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裏詭異般的安靜蔓延開來。
“難道是懷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嫁禍給我大哥?”湛老三在碼頭當個小管事,他又喜歡交朋結友,三杯酒下肚,那些狐朋狗友嘴花花的什麽話都敢說,這種事湛老三還真聽那些跑船的說起過。
湛老頭手裏的旱煙啪一聲掉地上了。
之前桃子喝了落胎藥,知道湛老大的兒子沒有了,湛老頭心裏不得勁,這會愣愣的道:“不是老大的孩子?”
“小魚既然說了,那肯定已經查清楚了!”老族長氣的一拍桌子,胡子都快翹起來了,“老三家的,這事你不用瞞着,村裏人如果問你就照實說,想要我們湛家當冤大頭,沒了泰福酒樓,我們還有作坊呢,餓不死!”
馬氏看着氣的快厥過去的老族長,趕忙點頭應下,她本就是個藏不住話的,而且這事也太膈應人了。
被委以重任的馬氏壓着興奮和激動,“老族長你放心,那不要臉的女人不知道懷了誰的野種,還敢嫁禍大哥,我呸,她要是敢再來我們村,我一口唾沫淹不死她!我現在就出去說!”
堂屋裏,唯獨湛老二臉色陰沉沉的扭曲着,隻不過老族長和村正都沒在意,隻當湛老二也是被氣到了,誰能想到一個丫鬟竟然還有這樣歹毒的心思。
而另一邊,謝家的兩輛馬車慢悠悠的往村口走。
謝夫人臉色比來的時候更難看,越想越是不甘,“老爺,湛非魚是不是太狠心了,怎麽說那也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小憩的謝老爺突然睜開眼,冰冷的目光看向忿忿不甘的謝夫人,“你以爲能拜師顧學士的小姑娘好糊弄?那可是内閣大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顧學士沒成親就收了湛非魚一個弟子,你以爲她是農家小姑娘,我告訴你,湛非魚及笄後,嫁給皇子那都是下嫁!”
與其說被罵的狗血噴頭,不如說謝夫人是震住了,泰福酒樓謝家不缺銀子,可終究隻是商賈,平常爲了生意順暢,連衙門的捕快都要客客氣氣的,逢年過節還得打點一二。
乍一聽湛非魚能嫁給皇子,關鍵還是下嫁,謝夫人愣愣的張大嘴,許久之後才道:“她身份有這麽尊貴?”可惜自己兒子早就成親了,否則的話……
終究是結發夫妻,謝夫人算計湛非魚也是爲了攀個親,日後兒子可以沾點光,謝老爺子歎息一聲道:“你忘記顧學士來上泗縣那一次,整個南宣府還有鄰近州府的讀書人都一窩蜂的來了,若是身份不貴重,章知府會取一個小姑娘當府試案首?”
四品知府大人,那是謝家捧着銀子都巴結不到的大官,謝夫人總算明白了,心裏咯噔了一下,不安道:“湛非魚會不會記恨我們?”
“那倒不至于,别看她是個小姑娘,卻重情重義、恩怨分明,大郎是我們的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隻要我們不做多餘的事,有這層關系就足夠了。”謝老爺也曾想靠着湛非魚把謝家的生意做到府城甚至其他州府,可此刻這野心卻灰飛煙滅了。
“籲!”突然,車夫緩緩勒停了馬車,“老爺,後面有人追過來了,好像是湛姑娘的馬車夫。”
謝夫人面色再次變的蒼白,不安的攥緊了手,“老爺?”
“放心。”拍了拍謝夫人的胳膊,謝老爺掀開馬車簾子看了過去。
即便是一個車夫,謝老爺子還是下了馬車,有何暖之前露的拿一手,謝老爺子真不敢小觑湛非魚身邊的下人,那可都是高手。
何生腳步極快,明明落後馬車一大截的距離,可謝老爺子剛下馬車,何生已經到了他面前。
馬車夫用力的眨了眨眼,青天白日的,他都以爲自己眼花了,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何生應該是個練家子,用的是内家功夫所以速度才這麽快。
“謝老爺。”何生乍一看就是個普通後生,對着謝老爺抱拳後繼續道:“小姐讓我告知謝老爺一聲,我家老爺身體有礙,季大夫一直在給我家老爺調理,告辭。”
馬車裏,謝夫人透過簾子看着離開的何生,這才詫異的問道:“老爺,湛非魚這是要封口嗎?”
