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是何暖送到房間來的,一同過來的還有何生,“小姐,七爺,我剛去馬廄檢查了,馬車沒問題,可我們的馬被調換了。”
拿起來筷子的湛非魚詫異了一下,總算明白昨晚上鬧的那一出是因爲什麽,“他們爲了貪銀子是無所不用其極。”
何生去馬廄檢查隻要是防備他們爲了報複在馬車上動手腳,可哪想到這些人是沖着馬去的。
“倒還有幾分眼光,我們的三匹馬是軍中良駒。”重光咬了一口醬肉包子,那濃郁的醬香味讓重光眼睛一亮,“胖丫頭,别管馬了,快吃,這包子正宗。”
“先吃飯。”殷無衍幽深的鳳眸透着寵溺之色,見湛非魚乖巧的吃早膳,這才向何生道:“你去盯着,别讓他們把馬轉手賣出去了。”
“是。”何生應下,三匹良駒自然不能讓幾個小人給禍害了,這可是軍馬,他們都敢伸手,簡直是自尋死路。
等湛非魚和殷無衍出發去寇家村後,在客棧門口盯梢的兩個無賴對望一眼,“你留下來繼續盯着,我去告訴三公子。”
“行,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兩個大肉包子。”留下的無賴叮囑了一句,繼續窩在角落裏盯着客棧大門。
二樓房間裏,閑着無聊的重光站在窗口無語的看着急匆匆離開的小混混,“阿暖,你說這些人腦子裏裝的是不是漿糊?之前要不是七爺手下留情,趙三的小命都沒了,他們竟然還敢弄兩個地痞無賴來盯梢。”
何暖正在做衣裳,湛非魚每日都要帖子練字,所以除了幾套外出的衣裙外,其他的衣服做的都是窄袖款式,這樣提筆寫字的時候更方便。
“财帛動人心,他們在淮縣作威作福慣了,都忘記大慶朝還有律法。”拿剪刀把線頭給剪掉了,何暖看似溫和的臉上也是嘲諷和冷意,比起小姐這般刻苦讀書來尋求出路,趙三這些人仗着身份撈銀子,自然輕松又方便。
……
趙三早上喝了藥,喉嚨總算沒那麽腫痛了,這會正和曹捕頭商議如何處理三匹良駒,“三匹馬現在養在我那宅子裏,他們幾個外鄉人把淮縣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
趙三定親了,這宅子趙縣令出了一半銀子,再加上賣房的是個商戶,幾乎是半賣半送,隻收了一百兩銀子,而房子裏的家具一應俱全,就差被竈房裏的油鹽醬醋都配齊了。
平日裏趙三都住在縣衙後的宅子裏,這代表着他的身份,但每一次要颠鸾倒鳳的時候,趙三就回宅子,三匹馬放在他那裏的确安全。
“三公子,要不我們等他們離開淮縣後再出手?”曹捕頭甕聲甕氣的開口,“到時候我去一趟府城,一定能賣上價。”
趙三點頭,“侯縣尉那裏怎麽說?這馬估價多少?”
趙三和曹捕頭一個是纨绔,一個是粗人,兩人隻知道三匹馬是好馬,但好在哪裏也不清楚,更不清楚價格。
趙三不喜寡言孤僻的侯縣尉,但他和曹捕頭這些人都加起來都沒侯縣尉有本事,好在平日裏侯縣尉不怎麽幹涉他們的事,隻要曹捕頭孝敬一點銀子,侯縣尉就睜隻眼閉隻眼。
曹捕頭提起侯縣尉這個頂頭上司還透着敬畏,“侯縣尉說至少五百兩,是百裏挑一的良駒,若是遇到懂馬的行家,價格還能更高。”
淮縣也不差有銀子的人,但花六七百兩買一匹馬,他們絕對舍不得,可府城就不一樣了,府城的世家子弟那都是一擲千金的主,而且府城有碼頭,經常有大商賈來往,這馬送過去,說不定就會被一搶而空。
“幹一票抵上幾年了。”趙三激動的聲音都抖了抖,之前也知道三匹馬值錢,可侯縣尉沒看到馬也不确定具體的價格。
這會一合計,趙三、侯縣尉、汪縣丞拿大頭,一個人至少能分五百兩,曹捕頭和其他捕快衙役最少也能分個二十兩。
趙三吞了吞口水,都顧不得喉嚨的痛了,抓着曹捕頭的胳膊急切道:“他們還帶了一馬車的行李!”
