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府。
一大早張家三人帶着滿滿一車的禮物登門了。
聽到下人回禀的丘宗羲并沒有詫異,從張家人出現在鑲武縣時,丘宗羲就知道他們必定會來見楊旭,畢竟此前在楊守成那裏無功而返,楊旭是最好的突破口。
“丘爺爺,他們是因爲将軍府要起複了所以才來的?”被喊過來的楊旭對不曾謀面的張家人沒有任何印象,即便那是親舅舅、親大姨。
他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些所謂的親人,尤其對方還帶了那麽多禮物,楊旭過來前繞到前院偷偷看了一眼,滿滿一馬車的禮物就放在庭院裏。
丘宗羲也沒有隐瞞,把張家的調查情報遞了過去,“你自己看。”
張依依的生平其實也就兩部分,待字閨中在張家後宅,和嫁人之後不到兩年離開楊家投靠鎮邊侯府,說到底還是一個後宅婦人。
楊旭對張依依的了解都是通過楊守成,還有之後丫鬟蓮兒的叙說,而這份情報則是詳盡的記錄了張依依在後宅的所做作爲。
看着看着,楊旭臉上露出震驚之色,當年還在張家時,張依依手裏就沾過三條人命,兩個是張府的下人,一個婆子、一個丫鬟。
第三人則是張依依的閨中密友,但最後卻被張依依設計落水,被一個登徒子所輕薄,這姑娘本就性子烈,被救上水後,不等這無賴上門求娶,用一根綢緞吊死了自己。
丘宗羲看着不可置信的楊旭,嫌棄的哼了哼,“雖然時隔多年,可你出生之後你爹就派人去麟州府調查了,那登徒子本是張家三小姐給張氏安排的,想要毀了她的清白,讓她所嫁非人,可張氏聰慧謹慎,将計就計最後自己逃過一劫。”
因爲布下此局的是張三小姐,章知府狠狠罰了她一頓,迅速善後掃除了所有的蛛絲馬迹,張氏也因此安讓無恙,沒人想到這其中還有張氏的手筆。
至于張氏在鎮邊侯府的九年裏,她手裏也沾過人命,發賣了兩個貌美的丫鬟,也曾杖則打死了一個冠上偷竊之名的婆子。
這個婆子不過是嘴碎,而且瞧不起抛夫棄子的張依依,結果被打了之後因爲沒人給她找大夫,最後一病不起,前後也就三日的時間。
快速的看完後,楊旭整個人都有些發愣,他隻記得在牢房裏蜷縮成一團,病弱又無助的張氏,蒼白的沒有血色的面容,似乎随時都能消香玉隕。
楊旭怎麽敢相信她手裏就有七八條人命,更别提那些被發賣出去的丫鬟,估計也難逃一死,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和牢房裏那說一句就咳幾聲柔弱女子怎麽都無法重合在一起。
沉默許久後。
“張家打算把她帶回麟州府嗎?”楊旭突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張氏這個親生母親,更别提這一次那八個無賴的性命。
在見到了湛非魚的聰慧機敏後,丘宗羲也不打算把楊旭當成小孩子看了,自然有什麽就說什麽,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
“帶走?”丘宗羲鄙夷的看着天真的楊旭,毫不客氣的撕開血粼粼的事實,“張家是來滅口的,張氏當年可沒少坑害張家!殺了張氏正好給你爹出口惡氣。”
張家來鑲武縣的目的隻有一個:修複和楊家的關系,若是能讓楊旭認親就更好了。至于張依依的處理,那就看楊家的态度。
“張家人就在正廳等候着,你可以讓小魚陪你一起見客。”丘宗羲是不打算見張家人,張氏不是什麽好人,當年對将軍府落井下石的張家同樣也不是好東西,蛇鼠一窩而已。
