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怎麽冒犯?三五個身強體壯的護衛,嬌滴滴的貴婦人……湛非魚白嫩的包子臉上是懵懂無知的笑意,自己年紀小,什麽都不知道啊。
何生和馬車夫都愣了一下,兩人對望一眼,随後繼續保持沉默。
重光目瞪口呆的看着口無遮攔的湛非魚,這丫頭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這種虎狼之詞她竟然也知道,還敢當着七爺的面說。
殷無衍眯了眯鳳眸,看着火光掩映下的小姑娘,有何暖、何生照看着,小姑娘不可能接觸到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可她說這話,難道是看了不該看的閑書?
一想到京城流行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可想到之前在馬車上,湛非魚那紅的滴血的耳垂,殷無衍眸光倏地一寒,有的書肆私底下還會售賣一下淫詞豔曲的話本子。
“大膽!”蓮姑娘怒聲斥責,居高臨下的看着坐褥子上的湛非魚,厲聲道:“你竟然敢這般冒犯我家夫人,你可知我家夫人是……”
話音一頓,想到此行來的目的,蓮姑娘繃着俏臉,看登徒子一般看了看重光幾人,“你們幾個去那邊。”
外面下着雨,蓮姑娘也知道不可能讓幾個護衛出去。
好在破廟地方大,他們可以去左邊待着,至于這口無遮攔的小丫頭留下就留下,到時候拉個布簾子,倒也不擔心這些粗鄙之人冒犯了夫人。
“行了,帶着你的五十兩銀票滾吧,我家小姐看着缺銀子使?”重光譏諷的嗤了一聲。
就胖丫頭這一身衣裳至少十兩銀子,再加上腰間的玉佩,胖丫頭今兒還臭美,頭上是珊瑚钗子,手腕上也是紅珊瑚的手串,一身行頭都不止五十兩。
“你!”蓮姑娘怒視着重光,可不同于殷無衍易容後的普通臉龐,二十來歲的重光風華正茂,英俊的眉眼裏是不羁的冷傲,蓮姑娘莫名的紅了臉頰。
可一想到馬車裏的夫人,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湛非魚,一跺腳轉身跑走了。
兩個婆子見狀也趕忙走了,湛非魚雖然年幼,可身邊又是丫鬟又是護衛的,這明顯也不好惹。
“她竟然瞪我?”湛非魚圓溜烏黑的雙眼打量着重光,啧啧兩聲的直搖頭,“大哥哥,幸好你易了容,否則一定會招惹爛桃花。”
重光一手指着自己,沖着湛非魚嚷嚷:“胖丫頭你這什麽眼神,我告訴你我京城想嫁給我的女人從東華門排到南華門還帶繞三圈的。”
“那是她們眼瞎!”湛非魚毫不客氣的潑冷水,就重光叔這不着調的性子,絕非良人!
被嫌棄的重光來勁了,非得和湛非魚争個所以然來,“你說誰還能比我更好?”
湛非魚咧嘴一笑,小手往旁邊一指,輪到重光翻白眼了。
冒着被自己七爺揍死的危險,重光硬着頭皮問:“胖丫頭你眼瞎吧?七爺這樣你不嫌冷得慌?”
自家七爺是什麽性子?重光比誰都了解,天生的冷血薄情,也就對胖丫頭好,那也是因爲七爺把胖丫頭當女兒養,這要是成親了,呵呵,一天能說三句話都算他輸!
“你瞅瞅我這張俊臉,劍眉星目、英姿飒爽。”重光把臉湊到了湛非魚面前,讓她好好看看,什麽叫做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嫌棄的一把推開重光,湛非魚哼哼道:“都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重光叔,百年之後都是骷髅白骨。”
殷無衍一記冷眼看了過來,還想力争的重光頓時偃旗息鼓了,直接湊到何生身邊嘀咕起來,“怎麽看我也比七爺英俊!不過阿生你這樣的不行,比七爺差遠了,和我就更不能比了。”
天生五官普通的何生默默的撥弄着火堆,男人要長相幹什麽?能當飯吃還是能當水喝?
