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百戶?”齊桁聽完之後詫異的出聲,刷一下扭頭看向湛非魚,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讀書人點點頭,壓低聲音繼續道:“祝昌運那弟弟也就五歲,雖然說小孩子頑劣驚了馬是他不對,可也不能把一個五歲的孩子打的就剩下一口氣啊。”
當時,幸好被人給勸住了,否則劉百戶可能真的會把人給打死,在私塾讀書的祝昌運收到消息就跑去了醫館,東拼西湊的才湊齊了藥費。
“他弟弟雖然命救回來了,可受到了驚吓,有點癡癡呆呆的,而祝昌運家裏也是一文錢都找不出來了,他弟弟還要吃藥補身體,最後他一紙訴狀把劉百戶給告了。”讀書人歎息一聲。
聽說當時鄰居還有他私塾的夫子、同窗也都勸過。可祝昌運畢竟是讀書人,和弟弟相依爲命多年,忍不下這口氣。
但上告的結果可想而知,小孩子驚了馬,差一點耽擱了軍情,所以孟知州把雙方各打五十大闆,“延誤軍情”的責任不追究,畢竟隻是五歲的孩子。
而差點把人打死的劉百戶隻賠了五十兩銀子,祝昌運沒有繼續告了,所有人都以爲此事翻篇了,可誰曾想祝昌運先是被私塾退了學,之後家裏失了火,兄弟倆倒沒事,但家當都被燒了。
五十兩銀子拿出一部分購買家當,剩下的也就夠祝昌運弟弟的藥費。
可真正的麻煩卻在後面,他去書肆買筆墨紙硯,卻被拒之門外,之後換了一家鋪子依舊如此,和讀書相關的任何東西,祝昌運都買不到,而且也借不到,也沒有人敢借。
“這是要把人趕盡殺絕嗎?”明三面容冰冷而嘲諷,一個即将院試的讀書人買不到書籍,買不到筆墨紙硯,這分明是要斷了祝昌運的前途,比殺了他更狠。
齊桁小胖子氣的都說不出話來了,包子裏氣鼓鼓的,雙手還無意識的攥成了拳頭。
這一刻他忽然明初齊父爲何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齊字,比起主家當年的所作所爲,劉百戶此舉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劉百戶也不過是個百戶,卻能逼得祝昌運走投無路。
大門口。
“既然如此,是我打擾了。”祝昌運眼底的光芒一點點熄滅,最終化爲了一片無盡的黑暗,無法從衛大儒這裏借到書,那他還怎麽去參加院試?連筆墨都沒有,他還怎麽答卷。
守門的小厮并不認識祝昌運,也沒有心軟,看向其他人繼續道:“我家老爺不見客,天色已晚,諸位請回吧。”
齊桁看着步伐踉跄走過來的祝昌運,一着急話就脫口而出:“我家有書可以借給你!”
嗬!剛剛說話的讀書人,還有其餘幾人都震驚的一愣,不敢相信還有人敢幫祝昌運,雖然他們也有同情之心,可比起得罪劉百戶,他們隻能明哲保身。
祝昌運猛地擡起頭,晦暗的雙眼裏迸發出狂喜和激動,可看着矮墩墩的齊桁小胖子,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的搖搖頭,“不用了,多謝小公子。”
如果祝昌運答應了,明三和湛非魚也不會阻止齊桁,但他拒絕了,反而讓人高看一眼,身處這樣的困境卻不願意連累無故人,足可以看出祝昌運品行的高潔。
“祝案首不必推辭,我這個師侄也要參加院試,不如祝案首帶着弟弟住過來,共用書房的同時,也替我指點指點這小胖子。”明三朗聲笑着,手中折扇啪一下敲在齊桁頭頂上,“勤學好問,記住了嗎?”
“是,小師叔。”齊桁點點頭,自從認識小魚之後,齊桁感覺自己就從沒驕傲過,誰敢在案首面前驕傲,那不是班門弄斧,自取其辱。
見明三一身廣袖長袍,氣度不凡,而湛非魚和齊桁雖然年幼,卻規矩有禮,明顯都讀過書,這讓祝昌運心裏又燃起希望,但還是坦言道:“多謝公子,隻是我此前得罪了劉和鋒劉百戶。”
“哈哈,巧了,我家這丫頭也得罪了劉和鋒。”明三笑着指向一旁的湛非魚,“祝案首不必多慮,等院試之後,必定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祝昌運如今隻是童生,劉百戶此舉雖然惡毒卻沒有觸犯刑律。
但等祝昌運成了秀才,甚至是院試案首後,即便在豐州還是無法立足,卻可以搬去其他州府,等三年之後考過鄉試,又何須再懼怕一個劉百戶。
“不知死活!”一道嘲諷的聲音響起,卻見兩個衣着華貴的青年嘲諷的看着明三。
其中朱色長衫的青年更是冷嗤一聲,“簡直是大言不慚!就憑他祝昌運也想考過院試,白日做夢來的更快一點。”
“瞿柏,你我之仇沒必要牽扯無辜之人。”祝昌運此前是個溫和的性子,但經過這一些列變故後,性子卻尖銳了一些。
“呦,這是找到靠山了,敢和我放話了?”瞿柏惡劣的笑起來,啧啧兩聲的搖着頭,“祝昌運,都說你是謙謙君子,我看你就是個陰險小人,你隻說劉百戶,卻不說劉百戶出自皇商劉家,他一個外鄉人在豐州敢和劉百戶過不去,我都懷疑他能不能全手全腳的走出豐州!”