……
等湛非魚和楊旭來到正廳時,張家三人已經喝了一杯茶了,這會聽到腳步聲,即便是張闵賢這個長輩都站起身來。
“旭兒,我是你舅舅。”張闵賢第一眼就看出楊旭的長相像極了楊守成,棱角分明,繃着臉,一雙烏黑的眼黑沉沉的,透着桀骜,好似荒原的小狼,随時都能撲過去撕咬敵人。
張氏在張闵賢寥寥無幾的記憶裏,卻是個柔弱的女子,面容也像她那個出身江南歌姬的母親,柳葉眉下一雙眼含着春光,聲音更是嬌柔悅耳,是男人都會喜歡的長相。
張闵嬅也站起身來,即便楊旭看着固執倔強,但明顯不是那種有心計的孩子,這讓張闵嬅不由放下心來。
若都像湛非魚那般多智近妖,張闵嬅感覺張家絕不可能拉攏楊旭。
至于周書瑤,她打量着楊旭,或許是年幼,眼底有嫌棄之色快速閃過,比起麟州府那些風度翩翩的世家子弟,楊旭這模樣連那些小厮都比不上。
膚色又黑又粗糙,衣裳更是棉布襖子,還打了補丁,也就比街頭的乞丐好一點。
湛非魚是陪客,自然不會喧賓奪主,在張闵賢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抱着手爐看熱鬧。
楊旭見湛非魚坐了下來也跟着坐了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開口:“你們來做什麽?不要說是爲了我這個外甥,過去八年你們都不曾露面。”
楊旭的直白讓張闵賢三人下不了台,這話等于把張家的臉皮都撕下來了,他們還怎麽打感情牌聯絡感情,更别說拉攏楊旭。
兩刻鍾不到的時間,張家三人面色灰敗的離開了丘府,實在是楊旭油鹽不進,好話歹話都聽不進去。
至于那一馬車的禮物,同樣被張家帶走了,不帶走不行,楊旭根本不收,直言要丢到門外。
“娘,楊旭竟然這般粗魯無禮!”馬車裏,周書瑤憋了一肚子火。
剛剛在丘府她不能開口,這會就大吐爲快,“楊家這些年都是罪臣,我們都不怪楊家的連累,他竟然還怨恨我們對他不聞不問!”
當年張依依嫁給楊守成,張家沒讨得半點好處,後來将軍府出事,張家落井下石摻和了一腳,即便撇開了楊家的關系,但多少還是被波及到了。
好在張家也是官宦之家,姻親故舊都是官場中人,而且楊家是武将,張家是文官,所以影響不算大。
張闵賢沒有開口,半眯着眼不知在思慮什麽。
張闵嬅看了一眼抱怨的周書瑤,拍了拍她的手,“楊旭如果是湛姑娘那般聰慧,你認爲就好了?”
“我……”周書瑤一下子卡殼了。
“楊旭性子越簡單對我們張家越有利。”張闵嬅聲音輕快了幾分,來到鑲武縣處處不順,總算今日有所收獲。
張家并沒想過一個照面就能和楊旭修複關系,可一日不行就十日,一年兩年……左右楊旭還年幼,等他真正能掌握兵權至少要十多年之後,那時張家必定能化解楊旭心底的芥蒂,如此一來,張家就能向将軍府借勢。
張闵嬅心悅松緩下來,也不忘記教導女兒,“書瑤,你認爲張氏當年爲什麽會生下楊旭?鎮邊侯府又爲何放任她生下孩子?”
說到底張依依不過是爲了多個保障,有了楊旭,她身爲楊旭的母親,就等于和将軍府有割不斷的牽扯。
楊家雖然落罪了,可楊家就不的勢力不容小觑,日後這些勢力都要交到楊旭手裏,這就是張依依的依仗。
若不是因爲此,鎮邊侯又爲什麽要收留張依依,也是因爲她有可利用的價值,鎮邊侯府想要通過張依依最後從楊旭手裏拿回兵權。
當然,楊旭的出生對楊老将軍和楊守成而言就是一個軟肋,他們做什麽之前都要考慮楊旭,多方面的因素之下楊旭才會出生。
等張家人離開後,楊旭緊繃的情緒一下子松開了,終于像個普通的孩子,“小魚,你說人和人之間爲什麽要有這麽多利益争鬥?”
