着布巾給湛非魚擦拭頭發,何暖回道:“丘老先生做不出強取豪奪之事。”
梅谷在鑲武縣都有二三十年的曆史了,每年冬日還有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來,丘老先生若是獨占了梅谷,那這些人就沒辦法踏雪尋梅了。
“所以都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骸骨,但凡來個纨绔子弟,早就把梅谷給占了變成自家莊子了。”湛非魚估計是鑲武縣太窮了,那些纨绔子弟沒人樂意長久住在這裏,所以這梅谷才得以保留下來。
目光不經意一擡,透過木屋沒關閉的窗戶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湛非魚震驚的瞪大了眼,笑容在臉上綻放,整個人嗷了一嗓子就沖了過去,“大哥哥!”
幸好何暖快速的放開手,否則湛非魚突然起身跑走了,正給她擦頭發的何暖估計都能薅下一把頭發。
殷無衍寵溺的看着撲過來的小姑娘,頭發還半濕的披散下來,濃墨般散開的黑發襯的一張臉更加白皙圓潤,嬌俏可愛的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一把撲到殷無衍身上,湛非魚雙手抱着他的腰,貼在他腹部的臉還撒嬌般的蹭了幾下,這才仰起頭,笑的眼睛都沒縫了,“大哥哥,你怎麽來了?”
“過來看看你。”很享受小姑娘的親近,殷無衍大手摸了摸她的頭,“進屋把頭發擦幹,别着涼了。”
看到自家七爺來了,何暖行禮後就退到了門外,有七爺在,也不需要自己照顧小姐。
坐在圓凳上,任由背後的殷無衍給自己擦頭發,湛非魚晃蕩着雙腿,聲音裏是可以感知的喜悅和歡快,“大哥哥,我剛剛和阿暖在說丘瑾瑜。”
突然聽到湛非魚提起丘瑾瑜,殷無衍幽深的鳳眸沉了沉,隻是那清冷的嗓音卻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丘家三房的麒麟子?”
背對着身後的人,湛非魚發現不了殷無衍俊美的面容裏透着冷嘲,點了點頭,卻扯到頭皮,又立刻乖乖坐好,“嗯,也是小三元,大哥哥,阿暖發現有人在木頭放了桂草……”
當聽到湛非魚并不打算出手幹涉,任由丘瑾瑜被算計,殷無衍眼底的寒霜瞬間消融了,慢條斯理的繼續給湛非魚把頭發擦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