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拿起木盆就要走的楊旭,若是時間充裕,張依依有信心可以一步一步消除楊旭的排斥和敵意。
一個八歲的孩子而已,張依依能在鎮邊侯府立足,心機手段無一不缺。
可現在她卻缺少的就是時間,一旦朝中有禦史彈劾侯爺,說不定聖上就會借此機會小題大做嚴懲侯爺,而鎮邊侯是張依依的依靠,她絕對不能讓侯府出事。
“旭兒。”看着離開的楊旭和湛非魚,張依依哽咽的喊了一聲,往前追了兩步,卻一不小心砰一聲摔在硬實的地上。
“啊?”大牛和大花幾個孩子驚呼出聲,剛剛吃了那麽好吃的糕點,這會看着摔倒的張依依,幾個孩子都急了起來。
“楊旭,你娘摔倒了。”大牛更是急的喊了起來。
“夫人!”蓮兒趕忙小跑上前,把人攙扶起來,“夫人,你手流血了。”
聽到背後的動靜,楊旭腳步一頓,黢黑稚嫩的臉上有擔心快速閃過,随後依舊繃着臉大步往前走,速度快的就跟後面有惡鬼在追一般。
白皙嬌嫩的手掌心都擦出血痕來了,被丫鬟扶起來的張依依看着一眨眼就拐進村子裏的楊旭,低垂的目光裏有惱火快速閃過,這孩子比她想象的還要狠心,不愧是楊家的種,都是這麽固執倔強!
同樣看着不見了身影的楊旭,湛非魚停下腳步,得,她還是等楊旭買了豆腐回來吧。
“小姑娘,你好像叫小瑜吧?”沒理會血糊糊的雙手,張依依對着蓮兒使了個眼色,這下向着湛非魚走了過來。
看向被丫鬟趕走的幾個野孩子,張依依繼續開口:“之前是我冒昧了,可我是旭兒的娘,我隻是太想彌補他了,你是個好姑娘,旭兒也是個好孩子,你日後若嫁給旭兒,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楊家有家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擡起眼,就這麽直勾勾的看着有苦衷的張依依,湛非魚忽然笑了起來,如同天邊的日頭,明亮而璀璨,“既然楊家這麽好,夫人爲何棄了抛夫棄子跟了一個比自己爹年紀都大的鎮邊侯,貧賤夫妻百事哀,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鎮邊侯府的侍衛、丫鬟、婆子一個個都眼觀鼻、鼻觀心,對于湛非魚的語出驚人都當做沒聽見。
能有什麽不願因?不過是貪慕榮華富貴而已。
張依依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跟着笑了起來,“你說的不錯,旭兒的确是罪臣之子,身份上配不上你,可你忘記了他還有我這個娘,日後有我有侯府幫襯着,旭兒的前途是你無法想象的。”
“小姑娘,你比我想的還要聰明,可你的出身就是你的禁锢,你再知書達理又如何?若想嫁到官宦之家,你隻可能當一個妾,或許也可以嫁給庶子,可上面有嫡母有嫡子,一旦分家了,庶子一房幾乎是掃地出門,想要借勢?你看看哪家嫡母會讓庶子飛黃騰達,所以你嫁給旭兒是最好的選擇。”
大慶朝即便民風開放,可在嫡庶這一塊依舊是規矩森嚴,嫡子繼承九成家産,餘下的庶子加起來隻能分走一成,即便有長輩私底下貼補,可依舊是杯水車薪。
比起家産,嫡子最大的優勢在于人脈關系,自小接受最好的教導,家族的一切資源都用于嫡子的培養,而庶子呢,天時地利人和都沒有,想要出頭簡直是難于上青天。
“你在胡說什麽?”憤怒的聲音響起,端着半盆豆腐的楊旭一下子沖了過來,看了一眼張依依,随後又對着湛非魚一瞪眼,“跟我回去!”
