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的摸了摸湛非魚的頭,殷無衍聲音清冷而平淡,“别怕,這個仇我記下了。”
在這充滿屍體和血腥味的院子裏,殷無衍這平淡無奇的話卻讓人心裏發寒。
鄧治武看了一眼被全滅的黑衣人,都這樣了還報仇?雖然他不清楚這些人是誰派來的,可一晚上死了好幾十個死士,這絕對是血虧。
“嗯。”湛非魚用力點點頭,烏黑的雙眼裏寒光閃爍,此仇不報非君子!
三兩步後,殷無衍餘光往庭院掃了一眼,“别看!”
“好。”聲音軟糯而乖巧,湛非魚也不想看那橫七豎八的屍體,可想到何生他們,不由拉了拉殷無衍的手,“和阿暖他們無關。”
敢出動這麽多的死士,湛非魚都佩服他們的勇氣了,半點不将聖上和朝廷、律法放眼裏。
并不意外湛非魚會給何生他們求情,殷無衍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湛非魚,夜色下,笑靥如花的小姑娘讓人舍不得拒絕。
“起來。”清冷的嗓音沒有半點溫度和感情,殷無衍牽着湛非魚向着小院走過去,“擔心腳下,有門檻……天快亮了,你先睡,不用怕,我就在屋裏……”
這前後截然不同的兩種态度,重光早就見怪不怪了,看着還跪着的何生幾人,不由笑道:“行了,都起來呗,先把屍體處理了,别熏着胖丫頭。”
鄧治武看着走過來的重光,瞬間正直了身體,眼神複雜,有崇拜有敬畏也有不服輸的戰意,鄧治武一直以爲自己有武學天賦,直到剛剛看到重光出手,鄧治武那一丢丢的驕傲被擊的粉碎。
“多謝鄧二公子幫忙。”抱拳行禮,重光還是那吊兒郎當的模樣,眉宇飛揚,笑容肆意,像極了京城那些纨绔子弟。
“客氣了,既然遇到了,肯定不能讓他們對個小姑娘下殺手。”鄧治武嘿嘿笑了兩聲,說是幫忙,可後來若不是他們來了,估計被團滅的就是自己這邊了。
鄧治武他們都挂了彩,再加上還有這一地的屍體要善後,客套兩句後就回房間包紮了,這麽大的動靜,估計天一亮府衙的人也要過來。
鄧治武之前的房間差一點就燒着了,好在他們破窗而出後,客棧的掌櫃帶着幾個夥計不怕死的跑了過來,這才把火苗給撲滅了。
透過窗戶縫隙看了一眼樓下的院子,鄧治武都顧不得身上的傷口,“黃叔,這些都是什麽人?爲什麽一個個都知道我?”
這要是在京城也就罷了,鄧治武身爲将軍府的次子,多少也算個人物,可這裏是淮安府,湛非魚知道他身份,重光也知道,鄧治武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出名了。
黃叔胳膊被劃了一刀,沒傷到筋骨,這會正在塗藥,看了好奇不已的鄧治武,“二公子,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能出動這麽多死士,這絕不是我們能插手的。”
黃叔并不後悔在巷子裏帶走湛非魚,可他也不想把将軍府攪和進未知的危險裏,不管是之前那些死士,還是之後出現的這些人,就憑他們那以一敵百的身手,這都不是二公子和将軍府能過問的。
“二公子,黃叔。”站一旁的圓臉侍衛抓了抓頭,糾結着該不該說。
“小六子,你吞吞吐吐幹什麽?”鄧治武嫌棄的看着小六子,這磨叽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掉。
小六子抹了一把臉,又戒備的看了看四周,一咬牙,壓低的聲音幾乎讓人聽不見。
“什麽……”鄧治武震驚的話還說完就被黃叔一把捂住了嘴。
黃叔也是驚了一下,“你們兩個去守在門口,小六子,你确定沒看錯?”
“雖然隻是瞟了一眼,可那絕對是龍佩。”小六子用力的點點頭,他是個練家子,院子雖然黑,可畢竟還有月光,小六子确定自己沒看錯。
鄧治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了半晌後,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啊,剛剛那小姑娘也就八九歲,和宮裏的公主年紀對不上?”
