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息怒。”楚知府不得不開口,這難道就是王不見王,碰了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殷暅輕蔑的看了一眼楚知府,倨傲開口:“楚知府不必多言,有些人上趕着找死。”
話音落下後,殷暅陰狠冷血的目光一一掃過院中的幾人。
鄧治武就不必多說,劉和玉雖然面色煞白,可她深知富貴險中求,壓制住了心裏的恐慌站在原地。
本就是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偏偏重光唯恐天下不亂的先挑釁,“聽聞鮑侍衛是京城第一侍衛,不如切磋一下?”
被點名的鮑莒個頭不高,身形略瘦,唯獨一雙眼銳利陰狠,“既然閣下要找死,鮑某成全你!”
眼瞅着一場血腥厮殺就要出現,楚知府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勸不了大皇子,隻能看向門口的湛非魚,“湛姑娘不可沖動!”
說實話楚知府真看不起殷暅,堂堂皇長子,孩子都快和湛非魚一般大了,可他竟然和一個小姑娘較勁,傳到朝堂上難道就好聽了?大皇子肖想儲位,可連個小姑娘都容不下,這心胸,哪個大臣哪個家族敢追随?
湛非魚表情無辜的瞅着楚知府,最後無奈一笑,“外面太陽曬,不如大人進屋詳談?”
說完後湛非魚側過身,她雖給楚知府面子退讓了,可看向殷暅的目光卻透着幾分挑釁,似乎在看他是不是有這個膽子進屋。
“大人?”剛要和重光動手的鮑莒眉頭一皺,湛非魚雖年幼,可行事霸道狠厲,城牆上還挂着四十八具屍體,鮑莒真不敢讓大皇子冒險,這要是出了什麽事,就算把湛非魚千刀萬剮了也沒用。
眉梢一挑,湛非魚眯着眼笑的無比放肆,就差沒指望大皇子鼻子嘲笑他沒膽。
“哼!”冷嗤一聲,殷暅一甩手大步向前走了過去,就算是龍潭虎穴他也敢闖一闖!
就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裏,湛非魚卻咔嚓一聲把門給關上了,這讓一群皇家侍衛差一點提劍沖進屋去,大皇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也不用活了。
門雖然關上了,可窗戶還敞開着,屋子的光線昏暗了幾分,餘光一掃看到坐在陰暗處的身影,大皇子一驚,瞬間戒備起來。
他本就是武者,身手也不弱,可剛剛竟然沒發現屋子裏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殷暅右手落在劍柄上,這個男人絕對是高手。
“大人不必如此。”湛非魚聲音不大,看着依舊不曾放下警惕殷暅,右手在脖子上扯了兩下,然後把挂着的龍佩拿了出來。
“你?”表情瞬間一變,殷暅視線停留在這龍配上,聖上随身的物件他自然熟悉,可這個龍佩出現在湛非魚脖子上就太過于詭異了。
即便她是顧學士的弟子,可父皇的東西怎麽會在她身上,一時之間,殷暅想了很多,難道湛非魚是滄海遺珠?
想到此前顧學士收她爲徒,想到裕親王對湛非魚的贊譽有加,再想到她小小年紀,出身鄉野,可這氣度怎麽看都不像是農家子弟。
殷暅目光驚疑不定的打量着湛非魚,所以她身邊這些高手不全是顧學士派來的,也可能是父皇派過來的。
難怪湛非魚膽大包天,敢和陳家過不去,敢把四十八具屍體挂在城牆上,這一刻,所有想不通的地方似乎都通了。
湛非魚都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殷暅表情複雜變化之後,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走!”随着殷暅一聲令下,院子裏的皇家侍衛也跟着離開了,半晌後馬蹄聲遠去,這一場危機就化于無形之中。
屋内,湛非魚扭頭看向殷無衍,一臉懵圈的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起身走了過來,殷無衍把龍佩又放回了小姑娘的衣襟裏,“你剛剛想幹什麽?”
低頭看了一眼衣襟,湛非魚眨巴着雙眼,表情無辜,“我擔心他讓我行跪拜禮,所以打算把龍佩拿出來狐假虎威一下。”
這是聖上的信物,湛非魚挂在脖子上,殷暅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讓湛非魚給他下跪,傳出去可是大不敬,殺頭的罪名。
湛非魚沒敢說,當初她拼了命的讀書,其中有一點就是爲了見官不下跪。
殷無衍眼神有瞬間怔愣,擡手刮了刮小姑娘挺翹的鼻尖,“他把你當成聖上遺落在外的明珠。”
這一下輪到湛非魚目瞪口呆了,回想起剛剛殷暅那府複雜的表情,湛非魚臉上憋着笑,“大哥哥,那以後我是不是不用擔心被人刺殺了?”