從沒感覺這般丢臉過,楊旭大步往前走着。
“夫人,先走一步。”湛非魚依舊抱着手爐慢悠悠的跟在楊旭的後面。
柳葉眉蹙了起來,張依依第一次發現兩個半大的孩子比侯府那些女人還要棘手,輕不得、重不得,威逼利誘似乎都沒有。
楊旭聽不懂人話也就罷了,這小姑娘明明聰慧通透,竟然也是冥頑不靈,這讓張依依面色愈加難看。
“夫人,那小姑娘眼界窄,根本不懂夫人的良苦用心。”蓮兒一察覺到張依依的怒火,趕忙說了兩句,“要不夫人派人去她家中提親,想來她家長輩絕對不敢拒婚。”
就在蓮兒以爲夫人不會開口了,嬌柔的聲音卻響了起來,“不,她懂,她隻是看不上我給出的條件。”
張依依剛剛說話的同時也一直在觀察,不管自己怎麽說,那小姑娘面色都沒有半點波動,這說明她根本不心動。
也對,畢竟年紀還小,又被家裏養的嬌,根本不知道權勢二字的重要!當年自己不也是沒有想清楚,所以才嫁給了楊守成。
這麽一想後,張依依勾起嘴角笑了起來,隻是比起湛非魚那璀璨的笑容,張依依笑的溫婉雅緻,可那眼神卻陰冷冷的駭人。
“拿着侯府的信物去鑲武縣城走一趟,就說本夫人在破廟裏丢了東西,而竊賊……”餘下的話張依依不需要明說,侯府的人去報官,這個縣令隻要不是蠢的就知道該怎麽做。
……
疾步走了一段路,楊旭終于回頭看了一眼,看着遠遠落在後面的湛非魚,猶豫了一下就還是站在原地等着。
半晌後,看着終于走過來的湛非魚,楊旭繃着臉别扭的道歉,“她的話就你當沒聽過。”
顧學士的弟子,她這樣的身份就算當年将軍府沒出事,自己都配不上,更何況現在的将軍府還背負着通敵叛國的罪名。
“行。”湛非魚回答的幹脆利落,這讓楊旭也松了一口氣。
遲疑了一下,楊旭又問了一句,“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爹和祖父。”
“可以。”湛非魚再次應下了。
中午時分,依舊是何暖掌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讓楊家孫祖三人再次感覺過去幾年吃的都是豬食,同樣的東西燒出來的味道怎麽能有這般天差地别。
天越冷,新鮮的水果就不多,好在何暖夏日的時候曬了不過果幹,放到茶壺裏煮上一刻鍾,空氣裏都散發着甜甜的果香味。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到了我這兒就成了果茶了。”湛非魚笑着打趣,又急忙道:“阿暖,再加點糖,不甜的果茶有股子澀味。”
“我加了桂圓紅棗。”何暖别看平日裏溫溫和和的,但牽扯到原則的事也不會縱着湛非魚。
“行吧……”話音剛落下,外面突然傳來的腳步聲讓湛非魚不由笑了起來,這速度倒是挺快的。
何暖有條不紊的撥弄了一下炭火,這才站起身來,“小姐,我出去看一下。”
鑲武縣民風彪悍,所以沖到院子裏的捕快們也都是高壯魁梧,身着捕快服,手持佩刀,一個一個兇神惡煞的,比起南宣府、淮安府的捕快們明顯多了股煞氣。
何暖反手把房門給關上了,看了一眼來者不善的捕快們,也沒開口,就這麽守在湛非魚的房門外。
堂屋裏,原本在教導楊旭兵法的楊老将軍和楊守成也走了出來。
“諸位差爺擅闖民宅,不知老夫等人誰觸犯了大慶律法?”楊老将軍金刀跨馬的站在堂屋門口,中氣十足的嗓音配上他寶刀未老的氣勢,足可以震懾一切宵小鼠輩。
“楊守成!”爲首的捕頭腳步上前,這陰陽怪氣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和楊家祖孫三人有過節,之前找不到辦法報仇,而如今落到他手裏,自然是新仇舊恨一起算。
楊守成冷沉的聲音響起,剛毅方正的臉上不見絲毫怒意,“羅捕頭。”
羅捕頭十八歲進入鑲武縣衙從個捕快做起,十年後就成了捕頭,他早年跟着武師練過,再加上天生高壯魁梧,可以說是鑲武縣的一個人物。
可惜羅捕頭家裏接連生了五個女兒,他買了兩個小妾,卻又生下兩個女兒,沒有兒子養老送終,那羅家就絕了香火了。
最後羅捕頭隻能過繼了侄子羅小虎,有了羅捕頭這個父親,羅小虎七八歲就成了鑲武縣的小霸王,等到通曉人事後,更沒少幹欺男霸女的事。
街上的地痞流氓和羅小虎稱兄道弟,他又和縣城那些纨绔子弟狼狽爲奸,真鬧出什麽事來,又有羅捕頭兜底,羅小虎這些人一度導緻鑲武縣城都沒有年輕漂亮的姑娘敢獨自上街。