“這位公子,我二哥并沒有誇大其詞,劉百戶乃是武将,脾氣略顯暴躁,祝案首的弟弟此前并不是簡單的驚了馬,聽說劉百戶當時有重要軍情要上報,卻被拖延了時間,劉百戶懷疑祝案首弟弟是被蠻夷奸細指使的,所以才會動手。”
站一旁的妙齡女子柔聲開口,姣好的面容上神色溫柔沉靜,稱得上是大家閨秀的典範,“後來查明之後,劉百戶也賠了五十兩銀子,可到底還是延誤了軍情。”
這個說法在豐州都傳遍了,是真是假,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但官字兩個口,劉百戶打出延誤軍機的名頭來,祝昌運兄弟倆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說了也沒人會聽。
“公子還是沒必要趟這一趟渾水。”瞿盈盈說完後,略顯癡迷的目光看向明三。
湛非魚看着明三,即便二十有六,可他這些年過的那叫潇灑不羁,臉上看不出一點歲月的痕迹,折扇一搖,勾唇一笑,絕對能迷倒一群女子。
“爹,你要給我找個後娘?”湛非魚突然挽住明三的胳膊,充滿敵意的目光怒視着眼前的女子,“我爹之前說了,即便他日後再成親,但家中所有産業都歸于我名下,爹,你要娶妻的話記得把鋪子還有莊子的地契都過戶給我。”
明三差一點被那一句爹給驚到了,此刻不由大笑起來,“放心吧,小丫頭,所有的産業都是你的嫁妝,日後你隻要給我養老送終就行了。”
和黃俪和離之後,明三還真沒打算再成親,他也沒孩子,當然,侄子侄女倒是有,可比起明家的小輩,明三明顯是更喜歡湛非魚。
瞿盈盈一怔,她沒想到明三竟然還有這麽大的女兒,湛非魚白嫩嫩的包子臉的确有欺騙性,看着也就七八歲,而明三如果成親早,十六七歲成親,有個七八歲的女兒也正常。
一旁齊桁目瞪口呆的愣住了,剛剛不是在說祝昌運嗎?
“他們得罪了劉百戶還能有什麽好下場?”瞿柏拉了一下愣神的堂妹,眼底有些不喜,但家醜不可外揚,堂妹早就失了名節,否則也不會被三叔三嬸送回豐州。
而爲了要挑個好夫婿,瞿柏隻能帶着據說有詩才的瞿盈盈來拜訪衛大儒,若是得到衛大儒的指點,才女的名聲傳出去了,日後嫁得好了,對瞿家也是一大助力。
瞿盈盈沒想到好不容易看上的風流才子卻早就成親了還有個女兒,頓時沒了搭話的念頭,但還是盈盈一笑,跟着瞿柏往衛府大門口走了去。
“這位小哥,麻煩你通傳一聲,小女子新作了一首詩,還請衛大儒指點。”瞿盈盈柔柔一笑,文雅有禮,讓人不忍拒絕,“寒梅初遇雪,孤枝難入畫。北風如解意,風雪莫摧殘。”
聲音清越好似珠落玉盤,一首永梅詩,寫的是雪中梅花的清寒孤傲,又寫出詩人的憐惜之意,若不是喜愛梅花,又怎麽能拜托凜冽的風雪不要摧殘梅花。
門外除了守門的小厮,剩下的都是讀書人,這首詩雖說寫的也一般,但畢竟是女子所作,又是真情實感的,再加上瞿盈盈這花容月貌,也可以歸爲佳作。
“大夏天的,這麽熱,爲什麽寫梅花、寫風雪?不應該是荷花?寫枝頭鳴蟬,寫清風徐徐嗎?”清脆的小嗓音實屬破壞氣氛,對上瞿盈盈暗恨的目光,湛非魚咧嘴笑的很是無辜。
明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行你來一首寫炎夏的詩。”
湛非魚沒好氣的瞪了一眼的明三,自己最不喜作詩,偏偏他還來挖坑。
瞿盈盈還是那端莊文雅的姿态,可眼底卻有不屑快速閃過,這小丫頭估計才會背《三字經》,還作詩?打油詩嗎?