熊一般高壯魁梧的曹捕頭愣了一下,他分的銀子比不上趙三、汪縣丞他們,可比起普通捕快也多了好幾倍,剛剛曹捕頭也在心裏估了一下,三匹馬能賣個兩千兩,自己或許能分兩百兩。
再想到湛非魚那一馬車的行李,府城來的世家千金和淮縣那些富家小姐果真不同,并沒有把珠寶首飾插滿頭,可拉車的馬就價值五六百兩銀子,想必随身攜帶的行禮中不乏價值不菲的物件。
身爲捕頭,曹捕頭可清楚的很,别看這些金簪子亮的晃眼,可還真比不上一塊玉佩,前年曾有一個中州府的貴人回淮縣老家探親,當時丢了一塊玉佩,懸賞的銀子就足足有一百兩!
後來曹捕頭詢問了珠寶鋪子的東家才知道那是羊脂白玉的玉佩,一塊就上千兩白銀,關鍵是你有銀子也買不到品相上佳的羊脂白玉。
“那兩個護衛都是練家子。”曹捕頭摸了摸脖子上已經結疤的傷口,雖然隻是被割破了表皮,可他卻知道重光的身手,十個自己都打不過。
趙三這會已經被銀子迷紅了眼,獰笑道:“他們一行六個人,也就兩個護衛,還有一個小姑娘一個丫鬟,我們的人加起來可有一兩百,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們!”
淮縣和上泗縣一樣都是中等縣,捕快有二十多人,衙役和民壯加起來則有一百多人,三班衙役衙役負責衙門的站堂、緝捕、拘提、催差、征糧、解押等。
所謂民壯其實也是從下面各個村抽調上來的青壯勞力,平日裏都在家務農,縣衙需要用人的時候則把他們召集起來充當衙役使喚。
“三公子,我去問一下侯縣尉和汪縣丞。”曹捕頭也心動了,可他清楚自己和三公子都是沒腦子的,偷換馬匹是一回事,但攔路搶劫又是另一回事,這還得侯縣尉和汪縣丞做決定。
趙三剛剛說了一通話喉嚨也痛了,直接擺擺手讓曹捕頭去找侯縣尉和汪縣丞。
……
寇家村是個大村,村裏三分之一的人都姓寇,這段時間村裏說的最多的便是慘死在府衙大牢裏的寇元興,隻不過寇是大姓,村裏的外姓人不敢明着說。
“原以爲寇家要出個秀才老爺了,沒想到元興就這麽走了,還是個孩子啊。”樹蔭下,納鞋底的嬸子忍不住的感慨。
坐一旁的婦人看了一眼四周,這才低聲道:“要我說啊元興就是被他那個娘給逼死的,家裏二十多畝良田,可元興瘦的皮包骨頭了,村尾操老二家窮的快揭不開鍋了,可三孩子也比元興身上的肉多。”
“逼着元興沒日沒夜的讀書,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我家小浩說元興還經常通宵讀書,十三歲的孩子,身子骨還沒長結實,你說私塾那麽多讀書人,誰像元興這麽瘦?”
想到寇元興那熬的幹瘦的身體,那陰森森的眼神,樹蔭下四五個婦人都是直搖頭。
“小浩說去年元興月考的時候因爲生病沒有拿到甲等,結果左手都被他娘給打腫了,大冷的天,那手腫的,還是我家小浩偷偷告訴了肖夫子,肖夫子帶着元興去了醫館,否則那手估計都被打殘了。”
都說嚴父慈母,寇元興幼年喪父,寇母即便嚴厲一點,尤其是在讀書功課上她再嚴厲,村裏人也不會多說什麽,可寇母的嚴厲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恨不能一天十二時辰都讓寇元興讀書。
别的孩子私塾放假的時候還能松懈一下,可寇元興依舊要讀書,即便是過年的時候,寇元興也會走親戚拜年,也不能去縣城裏逛廟會。
自從啓蒙後,村裏人就沒看到寇元興出來玩過,好好一個兒郎被寇母給拘的除了讀書還是讀書。
村裏的路不寬,馬車進不來,湛非魚下了馬車走了一段路,幾個婦人說的氣憤填膺,嗓音也大了點,湛非魚剛好都聽到了。
“難怪他在意王琳琅。”湛非魚有點明白了,王琳琅的出現估計是寇元興枯燥讀書生涯裏唯一的快樂和光亮。
又因爲王琳琅出身縣城的王集,寇母禁止村裏孩子包括寇家的小輩和寇元興玩,不願意讓這些孩子打擾了寇元興讀書,但王家富裕,寇母自然不敢刁難王琳琅。
“走吧。”殷無衍拍了拍湛非魚的肩。
在禁龍衛多年,殷無衍見過更狠毒更自私的母親,湛家老宅那些人也不遑多讓,隻是小姑娘性子堅韌,沒有像寇元興這般對寇母唯命是從,殷無衍眼神冷漠而無情,說到底還是寇元興自己的原因。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幾個說話的婦人詫異的看了過來。
