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撲通一聲跪在路上的湛老二,湛非魚卻是越過他往路另一邊走了去。
靜谧的夜晚,清脆的聲音響起,“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能活着是因爲過去所有的算計都失敗了,但你如果再作死的話,或許這條命不知什麽時候就丢了。”
湛非魚話音落下,一旁何暖突然出手,跪地上的湛老二隻聽到咔嚓一聲,卻見路邊碗口粗的槐樹被何暖一腳踹斷了,咔嚓幾聲響之後,樹幹攔腰折斷後倒了下來。
湛老二所有的算計在瞬間都消失了,看着月色之下走遠的身影,湛老二扭頭看着倒在一旁的槐樹,扭斷一個人的脖子比踹斷一棵樹容易多了。
黑暗裏,站起身來的湛老二很容易看到村裏亮着燈火的屋子,一想到如今的金林村,不是賣菜就是在作坊裏做工賺銀子。
再想到從前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大哥更是備受村裏人吹捧巴結,而且有使不完的銀子,湛老二嫉恨的扭曲了臉龐。
他怎麽甘心,甘心如同灰老鼠一般躲在角落裏生活,本來這一切都改屬于他,他才是老湛家最聰明的兒子啊。
在竈裏又添了根木柴,燒了一大鍋熱水的李氏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眼中喜意可以感知的湛老大,溫聲開口道;“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不要讓小魚擔心。”
“你放心,我知道。”湛老大黝黑粗糙的臉上露出笑來。
怔怔的看了燭火下的李氏半晌,湛老大又用力的點頭,“老族長和村正和我說過了,以後遇到事讓我聽你的。”
相對于李氏的聰明,湛老大的确要憨實一些。
李氏聞言也跟着笑了起來,這就足夠了,如今老宅的人不會用孝字壓人,而村裏人忌憚小魚更不會亂來,這樣就好了。
李氏估摸着湛非魚要回來了,即便心裏高興,可一想到和湛老大和好,李氏難得有幾分尴尬和羞澀,順了一下散落的頭發,“今兒晚了,你先回去。”
一聽要走了,不舍頓時湧上心頭,這裏有他的妻子和女兒,可看到李氏那溫婉的笑容,湛老大下意識的走上前握住了李氏的手。
夫婦倆都是一怔,随即都感覺臉熱了起來。
“我……我先回了……明天早上我再來。”結巴的丢下一句話,湛老大這才不舍的離開了。
即便要往暫住的木屋走去,可黑暗裏,湛老大臉上也帶着笑,心裏更是火熱的溫暖和滿足,直到看到夜色下站在木屋門前的身影。
湛老大腳步一頓,喝問道:“誰在那裏?”
“大哥。”期期艾艾的聲音響起,湛老二轉過身,嫉妒的看向穿着一身深藍色短打的湛老大。
即便都是農家人都會穿的樣式,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湛老大這衣裳是新的不說,針腳細密,而且是好料子做的,月光下,都能看到布料的光澤。
想到以前在老宅,湛老大永遠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伺候莊稼,到了夏日人都曬的脫皮了,可如今,湛老大在村裏同輩人都要尊稱一聲大山哥,各家各戶有什麽大事都讓大哥過去坐鎮拿個主意。
而這一切都是湛老二最想要的:錢财和被人尊重。
他算計了一切最後一場空,而大哥這個憨子卻得到了,湛老二低下頭,隐匿了眼底的扭曲和仇恨,他怕再看下去,即便這個老好人蠢大哥都能發覺。
愣了半晌,湛老大這才悶悶的問道:“大晚上的你怎麽在這裏?”