剛剛這話不就是警告他們桃子肚子裏的孩子和湛老大無關?左右已經喝了落胎藥了,謝夫人也不想折騰了,“回去之後我就讓人牙子把桃子遠遠的發賣了。”
湛非魚是個聰明人,謝老爺子也是精明的,即便何生不跑這一趟,謝老爺子也會下封口令,左右謝家知道這事的除了他們夫婦,也就謝夫人身邊伺候的老嬷嬷,不會讓消息傳出去拖累了湛非魚的名聲。
重新上了馬車,謝老爺子總感覺有點不對勁,等回到謝家之後,謝老爺子餘光掃過被老嬷嬷攙扶下馬車的桃子,腦海裏亮光一閃而過。
“等等!”謝老爺子突然開口,總是笑呵呵的臉上此刻卻是陰雲密布,把一旁謝夫人都吓了一跳。
半晌後,老嬷嬷守在花廳外,謝老爺看着面色蒼白,虛弱的随時都能厥過去的桃子,冷笑道:“老夫終日打雁今兒卻被雁啄了眼!”
“老爺?”坐一旁的謝夫人聽的一頭霧水。
啪一聲,謝老爺直接把茶杯砸到了桃子的腳下,怒聲喝問,“你還不從實招來?你肚子裏的野種到底是誰的?嫁禍給湛老大,想讓湛家給你養兒子,你真是膽大包天那!”
桃子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身體抖的跟篩子一般。
看到這裏謝夫人震驚的瞪大眼,一手捂住胸口,不可置信的道:“那孩子不是湛老大的?我說湛非魚一個小姑娘怎麽如此心狠,敢情那根本不是她弟弟!”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這一次桃子是真的怕了,砰砰的磕着頭,也不敢隐瞞分毫,“孩子是湛二老爺的,奴婢不是自願的,都是他強迫了奴婢,老爺夫人饒命那……”
湛老二?謝老爺都氣笑了,“難怪你們敢玩李代桃僵這一出,這孩子以後生出來長相必定肖似湛家人,你們也不用擔心被拆穿。”
若真是其他男人的野種,到時候長相完全不同,難免有人會懷疑,可是湛老二的孩子,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即便謝老爺不開口,謝夫人也知道桃子不能留了。
……
等湛非魚從金林村離開回到别院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何生剛收到了謝家那邊的消息,“謝老爺把人毒啞了,然後賣到了礦上去了,還特意交待了人牙子,估計人是活不了了。”
礦山那地方幹的都是苦力活,一把男人都不一定能活下來,更别提桃子一個弱女子,而且謝老爺又使了銀子,人牙子路上稍微一折騰,到時候一場重病下來,估計在路上就撐不住了,即便僥幸活下來到了礦山也是難逃一死。
“派人繼續盯着,确保萬無一失。”月色下,湛非魚面色沉靜,她并不擔心謝老爺,她防備的是陳家,如果桃子被陳家人帶走,說不定就是個隐患。
何生退下後,湛非魚推開書房的門,毫不意外看到震驚的齊桁,明三公子倒是面色如常,這種事大家族裏很常見,明家也許不會有,但明三必定知曉。
“小魚,你?”齊桁小胖子張了張嘴,突然感覺眼前的湛非魚如此的陌生,明明之前他們還在私塾給金林村的孩子講課,可一轉眼,小魚手上就沾了兩條人命。
湛非魚也沒隐瞞,大緻把事情說了一下。
下午時有馬氏在村裏那一咋呼,幾乎全村都知道了這事,齊桁也是年紀小,那些婦人避開他,所以他也聽的不清不楚的,這會算是知道了始末。
許久後,齊桁突然擡起頭,看着湛非魚一字一字問道:“那個丫鬟會死?”
