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墨聽明白了齊同知話裏的意思,不追查,得到豐州上上下下的感激:而追查到底,則會和所有家族結仇。
“湛非魚也許不在意豐州這些家族,可墨兒你不要忘記還有一個陳家,陳家運作一下,豐州這些讀書人日後有科舉出仕的,那都是湛非魚的敵人。”齊同知都不得不佩服湛非魚的謀略,小姑娘撇開讀書天賦不說,這份心思就強過很多人。
看着深思的長子,齊同知拍了拍他肩膀,“日後你在朝堂與人沖突時,就想想今日湛非魚所爲,該寬容的時候要寬容,但對柴頤這種小人,必須要殺伐果決!”
湛非魚一開始面對劉百戶時,那也是強勢霸道,導緻劉百戶二次斷了腿,可對豐州這些家族卻又大度,一緊一松,便是處世之道。
“說這麽多她日後還不是得成親嫁人,最後留在後宅相夫教子!”齊硯忿恨不甘的插了一句,恨不能立刻看到湛非魚被折了羽翼,隻能當個三從四德的婦人。
齊同知簡直要被小兒子的給氣死了,沉着臉冷笑,“即便是皇子她都能嫁,日後你就等着對湛非魚跪拜行禮!”
“我……”齊硯氣結,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隻能扭過頭生悶氣。
齊墨不由笑了起來,湛非魚強大到小弟隻能望其項背的程度也好,這樣就生不出任何報複之心,就好比這一次,張昌松他們爲何綁架齊桁,不就是畏懼湛非魚。
回到南宣府的湛非魚收到了顧學士從京中送來的信,毫不意外被罵的狗血噴頭,随着信箋而來的是一小摞功課。
“老師這絕對是打擊報複!”湛非魚驚恐的翻動着手中的紙,這真的隻是十天的功課?怎麽看都像是一個月才能完成的量!
關鍵是什麽叫做弄個号舍出來?
湛非魚透過窗戶看向外面明晃晃的日頭,回頭看向身後的何生,“這麽熱的天,待在号舍裏一定會中暑的!”
何生同情的看着快抓狂的湛非魚,遲疑了一下道:“我讓人把号舍建在樹蔭下。”
所以還是要建?生無可戀的擺擺手,湛非魚忽然後悔去豐州了,“算了,建的牢固一點,三年後還有鄉試,要在号舍裏待九天。”
何生退出後,湛非魚認命的在書桌後坐了下來,發揮愚公移山的精神開始做功課,“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此句出自《論語·學而篇》,意思是孔子說:“君子,不莊重就沒有威嚴;學習可以使人不閉塞;要以忠信爲主,不要同與自己不同道的人交朋友;有了過錯,就不要怕改正。”
這題目并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是中規中矩,可湛非魚清楚越是尋常的題目,要把文章寫出彩就更難。
從縣試到府試到最後一場院試,少則幾百人,多則一兩千的考生,每場考試至少要寫三篇制藝文,要閱卷官在上千張考卷裏挑選出好的文章來,破題就必須精彩。
主考官的題目如果出的刁鑽,或者又偏又怪,反而容易出彩,普通的題目考的就是每個考生的文章功底,破題若是尋常,文章說不定就石沉大海了。
湛非魚一邊研磨一邊思考,既有君子,自然就有與之相對的小人,而孔聖人一貫是以德行修養作來劃分君子、小人。
《論語》中的”君子”,便是有德道的人,亦是孔聖人教書育人、培養弟子的目标。
湛非魚又看了一眼題目,要成爲君子:一要态度莊重,二要善于學習,三要誠實守信,四要見賢思齊,五要知錯必改。
等墨研好了,湛非魚已經構思好了文章,提筆蘸墨,快速的在紙上寫上破題句:君子之于學,貴有其質而必盡其道也。
或許是吃透了君子的含義,文思如泉湧,承題句也一揮而就:蓋質非威重,所學必不能固也。然道或未盡,亦豈能有成哉?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何暖整理好了行李,打算詢問湛非魚晚膳可要點菜,可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又悄然無聲的離開了。
等何暖走到後院時,用來搭建号舍的磚塊和木頭堆在空地上,兩個匠人已經忙活起來。
“地基都挖好了?”何暖詫異的開口,懷疑的看了一眼何生,大哥該不會是私底下收了顧學士的好處,否則怎麽這麽積極。
“一間号舍而已,到晚上就能搭好。”何生沉聲開口,号舍才多大,要不是爲了三年後的鄉試準備,都不需要挖地基的,直接用磚塊木頭就能弄好。
想到那逼仄狹窄的号舍,何暖不由笑了起來:“小姐肯定會記仇的。”
顧學士遠在京城,湛非魚“鞭長莫及”,所以這仇肯定就落在負責搭建号舍的何生身上,誰讓他這麽積極,早上才收到的信,太陽落山就能搭好,夏天太陽大,曬個兩三日就可以用了。
何生看了一眼幸災樂禍的何暖,“小姐喜歡讀書,不會遷怒。”
小姐讀書的确刻苦,何暖認同的點點頭,“顧學士布了不少功課,我再去廚房熬個湯給小姐補身體”
書房裏,湛非魚若是知道兩人的對話,肯定會來一句,除非腦子進水了,否則誰會喜歡之乎者也的寫文章?
