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了寇元興後,準備回去的湛非魚沒想到會看到寇母。
比起當日在南宣府見面時,寇母更爲蒼老瘦削,不變的是她身闆依舊筆直,看人的眼神卻透着陰森和刻薄,似乎全天下的人都是虧欠她的仇人。
“原來是你!”寇母陰沉沉的盯着湛非魚,扭曲的恨意讓她幹瘦的老臉變得更爲猙獰,若不是湛非魚,那個小畜生怎麽會死?他不死,自己還是備受寇氏族人追捧巴結的老夫人,日後更是衣食無憂的老封君!
一想到自己吃糠咽菜的苦熬了将近十年,卻因爲寇元興的死斷送了一切希望,寇母恨不能撲過去掐死湛非魚這個罪魁禍首。
“寇夫人。”在寇元興的墓前,即使寇母來者不善,湛非魚也不想說什麽難聽的話。
看着湛非魚好似無事人一般的轉身要走,寇母隻感覺腦子一嗡,理智全無的咒罵起來,“害死了我兒子,你還有臉來墳前祭拜?你是不是故意來炫耀你成爲了府試案首,日後還要參加院試,參加鄉試!你這個賤人,怎麽死的不是你!”
歇斯底裏的咒罵聲裏,寇母宛若發瘋的女鬼一般,皮包骨頭的身體,陰森扭曲的眼神,再加上四周一個個的墳茔,讓人不寒而栗。
湛非魚和殷無衍倒還好,一旁陪同她來的繼子寇海被吓的一個哆嗦,第一次發現繼母這麽可怕。
聽着那凄厲的怒罵聲,湛非魚神色冷淡,“大哥哥,我們走吧。”
寇母這般自私自利的人,她這會兒隻是情緒崩潰而已,實際上她真不敢對湛非魚如何,否則之前在南宣府她就不會和寇氏族人一起逃回來,隻有肖夫子留在南宣府等寇元興的案子結案,說到底寇母不敢得罪湛非魚,不敢得罪章知府。
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寇母看着離開的湛非魚,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撲過去把她推到山下,最好摔成肉泥,方能消除心頭之恨。
但看着湛非魚頭上價值不菲珍珠蟬紋簪,寇母隻能陰沉着老臉站在原地,她再恨也怕死。
“湛童生?”因爲不放心而後一步趕到墳山的寇大伯一愣,真沒想到來拜祭寇元興的會是湛非魚。
之前,寇氏族人爲了神秘貴人許諾的重金,浩浩蕩蕩二十多人去了府城,最後見勢不妙隻能灰溜溜的逃回寇家村,一文錢的好處沒撈到,還倒貼了二十多兩銀子用來租馬車還有住宿吃食。
冷淡的看了一眼寇大伯,湛非魚卻是連個招呼都懶得打,直接越過他繼續往山下走。
“湛童生請留步。”寇大伯趕忙追了過去,點頭哈腰的陪着笑。“湛童生既然來了,還請到家中小憩片刻,之前多有得罪,還請湛童生多包涵。”
湛非魚已經是童生,八月的院試後必定是秀才,寇大伯也不是想巴結,他隻是不想結仇,民不和官鬥!湛非魚日後飛黃騰達了,若是記恨他們寇氏,那就是一句話的事。
“不必!”冷淡的回絕,湛非魚腳步不停往山下走。
呃……
遠遠的看到山下黑壓壓的一片人,男女老少都有,湛非魚都詫異了一下,寇家村的人都不用下地幹活?還是說他們群村人都來圍毆自己?