宮裏最小的就是靜妃膝下的八公主,可傳聞八公主體弱多病,還沒喝奶就喝藥了,是靜妃衣不解帶的照料,這才養大了。
鄧治武想到湛非魚那肉乎乎的包子臉,她還拿匕首偷襲了一個黑衣人,這怎麽看都不像是病歪歪的都不能吹風的八公主。
“可能是滄海遺珠。”黃叔警告的看了一眼傻了吧唧的鄧治武,若是宮裏的公主那肯定不可能外出,而且湛非魚雖然氣度不凡,但卻少了龍子龍孫的貴氣和傲氣,更像是書香門第養大的閨秀。
鄧治武明白的點點頭,“也可能是郡主吧?”
隻要是皇家人,身上有龍佩也正常,不一定要是公主,說不定哪位王爺家的郡主、縣主。
可轉念一想有人敢刺殺皇家人,鄧治武後怕的摸了摸脖子,幸好刺殺失敗了,否則将軍府說不定真的被牽扯進來了。
……
将軍府的傷藥遠遠沒有禁龍衛的好,所以當殷無衍把銅盆和布巾放桌上,又拿出兩個瓷瓶的傷藥後,湛非魚懵了一下。
“大哥哥,我胳膊上的傷已經上了藥了,要不明天再塗藥?”湛非魚脆聲開口,還揚了揚自己的左手臂增加說服力。
殷無衍一記冷眼看了過來,湛非魚表情一僵,揚起的胳膊又慢慢的放了下來。
比起右手的咬傷,左胳膊的紗布一揭開,看着血糊糊的傷口,湛非魚笑的無比心虛,“其實已經不痛了。”
重光剛進門就看到這傷口,笑嘻嘻的表情倏地一變,“怎麽傷的這麽重?”
左手臂被活生生的扯掉了一塊皮肉,血肉模糊的一片,傷口四周已經紅腫起來,這傷口若是在大老爺們胳膊上隻能算是皮外傷,可湛非魚胳膊白嫩嫩肉乎的就跟蓮藕一般,傷口顯得格外猙獰可怕。
殷無衍易了妝容,可那一雙狹長的鳳眸卻冷酷的駭人,重光也不敢開口了,投給湛非魚自求多福的眼神。
殷無衍動作輕緩的清洗着傷口,然後再塗上傷藥,他不開口,慫了吧唧的湛非魚也不敢說話,大眼睛眨巴着,可憐兮兮的看着殷無衍。
一刻鍾之後,重新把湛非魚右手和左手臂都包紮好了,殷無衍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室内的平靜,“還有哪裏有傷?”
“沒……”對上殷無衍清寒幽深的鳳眸,湛非魚話鋒一轉,“腿上也被咬了一口。”
重光同情的看着湛非魚,胖丫頭這一次是陰溝裏翻船了,不過這些人連細犬都用上了,看來是鐵了心的要弄死胖丫頭。
湛非魚把翹起來的右腿架在圓凳上,小腿肚的傷口也是撕裂傷,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上藥的殷無衍,“大哥哥,我會不會得瘋狗病?”
大慶朝也沒有狂犬疫苗,湛非魚逃命的時候沒感覺,這會看着血糊糊的傷口,一想到自己可能死于狂犬病,無比的憋屈。
塗藥的手一頓,殷無衍看着苦着臉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痛狠了,還是害怕,眼角都泛紅了,殷無衍心一軟,聲音也放緩了,“這種專門馴養的獵犬每年都會喂食特定的藥物,不會有瘋狗病。”
“真的?”一激動,扯到了腿上的傷口,樂極生悲的湛非魚痛的嗷了一聲,白嫩的包子臉扭成一團。
殷無衍左手摁住湛非魚的腿,一記冷眼看了過來,“坐好。”
“哦。”湛非魚咧嘴笑着,乖巧的坐直了身體,扯到疼痛的胸口,再次痛的嘶了一聲,剛挺直的後背瞬間如同大蝦一般弓了起來。
握着藥瓶的手收緊了幾分,殷無衍不用問也知道,他嬌養的小姑娘身上還有傷。
屋内的氣氛再次詭異般的凍結起來,重光突然後悔自己爲什麽要來這一趟,留在外面幫着何生他們處理屍體不是更好?
殷無衍繼續上藥,可聲音卻讓人毛骨悚然,“把那些屍體全都挂到城門口!”
“是,我這就去!”重光立刻應下,對着湛非魚抱歉的搖頭,身影一晃就離開了,再待下去他都怕被七爺給遷怒了。
湛非魚也不敢質疑殷無衍的決定,隻能幹巴巴的笑着,“那明日一早進城的人會不會被吓到?”