說完後,湛非魚右手幹淨利落的比劃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思慮半晌,殷無衍點點頭,隻要聖上不親口辟謠,估計沒人敢了,小姑娘這運道……
院子裏,楚知府有些不解。
表情兇狠,還想着找何生報仇的魏寬卻傻眼了,大人就這麽走了,把他們都晾在這裏算怎麽回事?
雖說剛剛門關了,可在場大部分人都是練家子,從殷暅進去到出來不過半晌,屋子裏也就說了兩三句話,然後危機就解除了,衆人也都是一頭霧水的。
“啧啧,胖丫頭這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重光嘿嘿笑着,一手搭着何生的肩膀,探過頭朝屋子裏看了看。
重光原以爲七爺會出面,可剛剛沒聽見七爺的說話聲,而且七爺易了容,大皇子也認不出啊,胖丫頭到底幹什麽了,能把皇長子給吓走,這本事可不小。
何生沒接話,即便小姐沒有逢兇化吉的運氣,七爺在屋裏,也不會讓人傷了小姐。
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危機就這麽解除了,楚知府也知道魏寬心情不好,客套了兩句就帶着衙門的人走了。
魏寬無奈,可正主都離開了,而他這個副千戶都打不過湛非魚身邊的護衛,再留下來也是丢臉,隻能陰沉着臉帶着幾百個兵卒浩浩蕩蕩離開了興隆客棧。
……
入夜,劉家。
“大皇子帶着人連夜離開了?”屋子裏隻點着一支蠟燭,說話的人坐在光亮照不到的黑暗裏。
“是,在淮安府衙修整一番後,下午就離開了,看方向應該是去了中州府。”回話的男子單膝跪地,一身黑色夜行衣,低着頭,讓人看不到五官。
沉默在屋子裏蔓延開來,片刻後聲音再次響起,“你再說說白日裏在興隆客棧的詳細情況。”
黑衣人一五一十的把魏寬帶人包圍了客棧,到楚知府一行人出現,說的詳細,甚至連誰說了什麽話都複述了一遍。
籠罩在黑暗裏的人一手輕輕叩擊着桌面,語調不急不緩,“這麽說來變故是發生在屋内,湛非魚既然沒有說什麽話,那勢必是給了什麽東西,否則以皇長子暴戾沖動的性子,他不可能輕易離開。”
可惜當時門關了,院子裏的人根本不清楚屋内發生了什麽,湛非魚不說,殷暅也沒人敢問,那真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再派人去南宣府金林村,既然有傳言說湛非魚不是湛家人,一定要查清楚她的身世。”
“是,屬下立刻派人前去打探。”黑衣人應下。
而同一時間,楚府。
楚知府此刻正坐在美人榻上,擡手握住了身後給自己按揉太陽穴的素手,“卿卿你休息一下。”
都說燈下看美人,楚夫人黑發如雲的披散在身後,病弱蒼白的肌膚因爲燭光而蒙上一層暖黃色,再配上秀美的五官,美麗透着幾分孱弱讓人心生憐惜。
順勢在美人榻上坐了下來,楚夫人柔聲問道:“那些屍體總不能一直挂在城牆上。”
“那些人敢派出這麽多死士刺殺湛非魚,别說是懸挂屍體,就算是鞭屍,他們也不敢鬧騰。”楚知府俊美的臉龐上露出譏諷之色。
他本就是世家子弟,又是兩榜進士,身在官場楚知府自然少不了算計,可他卻打心底看不上刺殺這樣不入流的手段。
“哪個家族沒有秘密培養的死士,若都像他們這般,大慶朝早就亂了。”楚知府沒說的是出動這麽多死士對付的還是一個九歲小姑娘,最後還失敗了,這幸好是死士,否則幕後人的臉都要被打腫了。
聽出他話中的鄙夷和不屑,楚夫人認同的點點頭,“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可湛非魚此舉難道就不怕禦史彈劾?”