“族長,那是湛非魚!”有之前去了南宣府的族人認出湛非魚來,立馬告知身邊的族長。
寇元興之死讓整個寇家村的人都知道了湛非魚,也知曉竟然還有人比寇元興更有讀書天賦,而且運氣更好!竟然能得到章知府的看重,這即便是個小姑娘,也讓寇家村的人羨慕嫉妒的眼珠子都紅了。
“一定要把人留下!”族長斬釘截鐵的開口,他和寇大伯的想法是一樣,湛非魚既然來祭拜寇元興,那就有轉圜的餘地。
當然,族長想的更長遠,寇家村不窮,家家戶戶至少會送一個男丁去讀書,若是家境富裕的,就好比族長家,四個孫子都送去私塾了,日後誰有天賦就繼續讀下去。
族長擔心這仇恨不化解了,日後寇家村的讀書人遇到湛非魚會被使絆子。
半晌後,看到顫巍巍的幾乎要跪下的兩個寇氏族老,湛非魚自然看清楚他們眼底的畏懼和防備,隻能答應下來,“吃飯就不必了,喝杯水休息一下,下午我還要趕路回上泗縣。”
“那好,湛童生這邊請。”族長也識趣,趕忙應下,親自在一旁引路。
看到湛非魚一行人離開後,留在原地的婦人們對望一眼,“原來那小姑娘就是湛非魚?已經是童生了。”
“我聽當家的說她是上泗縣金林村的人,讀書也就兩三年,你說這腦子是怎麽長的,我家大郎要有她一半聰明,我睡着了都能笑醒。”
“娘,她也是鄉下姑娘?”說話的年輕小姑娘約莫十五六歲,低頭看了看自己粗暴的滿是繭子的雙手,洗得發白的衣裳,腳上的布鞋都破了一個洞。
再想到離開的湛非魚,那白的好似剝殼雞蛋的臉頰,那漂亮的裙子,還有頭上那珍珠簪子,自慚形穢的年輕姑娘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來,日後自己成親了,即便生了個女兒,她也要送她去讀書!
……
原本族長打算把湛非魚帶到自己家中,畢竟族長是全村最富裕的,有待客的一套茶具,茶葉也是嫁到府城的閨女年禮送來的。
可寇母卻要把人帶回自己家中,說寇元興書房裏還有些書籍,剛好讓湛非魚幫忙分一下送給村裏讀書的孩子,這個要求讓族長沒辦法拒絕。
寇元興家是三間磚瓦房,前後各有一個院子,在村裏隻能算是中等,家中的銀子都被寇元興讀書用光了。
比起喝茶寒暄湛非魚更樂意去書房,“族長不必客氣,不會耽擱太多時間。”
“那就多謝湛童生了。”族長感激的再次道謝,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湛非魚願意幫忙就說明她沒記恨寇氏。
看到湛非魚帶着殷無衍進了書房,站在院子裏的寇大伯看了一眼竈房方向,低聲道:“五叔,我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
之前寇母把十三畝良田給了族裏,也算是化解了她和族裏這些你來的仇恨,又過繼了寇海,雙方算是相安無事了。
寇大伯家中的孫子去年就啓蒙了,他和族長商議過了,打算把寇元興書房的書籍還有他寫過的文章,包括筆墨紙硯都拿出來,人已經死了,這些東西放着也是浪費。
可卻被寇母一口回絕了,即便寇大伯他們願意出一半的銀子購買,寇母也沒同意,想着她已經交給族裏十三畝良田,寇大伯他們也沒敢逼迫,卻沒想到寇母今兒突然舊事重提。
“先看着吧,不管如何不能讓她得罪了湛非魚。”族長一聲長歎,當年逼迫孤兒寡母的确是族裏起了貪念,可寇母當初并不是心甘情願嫁進寇家村的,她曾有個青梅竹馬的鄰居,但寇母的雙親卻早早給她訂了親事。
寇母想悔婚,但寇家村的人不會答應,這要是悔婚了,他們寇氏還有和臉面可言?被強壓着成親後,寇母對公婆對相公那都是冷着臉,更别提族裏人,她都是當仇人看的。
後來寇父意外去世後,寇母三番五次的去縣城,村裏也傳出了不少閑言碎語,都說寇母要改嫁了,她的青梅竹馬是個跑商的,一直沒成親,聽說在等寇母。
所以寇氏族人也防着寇母把二十多畝田給賣了,到時候把年幼的寇元興一丢,帶着銀子、家當和跑商的奸夫一走了之,所以他們才會逼迫寇母交出良田,當然,這其中也因爲寇氏貪婪,眼紅這二十多畝良田。
竈房裏,寇母正在坐在小凳子上往竈膛裏添柴火,火光掩映之下,她一雙眼陰沉的駭人。
“娘不用添柴火了,水燒開了。”寇海提醒了一句,他父母雙亡,雖然有爺奶叔伯照顧着餓不死,可一年年的年歲大了,總要成親的。