湛老大是老湛家的長子,對下面的兩個弟弟,湛老大打小就愛護,小時候在山上弄了個果子都舍不得吃要帶回來給湛老二和湛老三。
成親生子後,湛老大也是任勞任怨的幹活,即便累,可他也高興,一家人就該這般,直到一樁樁的事發生了,湛老大都有些無所适從。
尤其是丫鬟桃子有孕之後,而這竟然是老二的孩子卻嫁禍給自己。
想到當初李氏那失望又痛苦的樣子,湛老大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湛老二,所以他隻能躲着避着,沒想到今晚上會在這裏碰面。
“大哥。”嘶啞哽咽的哀求聲響起,同樣的忏悔,同樣的下跪,隻不過湛老二此次選擇的是湛老大。
“你?”湛老大後退了兩步,皺着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湛老二。
即便被傷的再深,可一想到這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湛老大的心就軟了下來。
沉默在兄弟倆之間蔓延着,許久之後,湛老大粗糙的掌心狠狠抹了一把臉,粗噶着聲音道;“老二你回去把,以後你好好的,若是大郎三郎不管你,你老了病了,這銀子我給你。”
終究沒辦法對湛老二不管不顧,但湛老大想起老族長的話,在一個村裏住着,也沒人會欺辱老二,有兩畝田種莊稼,到時候再弄個菜園子,在院子裏幾隻雞鴨,這日子就能過下去,如今的金林村可不會餓死人。
老二當初挨了好幾刀,身體不好,幹不了重活,估計老了還要遭罪,要看大夫吃藥,到那個時候,湛老大也會拿銀子出來。
湛老大這兩年已經存了三十兩銀子了,小魚不差銀子,鳳玉也是個心善的,而且還有村裏族裏,總不會看着老二病死,這就夠了。
跪在地上的湛老二直到聽到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即便不願意,可他知道一貫老實巴交的大哥竟然沒原諒自己,即便他都下跪了!
黑暗裏,看着湛老二最後爬起來,然後踉踉跄跄的離開了,湛非魚小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來。
她爹不聰明,這也無妨,隻要聽聰明人的話就行了,不随便心軟就不會被人利用。
“小姐這一下可以放心了。”何暖也高興,老爺如果一味的心軟,日後說不定會拖累小姐。
“回去了。”湛非魚轉身往家的方向走了去,步伐卻輕快了許多,“不過還是得和老族長、村正說一下,我這個名義上的二叔隻怕是賊心不死,不過這樣也好,讓我爹一直有個警醒。”
即便湛非魚再不喜歡應酬,卻也是在金林村住了好幾日,接待了四面八方前來道喜的客人,不過湛非魚隻留下了帖子,貴重的禮物一律退回。
之後她又去林夫子那裏拜訪,和林夫子說了一下明三辦的技藝書院,師兄身體不好,也無心科舉,日後卻可以去書院教書,夫子也不用擔心師兄以後的出路。
直到金林村辦了流水席,湛老大和李氏在老族長的主持之下又搬到了一起住,湛非魚這才上了馬車離開金林村。
“阿暖,這幾天我笑的比過去九年都要多。”馬車裏,總算不要維持小秀才的體統了,湛非魚軟骨頭一般靠在車廂裏。
白嫩的包子臉皺成一團,湛非魚掰着手指頭數着,“等明日再去縣學一趟,去看看教谕他們,還得去陳縣令那裏走一趟,這次多虧了白先生幫忙待客,還有上泗縣的讀書人,就讓陳縣令幫忙辦個宴,到時候再見一下,阿暖,應酬客套好累啊,我以後都不想去老師那兒了。”
何暖笑着看着孩子氣十足的湛非魚,“等以後到了京城,也就一開始會辛苦一點,那些文會、花會、宴會小姐拒了帖子就行。”
顧學士唯一的弟子,小姐有這個資本,除非是幾個皇親國戚的帖子,小姐不去參加也沒人敢有二話。
趕馬車的何生也笑了起來,在人前,小姐和那些世家千金沒什麽不同,端莊得體,可人後,小姐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難怪七爺這般寵着小姐。