興隆客棧加上淮安府大牢那邊,湛非魚估測一下至少四五十具屍體啊,這都挂到城牆上,想想就毛骨悚然。
外傷其實都好處理,可内傷卻不同,至少需要大夫看診後才能用藥。
院子裏,聽到重光傳達的命令,沒人感覺不妥,自家七爺對湛姑娘多麽愛護,他們這些手下都看在眼裏,出動這麽多死士,那是鐵了心的要殺人,别說隻是懸挂屍體,即便是鞭屍外加暴曬都正常。
“亢宿,你進去一下。”重光這話一說出來,暗中,一道身影顯現,那看似平闆無波的臉上愣是出現了委屈和抗拒。
“胖丫頭受了内傷。”重光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死道友不死貧道,誰讓亢宿的醫術也就比季朝策差一點。
何暖動作一頓,臉上再次浮現出愧疚和自責,“我進去幫忙。”
“别,七爺憋着火呢。”重光一把拉住何暖的胳膊,看着她凝重的的表情不由道:“行了,今兒你們雖然保護不力,可責任不全在你們身上。”
重光踢了踢地上的屍體,眼神冰冷,四五十個死士,胖丫頭這邊也就八個人在,隻能說幕後策劃的人喪心病狂了,這是大開殺戒,也難怪七爺直接把屍體挂到城牆上,重光都不敢想象這消息傳回京城後會掀起如何的軒然大波。
“七爺,屬下來給小姐看診。”屋子外,亢宿硬着頭皮開口。
殷無衍站起身來,“進來。”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坐在椅子上,湛非魚好奇的看着進來的人,一身黑色夜行衣,一張年輕的臉龐,看着比重光叔還要小一點。
湛非魚伸出右手,亢宿手指搭了上去。
之前在巷子裏時,湛非魚雖然偷襲成功,把黑衣人抹脖子了,可自己也挨了一拳,沒傷到肋骨,内髒也無礙,隻是皮肉傷,要把腹部的淤青揉開,然後再喝幾天藥。
坐在床沿上,湛非魚看到殷無衍拿過來的藥油,好似被踩中尾巴的小野貓,聲音都發尖了,“我讓安暖給我上藥!”
雖然她是九歲的胖丫頭,可骨子裏可是成年人,掀衣服、揉肚子什麽的……湛非魚尴尬的耳朵尖都紅了。
殷無衍腳步一頓,看着一臉抗拒的湛非魚,再看着她紅的要滴血的雙耳,這才想起男女有别這四個字。
半晌後,何暖進來了,殷無衍站在院子裏。
屋子裏,不時傳來湛非魚嗷嗷叫的痛呼聲,要把淤傷揉散,何暖肯定得用力,湛非魚痛的都快哭了,她甯願再挨一拳頭。
“七爺,胖丫頭這一次遭罪了。”重光低聲開口,偷偷瞄了一眼自家七爺,“我已經傳信給小柳了,估計很快就能查清楚這些死士的來曆,七爺,聖上那邊該如何回複?”
這事肯定瞞不下去,楚知府也會上奏朝廷,畢竟大批死士圍攻了淮安府大牢,這就是公然挑釁朝廷。
再者胖丫頭是顧學士唯一的弟子,一個小姑娘而已,幕後人公然出動這麽多死士,重光都不敢想消息傳回京城後,顧學士會如何暴怒。
當然,這些死士的屍體都挂在城牆上,禦史台的那些老學究老頑固肯定又要彈劾禁龍衛,自家七爺的名聲如今比陰曹地府的惡鬼還要暴虐三分。
“對方既然敢出手,就不怕查。”殷無衍冷聲開口,冰冷的鳳眸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聖上到時也會阻止。”
最後推出來的不過是替罪羔羊!殷無衍眸光冰冷嗜血,顧學士身爲聖上的心腹大臣,自然不能違背聖上的意思,可幕後人失算在此事禁龍衛會介入。
重光怔了一下,皺着眉頭思索着,“七爺,你是說這後面有皇子們的手筆?”
能讓聖上阻止,那肯定是涉及到皇子,而且還不止一位皇子,聖上再英明神武,可畢竟也是一位父親,會袒護自己的兒子們,胖丫頭不過是顧學士的弟子,兩相對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