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瑤沒想到在鑲武縣這破地方竟然能遇到世家子弟,尤其聽到楊旭的介紹,丘公子竟然出身黔中道丘家,更讓差一點被摔倒,最後被丘瑾瑜給扶住的周書瑤羞赧的紅了臉頰。
張家和周家說起來也是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可如今官位最高的也就四品知府,早些年有族人也在布政使司任職,可官位最高也隻是左右參政,從三品而已,從未出過京官。
可丘家卻不同,不說獨釣老人丘老先生曾對聖上有救命之恩,就說如今的黔中道,布政使大人正是丘家家主,丘瑾瑜要稱呼一聲大伯,這可是封疆大吏,二品大員。
再加上有丘宗羲的關系,官場中人都知道丘大人過兩年就會調去京中,說不定就會進入内閣,丘瑾瑜雖說不是嫡支一脈,可也姓丘,更何況還是少有的小三元,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周小姐,人多雜亂,不如往這邊挪兩步。”丘瑾瑜聲音清朗悅耳,周身流露出世家子弟的溫雅和貴氣。
“多謝丘公子。”周書瑤微微颔首,蓮步輕移往左邊走了幾步,腳步一站定就發現了不對勁,那刺骨的寒風似乎沒有了。
擡眼一看,卻是丘瑾瑜擋在了風口處。
兩人同歲,但丘瑾瑜是男子,又是習武之人,身材修長挺拔,比周書瑤足足高了一個頭,他往風口處這麽一站,一旁的周書瑤被擋的嚴實。
沒想到丘公子竟然這般體貼入微,周書瑤原本泛紅的臉頰再次染上了胭脂般的紅霞。
楊旭完全沒察覺到異常,他把張家人當成陌路人,但周書瑤畢竟是姑娘家,他血緣上的表姐,楊旭也做不到惡言驅逐。
半個時辰後,米鋪所有的粗糧都賣空了,忙活了一個早上的楊旭終于松了一口氣。
“小旭,已經快未時了,不如就去最近的酒肆吃午飯。”丘瑾瑜溫聲開口,雖然他年長,可言語裏卻是商量的态度,明顯是把楊旭當成了同齡人看待。
楊旭這會也是饑腸辘辘,看了一眼周書瑤,她竟然在這裏站了兩刻鍾,這會也說不出讓人離開的話,“我聽小魚說過八寶樓的飯菜還不錯,不如我們就去那裏。”
等三人上了馬車離開後,完全沒注意到對面茶樓的二樓處,湛非魚和丘宗羲一直都在。
“這就是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銀子。”丘宗羲嗤了一聲,對楊旭的榆木腦袋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害人之心不可有,犯人之心不可無,這臭小子是半點沒記住。
湛非魚優哉遊哉的喝着羊肉湯。
雖說是茶樓,可有何暖在,中午妥妥的備足了四菜一湯還有兩道糕點,湛非魚接過話,“吃一塹長一智,再說丘瑾瑜若是有問題,就憑他的段數,楊旭能察覺才不正常。”
尤其是丘瑾瑜對楊旭也算是有過救命之恩,再者丘瑾瑜一直表現的溫文爾雅,他不露出馬腳,楊旭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的懷疑他。
“說到底是我們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人。”湛非魚自我調抗了一句,還自我反省了一瞬間,畢竟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可他們都先一步認定了丘瑾瑜有問題,他接觸楊旭是别有用心。
“老夫可沒眼瞎,就憑他是丘韶的種,三房就沒一個好東西!”丘宗羲不屑的哼了哼,言語裏是丘家三房的排斥和不喜。
不過丘宗羲就算是個暴烈性子,可他也不會挑明了和楊旭說,左右他年紀小,吃吃虧也好,省的對個人就掏心掏肺,一點戒備之心都沒有。
或許是丘宗羲放任的态度,楊旭這段時間和丘瑾瑜走的越來越近,兩人就差結成異性兄弟了。
楊旭也看出丘宗羲對丘瑾瑜的不喜,可越是如此,他越感覺尴尬,對不被丘宗羲待見的丘瑾瑜更親近,氣的丘宗羲又拔掉幾根胡子,讓湛非魚也樂不可支的看了熱鬧。
私底下,周書瑤也曾來丘府拜訪過,三人相處的極其融洽,周書瑤收斂了官家千金的高傲,待人接物自然是無可挑剔。
隻是湛非魚功課多,天不亮就進書房,不到深更半夜都不回房休息,楊旭也不好打擾她讀書。
“踏雪尋梅?”湛非魚擱下帖子,看了一眼外面飄飛的雪花,嚴重懷疑楊旭才是讀書人,而自己則是不懂風雅和浪漫的武夫。
知道湛非魚畏寒,楊旭趕忙解釋道:“那裏是一處山谷,有溫泉,一點都不冷……”