等湛非魚徹底忙完一切,已經到了露似真珠月似弓的九月。
兩封信一前一後送到了湛非魚手中,早上收到的信是顧學士從京城送過來的。
“我以爲老師會鞭笞我要用功讀書,壓一壓我這個小三元的風頭,沒想到老師竟然讓我去遊學。”湛非魚骨子裏不是真的小孩子,自然不會驕傲自滿,她都打算閉門苦讀了,老師這信真有點麻煩了。
何暖趁着天氣好把湛非魚的藏書拿到院子裏曬着,看了一眼坐在廊庑下看書的自家小姐,“鄉試在三年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顧學士肯定是讓小姐出去多走走。”
主要是湛非魚讀書太用功,每日都不折不扣按照時間表來,落下一點功課,小姐不睡覺都要補回來,何暖有時候想想都感覺可怕,這般日日的苦讀下去,也難怪讀書人清貴,實在是非常人所爲。
“出門太折騰,更别說遊學了。”湛非魚苦着臉,往椅子後一倒,手中的書順勢蓋在了臉上。
外人都說她讀書用功,湛非魚實在是沒有退路隻能讀書科舉,但凡有辦法,她隻會當一條鹹魚苟一輩子。
所以比起風餐露宿的遊學,湛非魚甯可閉門讀書啊,至少吃喝都有阿暖在,自己隻要負責讀書就好。
何暖怔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畢竟一般讀書人更喜歡遊學,去外面走走看看,各地的風土人情總比這小小的院子有吸引力,小姐又不是書呆子。
湛非魚慢悠悠的開口:“老師用心險惡,遊學一趟短則兩三個月,長則半年,一路上車馬勞頓不說,關鍵是該讀的書還要讀,該寫的文章還要寫,隻有三公子那樣的人才喜歡遊學啊,真正讀書人就該好好讀書,遊學絕對是不務正業!”
聽着湛非魚铿锵有力又充滿怨氣的話,何暖轉念一想還挺有道理的,遊學不代表不用讀書,隻是暫時放緩了讀書的進度,日後還得補回來,這樣算來的确更辛苦。
何生把第二封信送來時,湛非魚正在書房冥思苦想着該如何給顧學士回信,打消讓自己遊學的念頭。
九月雖然秋高氣爽,可湛非魚對遊學真沒興趣,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吃喝車馬也就不說了,關鍵是想到在外面如廁,那一言難盡、生不如死的感覺……
不行一定要讓老師打消這念頭,湛非魚端正的坐直了身體,直到何生踏着暮色拿着信進來了。
“豐州的信?”湛非魚詫異了一下,接過信還沒打開,就聞到了一股怪異而難聞的氣味。
“信已經檢查過了,無毒,應該是幹涸的血腥味。”何生沉聲回了一句。
他們也是防止有人在信中下毒,所以即便是顧學士送來的信,也會經過檢查,但并不會看信中内容。
湛非魚抽出信紙,果真有幹涸的血迹,而信卻是劉百戶派人送過來的,隻不過是他的絕筆信,誰能想到短短數月,那個在豐州橫行霸道、違法作歹的劉百戶竟然就這麽死了。
而他最後一封信不是給皇商劉家,也不是給他身邊那些伺候的女子,卻給湛非魚這個幾面之緣的仇人。
自古言秋悲寂寥,湛非魚發現自己對劉百戶的死也有些感傷,不是他不該死,湛非魚忽然感覺人世無常,善人也好,惡人也罷,終究是難逃一死。
把信遞給了一旁的何生,湛非魚已經平複了情緒,看了一眼書桌上顧學士的信,“查一下劉和鋒是怎麽死的,明日收拾一下,後天我去遊學。”
何生快速的看完了信,也驚詫了一下,随即就退出了書房,不打擾湛非魚讀書。
豐州雖然遠,不過禁龍衛有特殊的傳信手段,等到第三日湛非魚啓程時,何生已經收到了詳細的消息。
湛非魚出行還是輕裝簡陣,兩輛馬車,一輛自己坐,一輛馬車放着行李。
出門前一日,湛非魚沒回去,讓何生去了一趟金林村告辭,而湛非魚則送了幾封信出去交待了一下自己遊學的路線,至少明三不用來上泗縣找自己了,省的撲了空。
