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知道吳同知和吳夫人的沉重心情,湛非魚優哉遊哉的坐在馬車上,瞅着車窗外叽叽歪歪的和殷無衍說着話。
“大哥哥,我懷疑老師讓我代替他探望老友是假,讓我車馬勞頓的颠簸是真。”湛非魚皺了皺鼻子抱怨。
一般讀書人遊學去的都是文風鼎盛的江南,哪有往西北去的。
“楊将軍當初發配邊關後,是獨釣老人把楊将軍一家帶回了渭州。”殷無衍大緻解釋了一下。
楊将軍比顧學士還年長幾歲,聽聞當年顧學士和聖上遊學時,曾遇到匪宼,兩人被楊将軍所救,隻不過一個是身份貴重的皇子,日後的九五之尊,一個是南陵顧氏之子,後來的大學士。
楊将軍卻是武将,雙方沒多什麽交集。
而八年前楊家被指通敵叛國,即便是證據确鑿,可聖上想起當年的救命之恩,對楊家卻是網開一面,否則按照那些罪證,即便判得輕,楊将軍也會被斬立決,而不是發配邊關這麽簡單。
獨釣老人則是西北有名的大儒,隻是爲人清高孤傲,喜遊曆,在蠻夷遊曆時遇險,也是被楊将軍所救。
或許是記下了這救命之恩,楊家出事之後,其他人不敢沾手,而是獨釣老人出面周旋,讓楊老将軍一家最後被挪到了渭州暫住,否則老的老,小的小留在礦山,隻怕已經屍骨無存了。
策馬揚鞭的重光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眼中滿是揶揄之色,“我第一次知道胖丫頭這麽啰嗦。”
趕馬車的何生沉默的點點頭,或許是因爲七爺在。
平日裏小姐懂事乖巧,一門心思都放在讀書上,即便在馬車裏不方便看書,卻也會背誦文章詩詞,這會看着小姐更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爺,看天氣估計要下雨了。”重光提高嗓門喊了一聲。
出了江南道的地界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往日十天半個月都不會下雨,結果這會天上已經烏雲密布了。
掀開簾子,湛非魚沖着馬背上的重光一笑,“貴人出門多逢雨,金絲漫漫繞銀縷。若是有幸遇傾盆,蟠桃盛會醉聽曲。”
“胖丫頭等下雨了,我看你還能不能這麽嘚瑟。”重光哈哈大笑着,這會做馬背上都能感覺到一股涼意,雨一下會更冷。
渭州地處隴右道,大部分人都稱西北七衛,早晚溫差大,江南道十月還有菊花盛開,可西北七衛都進入冬季了,若是下雪就更冷。
湛非魚半個身體都要探出馬車了,指着後面的馬車,張牙舞爪的嘚瑟,“阿暖給我收拾了一大箱的衣裳,重光叔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殷無衍和重光出門都是輕裝簡陣,風餐露宿是常态,有時候軍情緊急,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正常,哪像湛非魚這般,後面一輛馬車裝的都是她的東西,連鍋碗瓢盆都帶齊全了。
“坐好了。”馬車裏,殷無衍長臂攬過湛非魚的腰把人拉了回來。
誰曾想馬車車輪碾過石頭,颠簸之下,湛非魚一屁股坐到殷無衍的腿上,聽到那若有若無的一聲悶哼後,湛非魚呆愣了半晌。
這是?尴尬的臉都紅了,湛非魚趕忙起身,可今兒馬車好像和她作對一般,又是劇烈的一個颠簸,剛擡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一瞬間,湛非魚從臉紅到了脖子,連耳朵根都泛紅了,自己就是個九歲小孩子……
殷無衍易了妝容的臉看不出表情變化,可身體卻僵直了瞬間,爾後,殷無衍雙手落在湛非魚腰上把人直接放到了旁邊,“做好。”
“七爺,路上被人埋下了許多石塊。”何生并不知道馬車裏發生的一幕,回禀了一句後,微微勒了一下缰繩讓馬車的速度降了下來。
雖說是土路,卻被人用鋤頭刨出了許多坑,埋上石頭後在撒上土夯實了,這好好的一條路來就變得颠簸起來。
重光騎馬還沒什麽感覺,可馬車裏湛非魚感覺自己颠簸的屁股都要變成四瓣了。
湛非魚顧不得尴尬了,“大哥哥,是不是有人要劫道?”