即便隻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小童生,可齊桁也知道被賣到礦上會死人的,如果今天做主的是個大人,齊桁不會如此難受。
可看着比自己高那麽一丢丢的湛非魚,滿腔熱血和正氣的齊桁無法接受,即便是奴籍,那也是一條人命,小魚這樣做分明是在草菅人命,難道丫鬟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行了,那丫鬟害人在前,這也是罪有應得!”明三揉了揉小胖子的腦袋,沒好氣的瞪了一眼湛非魚,這丫頭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否則何必在書房門口說這事。
“可?”齊桁還想開口。
明三眼神嚴厲的看了過來,齊桁沉默的低下頭,第一次發現自己并不了解湛非魚這個小同年。
入夜,湛非魚依舊在寒窗苦讀。
而之前和她一去讀書的齊桁卻選擇在自己卧房裏看書,隻是半個時辰過去了,齊桁面前的書卻連一頁都沒翻。
《與人達巷》看到這題目,饒是明三才華橫溢,也着實愣了一下,“這是顧學士給你布置的功課?”
估計是被顧學士給虐習慣了,再偏再難的題目,湛非魚都是面色如常,“前面兩字出自《論語》,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達巷二字取自: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老師一定是心血來潮,所以才出了這個截搭題。”湛非魚提筆在紙上謄寫了題目,爾後開始破題。
明三看着開始破題的湛非魚,“仁未易明,而巷以達稱者可記矣。”
一看破題兩句,明三凝眉思索起來,即便是自己拿到這麽偏這麽怪的題目,短時間之内也無法破題,更别說破題如此精妙。
明三失神的同時,湛非魚已經寫下了承題句:夫仁非利與命比,而子亦罕言之,殆以其不易達乎?彼達巷者又何以稱焉。
明亮的燭火下,湛非魚文思如泉湧,明三悄然無息的退出了書房,關門的一瞬間,看着坐着雙腳剛剛才能落地的小姑娘,明三第一次意識到“後生可畏”這四個字的重量。
前院,剛從廚房出來的何暖,看到仰着頭發呆的明三,詫異了一下,“明公子。”
猛地回過神來,明三點點頭,可又忍不住的問道:“小魚一直這般自律?”
“是,顧大人功課布置的多,小姐每日都是如此,從不曾懈怠。”何暖早已經習慣了,即便沒有人監督,小姐也會如此。
那詳細的讀書時間表,精确到吃飯的時間都做了規定,何暖沒見過比湛非魚更加自律更加刻苦的讀書人。
沉默半晌後,若有所悟的明三忽然道:“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不是道人來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尋。”
何暖不解的看着踏着夜色往客房而去的明三,月光皎潔,明三公子一身白色廣袖長袍,風乍起,衣袂飄飄,說不出的風流潇灑。
卧房裏,正發呆的齊桁被人抽走了手裏的書,吓的一抖,擡頭一看,“小師叔?”
明三斜靠在桌邊,晃了晃手中的書,“府試案首正在勤學苦讀,你這個第六名卻在發呆,小胖子,你這是打算院試的時候名落孫山?給你老師丢臉?”
“老師說讀書需靜心!我心不靜,所以讀不下去。”齊桁垮着臉,一想到一條人命,不對,還有那沒出生的孩子,一共兩條人命斷送在湛非魚手裏,齊桁實在沒辦法靜心讀書。
還是因爲這事,明三了然于心,笑的很是危險,“小胖子,那這事如果發生在你家?你會讓你父親納妾,七個月之後多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齊桁一下子卡殼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明三冷聲繼續道:“有那樣一個精于算計的母親,說不定過幾年你就無聲無息的沒了,然後你父親就剩下一個寶貝小兒子,而那丫鬟母憑子貴,說不定再過幾年你母親也會被她謀害了,最後,等那孩子長大成人,接手了你齊家的産業,到時候你父親……”
“小師叔!”齊桁猛地出聲打斷了明三公子的話,胖臉憋的通紅,小師叔再說下去,他一家三口隻能去陰曹地府團聚了。
“怎麽?我說的難道不對嗎?”反問了一句,明三手中的書敲在齊桁的額頭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齊桁,你以後科舉出仕,朝堂變化詭谲,陰謀陷阱防不勝防,一招走錯滿盤皆輸!你的心軟可能會連累你父母、你妻兒,甚至是你的摯友,你的師長和同窗。”
即便知道這個道理,但接受卻是另一回事,齊桁低着頭沉默。
“小魚那丫頭說得對,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明三和湛非魚接觸的多了,他就越來越明白當年顧學士爲什麽拒收自己爲徒,到了朝堂之上,哪個官員讀書時不是才華橫溢?