看青山那不是山,要做一首五言六韻詩,看水那也不是水,但凡在古代有人權,湛非魚就不會選擇科舉這條路……
湛非魚此刻正在收尾:君子其亦知所務哉!聖人論學,内外相須,而其功不可缺;終始相因,而其序不可亂,可謂密矣。
半個時辰過去了,湛非魚擱下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把寫好的文章放到窗戶邊用鎮紙壓住,等墨迹幹了之後,還要修改,然後再謄抄好才能送去京城。
餘光掃了一旁旁邊一摞子的功課,湛非魚苦着臉繼續。
……
遠在中州,陳府。
不同于湛非魚在上泗縣官道旁的小院子,陳府占地極大,從東街這邊起足足占了半條街,五進的宅邸隐匿在高聳的喬木之中。
西邊的園子有一個湖,每到夏日,陳家的女眷最愛在湖中泛舟,采荷葉采蓮子,正應了那一句: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父親,從豐州的人回來了,柴頤已死,一切都已經辦妥當了。”陳學政一想到湛非魚,面色就難看了幾分。
逼得陳家派出死士去豐州大牢殺人滅口,雖然事情解決了,可陳家的臉面也丢了。
陳老爺子穿着棉布長衫,此刻正拿着剪子在修剪盆栽,頭上戴着一頂草帽,若不是陳學政這恭敬的态度,外人還以爲這就是個普通的老花匠。
“你看這真柏的樹幹。”陳老爺子咔嚓咔嚓兩剪把旁邊橫生的枝丫修剪掉了。
陳學政側目看了一眼,“這形狀像是一條龍。”
“不錯,最初時隻有三分像,慢慢養慢慢修,如今已有雛形。”陳老爺子緩緩開口,把剪刀遞給一旁的小厮,“玉不琢不成器,樹木何嘗不是如此,至于人又有何不同?”
陳學政跟在老爺子身後往屋内走,而早就守候在一旁的下人立刻把洗手用的香胰子遞上。
片刻後,陳老爺子端坐在主位上,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聖上正直壯年,幾位皇子都已成年,老夫一棵真柏養了五年,大皇子想要化龍,可惜時間不夠、能力不夠。”
道理誰都懂,陳學政苦笑道:“父親,大皇子在京中,即便是他想韬光養晦,可其他皇子都在培植黨羽,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便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是大皇子急躁,而是身處那樣的環境,又怎麽可能無欲無求?若是被其他皇子搶奪了先機,便是滿盤皆輸的下場。
陳老爺子放下杯子,半眯着眼打量着同樣急躁的陳學政,“你說說那小姑娘師從顧輕舟,她爲何還要寒窗苦讀?”
