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庭院。
“讓他們都出去!”衛大儒陰沉沉的目光怒視着大房二房的老弱婦孺,抵觸、排斥、仇恨的情緒毫不掩飾,一手指着劉氏等人怒吼,“讓他們都滾!”
“勳大哥,你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們真活不下去了。”被女兒攙扶着,老婦人劉氏抹着眼淚,惡狠狠的看了一眼湛非魚。
“族長爺爺,我和弟弟妹妹不想餓死,弟弟還要上學,以後當大官光宗耀祖。”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哽咽着,左右手各牽着兩個小男孩,姐弟三人都是瘦巴巴的模樣,衣裳打着補丁,哭的眼睛都紅腫了。
小姑娘說完後,雙手用力收緊了幾分,被捏痛的兩個小男孩哇一聲哭了起來,引得其他孩子也跟着哭嚎起來。
衛大儒憤怒的拍着輪椅,指着哭嚎的劉氏等人,太過于憤怒聲音都顫抖起來,“都趕出去!不走的都打死!”
哇……孩子都被吓到了,一瞬間忘記了哭嚎,可随後又都扯着嗓子嚎起來,幾個婦人也跟着哭起來,對比之下衛大儒就顯得冷血無情。
老族長皺着眉頭沒開口,但幾個衛氏族人都有些同情哭嚎的小孩子,當年是他們爺爺、父親做的孽,可人都被砍頭了,這些孩子都沒出生,這仇也怪不到他們身上。
再看看寬敞幽靜的庭院,明亮的屋宇,這些瘦巴巴哭的直抽噎的孩子更讓人心生同情和憐憫。
“天啓,冤有頭債有主,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麽和幾個孩子過不去?”有看不去的同輩族人繃着臉說了一句。
“是啊,天啓叔,孩子都是無辜的,你難道忍心看他們都餓死?”
“打斷骨頭連着筋,他們都是衛氏族人,身上流着衛家的血,天啓啊,你聽二堂哥一句,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總不能看着你們這一支的香火斷絕了?你這樣怎麽對得起你爺爺?”
随着族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勸導,衛大儒臉色越來越難看,憤怒之下,攥成拳頭的枯瘦雙手不停的抖動着。
或許是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宏兒往湛非魚身邊靠了靠,右手牢牢抓着他的竹竿,左手卻偷偷摸摸的攥緊了湛非魚的衣袖。
餘光瞄到宏兒的小動作,湛非魚順勢握住了他左手,小家夥愣了一下,擡起頭呆呆的看着湛非魚,呆滞的雙眼裏迸發出光亮,快樂的晃了晃被握住的左手。
“老爺?”孫管家擔憂的看向被氣狠的衛大儒,即便老族長開口了,自己也不該把大房二房這些人放進來。
氣的面色鐵青,嘴唇哆嗦了兩下,衛大儒猛地擡起頭,嘶啞着聲音怒吼:“都打出去!打出去!”
而一番嘶吼耗盡了衛大儒的所有的力氣,他大口大口喘着氣,胸口劇烈起伏着,若不是坐在輪椅上,估計人都倒下去了。
“這是不給我們活路啊!你們要打就打死我這個老婆子吧?家裏男人都死絕了,我這個老婆子拉扯了幾個小娃子到這麽大,我對得起衛家列祖列宗了!”老婦人劉氏再次扯着嗓子哭嚎起來,擡手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頓時,幾個婦人和孩子也跟着哭起來,一時之間吵的人耳朵都疼。
老族長都快八十歲了,這會也是一臉的暴躁,“行了,都不要哭了,有事說事,我這把老骨頭還活着呢,誰能把你們打死?”
即便知道劉氏是故意這般說,可老族長也不能否定大房二房後繼有人,這一支沒有斷絕了香火,這的确是劉氏的功勞。
看着衛大儒真的要讓人把劉氏她們趕走,老族長沉着臉道:“天啓,我是衛氏的族長,你爹娘的牌位都還在祠堂裏供奉着!”