“那丫鬟不死,一旦被陳家人知曉,日後被禍害的必定是小魚,小胖子,你是選擇斬草除根還是選擇後患無窮?”明三這話問出來後,齊桁沒好氣的一瞪眼。
一把搶過自己的書,齊桁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頁,“小師叔,我又不傻!我要讀書了,小師叔你不要吵我。”
“得,你不傻,來,我考考你。”明三來勁了,拿過筆,龍鳳鳳舞的四個大字出現在紙上,“以此爲題,半個時辰做一篇文章出來,我給你批改。”
《與人達巷》?好不容易認出這草書來,齊桁歪着頭打量着不懷好意的明三,他懷疑小師叔随便謅個題目來糊弄自己。
“好好想,顧學士出的題,得,我明日和小魚說,這一次你跟着我們一起去豐州!”明三一聲長歎,這就是不同那,這麽怪的題目,湛非魚破題竟然還能那麽驚豔,而面前這個小胖子卻認爲自己在糊弄他。
……
第二日。
馬車聲緩緩響起,湛非魚打着哈欠,烏黑的雙眼裏滲透出生理淚水,“齊桁,馬車颠簸,你擔心眼睛看壞了。”
“我不!”齊桁小胖子難得孩子氣,繃着臉,雙眼依舊盯着書。
身爲罪魁禍首的明三樂悠悠的端着茶杯喝茶,深藏功與名!昨夜用《與人達巷》這題目把齊桁折騰到隻睡了兩個多時辰,堪堪寫出了一篇詞不達意的文章。
一大早,明三就把湛非魚的文章拿過來了,齊桁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自閉了,同一個題目,自己的文章堪堪通順,而小魚的文章卻是甲等佳作。
唯恐齊桁的打擊還不夠大,明三冷血無情的又紮了他一刀,“雖說府試你們一個是案首,一個是第六名,可依我推斷到了院試,小魚可能還是案首,小胖子你院試能通過就謝天謝地了。”
“至于鄉試,你是别指望了,而鄉試三年一考,三年又三年,後面還有會試、殿試,小胖子,我估計你四十歲一定能考上進士,小魚也就比你早個二十年。”
隻要一想到二十年的差距,齊桁從上了馬車就開始看書,力求縮短自己和湛非魚之間的差距,他一定要和小魚當同年,從院試到鄉試、會試、殿試都是同年!