其他人也沒多在意,隻當明三在玩笑。
湛非魚看了看四周,沉吟片刻後開口:“門前誰家芭蕉樹,葉心長卷分夏日。濃睡覺醒蟬聲遠,驚碎詩夢無處尋。”
不說瞿盈盈表情一僵,其他人也都是一愣,現在的小孩子都這般厲害了?還是說之前就想好了,此刻故意說出來,想博個小才女之名?
一下就有兩人作詩了,這讓守門的小厮無措的抓抓頭,他能态度堅決的拒絕祝昌運等人,可瞿盈盈這樣的妙齡女子,湛非魚又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小厮隻能苦着臉道:“我去回禀老爺一聲,成不成我就不知道了。”
門再次合上了,也不知道衛大儒會不會答應。
半晌後,小厮再次回來,對上瞿盈盈期待的目光,隻能搖搖頭,“老爺不見客,幾位還是請回吧。”
縱然知道會是這結果,但總想着自己或許是特殊的一個,不說衛大儒的名聲,就說這座無書樓,也不知道收藏了多少孤本真迹。
而且衛大儒孤身一人,聽聞自五月後雨季後身體抱恙,如今誰入了衛大儒的眼,無書樓的這些書或許就歸誰了,這麽一大筆财富擺在面前,誰能不心動。
衛大儒不見客,明三也是無奈,倒也沒強人所難,“小丫頭,我們先回去。”
“等一下。”湛非魚走上前來,看着小厮低聲道:“不知可否進一步說話。”
那小丫頭要說什麽?難道打算使銀子讓這守門小厮給她求情?
瞿盈盈不屑的撇了撇嘴,這辦法早在幾年前就有人用過,可惜衛大儒留下來的幾個仆人極其忠心,根本不會收銀子,以前有收了銀子的下人,當日就被趕出了衛家。
湛非魚将荷包拿了出來,看着一臉慌亂要拒絕的小厮不由笑了起來,“裏面不是銀子,算是個信物,替我交給衛大儒一觀。”
“好的。”松了一口氣,小厮連忙接過荷包,果真不是銀子,更像是玉佩或者牌子什麽的。
屋子裏,衛大儒咳嗽了兩聲,他頭發已經花白,眼神冷漠而混濁,乍一看卻是行将就木之态。
書桌上是一本又一本的書,或許隻有在看書時,衛大儒才能忘記一切,血海深仇都消散在文字之中。
“老爺。”站在書房門口的小厮再次開口。
“讓他們都走,不見客。”嘶啞的聲音響起,衛大儒看都不曾看門外一眼,這些年,他甚至極少走出衛家的大門,除了每年去廟裏還有墓地祭拜。
“老爺,是一個小姑娘,她讓小的送一個信物給老爺。”小厮趕忙開口,那手中的荷包遞了過來。
一旁伺候的書童詫異的愣了一下,見衛大儒點頭之後,這才接過荷包。
自從妻子孩子都慘死之後,衛大儒早已經看空一切,此時打開荷包,當看見掉在書桌上的令牌後,衛大儒本沒多在意,可當他把令牌翻了一面,看到銀鈎鐵畫的禁龍衛三個字後,不由一怔。
禁龍衛!衛大儒目光怔怔的看着這令牌,許久之後,又把令牌裝進了荷包遞給書童,“讓那小姑娘進來。”
呃……這一下不單單是小書童就連書房門外的小厮也都傻眼愣住了,多少年了,老爺都不見外人,沒想到今日竟然破例了,而且還是因爲一個小姑娘?
而衛府門外,看小厮久久不回來,這讓等候的人不由緊繃起來,打量的目光不動聲色的看向了湛非魚,難道她和衛大儒有什麽淵源?
嘎吱一聲,關閉的門從裏面打開了,衆人倏地站直了身體,視線都看向走出來的小厮。
“小姐。”小厮走到湛非魚面前把荷包遞還,繼續道:“我家老爺請小姐進去。”
湛非魚并不意外,對着明三和齊桁咧嘴一笑,“那我先進去了,站了這麽久,又熱又渴,我找衛大儒讨一杯茶水。”
“行了,你快進去吧。”明三無語的搖頭,這丫頭是故意拉仇恨,能進去還不趕快,叽叽歪歪的說什麽廢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