楊旭也是聽了周書瑤的介紹才知道這地方,山谷地勢奇特,四面被山包圍了,卻一點寒風都沒有。
估計是地下溫泉的緣故,即便四周的山上已經被白雪覆蓋了,可山谷的溫度卻舒适的很。據說是二三十年有一個大儒遊曆到鑲武縣,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這一處山谷,後來就讓人在靠近山谷的山上都種植了梅樹,二十多年的時間過去了,這片梅樹就成了梅林。
每到冬日,山上是皚皚白雪,山腳處是成片怒放的梅花,而山谷還有綠草,又有溫泉,尋三五個好友在山谷架起篝火,賞梅看雪,小酌幾杯,豈不妙哉。
“四面環山?”湛非魚眸光閃爍着,第一反應不是這山谷的奇特,而是這地勢最适合埋伏啊,整個一甕中捉鼈的地形,“行,我去問一下先生。”
楊旭明顯發現這幾日丘爺爺對自己的暴躁,他是不敢去讨罵了,隻能對着湛非魚點點頭,“明日巳時我們出發,大概酉時就能回來。”
看着丢下話就逃走的楊旭,湛非魚并沒有急着去找丘宗羲,看了一眼漏壺,休息的時間已經過了,再次加水研磨,繼續沒做完的功課。
……
讀書雖然辛苦,可時間過的卻極其快,等到湛非魚吹幹墨迹,把新作的文章放好,何暖已經在一旁等候多時了,這會都過了吃飯時間了。
何暖把銅壺裏的溫水倒進了盆裏,又把香胰子遞了過來,“丘老先生在偏廳等候多時了。”
嘩啦啦的水聲裏,湛非魚洗去了手上不經意沾的墨汁,聽到何暖這話不由笑了起來,“也沒吃飯?”
“嗯,應該是爲了旭少爺說的明日出行一事。”何暖把布巾遞了過來,等湛非魚擦幹手上的水漬後,又把擦手的珍珠膏打開。
“阿暖,日後我若狀元及第,這其中一定有你一半的功勞。”湛非魚再一次的感慨,即便是上輩子,她也沒這般精緻的生活。
如今被何暖無微不至的照顧着,湛非魚感覺都快成了除了讀書就什麽都不會做的生活廢物了。
何暖也笑了起來,“這本是奴婢分内之事。”
等湛非魚到了偏廳,丘宗羲已經等的不耐煩了,“鄉試還有兩年多,你打算熬壞身子骨換一個解元虛名?”
話雖嚴厲卻也是滿滿的關心。
“我下一次一定準時吃飯。”湛非魚趕忙坐了下來。
丘宗羲還是繃着臉,“先喝湯墊墊肚子。”
何暖先把一碗湯遞給了丘宗羲,這才又盛了半碗遞給了湛非魚,湯是用砂鍋小火慢炖出來的,即便過了兩刻鍾了,可紫砂鍋保暖效果極好,這會依舊溫熱,剛好一口喝。
鮮美的魚湯炖的奶白奶白的,半碗湯下肚,湛非魚總算活過來了,這才拿起筷子吃起遲來的午飯,“周書瑤給楊旭下了帖子,也給我送了一張,說是明日巳時去踏雪尋梅,那山谷是不是先生你畫的那副《歲寒圖》?”
丘宗羲擅書畫,在鑲武縣又住了好幾年,這山谷他必定去過,鑲武縣太冷,湛非魚這段時間除了讀書還是讀書,的确可以出去放松一下。
“梅谷值得一去。”丘宗羲也沒阻止,不管丘瑾瑜有什麽目的,也不管鑲武縣有多少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想要傷到這丫頭是絕無可能。
丘宗羲不管是當年遊曆大慶朝,還是後來在鑲武縣定居,一直有人按照保護他的安全,這些人都是丘家暗中培養出來的死士。
不說其他,就沖着丘宗羲當年曾經救過聖上和顧學士,隻要丘家不謀逆造反,丘家人絕對會官途順通。
從湛非魚住進丘府後,丘宗羲就知道除了何生、何暖兩兄妹,還有那馬車夫之外,暗中還有一隊人在宅子四周保護小姑娘的安全。
過了幾日後,丘家的侍衛統領又向丘宗羲回禀,除了宅子四周的人,好像還有一隊人隐匿在鑲武縣。
隻是這隊人行蹤成謎,侍衛統領也不能完全确定,除非暗中派人追蹤,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找到這隊人的行蹤。
丘宗羲自然不會讓人去查,隻要沒有敵意就行,至于是不是保護小丫頭的人,是誰派來的都無所謂。
直到張依依被伍百戶帶人抓捕下了大獄,丘宗羲懷疑那隊人可能來自禁龍衛,也就更不可能去追蹤調查了。
這也是邱宗羲不擔心湛非魚安危的根本原因,就算楊旭出事了,這丫頭也會平安無事。
楊家舊部身手再強,也不是禁龍衛的敵手,當然,楊家舊部人多卻是先天優勢,禁龍衛再強也敵不過千軍萬馬。
“所以周書瑤真的看上丘瑾瑜了?”湛非魚雙眼冒着興奮的光芒,這好奇的模樣半點不像讀書人,更像是村裏那些長舌婦。
可偏偏她膚色白,眼睛大,這麽圓溜溜的雙眼眨巴着,隻顯得嬌俏可愛,讓人忍俊不禁,哪舍得責罵。
丘宗羲出身世家,可他性格不羁随性,自然不在意湛非魚提起這話題,“讀書少,見識短,周家、張家還自诩是書香門第!”