“不會。”殷無衍看着被颠的難受的湛非魚,沉聲道:“何生,把馬車停下來。”
片刻後,殷無衍抱着湛非魚坐到了馬背上,黑色的披風将人密不透風的裹住後,雙腿夾馬副,駿馬嘶鳴的奔向遠方。
就露出一雙眼在披風外,湛非魚看了看一馬平川的四周,好吧,的确不會有劫匪,這空曠的,即便是馬賊也不會在這天氣裏出來,人淋了雨倒無妨,若是馬病了損失就大了。
狂風大作,黑雲翻騰,轉眼的時間裏,湛非魚就能感覺到那寒意順着衣裳往身體裏鑽,風更是凜冽的如同刀子一般。
“坐穩了。”殷無衍一手攬着身前的小姑娘,一手抓着缰繩,催動胯下駿馬再次飛馳起來,終于趕在大雨落下之前尋到了一處破廟。
冰冷的目光看了眼燃着火把的破廟,殷無衍左手抱住湛非魚躍下馬背。
“有人?”湛非魚好奇的往裏面看了一眼,不過人還是乖巧的跟在殷無衍身邊。
等殷無衍把馬拴在柱子上後,湛非魚這才看向從破廟裏走出來的四個村民。
“這位公子和小姐,我們附近婁家村的村民,這不剛趕集回來,這會下雨了,我們買的東西有點多,公子可要買一點?”高壯的嬸子笑着開口,看這熟練的架勢想來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湛非魚看着四人身後一字排開的竹簍子,一個簍子裏擺放着大包菜、蔥蒜、雞蛋,還有一小塊豬肉。
另一個簍子裏則放着一床被子,被面是粗布,估計裏面也不是多好的棉花,但這雨落下來了,天寒地凍的,燃個篝火,再裹一床被子也不會被凍到。
“我這兒還有兩件襖子,狼皮的呢。”另個黑瘦的嬸子趕忙說了一句,看湛非魚這唇紅齒白的模樣,想來是富家嬌養的小姐,肯定不差銀子。
“這些菜留下吧,被子襖子就不用了。”湛非魚這會想明白了,那路上埋了石塊,估計就是爲了折騰來往的旅客,讓馬車速度慢下來,最後趕不上去最近的鑲武縣城,隻能在破廟裏留宿,而村民們則趁機賣些東西。
估計是殷無衍氣息太過于冰冷,賣菜的嬸子也不敢開高價,“這些都要的話,小姐就給五百文。”
貴是貴了,但這荒郊野外的,能吃上點蔬菜還有雞蛋什麽的也不錯,湛非魚也沒還價,從荷包裏掏出碎銀子付了賬。
“出了廟往左邊走就能看到水潭了,快下雨了,我給小姐你把地方打掃一下。”賣菜的嬸子一開口,旁邊三個嬸子也幫着忙活起來。
“這邊的柴火是我家小子前幾日送來的,小姐你盡管用。”
“小姐,這邊屋頂是好的不漏雨,坐這邊開門也吹不到冷風。”
“我這還有一床草席子,小姐你不嫌棄就鋪墊上吧。”一個嬸子從神像後面抱出了草席,見地上打掃幹淨了就把草席子鋪上了。
湛非魚不由笑了起來,這準備齊全的,看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那路上的石頭就是村民們埋下來的。
“要不把被子也留下吧。”湛非魚又給了五百文,雖然重光叔根本不怕冷。
等幾個嬸子歡天喜地的帶着剩下的東西離開後,重光和何生他們也過來了。
“胖丫頭,你這?”重光把淋濕的外袍脫了下來,好奇的看着坐在草席上的湛非魚,面前燃着火堆,比起雜亂的破廟,胖丫頭這裏明顯收拾過了,難道是七爺做的?