等趕了半日的路在林子裏休息時,何生快速的把劉百戶被殺的情況說了一下。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湛非魚明白的點點頭,劉和鋒估計自己都沒想到他會死在一個普通的镖師手中。
劉和鋒作惡多端,和當初宏兒的遭遇一般,這一次被他毒打的卻是武大叔的老來子,小孩子在路邊玩,藤球砸了劉和鋒的坐騎上,之後七歲的孩子卻被劉和鋒狠狠抽了一頓鞭子。
七歲的孩子體弱,再加上驚吓過度,夜裏就起熱了,大夫也來了,不管是針灸還是喝藥,高熱一直沒下去,三日之後武家老來子就這麽走了,痛哭聲響了一夜,白發人送黑發人。
何生架起了火堆,幫着何暖把銅壺放上去燒熱水,“武家當年是一子一女,大兒子也是七歲那年元宵節看花燈的時候被拍花子給拐走了,就剩下一個女兒,武家夫婦差一點哭瞎了雙眼。”
普通人家都是這般,沒了兒子就等于斷絕了香火,而且也會被人瞧不起,大兒子被拐走,武家夫婦要不是還有個小女兒,估計真的會賣了所有家當去找兒子。
誰知道小女兒出嫁那一年,武嬸子竟然有了孩子,還一舉得男,武家夫婦倆總算從多年的痛苦裏走了出來,對小兒子也嬌慣了一些。
可誰能想到還是遇到了這般禍事,七歲的小兒子命喪在劉百戶手裏。
“頭七都沒過,武大叔拿了家裏的菜刀在劉和鋒必經的路上想要殺了他給小兒子報仇。”何生即便沒有娶妻生子,卻也能想象武大叔的喪子之痛,寄予所有希望的小兒子就這樣活生生被人打死了,但凡是個有血性的男人都接受不了。
之後的事何生不說湛非魚也能猜個大概,劉和鋒是武官,他身邊也還有兩個親衛跟随,武大叔的菜刀估計沒舉起來就被抓起來。
當街截殺衛所百戶,再加上豐州上下都奉承着劉和鋒,捕快打闆子的時候稍微動點手腳就能要了武大叔的命,更何況他本就因爲小兒子的死存了死志。
哭的昏厥過去的武大嬸還沒有安葬慘死的小兒子,就看到了被擡回來的武大叔的屍體,把家中錢财交給了武家的長輩,武大嬸一頭撞死在棺材上,一家三口就這麽走了。
“武家長子被拐走時已經七歲了,已經記的事。”何生把燒開的銅壺拿了下來,這才繼續說道;“隻是他被賣身爲奴,沒辦法逃出來,直到後來學了點武藝傍身,又拼死救了東家,這才脫了奴籍,當了镖師後,武家長子存了兩年銀子就從千裏之外趕回豐州。”
可等他回到家,看到的卻是記憶裏的小院子已經被賣了,住了陌生人,而他思思念念的爹娘卻化爲了山上的墳茔,旁邊一個小小的墳茔埋葬的是他不曾見過的小弟弟。
傷筋動骨一百天,劉和鋒斷了腿,他又是個武者,一直在家中休養不曾去衛所,剛好劉府招小厮,武家長子的機會就來了。
劉和鋒估計到死都沒想到自己會命喪在一個小人物手裏,他高傲狂妄,所以根本沒想到還有人敢刺殺自己,最後卻武家長子一刀紮進了胸口,刀子紮的深,隻餘下刀柄在外面。
府裏有給劉和鋒看腿傷的大夫,可即便大夫來的極快,但也隻能給劉和鋒争取了片刻時間,他隻來得及給湛非魚寫了一封絕壁信就一命嗚呼。
“善惡終有報。”湛非魚即便和劉和鋒曾有過交易,卻也隻能說他的死是罪有應得,“一會我寫兩封信,替我送去豐州。”
“是,小姐。”何生并沒有多問,不過大緻能猜到。
劉和鋒死了,武大叔一家四口包括他的長子也死了,可武家還有一個外嫁女,還有族人和親朋,湛非魚去了信給齊同知和孟知州,算是給武家人尋個庇護。
皇商劉家再強,畢竟人不在豐州,鞭長莫及,而有了孟知州和齊同知暗中的幫忙,總不至于家破人亡,至于劉家的報複,湛非魚也隻能擋住這些,更多的她也是無能爲力。
……
既然是遊學,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淮安府已經是九月中旬,湛非魚早晚都要加一件對襟秋衣保暖。
“等等,下馬車檢查。”城門口,負責看守的衙役高聲開口,直接攔下了一輛輛進城的馬車,不過也隻是往車廂裏簡單看了兩眼就放行了,并不是多嚴。
可湛非魚沒想到等到自家馬車被檢查時,衙役眉頭一皺,“你這樣不準進城。”
呃……湛非魚擡起頭,白嫩的包子臉上是不解之色,自己這裝扮有什麽問題?