即便是後宅婦人,楚夫人也知曉禦史台那些大臣都是铮铮鐵骨,雖然不知變通,頑固又執拗,可論起來他們的确都是忠臣谏臣。
死者爲大,入土爲安!暴曬屍體悖于倫常綱理,禦史台會上折子也是情理之中。
“朝中有顧學士坐鎮,湛非魚已經傳了書信把劉和鋒的産業悉數捐給軍中,差不多五十萬兩的銀子,她在淮安府遇刺,禦史台若是敢彈劾,朝中那群武将隻怕要把他們給生撕了。”楚知府說到這裏不由笑了起來,他已經可以想象這幾日早朝會有多麽熱鬧。
禦史台雖然都是清官,可也不是傻的,上折子首先得罪的就是顧學士。
顧學士年過五旬,膝下就這麽一個小弟子,還是個軟糯糯的小姑娘,九歲便是南宣府的小三元,她被刺殺,這些禦史上折子前也要掂量幾下,除非有人背後指使,可這個時候誰敢出頭,顧學士必定會一查到底。
楚夫人回頭看向身後攬着自己的楚知府,“也就是說除了陳家的人,就沒有大臣會上奏此事?”
顧學士差不多是文官之首,武将們又感激湛非魚一次次的慷慨解囊,誰上奏那就是把文官武将雙雙得罪了。
“差不多,不過大皇子應該傳信回京城了,想來這事差不多就了結了。”楚知府忽然起身把楚夫人打橫抱了起來,“夫人,夜深了,也該歇息了。”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小院裏依舊燈火明亮,放下筆,湛非魚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腕,“大哥哥,那些人的來曆能查到嗎?”
這突然冒出來的死士,屍體就有四十八具,再加上此前受傷退走的,湛非魚估計不會少于六十人,除非那些百年世家、簪纓貴族,否則真不可能出動這麽多的死士,數量也太多了。
殷無衍正在看密信,頭也不擡的開口:“你認爲他們是誰派來的?”
“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淮安府,皇商劉家絕不會無辜,陳學政那邊應該也插了一手。”湛非魚昨晚上沐浴的時候就在浴桶裏把事情前前後後思考了一番。
“我估計還有其他人也都摻和了,假如一個勢力派出五到十人,那麽這一次至少有六個以上的家族動手了。”湛非魚說到這裏表情有瞬間僵硬。
自己也沒幹什麽天怒人怨的事,爲什麽這麽多人要置她于死地,還是這麽大手筆,幸好自己沒死,這要死了隻能去陰曹地府找閻王爺喊冤了。
殷無衍看了一眼氣鼓鼓着臉頰無比憋悶的小姑娘,“之所以派出死士,就是因爲隻要沒有留下活口就無法追查。”
即便是禁龍衛也不可能從這些平凡無奇的屍體上找到線索,至于逃走的人,估計是當夜刺殺失敗就迅速離開淮安府了,所以這差不多是無頭公案。
“我……”湛非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麽,她是不至于得罪這麽多人,可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湛非魚不清楚自己的存在礙了哪些人的眼,可事實卻是如此。
氣惱之後,湛非魚又跟打了雞血一般,拿起筆繼續寫文章做功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
早朝之後。禦書房。
原本每隔五日就能收到湛非魚的書信,若是出了點什麽事,湛非魚基本上立刻就告狀,信箋會快馬加鞭的送到京城來。
“你那小弟子還沒有寫信回來?”放下奏章,聖上都有些疑惑了,
昨日鄧治武的信就送到将軍府了,當然,五十萬兩銀子的事還沒搞定,不過是鄧治武把遇到大皇子還有興隆客棧被圍的事詳細的說了一下。
按理說,在湛非魚被刺殺後,她的信就該來了,可到如今都沒有一封信回來,聖上若不是确定自己對京城的絕對掌控,他都要懷疑顧學士能避開暗龍衛的耳目收到了湛非魚的信。
顧輕舟揉了揉眉心,臉上帶着幾分倦意,“殷指揮使在淮安府,小丫頭年歲小,心性不夠沉穩,比起和老臣求援,殷指揮使頂着那一張臉,小丫頭隻怕都快忘記我這個老師了!”
這話裏充滿了怨氣和酸味兒,聖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認識了快四十年的老友兼臣子,足足半晌後才忍俊不禁的開口:“你這就醋上了?那日後小姑娘嫁人了,你豈不是要被醋死。”
顧學士目光涼飕飕的看着幸災樂禍的聖上,毫不客氣的出言擠兌,“尋常人家的天倫之樂,聖上貴爲九五之尊,體會不到也在常理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