“大哥哥,我們吃餅子。”湛非魚再次嫌棄的看了一眼嘀嘀咕咕的重光,把塞了肉片和煎雞蛋的餅子放到碟子裏遞給了殷無衍。
殷無衍也不推辭,等何暖把湛非魚的餅子也送過來了,兩人坐在褥子上開始吃了起來。
……
兩個婆子動作很快,先把雜物清到了破廟後面堆着,又把地上的落葉、塵土都清掃了一下,好在破廟大,也不擔心這塵土飛到吃飯的湛非魚這邊。
半晌後,四個身材高壯的護衛快步走了進來,兩人把嶄新的床單展開,三兩下的就釘到了牆壁上,不單單擋住了漏風的窗戶,也把發黴潮濕的牆壁給遮擋了。
湛非魚見狀笑了起來,低聲對殷無衍道:“當日我在淮安府大牢的時候,我也讓阿暖把牆上都蒙了布料。”
重光咬了一口餅子,丢出兩個字來,“矯情!”
“我高興!”湛非魚孩子氣的哼哼着,以前在金林村是沒辦法講究,她三歲那年還被老鼠給咬醒了。
還有一次夏天,中午睡在竹床上,結果一條蛇爬到了她脖子上,雖然隻是指頭細的小蛇,可足足把湛非魚吓的兩天兩夜不敢合眼。
而二郎更倒黴,三嬸不愛幹淨,屋子裏也不怎麽打掃,衣櫃頂上有一隻死老鼠,也不知道死了多久都發臭了,還生了蛆蟲。
二郎和三郎打鬧時撞到了櫃子,結果生蛆的死老鼠掉了下來,剛好砸到二郎的頭頂上,湛非魚知道後當天就站在凳子上把自己衣櫃上面給檢查了一遍,又把床底下給掃了一遍。
這會想想,在湛家的那幾年似乎是上輩子一般,她不惜一切代價的想要讀書,不是爲了出人頭地,也不是爲了功名利祿,或許隻是因爲沒辦法一直過這般清貧困頓的生活。
“把被子鋪這裏……你們兩先弄些柴火過來生火做飯。”
“一股子黴味,把喜鵲登枝銅爐拿過來,夫人最喜梅香,别拿錯了。”
“打些水過來,快點兒,一會夫人要喝茶呢,再拿個銅鍋過來,夫人沒胃口晚上煮粥。”
“驅蟲粉呢?拿到角落裏撒一點。”
等湛非魚吃好之後,就看到對面已經布置出來了,若不是看四周還以爲是哪家後宅的客房,熏香點上了,花瓶擺上了,雖然隻插了幾支修剪過的嫩樹枝,可也有幾分意境。
靠牆的地上也是地鋪,卻鋪上了白色的狐皮褥子,地鋪前則是折疊式梅蘭竹菊四君子屏風,算是簡易的隔出了一個休息的空間。
火堆前,兩個護衛動作熟練的搗鼓了一番,原本拆分的桌椅又被拼了回來,估計是這簡易的桌椅不夠雅緻,蓮姑娘把拿過來的一塊藍底牡丹妝花緞鋪在桌上。
重光擡手戳了一下湛非魚,“胖丫頭,我說錯了,這才是講究。”
湛非魚這會真好奇對方到底是什麽來頭,難怪一個丫鬟出手就五十兩銀子,這架勢絕對非同一般。
片刻後,天色完全黑沉下來,破廟外風雨交加,廟内有火光有飯菜的香味,倒顯得格格不入。
紛雜的腳步聲響起,湛非魚擡頭一看,先是兩個丫鬟進來了,一左一右的靜候在兩旁。
“隻是休息一夜,哪裏需要這般興師動衆。”嬌滴滴的聲音混雜在風雨聲裏響起,柔軟綿長的,像是吳侬小語一般,隻聽着就讓人心裏發酥。
聲音響起後,一道纖細的身影走了進來,巴掌大的臉龐,眉目如畫般秀美,一身白色襦裙襯托下,好似風雨裏的白蓮花。
湛非魚雙眼倏地睜圓了幾分,好漂亮!