寇海如今也不過才十四歲,也沒個手藝隻能在田裏地裏忙活,所以成親的銀子是一點都沒存下。
族裏說讓他過繼給寇母養老,日後寇母給他準備聘禮,寇海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房子有了,等以後還有五畝良田,隻要自己不懶,這日子就能過下去了。
“海兒,你去把茶壺茶杯找出來洗一下。”寇母聲音帶着嘶啞,拍了拍腿上的灰,看着轉身離開的寇海,這才從身上掏出一個黃色的小紙包。
書房裏,湛非魚看到寇元興整齊疊在一起的文章,還有那些寫滿了注解的書籍,尤其是放在櫃子最下面的一沓一沓的黃麻紙,好似又看到了一個自己。
“大哥哥,說起來寇元興比我還好一點,我最開始啓蒙的時候連二十文一刀的黃麻紙都舍不得用,都是用毛筆蘸着水在桌上練字。”湛非魚打趣的笑了起來。
她上輩子習慣了用鋼筆和中性筆寫字,毛筆字也練過,要向大慶朝的讀書人那般寫成蠅頭大小的字是絕不可能。
所以臨帖練字的時候,湛非魚爲了省銀子都是蘸着水寫,寇元興家中還有二十多畝良田,至少用得起黃麻紙。
殷無衍正在看寇元興的“詩集”,他把自己所有的詩詞裝訂成冊,從詩詞上看得出他的确有天賦。
“寇元興的策論結構嚴謹,可義理卻空泛,即便科舉出仕,至多留在翰林院,若是外放爲官,至多是五品。”以文章來觀人,殷無衍不認爲寇元興的官途能走多長遠,性情行事太過于偏激。
湛非魚懷疑的瞅了一眼殷無衍,大哥哥不是故意貶低寇元興吧?
他府試的文章,湛非魚看過,章知府也看過,絕對是佳作,要不是因爲章知府務實,說不定府試案首的名頭要換人來當。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寇元興連基本的識人能力都沒有,你認爲他能經得起朝堂的風雲波谲?”殷無衍一語命中要害,寇元興再有讀書天賦又如何?翰林院有多少個狀元探花還在修書。
湛非魚想到寇元興被王琳琅欺騙,又被寇母拿捏,隻能感慨,“人死如燈滅。”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寇海端着托盤進來了,佝偻着身體,低着頭,“茶水已經好了。”
畢竟是沒讀過書又沒見過世面,寇海都不敢看湛非魚一眼,放下茶杯後就匆匆的退出了書房。
看着桌上冒着熱氣的兩杯茶,湛非魚搖搖頭,“他們害怕我報複,當初怎麽敢去府城狀告章知府逼死寇元興。早年如果善待寇元興母子,或許寇氏早就出了個秀才了。”
不是湛非魚看不起寇家村的人,可想到他們在寇元興生前和死後的所作所爲,湛非魚是真的看不上眼,貪婪自私又歹毒,好在金林村的湛氏族人并非如此,否則湛非魚真的要成爲“孤家寡人”了。
“茶裏下了藥。”清冷的聲音響起,殷無衍易了容的臉龐看不出什麽表情變化,可一雙鳳眸卻冰冷的泛着寒意。
呃……雖然沒打算喝茶,可湛非魚沒想到寇家村的人還敢下藥!
放下手中的書,湛非魚走到桌邊,低頭看着兩杯茶,隻是中等的茶葉,飄散着淡淡的茶香味,茶水略微有點渾濁,“這放的是劣等的藥吧?”
但凡是無色無味的藥物,價值都不菲,估計一小包就得十兩銀子,若是秘藥,那更是千金難尋!
湛非魚擡手摸了摸茶杯,還有些燙手,茶葉都也浮在杯子上方,說明茶漬還沒有滲透到水裏,可茶水略帶黃褐色的混濁,這就是藥物導緻的。
“大哥哥,放了什麽藥?毒藥?”湛非魚忍不住的問了一句,烏黑的雙眼眨巴着,難道自己還是太善良了,她以爲寇家村的人讓自己來休息是爲了修複關系,根本沒想到他們打算毒死自己!
對出身禁龍衛的殷無衍而言,他雖不像季朝策那邊精通醫理,可看了一眼,再端起茶杯聞了聞氣味,“尋常的迷藥,隻要給銀子在藥鋪裏能買到。”
大慶朝對藥物管制的嚴格,醫館和藥鋪但凡賣出的藥物都要登記在冊,迷藥包括毒藥這些對人體有害的藥物是嚴禁售賣的,但架不住有些人爲了銀子私底下出售。
當然,因爲律法嚴苛,也隻敢賣一些毒性不大的藥,那些能緻死人亡的毒藥,估計給再多銀子一般大夫也不敢私底下售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