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湛非魚年紀雖小,可行事卻狠厲,劉家族老們面色凝重了幾分。
脾氣暴躁的八族老惱火的開口:“不就是給了獄卒幾個銀子,又沒把她怎麽樣,難道還想我們劉家賠命不成?那些死士又不是我們劉家派去的,這個黑鍋我們可不背!”
“七房行事雖然霸道了一點,可老八說的對,她那丫鬟也沒強搶過來,讓七房去道個歉。”三族老繃着臉附和了一句,他最爲護短。
七房雖然旁支,可也是劉家的人,再說事出有因,不過是個丫鬟而已,湛非魚難道真要爲了個丫鬟和劉家撕破臉,“她真揪着這事不放,也别怪我們劉家對美人妝下手打壓!”
在讀書的事情上,劉家是商賈,不可能給湛非魚使絆子,但牽扯到生意,劉家就是行家,美人妝的香胰子是好,可劉家真的出手,哼,美人妝等着關門大吉吧。
劉和玉看了一眼自以爲是的族老們,他們倚老賣老慣了,卻不想想湛非魚連陳學政都不買賬,皇商劉家在她眼裏算個什麽?
前腳劉家對美人妝動手,後腳顧學士就能對劉家的生意下手,到時候誰的損失更慘重?
“大爺爺,湛非魚一紙訴狀,不但狀告了金家,連吳同知都沒放過,七房想要脫身可不是一句道歉能解決的。”劉和玉妝容精緻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凝重,毫不客氣的打破族老們的驕傲自得,“上了公堂便不可能私了。”
“那肯定的啊,她可是顧學士的弟子,這一次又占理!七房不死也要脫層皮了。”劉和錦吊兒郎當的笑了起來,毫不在意八族老的怒視。
八族老的火爆脾氣蹭一下被點着了,一拍桌子怒吼起來,“我看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當我們劉家吃素的!”
把玩着手裏的茶杯,劉和錦眼皮子都不帶擡一下的,“您老對我發火沒用,城牆上還挂着四十八具屍體呢,楚知府的面子都不管用,我們劉家更别指望了。”
書房裏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族老們自诩身份,一貫認爲劉家的名頭在江南道那是響當當的,可事實卻擺在眼前。
“逼良爲奴再加上賄賂獄卒,楚知府再偏袒湛非魚重罰七房,劉家的面子徹底沒了。”大族老一聲長歎,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劉家的臉面被人踩在地上,他們日後還有什麽臉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不同于族老的惱火又無奈,劉和錦事不關己的站起身來,“沒什麽事那我先走了。”
“和錦!”八族老的火氣又上來了,怒視着這個不成器的劉家子弟。
大族老也警告的看了過來,劉和錦白眼一翻,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得,不走了,大姐,你可是劉家的當家人,你說句話呗。”
劉和玉沒理會他,看向幾個族老正色的開口:“我們劉家是強,可也隻是在江南道,大慶朝的皇商可不止我們一家,劉家丢了面子,勢必會被其他皇商嘲笑,這隻是其一。”
“其二,若是傳出皇商劉家得罪了當朝大學士,到時候就不是風言風語,劉家在外面的生意都會受影響,尤其是絲綢布料、瓷器還有珠寶這一類的生意。”
劉家的生意能做的這麽大,幾乎涵蓋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劉家族人能力差的在外面就做點小本生意,貨物賣的是普通百姓。
而劉家嫡系除了掌握着這些作坊之外,撐門面的産業也都在嫡系的掌握之下,而這些動辄百兩甚至上千兩的物品,來買的都是達官顯貴,一旦知道劉家得罪了顧學士,這些鋪子隻能關門大吉了。
一聽會影響到生意,這就等于日後自己沒銀子花了,劉和錦蹭一下坐直了身體,也沒了嬉皮笑臉,“大姐,你去和湛非魚談談,大不了我們賠銀子!不行就把七房交給湛非魚,随便她處置,消了氣就行!”
“和玉,還是要你去跑一趟。”大族老認同的點點頭,一來是他們自恃身份,不願意對一個小丫頭低頭,二來湛非魚畢竟是個九歲小姑娘,大族老他們出面也不合适。
劉和玉早就習慣了族老們一旦遇到事就把自己推出來的作風,面上不顯,笑了一下道:“我去倒是可以,湛非魚是讀書人對金錢估計沒多大興趣。”
要談,肯定要拿出誠意來,一點銀子就打發湛非魚,劉和玉可不認爲湛非魚眼皮子這麽淺。大慶朝的讀書人有風骨,即便不是視金錢如糞土,但給點銀子讓他們折腰那是絕不可能。
見族老們愁眉不展,不再認爲此事輕飄飄的就能解決,劉和玉這緩開口:“不若把和鋒的産業拿出來。”
“那可是五十萬兩銀子!”最貪财的六族老都要急紅眼了,不是五千兩、五萬兩,而是整整五十萬兩銀子!