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是因爲喜愛自己而生下他這個孩子,楊旭更不指望在張家人身上尋到親情,他隻是不懂,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些有血緣關系的人。
湛非魚不由想起遠在金林村的湛家,最後鬧到過繼、除族的地步,說到底是因爲偏心,也是因爲她爹娘性子老實,又沒有生兒子,所以一大家子扒着她爹娘身上吸血,當然,這也是因爲窮鬧的。
“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張家是官宦之家,張家人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仕途,你隻要守住本心,日後不爲任何人徇私枉法,即便是你的妻子、孩子,那麽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湛非魚認爲隻要沒有利益,誰會在楊旭身上下功夫。
楊旭明白的點點頭,若幹年後,大慶朝的子民談起黑閻王楊将軍,除了他帶領大慶朝的兵卒鎮守邊關,殺得蠻夷聞風喪膽之外,說的更多的便是楊将軍的正直無私。
不管是他手底下的将軍兵卒,還是楊家族人,包括他的妻兒,但凡有觸犯刑律的,一律送去府衙嚴辦。
“日後張家若送你禮物,你便收下,可以以張家的名頭送給鑲武縣的百姓,也可以送去軍中,甭管誰給你送禮你都這樣做。”湛非魚嘿嘿的笑着,不收多麻煩,一次不收對方認爲誠意不到,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但楊旭這般一做,除非是銀子多的沒地方使的冤大頭,保管沒人再給楊旭送禮,而且還能落個好名聲,一舉兩得多好。
接下來的半個月是裏,張家果真再次登門,這一次來的卻是張闵嬅和周書瑤,吃準了楊旭年幼,不好驅趕兩個女子。
張家也不求短時間之内和楊旭修複關系,但鑲武縣多少探子都在盯着,張家是做給外人看的,讓他們知道張家和即将起複的楊家還是姻親關系,日後張家在官場就順利多了。
“多謝小公子。”
“小公子必定是菩薩座下的小童子,才這般心善。”
“我娘終于能吃口飽飯了。”
米鋪門口,楊旭放出風聲後,張闵嬅帶來的一馬車貴重禮物,除了五百兩銀票外,餘下的衣裳、布匹、藥材什麽的,都被楊旭按價高者得賣出去了。
至于換來的銀子都在米鋪買了粗糧,石頭村包括周邊幾個村子的窮苦百姓都可以過來領走五十斤粗糧,天寒地凍的,可街上已經排成了長龍,每一個領到糧食的村民都無比感激楊旭的感慨。
至于這禮物都是張家送來的,百姓們可不管,他們隻知道自己是從這個小公子手裏領走的糧食,五十斤的粗糧多加點水,都夠一大家子吃上一個月了。
樓上雅間,看向窗戶外的丘宗羲收回目光,“你鬼點子倒是不少。”
楊旭不收禮物,張家肯定還會再次登門。
可楊旭收了,還把禮物換成粗糧布施出去了,張家估計再來也不會帶禮物套近乎了,那一馬車的禮物加起來足足有兩千兩。
啃着何暖剝出來的核桃,湛非魚探頭往下面看了看,“楊家要起複了,如今正好收攏人心,楊旭也幸好是武将,但凡他是個讀書人,張家有的是辦法逼迫楊旭就範。”
讀書人重名聲,張家是長輩,但凡過去有錯,可如今已經誠意十足的來賠罪,楊旭若把張家拒之門外,那便是他的失禮,張家再暗中運作一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都能毀掉楊旭的仕途。
好在他是武将,隻要懂得帶兵打仗就成,名聲什麽的不重要。
對于龍椅上的聖上而言,一個将軍沒有好名聲更好,若是武将開始經營自己的名聲,聖上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有不臣之心,畢竟還有那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麽冷的天氣裏,張家三人自然都留在别院裏沒出門,即便要和楊旭聯絡感情,也要過幾日,畢竟昨日張闵嬅才去了丘府。
“大人,不好了。”突然,小厮的聲音急匆匆的在門外響起。
剛打算吃飯的張闵賢放下筷子,闆着臉問道:“慌什麽?出了何事?”
“大人,旭少爺……”小厮低着頭快速的把楊旭布施的事情說了一遍。
誰能想到張闵嬅昨天強行放在丘府的禮物,今日一早就被楊旭帶到米鋪門口都給賣了,這打的可是張家的臉。
“你再說一遍?”張闵賢面色徹底陰沉下來,眼中壓着怒火,豈有此理!
張闵嬅也是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原以爲楊旭年幼不好意思拒絕,誰知道他竟然能幹出這麽惡心人的事。
關鍵是這個消息傳出去外,整個隴右道的人都知道楊家和張家不對付,否則楊旭怎麽會把張家送的禮物都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