湛非魚鄙視的看着欺負孩子的明三,這還是他小師侄呢,一把年紀三公子也好意思。
“玉不琢,不成器。這話還是小魚你之前說的。”明三厚顔無恥的笑了起來,至于苦大仇深的小胖子,多鞭笞鞭笞就成才了。
……
豐州府和南宣府中間隔着一個平州府,即便是快馬加鞭的趕過去也需要兩日的時間,坐馬車至少要五日,好在一路上都有驿站,不趕時間的話并不會太辛苦。
中午時分,三輛馬車在林子裏停了下來。
“小姐,我去打水。”何生說了一聲和護衛去溪邊取水。
何暖已經忙碌起來,把毯子鋪在了草地上,湛非魚幾人可以席地而坐,然後把食物一樣一樣的從馬車裏拿了出來。
明三則幫忙用石塊壘了個簡易竈台,何暖把小鐵鍋往上面一放,等點燃柴火就可以燒點熱水,然後煮面條。
“你确定我老師的名頭夠用?”湛非魚看向忙活的明三,這一次去豐州一則是豐州被譽爲匠人之鄉,是能工巧匠的聚集之地,開技藝書院需要從豐州聘請一些匠人當老師。
二則是因爲隐世大儒衛老先生,衛大儒被稱爲江南藏書第一人,足可以知道衛家的藏書數量之多,明三想去衛大儒那裏借一些雜書,類似《天工開物》《齊民要術》這一類型,尋常書肆很少有,估計除了皇宮也就衛大儒那裏能找到。
明三撥弄着正燃燒的幹柴,“我父親和衛老先生曾見過數面,老先生此人性情孤僻,嗜書如命,别說外借,即便是看一眼都不可能,顧學士是天下讀書人的典範,如果顧學士的名頭都不夠用,隻怕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衛大儒一生坎坷,人生四悲他經曆了一遍,幼年喪父,青年喪母,中年喪妻,晚年喪子,之後他傾盡衛家之财,修建了一座藏書樓,這些年自我封閉,唯獨看書讀書才能忘記親人離世的痛苦。
“衛家族人呢?”湛非魚疑惑的問道。
即便再有才學,可湛非魚畢竟年紀小,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南宣府,對外面的風土人情不了解也正常。
明三看了一眼手不釋卷的齊桁小胖子,這才低聲給湛非魚說起來,“之前你去淮縣,寇氏族人如果說貪婪自私,那麽衛家人則十倍之,衛大儒早年一心隻讀聖賢書,直到妻子過世,他才意識到衛家人的冷血狠毒。”
衛父擅長經商,早年被分家出來後,憑着分家的産業慢慢聚攏财富,衛大儒出生後,衛父的産業早已經超過整個衛家,而衛大儒有讀書天賦,衛父更是不惜重金延請名師給衛大儒啓蒙。
衛父所在的三房越來越富裕,衛家人又後悔又嫉妒,竟然狼心狗肺的勾結了水匪,最後衛父葬身江底,屍骨無存。
衛夫人性子柔軟,衛大儒還是個隻會讀書的小蒙童,衛家人就打着照顧孤兒寡母的名頭接管了三房的産業。
“可惜衛家人機關算盡,卻沒想到衛父早就防備了衛家人,他名下所有的産業都在衛大儒名下,房契地契和錢莊存的銀兩用的也都是衛大儒的名字,而且他還留下了四個忠心耿耿的大掌櫃,衛家人隻能蹭着吃肉喝湯,想要獨霸産業是絕不可能。”
明三之所以知道的這麽清楚,也是因爲當年衛家的事鬧的太大,驚動了禁龍衛,整個大慶朝都知曉。
衛父過世後,衛家人用了十年時間,買通了其中兩個大掌櫃,而十年的時間衛大儒剛好要參加鄉了,衛家人很清楚,一旦衛大儒中舉,他們所有的籌謀都将落空。
十八歲的舉人老爺在豐州絕對是鳳毛麟角,而衛大儒也到了娶親的年紀,到時候有了嶽家的幫襯,衛家人想要霸占衛大儒名下的産業就難上加難。
聽到這裏,湛非魚眉頭一皺,“他們害死了衛大儒的母親,衛大儒需要守孝三年。”
“是。”對于對湛非魚的聰慧,明三一點不奇怪,“衛大儒母親去廟裏給衛大儒祈福,可在山道上驚了馬,馬車直接翻滾到山下。”
三年之後,無父無母卻家财萬貫的衛大儒依舊是不少人家擇婿的對象,也有人認爲衛大儒命硬克死了雙親。
可疼愛女兒的人家卻認爲這般正好,女兒嫁出去就能當家做主,沒有婆婆在上面壓着,這日子必定清淨又舒坦。
更别說衛大儒才名遠播,即便守孝三年耽擱了,可如今成親和科舉兩不誤,剛好雙喜臨門。
“衛大儒的妻子是不是衛家人安排好的?”湛非魚轉念一想就猜到了,衛家人都走了九十九步了,不會在最後一步上放棄。
明三敬佩不已的看着湛非魚,忍不住贊歎道:“你這腦子是怎麽長的?你真該去刑部!”