濃濃的嘲諷味不言而喻。
周書瑤看上丘瑾瑜,不就是被他的長相還有家世所傾倒,但凡人長的醜一點,或者出身寒門,周書瑤怎麽可能主動下帖子。
在丘宗羲看來若真的是書香門第的姑娘,書讀得多,就不會這般膚淺,尤其有了湛非魚做對比,小丫頭人不大一肚子的心眼,哪裏會被情情愛愛所迷惑。
“周書瑤少不經事,張闵賢五品同知,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丘宗羲不會苛責周書瑤一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畢竟長在後宅,見識少也正常。
可張闵賢身爲麟州府同知,竟然放任周書瑤這個外甥女接觸外男,這吃相也太難看了,連官宦之家的臉面都不要了。
若是成了也就罷了,這要是不成,周書瑤一個姑娘家壞了名聲,日後的悲慘日子可想而知。
想到此,丘宗羲突然放下筷子,語調是從未有過的嚴肅,“你年紀還小,既然要走科舉之路,就該一門心思讀書,至于你的婚事就交由顧輕舟給你把關!”
一口菜差一點噴了出來,被嗆住的湛非魚狼狽的咳嗽着,趕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無奈道:“我才九歲,就算要說親事也得十年之後,而且老師說了我若是不想嫁人也可以。”
嫁人幹什麽?湛非魚是半點念頭都沒有,隻是現在說這個的确太早了。
丘宗羲眉頭不由的一皺,他不想小丫頭遇人不淑,可不成親也的确驚世駭俗,可想到迄今不曾成親的顧學士,再想到同樣獨身的自己,丘宗羲突然沒底氣勸了,一瞪眼,“吃飯!”
看破不說破的湛非魚憋着笑,乖巧無比的繼續吃飯。
第二日,天公作美,不單單風停了,連雪也停了,七八輛馬車浩浩蕩蕩出了鑲武縣的官道直奔梅谷而去。
馬車裏,湛非魚看了一眼車窗外,“這是連路上的積雪都清理了。”
“周書瑤下了帖子後,縣尉之女還有侄女都要參加,而且鑲武縣好幾個富商之女,還有兩位舉人家的女兒、孫女兒也都要去,所以除了衙門的捕快外,幾個富商也拿了銀子雇了幾十人清理官道上的積雪。”何暖消息靈通,更何況掃雪的事聲勢浩大,鑲武縣早就傳遍了。
周書瑤身爲周家嫡長女,她身份擺在這裏,有的人是想要巴結。
這也是因爲天寒地凍的,消息沒傳出去,否則渭州府的世家千金還有富家千金收到消息都會趕過來參加。
聽明白的湛非魚放下了簾子,“梅谷那裏有異常嗎?”
“暫時沒有發現埋伏,不過若是酉時才歸來,即便不提前埋伏也來得及。”何暖并沒有去梅谷探查,但何生連夜去了。
如同湛非魚的懷疑,梅谷的确是個容易設伏的地方,四面被山包圍了,尤其是梅林裏還有不少巨石,有梅花自然要有怪石,這是讀書人的風雅。
可一旦敵人在此動手,谷中之人要逃出去就格外困難,滾落的石頭就能砸的谷中人仰馬翻。
湛非魚看着何生手繪的梅谷地形圖,半晌後,突然問道:“谷中并沒有落雪,但畢竟是冬日,有不少幹枯的樹枝,若是火攻會如何?”
“什麽?”何暖一驚,神色驟變。
她隻想過會有埋伏,卻沒想過火攻,敵人一旦守在山上,隻要放火必定能點燃枯樹枝還有荒草,若是再加上桐油一類,那火勢必定兇猛。
湛非魚接着道:“我聽老先生說山谷地勢獨特,所以沒有風,這樣一來濃煙就不會消散。”
一般火災時,真正被燒死的并不多,大多數人都是死于濃煙。
何暖明白的點點頭,從馬車裏快速的拿出筆墨,迅速的寫好了一張字條,等墨迹幹了,何暖拿出一個骨哨吹響,聲音并不大,音色卻很獨特。
一隻鷹隼自天際飛掠而下,速度極快,再加上白色的羽毛,除非是一直盯着半空,否則即便是武者都很難發現這隻白色的隼。
半晌後,鷹隼自馬車車窗再次飛上天際,而腳上則多了一封綁好的密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