何暖手巧,今兒用各種顔色的發帶給湛非魚梳了一頭的小辮子,發帶尾端還挂着珍珠,看着華貴卻不失童趣。
至于衣裳則是淺綠色撒花羅裙,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勾銀邊的罩衣,再加上湛非魚這長相,任誰都能看出小姑娘有來頭,這一身裝扮沒個百兩銀子可置辦不下來。
“不準進就不準進,甭廢話,退到一旁邊擋着後面的人了。”衙役脾氣暴躁,也可能這幾日連軸轉的太辛勞,态度格外惡劣,端着一張兇神惡煞的臉就開口驅趕馬車,連個理由都沒說。
“阿生,先退到旁邊去。”湛非魚也沒計較。
這一路過來,遇到過劫道的,也碰到過地痞無賴,還有看着和善卻是碰瓷訛詐的騙子,湛非魚發現自己的涵養越來越好了,刀架脖子上她估計都不會生氣了,倒真應了那一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何生立刻趕着馬車退到不遠處的路邊上,“小姐,我去打聽一下。”
城門口還有不少小攤子,賣菜賣器物的都有,也有賣茶水什麽的,何生花了兩文錢喝了一杯粗茶,“老丈,不知官爺爲何攔着我們不準進城?”
賣茶水的老丈遠遠看了一眼停路邊的馬車,又看了一眼城門口忙碌的衙役,這才道;“後生是外地來的吧?你不知道淮安府這段時間滿城缟素,你看進城的人都穿着素色衣裳,女眷至多戴了銀簪子。”
饒是何生想過各種原因,卻沒想到會是這個,小姐今兒穿着淺綠色裙裳,頭上也應該有頭飾,阿暖一路上閑着無聊,特别熱衷給小姐打扮。
老丈壓低了聲音,“劉家辦喪事呢,後生你們要進城就注意一點,别犯了忌諱。”
馬車裏,湛非魚掀開簾子往外面看了看,越看越感覺不對勁,“阿暖,那幾個人都穿着孝衣?”
先後進城的幾個大嬸子小媳婦,明顯就是不認識的,可卻頭穿着白色孝服,有兩個婦人頭上還戴着白花。
湛非魚再定睛一看,排隊檢查等候入城的隊伍裏,就沒看到一件亮色的衣裳,所有人也都繃着臉,即便說話也是面無表情,孩童也沒有嬉鬧。
“小姐,打聽清楚了。”何生走到馬車邊,剛開口就聽到湛非魚先說話了。
目光依舊看着馬車外,湛非魚開口道;“是不是劉和鋒死了,所以整個淮安府都在給劉和鋒披麻戴孝呢。”
這話說的嘲諷,除非是當今聖上出事了,否則民間誰會滿城缟素,可事實就擺在眼前,湛非魚冷笑道;“南陳北劉果真是名不虛傳。”
之前湛非魚在南宣府,後來又去了豐州,在江南道都屬于南方,也是陳家的地盤,而陳家不單單是百年世家,更是大皇子外家,所以南陳北劉這說法并沒人敢提,把書香門第和皇商賤籍相提并論,這不是打陳家的臉。
可這一路北上,湛非魚就聽到了不少,江南道北面三府都是劉家的地盤,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啊,滿城缟素,皇商劉家不是地頭蛇,更像是土皇帝!