上輩子看了無數的宅鬥小說和電視劇的湛非魚尴尬的笑了起來,“這不是明擺的嗎?衛大儒的婚事隻能是衛家長輩做主,與其讓衛大儒找一個強有力的嶽家,不如牢牢把控衛大儒的親事。”
之後的事明三不說,湛非魚也能猜個七七八八的,衛大儒和妻子恩愛有加,生下了一個女兒,幾年後又生下了一個兒子。
也許衛夫人一開始别有目的,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爲母則剛!再者衛大儒又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一起生活了十年,衛夫人自然不忍害了自己的相公,兩個孩子的父親。
可惜衛夫人小看了衛家的陰險和歹毒,他們謀劃了将近二十年,又怎麽會讓衛夫人壞了他們的好事,衛夫人的死是注定的。
好在這一次衛夫人死前曾說了一些話,衛大儒雖沒有證據,但也決心和衛家人分開。
已經是舉人身份,衛大儒有地位又有錢财,再說二十多年前都已經分家了,這一次分開雖然損失了一些錢财和産業,但衛大儒并不在意,他本就不是在乎身外之物。
可衛家人不甘心,二十年的時間他們差不多從衛大儒這裏弄走了一半的産業,可人心不足蛇吞象!
偏偏衛大儒生活簡單,除了教養一雙兒女就是讀書,看似枯燥乏味的日子,卻讓衛家沒辦法算計衛大儒,連那些鋪子衛大儒都停了,隻把鋪子租出去收租金,剩下的莊子也是有莊頭管着,衛家人沒辦法下手。
最後瘋狂的衛家人放了一把火,想要燒死衛大儒一家三口,如此一來,剩下的一半産業自然要歸衛家人所有。
這一把火燒死了衛大儒的一雙兒女,或許是蒼天有眼,半夜風向突然變了,旁邊相連的兩衛家兩幢的院子都被燒着了,風刮得大,火燒的更旺。
“那一場大火,一共燒死了二十八人,除了衛大儒的一雙兒女,衛家大房和二房死了十人,還有十六個下人,此案驚動了禁龍衛。”明三如今說起來衛家的慘案,依舊感覺衛家人狼心狗肺,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禁龍衛一介入調查,連二十多年前衛父被水匪傷害的案子都查清楚了,衛家在大火裏死的都是體弱的婦人和孩子,逃出來的男人最後都被秋後問斬了。
明三一聲長歎,“衛大儒本可以從火災裏逃出來,可他的一個摯友,一個弟子卻和衛家人勾結在一起,兩人把衛大儒打暈後反鎖在屋子裏,當時同樣被封鎖在隔壁屋子裏的兩個孩子在哭喊。”
衛大儒沒暈過去多長時間就被大火給灼燒醒了,聽到一雙女兒痛苦又驚恐的慘叫聲,外人都可以想象衛大儒當時的心情該多麽痛苦,可偏偏門從外面鎖住了。
直到最後,孩子的哭聲沒有了,衛大儒以爲自己也會死,卻被忠仆給救了出來,隻不過他的臉被燒毀了,一雙腿也被倒塌的房梁給壓斷了。
“小師叔。”齊桁手中的書啪一聲掉在了地上,他聽的入神都忘記看書了,此刻愣愣的看着明三,“衛大儒的家人竟然這麽狠毒?他們不是一家人嗎?”