等到羅小虎十八歲那年,羅捕頭給他物色了縣城南北鋪子東家的獨生女,可誰想到羅小虎在巷子裏調戲包子西施,被楊守成遇到了。
也是羅小虎倒黴,楊守成雖然把人揍了一頓,可也沒有下狠手,誰知道羅小虎爬起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麽摔了一下,把自己磕暈了過去。
入夜之後,十二月的天氣那是滴水成冰,誰也不知道巷子裏躺了人,羅家以爲羅小虎又和狐朋狗友鬼混在外露宿,
等到第二天羅小虎被人發現送去醫館後,誰曾想人倒是沒事,可子孫根被人廢了。
羅捕頭一開始以爲是楊守成廢了羅小虎的子孫根,可羅小虎蘇醒後也說了實話,楊守成沒下狠手,那麽隻可能是羅小虎昏厥後,有人從巷子口經過,再加上和羅小虎有仇,所以廢了羅小虎。
罪魁禍首找不到,羅捕頭和羅小虎自然遷怒到楊守成身上,若不是他先動手打了羅小虎,後面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羅捕頭先是帶着捕快來抓人,可惜羅小虎調戲包子西施在前,楊守成仗義出手,并無過錯,更重要的是楊家祖孫有獨釣老人護着,别看這是個古怪的老頭子,卻是連知府大人都要巴結的大儒。
明着不能報仇,羅捕頭隻能來暗的,可惜楊家祖孫三人都不是善茬,即便是楊旭也有自保的本事,羅捕頭派來的地痞無賴都被狠揍了一頓。
後來羅捕頭還花重金從府城請了高手,依舊是铩羽而歸,還被楊家廢掉了兩人,對方從羅捕頭這裏勒索走了五百兩銀子。
羅家不但不能報仇,還掏空了一半的家底,最後這仇隻能擱在這裏。
“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楊守成,你沒想到也會有落到我手中的一日吧?”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羅捕頭臉上的惡意毫不掩飾,惡聲笑道:“你若是跪下求饒,說不定我還能高擡貴手,給你們楊家留下根獨苗苗!”
雖說虎落平陽被犬欺,可楊家即便是罪臣,可軍中還要同袍,朝中還有顧學士,鑲武縣一個小捕頭想要欺辱楊家祖孫三人,簡直是異想天開。
“羅捕頭既然帶人上門,不知我們父子所犯何罪?”楊老将軍朗聲問道,心下明白必定是張依依不罷休。
天一冷,石頭村的村民除了去山上打點柴火,或者去下個套,碰碰運氣,說必定能弄隻兔子回來打牙祭,都沒人出村,楊家父子更是如此,一年到頭都很少來村裏,更别說去鑲武縣,他們想犯事都難。
楊老将軍倒有幾分好奇,張依依或者說鎮邊侯府打算用什麽借口對付他們。
楊家父子還真是硬骨頭,可惜啊,他們這一次踢到鐵闆了!
羅捕頭獰笑着,“有貴人去衙門報案,在縣城三十裏外的破廟裏,有毛賊竊取了貴人一千兩的銀票還有一支累金絲八寶钗,而經過本捕頭調查,這些毛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而本捕頭懷疑你們楊家祖孫三人和竊賊是一夥的!”
在破廟裏躲了一夜雨的何暖和何生對望一眼,這借口拙劣的都讓人懶得拆穿。
“給本捕頭搜!誰敢阻攔衙門辦案,立刻抓捕歸案!”羅捕頭怒聲一喝,把手下手中的鐐铐哐當一聲丢在地上,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院子外,已經站滿了聽到消息趕來的村民,平日裏大家和楊家來往的不多,但幾年相處下來,也知道楊家祖孫的爲人,說他們是竊賊簡直欲加之罪。
“爹?”一旁十六七歲的少年郎焦急的看着要動手的捕快,去年羅小虎的事,鑲武縣城和周邊幾個村的人誰不拍手稱快,也都感激楊守成叫教訓了惡霸,否則家中的姐妹都沒人敢出門。
“先看看再說。”村正回了一句,卻是面色凝重,羅捕頭公報私仇又如何,他這樣分明是有備而來,“小三,你騎馬去縣城跑一趟。”
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點點頭,不動神色的退出了出去,随後快速往村裏跑,打算從村正家牽了馬立刻去縣城通風報信,楊家父子背後也是有靠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