衛大儒一怔,枯瘦的滿是皺紋的老臉寫滿了痛苦和憤怒,他自然聽出老族長話中威脅的意思,不單單是牌位,父母妻兒的棺木也葬在衛氏的祖墳。
湛非魚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劉氏等人,看來她們是料準了衛大儒會暴怒,所以故意做出了弱者的姿态博同情,畢竟老的老,小的小,面黃肌瘦的看着就可憐。
一群人終于都進了正廳,外面太陽太曬人,站了一會都熱出一頭汗來,老族長和衛大儒的身體都吃不消。
湛非魚原本打算牽着宏兒先離開,說到底這是衛大儒的家事,她一個小孩子又是外人肯定要回避。
“勳大哥,她不能走!”老婦人劉氏抹去額頭的汗珠子,一手指向要離開的湛非魚,刻薄的老臉陰森森的緊繃着,要不是爲了做戲,估計她早就對湛非魚不客氣了。
刷一下,所有衛家人再次看向了湛非魚,面色各異,但明顯都是排斥和抵觸。
要不是湛非魚突然進了衛家的門,而外面也傳出了風聲,說衛大儒要把偌大的家産給一個小姑娘,收到消息的劉氏不會鬧出這麽一出。
當然劉氏也知道衛大儒恨不能把大房二房的人千刀萬剮了,所以來之前還送信回了衛氏老家,故意誇大其詞。
這消息在村裏一傳播,即便是老族長沒什麽心思,可架不住村中衛氏族人也窮,對衛大儒的家産起了貪念,最後老族長不得不帶着人坐了半天船從老家趕過來。
屋子裏,衛大儒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湛非魚,“你進來!”
如果說一開始讓湛非魚進無書樓是爲了還禁龍衛的這個恩情,但後來知道湛非魚的身份,也知曉了她當初爲了讀書和湛家老宅決裂的事。
在一般人看來湛非魚這樣是不孝,是忤逆長輩,偏偏合了衛大儒的脾氣。
一想到當年的仇恨,衛大儒恨不能大房二房的人都死絕了,他拖着這殘廢的身體苟且的活着,就是爲了看他們的下場,看看這些謀财害命的畜生的後代怎麽窮困潦倒。
正廳的椅子都坐滿了人,沒位置坐的隻能站着,坐輪椅上的衛大儒沒開口,這讓氣氛一下子變得别扭和尴尬。
老族長歎息一聲,打破了詭異的平靜,“我已經八十歲了,也沒幾天好活了,你們怨也好恨也罷,到時候我兩眼一閉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聽老族長這話,在場的人都明白老族長打算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不管是什麽結果,老族長一力承擔,以後衛大儒這一支不能因爲此事再鬧騰,更不能如當年一般鬧出二十多條人命案子來。
劉氏和幾個年輕婦人面上一喜,眼中滿是貪婪之色,倒是哭累的幾個孩子都耷拉着腦袋,并不知道老族長這話意味着什麽。
餘下的衛氏族人也有些心動,但比起劉氏等人卻收斂多了,莊稼人窮怕了,即便能分到三五兩銀子他們也高興。
“天啓,當年的事你仇恨大房二房也是人之常情。”老族長真沒臉說讓衛大儒原諒的話,但衛家的産業不能落到外人手裏,“但你這一房的香火不能斷了,不如你從族裏挑個孩子過繼,日後也能有個祭拜香火的後人。”
“勳大哥?”劉氏一下子急了起來,迫不及待的開口道:“既然要過繼,不如從這幾個孩子裏挑一個,他們才是血脈相傳的。”
幾個年輕婦人也不想過窮日子,趕忙把幾個小男童推到了前面。
太過于急切之下,三歲的小男童沒站穩,啪一聲摔地上了,頓時嗷嗷的哭了起來。
衛大儒譏諷的看着劉氏等人,他就是把所有的錢财都給豐州誠的乞丐,也不會留一文錢給眼前這些人。
老族長看着面露貪婪的劉氏等人,她們算盤倒是打得精,可也不想想大房二房身上背着三房的五條人命,天啓又怎麽可能過繼大房二房的孩子。
“行了,過繼的孩子就從族裏挑!沒你們大房和二房的事。”老族長一錘定音的開口,也是擔心激怒了衛大儒,到時候鬧僵了。
老族長看向衛大儒繼續道:“族裏老根家的兒媳婦上個月生了四兒子,可他娘沒福氣,回娘家的時候掉水裏淹死了,老根家不想養這個小兒子,不如就過繼他,也省的日後麻煩。”
前頭已經有三個兒子了,老根家又嫌棄這小兒子晦氣,克死了她娘,再者老根家的雙柱還不到三十歲,後頭肯定要再娶個媳婦,到時候還要生孩子,把這個才滿月的小兒子過繼了也好。
“不用了,我過繼這丫頭!”衛大儒突然指向湛非魚,此話一出,屋子裏二三十人都是一愣。
呃……站角落裏的湛非魚錯愕的看着衛大儒,這怎麽還有自己的事?
“衛天啓,你瘋了嗎?你竟然要過繼一個外人,把衛家的祖産給外人也不養你侄孫們,衛天啓,那把火怎麽不燒死你?你有臉去見衛家的列祖列宗嗎?”劉氏扯着嗓子叫罵起來,滿是皺紋的老臉刻薄的扭曲起來,恨不能一把掐死奪人錢财的湛非魚。
已經被過繼一次的湛非魚無語的看着衛大儒,老先生這是看自己不順眼,所以要坑自己一把嗎?
老族長和衛氏的族人也是面色難看,過繼一般都是從族裏挑,哪有過繼外姓人的?