湛非魚之前對謝家丫鬟的做法已經讓齊桁有些接受不了,所以他隻能通過讀書來暫時忘記這事,可此刻,齊桁想到衛家的慘劇,忽然感覺湛非魚的做法沒那麽難理解了。
“人之初、性本善。可人就好比一塊白布放進了染缸裏,能染上什麽顔色就不知道了,有些人的心就是黑的。”明三安撫的摸了摸小胖子的頭,看來衛家的事把小胖子給吓到了。
有了衛大儒的事在前面,齊桁抛開了别扭,又開始和湛非魚說起話來,當然,更多的是在讨論學問。
明三坐在草地上,背靠着大樹,笑眯眯的看着不遠處的湛非魚和齊桁,這才對嘛,不枉自己特意把衛大儒的事拿出來說。
……
五日的時間本該就能到豐州,可明三交友廣泛,一路上帶着湛非魚和齊桁見了幾個好友,這一折騰直到六月初二,一行人才抵達了豐州。
“我家在南湖巷子有一個二進的院子,這是我爹早年從一個富商手裏買下來的。”齊桁在前面領路,小身闆挺的筆直,書院還有人瞧不起他爹,可他爹的眼光可準了。
豐州的南湖巷可謂寸土寸金,住在這裏的都是達官顯貴,一般人有銀子也買不到房子,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齊桁父親也經商,可齊家的根就在豐州,也算是一方豪族,因爲這個關系,倒沒人敢逼迫齊父賣房子,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齊家旁支那也是齊家人。
一手搖着折扇,即便車馬勞頓,廣袖長袍的明三公子依舊是潇灑俊逸的風流名士,湛非魚則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畢竟馬車颠簸的,她這小身子骨受不住,這會下了馬車走幾步才感覺活過來了。
齊家的院子在南湖巷的最尾端,巷子盡頭種了一棵銀杏樹,齊桁直接上前叫門了。
“誰啊,拍什麽拍!吵人清淨!”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内傳了出來,不幹不淨的又罵了兩句,卻依舊沒打開門。
齊桁表情一僵,又擡手叩了叩門環,“快開門!”
“耳朵聾了嗎?喊什麽?”嘎吱一聲,大門是打開了,可迎面卻是一盆髒水潑了過來。
齊桁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潑的一頭一臉的水。
而正在和明三一起打量南湖巷的湛非魚也傻眼了,至于何生幾人,雖然都是練家子,可此刻都站在馬車邊,再者誰也沒想到會有人潑水啊。
“你個小胖子,叫什麽叫,你家爹娘死了就滾去亂葬崗,别在老子門口哭喪!”站在門口的青衣小厮厲聲咒罵着,高高昂着下巴,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這宅子的主人。
齊桁一抹臉上的水,氣的聲音都發抖了,“你看看我是誰!”
雖說這宅子在豐州,可每年年底齊父都會帶着一家子老小回主家拜年,有時候留宿在主家,可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這裏。
齊桁去年因爲要準備府試,所以并沒有回來,但守門的小厮即便不認識齊桁是小主人,卻也不至于态度如此惡劣。
說是小厮可看着也就十八九歲,三角眼,還有點塌鼻子,可膚色卻挺白,青色的長袍隻是棉布的,但一看面料卻是全新的,更别提小厮腰間還墜了個玉佩,看成色也得三五十兩銀子。
“你誰啊?”小厮擡着頭,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齊桁。
因爲淋了水,齊桁身上青色的袍子濕漉漉的變成了鹹菜色,再加上他車馬勞頓,臉色也不好看,頭發也濕了,小厮雖然看出齊桁這行頭不像是普通人,可也沒把他放眼裏。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這宅子的主人姓齊。”明三折扇一收,俊臉冷了下來,他的小師侄他可以欺負,一個下人也敢狗眼看人低的出言不遜。
小厮眼睛滴溜溜一轉,忽然脖子一揚,趾高氣昂的罵道:“我呸,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騙子!這宅子姓齊,那你喊一聲,看它應不應你?”
明三和齊桁都是一愣,原以爲是個惡仆,可他們都表明身份了,對方還故意裝瘋賣傻,這明顯就有問題。
湛非魚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同情的看着氣的漲紅了臉的齊桁,本來他還嘚瑟自家在南湖巷有座宅子,誰知道卻被攔在門外。
齊桁一聽湛非魚的笑聲,臉更紅的要滴血了,剛要上前争辯,湛非魚卻脆聲道:“阿生,你去衙門跑一趟,一個賣身爲奴的下人竟然敢攻擊辱罵讀書人,難道在豐州,讀書人的地位還不如一個奴籍?”