即便是皇家嫁公主,十裏紅妝,可真論起來所有的嫁妝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萬兩。
“即便現在不說,難道就能保住這銀子?還不如賣個人情。”劉和玉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心虛的劉和錦。
分出五十萬兩銀子給一個外人,劉家族老們一個個就跟割肉一般,可爲了長遠考慮,卻又不得不同意。
最後還是大族老一錘定音的開口:“和玉,你去試探一下湛非魚的态度,若實在不行再拿出這五十萬兩銀子。”
“大爺爺放心,湛非魚是個聰明人,隻要我們誠意足,她不會和劉家撕破臉的。”劉和玉笑了起來,心裏卻有自己的考量。
等幾個族老和劉家主都走了,劉和錦還窩在椅子上沒動,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位的劉和玉,陰陽怪氣的開口:“大姐,你打的什麽主意可瞞不過我!”
翻開剛剛管家遞過來的賬本子,劉和玉頭也沒擡,“怎麽?你想去和湛非魚談七房的事?”
“我不去!”劉和錦最不喜和聰明人打交道,還是會讀書的聰明人,太精明,還沒說幾句自己老底子都被摸透了,可關鍵是他半點看不透對方,太憋屈。
劉和玉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低頭繼續看賬簿,“既然如此就閉嘴,不管我做什麽,每年分給你的銀子隻多不少!”
“得,弟弟我這就放心了。”劉和錦得意的笑起來,有這一句保證就足夠了,可出門前,劉和錦腳步一頓,“大姐,不管你要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劉和玉怔了一下,看着搖着扇子慢悠悠離開的劉和錦,無聲的笑了起來。
……
興隆客棧。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蔫得儉?”
“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爲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知禮,孰不知禮?”
清脆的讀書聲響起,湛非魚坐到端正好似小青松,目光專注,根本沒察覺到殷無衍的到來。
“胖丫頭,若是讀書累了,可以歇一下。”重光故意提高了嗓音。
胖丫頭這是打算利用讀書來躲過一劫嗎?平日裏看到七爺,那都是嗷嗷叫的撲過來,今兒卻裝着在讀書。
湛非魚回頭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來,笑靥如花,“大哥哥你回來了?剛好我這裏有點不明白。”
請教的态度必須端正!
至于幸災樂禍的重光,湛非魚直接無視了,“大哥哥你認爲管仲如何?孔聖人爲何認爲他功利而且器量小。”
重光探過身把桌上的書拿起來快速的看了一遍,湛非魚剛剛誦讀的這一段很好理解,孔聖人說:“管仲的器量真是狹小啊!”
有人問:“是不是他太節儉呢?”
孔子說:“管仲有三個公館,替他管事的都是一人管一事,并不兼職,這樣怎算是節儉?”
又有人問:“那管仲算是懂禮節的人嗎?”
孔子答道:“國君宮殿設立屏風,管仲家門前也設立屏風;國君爲兩國國君的友好而設宴,飲畢行反坫禮,管仲宴客也行反坫禮。管仲這種行爲,如果算懂得禮,那麽誰不知禮呢?”
殷無衍看了一眼虛心請教的湛非魚,小姑娘态度端正,似乎真的是因爲讀書有疑惑,“你認爲管仲如何?”
湛非魚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孔聖人曾經也肯定管仲的仁德,贊揚他幫助齊桓公九次号召諸侯,共同抵禦外夷的侵略……”
剛拉了椅子坐下來重光一愣,“不是說批評管仲嗎?怎麽還稱贊他,孔聖人這不是前後矛盾?”
話說了一半被打斷,湛非魚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重光,可惜她這烏黑圓溜的雙眼,再瞪也沒有殺傷力,就跟小野貓一般,奶兇奶兇的。
還不等重光嘚瑟,坐一旁的殷無衍抽走了他手裏的書,冰冷無情的目光看了過來,重光刷一下坐直了身體,再也不敢插話了。
殷無衍把書放回桌上,“繼續說。”
湛非魚再次開口:“孔聖人認爲如果沒有管仲,我們都要披散頭發,衣襟開向左邊,成爲蠻夷統治下的子民了。但是他一方面贊揚管仲的豐功偉業,一方面也批評管仲度量狹小,不節儉,也不知禮。”
“大象不遊于兔徑,大悟不拘于小節。”殷無衍開口,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小姑娘,“兩者可有異曲同工之意?”