“是,城裏但凡有喜宴喜事的都把日子往後推了。”何生也感覺到震驚,這死的就是百戶而已,劉家卻如此浩大的聲勢,即便是皇親國戚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排場,隻能說皇商劉家在淮安三府的影響有多大。
何暖也是眉頭直皺,看了一眼湛非魚問道:“小姐,我們怎麽辦?”
雖說何暖不是惹事的性子,可一想到因爲劉和鋒的死,小姐進城都要換衣裳,連個首飾都不能帶,何暖臉色就有些難看。
劉和鋒不過是個草菅人命的兇徒而已,何德何能讓整個安淮府的百姓如此“擁戴敬畏”,說出去都是個笑話。
“頭飾拿下來,使點銀子。”湛非魚也懶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片刻後,何生再次牽着馬車到了城門口,這一次換了個衙役,看着何生塞到掌心裏的碎銀子,再打量了一眼湛非魚和何暖,也沒穿什麽大紅大綠的衣裳,揮揮手就讓馬車過去了。
進了城,看着沿街鋪子都挂了白幡,地上還有被秋風卷起的紙錢,一路上行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臉上連個笑容都沒有了。
湛非魚嘴角勾起譏諷的冷笑,看來劉家在安淮三府的震懾力都強過陳家,陳家是知曉還是不知道?又或者私底下有什麽交易,一山不容二虎,湛非魚可不認爲老奸巨猾的陳老爺子會縱容皇商劉家如此做大。
此前,湛非魚即便和陳學政結了仇,可參加院試的那些考生也好,閱卷官也罷,包括此前去豐州,孟知州他們雖然捧着劉和鋒,卻也沒到這種程度。
“幾位客人是住店還是吃飯?”店小二沒了往日的熱情,隻是湊上來問了一句,“還有一個單獨的院子空着,客人若是再來晚一點就沒地方住了。”
單獨的院子肯定是價格不菲,普通客人舍不得銀子這才空了下來。
湛非魚下了馬車,回頭看了看四周,眼前的興隆客棧是臨街的三層樓,還有單獨的院子,想來後院地方也不小,這麽大的客棧竟然都住滿了。
“客棧生意極好?”湛非魚問了一句就向着客棧走了進去,秋老虎熱的厲害,待在馬車裏一會就熱出一身汗來。
店小二一看湛非魚這模樣,即便外面的白色罩衣系了帶子,可依稀能看到裏面淡綠色的裙子,不由低聲提醒道:“小姐還是要注意點一點,這幾日城裏不太平,主要是去劉家鎮的人太多。”
劉家鎮隻聽名字便知道這是劉家的地盤,并不是店小二誇大其詞,整個劉家鎮居住的都是劉家的人,有劉氏族人,有些則是劉家的姻親。
有傳言說若是劉家的仆役逃走了,一天一夜的時間都逃不出劉家的地盤,皇商劉家就是這麽大,足足占據了整個鎮。
而劉和鋒的死訊傳出去之後,淮安三個府大大小小的家族都來劉家吊唁,而能進入劉家鎮居住的不是來頭極大的大家族,就是和劉家沾親帶故的。
而餘下的人隻能就近住在淮安府,這裏距離劉家鎮極近,走路也就半個時辰,若是馬車就更快了,所以府城的客棧酒肆一下子都住滿了,有些人都租住到了普通百姓家中。
估計不是飯點,所以樓上的雅間倒是空了下來,店小二泡了茶倒了四杯送過來,這才再次提醒道;“這幾日府城都食素,幾位客人多擔待。”