重光瞄了一眼正在火堆上放柴火的殷無衍,自家七爺出任務的時候也是風餐露宿,可餘下時間卻是高雅貴公子,重光實在沒辦法想象殷無衍打掃收拾的畫面,違和感太強。
車夫還在外面給馬喂飼料,何暖、何生抱着東西進來了。
草席上放了皮毛褥子,又鋪上了床單,裝了水的銅壺也架到火堆上了。
“阿暖,把餅子讓鐵闆上烤一下,然後把肉切薄片,我們烤肉吃,再煮個蔬菜湯。”湛非魚蹲在火堆邊,簍子裏也有不少蔬菜,何暖也帶了一些吃食,隻是沒村民賣的菜新鮮。
何暖沒有不答應的,“好,我先出去把菜洗一下。”
兩刻鍾之後,切薄片的豬肉在鐵闆上滋滋響,把調味料一撒上,香味撲鼻而來。
“阿暖,我來煎雞蛋。”湛非魚興奮的開口,卷起袖子就忙活起來。
這鐵闆還是湛非魚決定遊學時讓何生弄的,約莫兩尺長,架到火堆上比帶鐵鍋出來更方便。
煎好的雞蛋加上肉片,然後塞到餅子裏,一頓簡易的晚飯就解決了,最後再喝一碗蔬菜湯,比起尋常農家的夥食還要好一點。
“重光叔,你敢搗亂,這鹹的不能進嘴的雞蛋就給你吃!”湛非魚惡狠狠的威脅着,看着重光默默收回的手,不由得意的一挑眉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胖丫頭,多煎兩塊肉!”不甘示弱的重光把生肉片放到鐵闆上,卻是把湛非魚當廚娘使喚。
“我……”話還沒說出來,肉片上的水珠碰到了熱油一下子炸開來。
湛非魚還沒反應過來,一隻修長的手擋到了她面前。
對上自家七爺冰冷的鳳眸,重光心虛的往回一縮,得,今晚上有東西填飽肚子就好了,别指望吃肉了。
湛非魚惱火的瞪了一眼罪魁禍首的重光,把筷子交給何暖,拉過殷無衍的手檢查起來。
不同于湛非魚肉乎乎軟綿綿的手,殷無衍的手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更是沒一絲多餘的贅肉,被油珠子濺到的兩處有綠豆大小的紅痕。
“無妨。”這連傷都算不上,殷無衍自然不會在意,可看着小姑娘白的跟豆腐一般的臉蛋,殷無衍冰冷的目光不由向着縮一旁的重光看了過去。
重光後背一寒,簡直想挖個地洞埋了自己。
該!活該!湛非魚對着慫慫的重光一瞪眼,拿出帕子擦去殷無衍手背上的油漬,“差不多能吃了,大哥哥我先給你拿……”
破廟外再次有馬蹄聲響起,一陣嘈雜聲之後,破廟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冷風冷雨灌了進來,湛非魚擡眼一看,打頭進來的卻是兩個粗使婆子,兩人身後跟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丫鬟。
“這地方怎麽休息?”丫鬟嫌棄的直皺眉,往幹淨一點的牆角邊退了退,越看越是嫌棄,最後目光落在湛非魚一行人身上。
破廟并不小,相對于左邊的雜亂髒污,右邊燃着火堆,地上鋪着褥子,一旁還放着矮幾,上面是碗筷,而火堆上架着鐵闆,肉的香味飄了過來,讓人不由感覺饑腸辘辘。
“蓮姑娘,我們收拾一下就幹淨了。”高個婆子舔着臉笑着。
地上也就是枯枝落葉和塵土,還有些破廟的雜物,收拾打掃一下就可以了,外面下着雨,能有個破廟容身就不錯了。
被稱爲蓮姑娘的丫鬟柳眉一豎,冷聲罵道:“這屋頂還漏雨,這邊的窗戶也破了,你打算怎麽收拾?夫人本來就體弱,若是染了風寒你能擔得起責任嗎?”
高個婆子表情讪讪的低下頭,卻是不敢再開口了。
“蓮姑娘息怒。”矮個婆子趕忙打了個圓場,低聲道:“外面風風雨雨的,總不能讓夫人一直坐在馬車裏。”
蓮姑娘繃着臉沒接話,嫌棄的看了一眼髒污的地面,卻是踮着腳向着湛非魚這邊走了過來,“這位姑娘,我家夫人體弱,此刻還在馬車裏小憩,破廟太過于破爛簡陋,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把地方讓出來。”
話雖說的挺有禮,可蓮姑娘表情卻是高高在上的恩賜和施舍,說完後拿出一個荷包,“這裏面有五十兩的銀票,還請姑娘行個方便,我家夫人必定感激不盡。”
不等湛非魚說話,蓮姑娘把荷包放到了矮幾上,回頭看着兩個婆子厲聲催促道:“還傻愣着幹什麽?趕快過來把這裏稍微收拾一下!”
這是強買強賣了?湛非魚看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兩個婆子,再看着一副高姿态的丫鬟,笑着道:“這破廟也不是我家的,你家夫人願意到我們這邊這來湊合一下也無妨,可我這兒還有幾個護衛,若是有什麽冒犯的地方,出門在外還請多包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