“成大事者很少關注自己的日常,格局、眼界放于長遠,所以忽略了細節。”湛非魚點點頭,這或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另一種說法。
因爲有大胸襟、大氣量、大格局,這樣的人足可以匡扶天下,注意不到自己的日常是富裕還是節儉。
“管仲的三處房子如何得來?”殷無衍再次詢問。
湛非魚答道:“齊桓公依禮賞賜……我明白了。”
這是君王的賞賜,管仲不可能推辭,所以隻能接受,而他一心撲在匡扶天下的大業之上,湛非魚還在思考,可門外卻傳來腳步聲。
何暖開口道:“小姐,七爺,吳夫人帶着魏夫人來了。”
“這是賠禮來了?”湛非魚莞爾一笑,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殷無衍,“大哥哥,要不我去見一見?你先洗漱休息一下。”
殷無衍一天一夜未歸,雖然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疲憊,可他眼底卻泛着血色,衣袍上也沾着塵土。
片刻後,庭院。
“兩位夫人請坐,阿暖,上茶。”湛非魚招呼着兩人。
興隆客棧的小院子住一日便是十兩銀子,不單單小花園布置的精緻典雅,茶葉罐裏也是清明前的好茶,這銀子花的也算值得。
“原來這就是南宣府的小神童,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般的鍾流毓秀,我家那丫頭要是有湛姑娘一半的聰慧,我這個當娘的做夢都能笑醒。”
清脆的聲音裏夾帶着笑意,吳夫人的确是爽利的性子,誇人時滿臉都是笑,熱情的好似之前把湛非魚弄進大牢裏的人不是她一般。
三兩步走了過來,吳夫人剛想親近親近湛非魚,可一看到她右手的傷,還有左手臂包紮的紗布,笑容僵硬了一瞬。
吳夫人在湛非魚身邊坐了下來,笑着道:“湛姑娘,我要給你賠個不是,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也怪我馬虎,害的姑娘你受了委屈,我這心那……”
吳夫人絕對是能屈能伸!不但口頭道歉了,還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随後又趕忙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這點禮物是我的賠禮,姑娘你一定要收下,否則我真的也要去牢裏待幾天了,我怎麽就那麽糊塗呢。”
饒是湛非魚一貫處事不驚,這會也被自來熟又熱情的吳夫人給弄的沒辦法接話,“夫人不必如此,事情都過去了,再說楚大人也還給我一個公道了。”
“那怎麽一樣,湛姑娘,我也不瞞你,的确是我收了銀子,可我真不知道是金家姑娘誣陷你,否則我怎麽能幹這樣的錯事!”吳夫人态度放的低,左一個道歉右一個道歉,關鍵她還精明,并沒有推诿,而是毫不隐瞞,過錯也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至于一旁的魏夫人,吳夫人根本不管她,隻對湛非魚開口:“我這人自小在後娘的磋磨下長大,也沒讀過幾天書,隻知道銀子好,這不收了銀子辦了錯事,最後還讓管事的去頂了罪,這事辦的……我真沒臉說了,可湛姑娘,這事我家老爺真的不知情。”
話到都到這份上了,湛非魚總算知道還有人臉皮子比重光還要厚。
“夫人不必如此,事情已經過去了。”湛非魚不得不認輸了。
“多謝姑娘寬宏大量。”吳夫人面上一喜,随後又站起身給湛非魚鞠躬道歉,五品的官家夫人,能做到這一步也真不容易。
“這點禮物姑娘一定不要推辭,我這人眼皮淺,也不敢作奸犯科,也就收點小銀子給人方便,這一次受到教訓了,日後再也不敢了,這點東西也都是别人送來的,我借花獻佛,姑娘一定要收下,也算給我一個懲罰,日後再有這樣的事,我想到今日就不敢了。”
吳夫人接過丫鬟手裏的禮盒一一打開然後放在桌上,小盒子裏放着銀票,不多不少兩千兩,一套翡翠頭面,然後是布料和一支老山參。
雖說是四樣禮,可不低于一萬兩銀子,吳夫人真的是大手筆,賠罪的誠意十足。
湛非魚看了一眼,吳夫人臉上還是笑,可那眼神停留在禮盒上,看得出是真的不舍得。
被架到火上烤的魏夫人差一點維系不住臉上的表情,來之前吳夫人說是一起賠罪,可她分明是踩在自己身上,但魏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誰讓這一次她們金家踢到鐵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