說起來店小二也無奈啊,哪有來酒樓客棧吃素菜的,可就算客棧有了葷腥,估計也沒人敢點敢吃,一不留心被人看到了,到時候報給了劉家,到時候就倒大黴了。
這一下不說何暖了,連何生臉色都難看了幾分,他們不是不能吃苦,可湛非魚一路車馬勞頓,總該在住客棧的時候補補身體,結果到了淮安府卻隻能吃素食。
“無妨,撿幾個招牌素菜送上來。”湛非魚進城這一路所見所聞,她已經不想說什麽了,隻能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老師讓自己出來遊學的确是對的。
“小姐放心,我們大師傅以前做過素齋,素菜最拿手。”店小二趕忙應下,也松了一口氣。
就因爲都是素菜,這幾日有客人心裏窩火,又不敢抱怨劉家,最後被刁難被撒氣的還是他們這些下人,遇到不講理的被踢幾腳都是輕的。
湛非魚坐在臨窗的位置,側過頭便能看到街上的行人,整個淮安府都被白色包圍了,人人都哭喪着臉,穿着素衣,就跟死的是自己長輩祖宗一般。
“小姐,你會去劉家嗎?”何暖低聲問道。
其實何暖和何生都不知道湛非魚當初和劉和鋒到底談了什麽,讓劉和鋒不顧和丘千戶、張通判之間多年的關系,幫着把齊桁小胖子給救出來了。
而這一次劉和鋒被武家長子所殺,最後一封信也是送給了湛非魚,這着實讓人想不通,好在何暖、何生都不是好奇的人,湛非魚不說,他們兄妹也不會追問。
“人既然死了,總要過去看看,權當給齊桁還了救命之恩。”湛非魚對劉和鋒隻是普通的交易關系,即便人已經死了,湛非魚也不會說去祭拜,而去劉家這一趟,僅僅是爲了當初齊桁的事。
片刻後,店小二把飯菜送了過來,雖然都是素食,可口味的确不錯。
湛非魚這邊還沒有吃完,外面就傳來了嘈雜聲,還有掌櫃的賠罪聲,聽得出那叫嚣的聲音很是張狂。
“行了,這院子我要了。”說話的纨绔嫌棄的一把推開啰嗦的掌櫃的,一腳踢開了雅閣的門,看了一眼裏面的四人,微微詫異了一下。
興隆客棧是淮安府最大的客棧,這單獨的院子價格也不低,一日就要十兩銀子,當然這也包括一日三餐的食材,但能住得起的都是不差銀子的主。
“就是這幾人?”纨绔再次看了看,湛非魚側過頭看着窗戶外,是個小姑娘,自然被纨绔的排除在外了。
再看餘下三人,馬車夫穿着普通,面容也普通,也不可能是主人家,至于何生何暖兄妹倆,何生這老實巴交的長相,丢人群裏都找不出來。
所以纨绔最後看向何暖,趾高氣昂的開口:“你們之前的那院子小爺要了,趕快去幫東西收收,否則别怪小爺把你們行李丢出去。”
何暖還在惱火讓湛非魚吃的這麽素,連個漂亮的頭飾都不能佩戴,這會看到找事的纨绔,性子溫和的何暖冷笑道;“先來後到,院子我們已經租下了,你去其他客棧吧。”
聽到這話的纨绔愣了一下,随後哈哈大笑起來,徑直走了進來,一腳踩着椅子上,瞅着何暖直接開口道:“你可知道我是誰?小爺文刀劉,你敢和我這麽說話?行了,看你是個姑娘家,小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過你這一次,掌櫃的,派個人去收拾院子,若是怠慢了貴客,你這興隆客棧也不用開了!”