殷無衍依舊是易了容之後的普通長相,但湛非魚和村裏的小姑娘明顯不同,白皙的包子臉,烏黑水潤的雙眼,雙髻用珍珠蟬紋簪固定住,素雅中蘊含着精緻。
尤其是那一身書卷氣,說不出的溫雅靜美,讓幾個婦人暗自心驚,這必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幾位嬸子好,我是寇元興的同年……”湛非魚問好後說明了來意。
一聽是來祭拜寇元興的,熱心的嬸子連忙給兩人指路,“寇氏的祖墳就在路盡頭的東山上,等你們上了山,往東邊走,路口有兩個青柏樹,新起的墳茔便是。”
“多謝嬸子。”湛非魚道謝,和拎着籃子的殷無衍繼續沿土路往前走。
目送兩人身影遠去後,指路的嬸子低聲道:“真是個有心的,我看籃子裏還有三牲呢。”
若是家族祭拜,三牲祭品用的是牛、羊、豬,而尋常人祭拜,講究規矩的人家會用豬、魚和雞小三牲當祭品。
“你看那小姑娘頭上的簪子,珍珠那麽大那麽圓。”回話的婦人想到自己的女兒,都到了及笄嫁人的年紀了,可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那小姑娘怎麽沒去寇家?”最年長的嬸子不解的嘀咕了一句,按理說祭拜寇元興也應該先去寇家,讓寇家人帶着去墳山。
想到寇氏族人的貪婪,再想到寇母那尖銳好強的刻薄性子,幾個婦人對望一眼,心裏卻都有了數,估計是不想和寇家人打交道,所以才會獨自去祭拜。
寇元興的墓在寇氏墳山最右側的角落,新隆起的墳茔很是簡陋,連墓碑都隻是山上撬下來的青石闆代替的,墓前也沒有祭品,不知道的還以爲這簡陋的小墳包埋葬的是個無父無母無族人的孤兒。
“這是人走茶涼。”湛非魚嘲諷的笑了起來,把祭品一一擺放在墓前。
早死夭折的寇元興再有讀書天賦對寇氏而言也沒有任何價值了,一口薄棺外加這個墳墓就是寇氏對寇元興最大的恩賜。
“他活着也是受苦,走了卻也清淨。”殷無衍沒見過寇元興,但有那樣一個自私自利又強勢刻薄的母親,寇元興讀書隻是爲了讓寇母日後榮耀加身,他自己卻如同行屍走肉般活着。
一張張冥鈔和黃紙被點燃,冒出了淡淡的青煙,湛非魚看着冰冷的墓碑,隻希望寇元興來生可以無拘無束、自由在在的活着。
……
另一邊,村中間的寇家。
寇母陰沉着臉坐在堂屋裏,手中的針有一下沒一下的縫着衣裳,屋内光線昏暗,襯的她刻薄枯瘦的臉更加陰森刻薄。
寇父死後留下了二十三畝良田,可如今寇元興也死了,爲了讓自己有個栖身之地,寇母不得不把十三畝良田交給了族裏。
至于剩下的十畝,寇母全都租出去了,這租子也夠她吃喝用度。
爲了有人給自己養老送終,寇母從寇家過繼了個孩子,比寇元興小一歲,今年十二,五歲的時候他爹娘坐船遇到風浪葬身在河裏,好在有爺爺奶奶拉扯着,又有叔伯照顧着長大了。
現在過繼給了寇母,日後他娶妻的聘禮自然從寇母這裏出,等寇母百年之後,這十畝田再交還五畝給族裏,剩下五畝就給她繼子。
雖然生活安定下來了,可寇母越想越是恨,面容猙獰而扭曲,“那個沒用的東西竟然就這麽死了!浪費了那麽多銀子去讀書!”
讀書耗銀子,束脩一年就要二十兩銀子,更别提筆墨紙硯的開銷,而且寇元興身爲讀書人,衣裳自然不能太差,中午還要在私塾吃飯,這一年下來三四十兩銀子都不夠。
二十多畝良田的租子都花在寇元興讀書上,寇母都沒存下一點,如今人死了,寇母隻感覺竹籃打水一場空,恨不能去陰曹地府找寇元興把這些年花的銀子要回來。
“嬸子,我爹讓我來告訴你,有個小姑娘去東山祭拜堂弟了。”從院門外進來的小姑娘十五六歲,站在堂屋門口把事說了一遍。
“我爹讓我問一下,是不是堂弟以前讀書時認識的,既然人來了我們寇家村,我們也不能失禮,我爹讓嬸子去東山看一下。”
小姑娘?寇母一愣,針紮到指頭上,痛的她嘶了一聲,更加怨恨寇元興死了都不讓自己安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