劉氏罵的雖然難聽,可話糙理不糙,衛家的産業怎麽能給外人,關鍵還是個小姑娘,日後她成親嫁人了,這家産不就帶去夫家了。
“天啓,過繼事關重大,你豈可意氣用事?”老族長闆着臉,三房的遭遇值得同情,這都是大房二房造的孽,但身爲衛氏族人,老族長卻不能讓衛大儒亂來。
這些産業若是歸于族中,族裏也能建個私塾,日後說不定也能培養幾個讀書人。
衛大儒一開始是想過繼宏兒的,但一想到祝昌運現在自身難保,宏兒年幼肯定保不住這些産業,說不定還會惹來禍事,衛大儒就想到了湛非魚。
小姑娘師從顧學士,自己還是童生,八月院試後說不定就是個秀才,這偌大的産業到了湛非魚手裏,他倒要看看大房二房的人能怎麽樣?
這些人不動手搶奪也就罷了,若是生了貪念惡意,想到湛非魚那很辣的行事風格,背後還有禁龍衛,衛大儒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看到這些人作死的一幕。
“族長,你不用說了,我意已決!”衛大儒冷着臉開口,看着不滿的老族長繼續道:“我會拿出五千兩銀子給族裏,如果族長你們不同意,那我就遷墳!把我爹娘的牌位從祠堂挪走。”
“你?”老族長沒想到衛大儒行事如此乖張,雖說落葉歸根,可人都死了,葬到哪裏,有沒有香火供奉其實也就是活人在意。
其餘族人也都怒了,忿恨的盯着衛大儒,哪有把産業交給外人的?
無視着怒火沖沖的衆人,衛大儒蒼老的面容一片平靜,“若真有報應,這些人早該死絕了?”
“我不同意!”劉氏尖聲叫喊起來,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衛大儒早就死了千百次了,“這都是衛家的産業,你憑什麽給這個賤丫頭?這都是我孫子的,衛天啓你要是敢胡來,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裏!”
衛大儒這一支從族譜上來說是衛氏的旁支,而血緣最近的是劉氏這些人,衛大儒的爹和被斬首的大房二房是親兄弟,若不是如此,當年衛父也不會沒有防備,最後被親兄弟勾結水匪給害死了。
“好,我答應。”老族長最終還是同意了。
“我不答應!”劉氏再次瘋一般的嚎叫起來,幾個婦人也跟着哭嚎着。
這些年吃糠咽菜過的這麽苦,能熬下來不就是想着衛大儒死了,這些産業就歸她們所有了,又能回到當年穿金戴銀的日子。
可一想到後面幾十年還要過一文錢掰成兩文錢用苦日子,幾個婦人哭的那叫一個慘烈,比當年死了爹娘兄弟還要慘。
幾個族人詫異的看向老族長,五千兩雖然多,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銀子,可看看衛家這宅子,估計就值兩三千兩銀子,更别說還有那些擺設品,五千兩不過是九牛一毛。
“行了,都不必說了。”老族長既然做了決定那就不容更改,說到底如果沒有大房二房造孽,族裏是一文錢都拿不到,人要知足,五千兩銀子已經足夠族裏建私塾請夫子。
湛非魚看了一眼老族長,卻沒想到他能答應,而衛氏族人雖然有些不滿,但也沒有開口,唯一的跳梁小醜便是哭嚎咒罵的劉氏等人。
估計是心情極好,衛大儒讓管家給老族長他們安排住所,甚至連上蹿下跳的劉氏等人都沒趕出去。
她們留在衛家,看着這偌大的院子,估計更舍不得這唾手可得的産業,她們越痛苦,衛大儒越高興。
等人都散去了,湛非魚無奈的開口:“老先生,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我不能過繼。”
都被過繼一次了,而且湛非魚可是湛氏一族的希望,衛大儒敢這麽做,湛家老族長肯定會帶着湛氏族人打上門來。
“你瞧不上我這些東西?也對,你現在是顧學士的弟子,看不上眼也正常。”衛大儒氣哼哼的開口,說話都帶着刺,“到時候随便你處理,我到了陰曹地府也不能找你。”
倒茶的老管家權當沒聽見,老爺就是這麽不講理,可比起之前一整天不開口,老爺這挑刺的模樣也是好的。
“老先生,你不講理。”湛非魚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老小老小,這人年紀大了,固執起來就跟不講理的小孩子一般。
衛大儒端着茶杯喝着茶,似乎沒聽見湛非魚的抱怨,他這些産業給誰都不會給劉氏那些人,而其他人也不知品性如何。
衛大儒不在乎身外之物,卻也不想這些錢财幫了惡人,這般一想湛非魚卻是最合适的人選。
“我去抄書!”說不通,湛非魚丢下話,牽着宏兒的手去無書樓繼續抄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