在淮安三府,隻要你姓劉,還是上了劉家族譜的那個劉,那麽你在三府就能橫着走,沒人敢得罪,别說吃個霸王餐,隻要不太過分,随便找家店鋪都能借個三五兩銀子。
劉家人就是這麽狂,不過劉家的規矩也擺在這裏,再鬧都不會太出格,不會出人命,不會把人逼的家破人亡,劉家就好比跗骨之蛆,讓你死不了,卻會整日趴在你身上喝血。
“我如果不答應呢?”湛非魚轉過身來,冷眼看着顯擺姓氏的纨绔。
這放到京城,是個皇親國戚,湛非魚感覺還正常一點,可一個皇商的族人,就敢在府城這麽狂妄,湛非魚倒想看看淮安知府會如何處理。
估計沒想到還有人敢拒絕劉家人,纨绔呆愣了半晌,看稀奇一般看着湛非魚,對上她這唇紅齒白的模樣,卻也知道自己剛剛認錯人了,這一桌子做主的估計是這個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家族嬌養長大的。
“行了,你年紀小,小爺也不欺負你,你問問掌櫃的,今兒小爺的話擱在這裏,别說十兩銀子,就算你給了一百兩,掌櫃的敢讓你住嗎?”纨绔昂着下巴,笑的異常嘚瑟。
一旁掌櫃的苦着臉,這話該怎麽回啊?他是個生意人,總不能放着生意不做,一日就十兩銀子的房費,住個十天半個月就上百兩了。
可要是得罪了劉家,即便東家和劉家有幾分交情,可最後被遷怒的肯定是自己這個掌櫃的,這麽一想,掌櫃的哀求的看向湛非魚,“小姐,要不老朽給您另外尋個住所,保管也清淨。”
“外地來的吧,難怪不知道,行了,不知者無罪。”纨绔一聽掌櫃的這話更加得意了,提點的看了看湛非魚,“你要是想在淮安府這段時間安安生生的,不如意思一下,小爺保管沒有不長眼的人會找上你,否則你一個小姑娘可要吃虧的。”
湛非魚看着眼底冒着貪婪的纨绔,揮手讓掌櫃的離開了。
何生走過去順手把雅間的門給關上、
湛非魚看着一瞬間緊張起來的纨绔,不由笑着開口;“你這是打算搶了我的院子,然後轉手再租出去賺個差價。”
呃……纨绔傻眼的愣住了,剛剛他還擔心會被兩個男人打,畢竟他一個人,身體也幹瘦,何生和馬車夫看着雖普通,但這體魄一看就是個有力氣的,可誰知道湛非魚一開口就把他老底子給掀開了。
“十兩銀子,把你知道的關于劉家的事都說說。”湛非魚也大方,她開口了,何暖就把十兩的銀錠子放在了桌上。
這纨绔雖然架勢裝的十足,可這衣裳一看就是改過的,而且他的手,掌心裏有些繭子,身上佩戴的玉佩也是個劣質品,通身都是破綻。
十兩銀子啊,夠自己省吃儉用花一年了,纨绔狠狠抹了一把臉,估計看湛非魚是個小姑娘,沒多少威脅,這才拉過椅子坐了下來,順手拿過饅頭啃了兩口,含混不清的開口;“我姓劉可沒有騙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劉大鵬是也。”
淮安三府劉姓人不少,但并不是每一個姓劉的都是皇商劉家的人,劉大鵬就是個坑蒙拐騙的,不過他道行挺深,招搖撞騙三年了,都沒被人識破過。
沒想到今兒栽在一個小姑娘手裏頭,不過想到被收進懷裏的十兩銀子,也值了。
“我也是在官道安排了人,這才打探到了一點消息,馬上有兩個豐州來的貴客要來劉家吊唁,但聽說貴客不打算入住劉家鎮,而府城已經沒客棧了,所以我就盯上小姐你這個院子。”劉大鵬嘿嘿笑着,他這些年也騙了不少銀子,可惜啊,花出去的更多,手裏都沒個存銀。
畢竟要招搖撞騙,這行頭肯定要置辦起來,而且還不能隻一身,春夏秋冬都得有、、
要讓人幫忙打探消息,那這好處費肯定也是要給的,就好比城外官道的茶寮,他就是花了銀子才能讓茶寮老丈的小兒子給自己傳消息。
而在府城裏,劉大鵬更是收買了不少酒樓客棧的夥計,也就一句話的事,不會給自己惹麻煩,還能拿銀子,夥計們肯定都答應。
劉大鵬打消息才會這麽靈通,知道客棧的好房間都沒有了,就興隆客棧還剩個院子,所以他就打着劉姓強占院子,到時候讓貴人入住,轉手至少能賺個幾十兩銀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