美人在骨不在皮,眼前的女子五官也許不是最精緻的,那那份典雅的韻味卻讓人陶醉,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不外乎如此。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可輕忽?”聲若洪鍾,卻是一老者走了進來。
老者身材魁梧高壯,身穿黑色直裰,腰系繡如意紋腰帶,龍行虎步,若不是束起的頭發一片花白,這中氣十足的模樣更像是中年武将。
湛非魚圓溜溜的雙眼再次瞪大了幾分,滿臉的好奇之色,這兩人乍一看像是父女,可仔細一看,面容上卻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而且聽他們說話也不像是家人。
兩人一進破廟便注意到了右側的湛非魚一行,女子遠遠的看着坐在地鋪上雙手托着下巴的小姑娘不由溫婉一笑,微微颔首緻意。
老者也側目看了過來,可眸光銳利,即便收斂了兇猛肅殺之氣,一般人也不敢直視。
湛非魚還是那好奇懵懂的模樣,不谙世事的所以也不知害怕。
“你看人家小孩子都沒我這般麻煩。”女子低聲嬌嗔了一句,可眼裏卻露出笑意,明顯是對布置一新的破廟很滿意。
湛非魚這一行六人,何生、何暖還有馬車夫衣着普通,一看就是随從。
重光雖然長相俊朗,可腰戴佩劍,而且他和何生擠在一起坐着,這明顯就不是主人家,更像是護衛。
至于殷無衍倒是和湛非魚坐一起,可他五官太過于平常。
唯獨湛非魚面紅齒白,一看就是嬌養的小姑娘,而且頭上戴着成色極好的紅珊瑚钗子,衣裙的布料和裁剪都是出自繡工精湛的繡娘之手。
先敬羅裳後敬人,也難怪他們認爲湛非魚才是主人。
“大哥哥,我看會書。”對面一行人也開始吃飯了,湛非魚不好一直盯着看,太過于失禮。
重光眼睛一亮,趕忙起身,“看什麽書,不如臨帖。”
不等湛非魚開口,重光把文房四寶都拿出來了,順便把箱子搬過來充當桌子,對着湛非魚眨眨眼,“我先寫兩個字,你照着我的字來臨摹。”
“胖丫頭,快研磨。”重光催促了一句。
湛非魚憋着笑,連何生、何暖也都無語的看着重光,他那隻有自己能認出來的字也好意思寫出來賣弄。
半晌後,看着紙上寫的四個字,湛非魚瞄了一眼,一旁殷無衍卻是把紙抽了過來。
重光表情一僵,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哥哥。”湛非魚拉了拉殷無衍的袖子,壓低聲音問道:“我猜那不是夫婦倆。”
紙上是“龍鳳鳳舞”四個字:老夫少妻。
可湛非魚怎麽看那兩人都不像是夫妻,大慶朝允許女子讀書甚至科舉,可即便如此,女子的地位依舊低于男子,因爲依附于男子,所以老夫少妻的情況并不少見。
對面兩人一舉一動沒有夫妻的親密,但又透着幾分勾勾纏纏的暧昧,要不是這般,重光也不會如此八卦,甚至忘記湛非魚還是個小姑娘就和她讨論這事。
殷無衍看着雙眼冒光的小姑娘,知道她也好奇,拿起筆快速的在紙上寫了三個字:鎮邊侯。
咦?湛非魚錯愕一愣,她之前也是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可代替顧學士來渭州探望楊老将軍,所以一路上倒是知道一點情況。
如果說幫了楊老将軍的是獨釣老人,那麽楊老将軍被指通敵叛國的證人便來自鎮邊侯府,湛非魚如果沒記錯的話,鎮邊侯當年娶的乃是皇室郡主,也可以說因爲這層關系,他才被先皇加封爲鎮邊侯。
郡主在八年前因爲馬車墜毀山崖而亡,有傳言郡主之死源于楊老将軍的報複,隻是情報有誤,原本要報複的是鎮邊侯,誰曾想陰差陽錯害了郡主。
這也是楊老将軍入獄後,朝中官員沒有人敢幫他求情的原因之一,好在這一項罪名并沒有任何證據,隻是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罷了。
再加上聖上感念當初楊老将軍的救命之恩,最終還是從輕發落了。
喪妻,發妻還是皇家郡主,鎮邊侯八年前五十有五了,這把年紀孫子都出生了,自然不會再娶,而一晃八年時間過去了,如今鎮邊侯身邊卻跟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看這架勢兩人關系非同一般。
“别理重光,看書。”殷無衍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把紙湊到火堆裏燒成了灰燼。
而對面,因爲屏風的阻隔,所以進餐的兩人更爲自在一點。
“蓮兒你也去吃飯吧。”柔聲開口,讓丫鬟退下去之後,女子夾了一筷子菜放到鎮邊侯碗中,“侯爺,那小姑娘出門在外竟然還帶着文房四寶,想來是來自書香門第,我當年若……”
話音一頓,女子如秋月般的雙眼裏蒙上些許晦暗,随後又笑了起來,“我都這把年紀了,說什麽都太遲了。”
“那小姑娘不簡單,身邊的丫鬟也是練家子。”鎮邊侯拍了拍女子的左手。
剛剛雖然隻是打了個照面,可同爲武者,鎮邊侯一眼就确定那幾個人都是練家子,從步伐到氣息都異于常人,而且還都是高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