“什麽讀書人?”小厮結巴了,他再跋扈卻也是怕見官的,尤其是湛非魚一口一個讀書人。
明三莞爾一笑,“在下不才隻是個秀才,而被你潑水的正是個小童生,八月要參加院試。”
小厮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秀才也好,小童生也罷,那都是讀書人,絕對不是他能得罪的,去了衙門,官爺審案之前隻會先給他來一頓殺威棒。
“三公子,你若是考個舉人,也不至于用秀才名頭來吓人。”湛非魚毫不客氣的打趣了一句,在文風鼎盛的江南,雖然不至于秀才多如狗,可酸秀才的名頭不怎麽樣,舉人才有幾分地位和話語權。
當年狂傲不羁直接放棄科舉的明三尴尬的無地自容,往事不堪回首,如果時間能倒轉回去,明三一定頭懸梁、錐刺股的讀書然後科舉。
齊桁認同的直點頭,小師叔如果是舉人,那身份自然不同了。
“什麽人敢來我齊家門口撒野!”門内一道怒喝聲響起,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快步走了出來,定睛一看,随即行禮道:“原來是少爺,阿江,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把少爺攔在門外!”
“鮑管家,我不知道是少爺,我以爲還是幾日前來搗亂的那波人。”小厮阿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着齊桁磕頭求饒,“少爺你饒了小的的,小的該死,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是少爺你來了。”
鮑管家是個清瘦身材,穿着深藍色長衫,笑起來透着一股子精明,“少爺,阿江是半年前才來府上的,他不認識少爺,還請少人高擡貴手饒了他這一次。”
“敢潑你家少爺一身水,還敢求饒?”湛非魚俏臉一沉,看着低着頭還在求饒的阿江,“跪足兩個時辰再起來。”
“什麽?”阿江猛地擡起頭,震驚之後是憤怒,兩個時辰跪下來,那他的膝蓋還能用嗎?
湛非魚眉梢一挑,小嗓音拖的悠長悠長,“還是說你想去衙門走一趟?”
根本不理會滿臉怨恨的阿江,湛非魚倒像是主人一般,直接往宅子走了進去,“鮑管家是吧?收拾三間房間出來,然後準備熱水我們要洗漱,再備上一桌飯菜,阿暖,我的口味你知道,行李一會再收拾,你去廚房盯着,這一路勞頓的厲害,看看庫房裏有沒有藥材,順便炖個藥膳我們下午喝。”
鮑管家都傻眼了,湛非魚年紀小,白嫩嫩的,看着比濕漉漉的齊桁更像主人家,可說到底她還是客人,哪有上門做客是這般的。
明三臉上壓着笑,和齊桁跟着進了院子。
院子裏已經有五六個丫鬟在,隻是鮑管家沒開口,幾個丫鬟行禮了,卻沒人上前幫忙領路,也沒有人去幫着提行李。
“齊桁,這些下人的賣身契可都在你手裏,你知道我最挑剔,這要是伺候的不好,你别怪我把人發賣到礦上去。”湛非魚一記冷眼掃了過來,看着鮑管家笑的如同大野狼一般,“不知鮑管家可是奴籍?”
這是連自己都要發賣?饒是鮑管家精明,這會也被湛非魚給氣的面色發青,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回姑娘的話,小的是從主家過來的。”
“這麽說還是奴籍?”湛非魚笑着點點頭,“是奴籍就好,想必齊老爺子也不會因爲一個下人和貴客動怒,阿生,你拿五百兩銀票給齊桁,發賣了齊家的仆人總不能讓齊桁沒下人可用。”
“是,小姐。”湛非魚一開口,何生卻已經從身上拿出一張銀票來,正是五百兩。
手裏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齊桁愣了一下,小魚這财大氣粗的模樣都不像是讀書人了。
不管是鮑管家還是院子裏的丫鬟,這一下湛非魚都不需要開口了,她一個眼神看過來,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
“小姐這邊請,整理房間需要一段時間,小姐可以在前院的花廳小憩一下,奴婢這就去泡茶。”
“這位小哥跟我過來,我帶你去後院安置馬車。”
“姐姐安好,廚房在左邊,我帶你過去。”
片刻後,花廳裏茶香味肆意,鮑管家指揮下人收拾房間去了,花廳外還站着兩個丫鬟,隻要湛非魚一開口,自然會把她伺候的周周道道的,至于齊桁,這誰啊?不認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