有了顧學士這位老師,湛非魚可以說是一躍登天,她什麽都不需要做,等及笄之後,不管是幾位适齡的皇子,還是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保管都會登門求娶。
不等陳學政開口,陳老爺子繼續道:“再說活字印刷是湛非魚上交給朝廷的,有這份足以載入史冊的功績在,她需要愁前途嗎?顧輕舟隻要上奏,聖上絕不會吝啬一個封号。”
“即便不說此事,之前在南宣府,湛非魚踩着陳記米鋪揚名,裕親王和朝中武将都會記下這個人情。”陳老爺子說起這事神色平靜,看得出那十萬石米糧于陳家而言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陳老爺子悠哉悠哉的撥弄這茶杯裏的茶葉,“探子的彙報:湛非魚每日讀書到醜時,天不亮便起床,日日如此,偶有一日因爲其他事耽擱了讀書,她即便是通宵達旦也會把落下的功課補上,顧輕舟曾和聖上戲言,湛非魚長不高就是讀書熬夜所緻。”
讀書有多苦?但凡是考過功名的讀書人都知道,真的是寒窗十年無人知!若是寒門子弟,一番苦熬下來,再英俊的書生都變成了馬瘦毛長的邋遢模樣。
在陳老爺子眼裏湛非魚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此刻隻能歎息一聲,“大皇子想要入聖上的眼,不是在朝中拉攏朝臣、培植黨羽,而是該和湛非魚這般,等他建功立業了,又何愁走不到那個位置!”
陳老爺子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話沒有說,即便聖上最後沒有立大皇子爲儲君,可隻要自身實力足夠強,兵權在手,又何須在意一個儲君的名頭,皇權的争鬥終究逃不過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這八字箴言。
“湛非魚和我們陳家已經結仇。”陳學政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且大皇子那脾氣,湛非魚遠在南宣府,所以還能說是相安無事。
可湛非魚一旦進了京城,陳學政不用想也知道會發生什麽,與其那時再動手,不如趁着湛非魚羽翼未豐的時候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沉默許久後,陳老爺子終究開始開口了,“還有一個多月便是院試。”
陳學政面上一喜,可陳老爺子卻已經閉目養神,陳學政便知道問不出來了,隻能起身離開,有父親出手,湛非魚此劫難逃!
暗夜,一道身影悄然無息的潛入到了一處尋常小院,這巷子距離貢院近,所以每到科舉時,這邊的屋子早早就被人租去了,
“這字迹倒是不難模仿。”屋子裏,亮着燭火,坐在桌邊的青年快速的翻看着桌上七八頁的紙張,一個字一個字的比對着,“标準的館閣體最容易模仿,字迹風骨初成,但筆力不夠,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了。”
站在桌旁的黑衣人掏出兩張銀票放在桌上,每一張都是五百兩,嘶啞的聲音響起,“事成之後還有一千兩,記住,必須臨摹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日後少不了的你的好處。”
“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青年笑着回了一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比起兩千兩銀子,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前途,即便日後當一個七品縣令又如何?正所謂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縣令倒比不上知府,可至少能确保自己一輩子榮華富貴。
湛非魚并不知曉陳家打算在院試上動手,即便知道了也無可奈何。
身爲江南道的學政,陳家一派的官員遍布江南,别說在院試上動手腳,即便是鄉試,陳家要動手也易如反掌。
一轉眼半個多月都過去了,七月初似乎更加燥熱,從後院搭建的号舍裏出來,湛非魚火急火燎的直奔卧房,“阿暖,我要美人妝才出的香胰子,我身上都發臭了……”
何暖抿嘴笑了起來,這天氣在屋子裏待着都能熱出一身汗來,更别提那狹窄的号舍,進去就跟蒸籠一般。
而湛非魚從号舍搭好到如今,已經進去兩次了,本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念頭,前幾日還把縣學要參加院試的同窗也給找來了,絕對的“天怒人怨。”
等洗漱之後,湛非魚聞着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我記得三公子今日要來?”
當日湛非魚帶着衛大儒還有祝昌運兄弟倆先回的南宣府,明三則繼續留在豐州處理後續事宜,前日湛非魚收到明三傳來的信,他已經回來了,信中寫道修整兩日便來上泗縣。
何暖拿過布巾給湛非魚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是,還有一個時辰就該到了,小姐要去官道迎接?”
湛非魚這十多天那叫一個悲催,好在終于把顧學士那一摞子功課都給寫完了,“嗯,正好出去放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