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子知道寇元興撞壁自殺後,整個人都懵了,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直到湛非魚和殷無衍來到小院,才驚動了失神的肖夫子。
或許是太過于悲恸,肖夫子已然忘記待客的禮儀,怔怔的開口道:“元興不會自盡!昨夜我和章知府去了監牢探視元興,章知府已經網開一面了,過兩日元興就能回淮縣,明年還可以參加府試。”
寇元興仇恨湛非魚不過是源于王琳琅的死,他畢竟是不經事的少年,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已然有些後悔,再加上看到了林夫人案件的卷宗後,撥開了迷霧寇元興也沒有那麽偏激了。
其實隻要寇元興去上泗縣找林夫子,就知道林夫子并不打算讓王琳琅嫁給林修遠,更沒想過讓湛非魚嫁給林修遠,所以王琳琅的指控都是謊言,也就偏偏不谙世事的寇元興。
湛非魚面色微微一變,“章知府昨夜去過牢房?”
不是湛非魚陰謀化,可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外人必定以爲是章知府昨夜逼迫了寇元興,所以他才撞壁自殺。
湛非魚能想到的,殷無衍自然也想到了,兩人視線不約而同的看向面色痛苦的肖夫子,昨夜監牢裏隻有三人,寇元興已死,章知府是嫌疑人,那麽肖夫子的口供就極其重要。
“肖夫子。”湛非魚态度鄭重而嚴肅,“可否請肖夫子把昨夜之事詳詳細細的寫下來,包括章大人說了哪些話,寇元興是如何回答的,還請肖夫子都詳細的寫下。”
愣了一下,肖夫子轉念一想就明白湛非魚的用意了,“這是應該的,是我給章大人添了麻煩。”
身爲教書育人的夫子,知恩圖報的道理肖夫子明白,他知道章知府終究是惜才,所以才不會追究元興的誣告之罪。
如今元興不知被什麽人給害了,肖夫子隻想把兇手繩之以法,更不會去害章知府。
片刻後,在三個讀書人,還有兩個鄰居的見證下,肖夫子寫了三張紙,而且還在最後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甚至還摁了手印。
至于這五個旁觀者,隻是過來做個見證,讓人知曉肖夫子并不是被湛非魚脅迫寫下這份口供的,或許是敬重肖夫子的爲人,又或許是爲了和湛非魚這個童生結個善緣,五人也都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離開小院往東湖客棧走,湛非魚腳步一頓,低聲道:“大哥哥,他們就這樣草菅人命嗎?”
“别怕,有我在。”殷無衍安撫的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她讀書這般刻苦,外人隻當她有天賦,是天生喜愛讀書。
可殷無衍卻知道他身邊的小姑娘是個嬌嬌懶懶的性子,喜歡無拘無束的日子,貪吃愛鬧,可是因爲出身農家,所以她隻能考讀書科舉來出人頭地,不是爲了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她隻是不想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第二日,東湖客棧。
心不靜之下,湛非魚開始臨帖練字,一直到何暖過來點了蠟燭,湛非魚這才擱下筆,這會已經已經是夕陽西下,
何暖收拾着書桌,一邊道:“七爺晚上不回來吃飯,讓小姐不用等。”
“嗯,那我們先吃。”湛非魚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看了一眼窗戶外,“去亭子裏吃。”
“好。”何暖應下,想起殷無衍離開之前交待的話,以後小姐的衣食住行不單單要舒适,也要精緻華麗,有七爺的庫房供應着,就算是養個公主都可以了。
八角亭的石桌上鋪上了桌布,角落裏依舊燃着熏香,不同于往日裏的四菜一湯,何暖今兒足足擺了六個菜一道羹,還有一碟現切的水果,不過分量都減少了一些三分之一。
“阿暖,不用做這麽多菜。”湛非魚佯裝責備的看向擺放碗筷的何暖,這麽多菜做起來太辛苦,自己也不是挑食的人。
“七爺過幾日就送些人過來,小姐不用擔心我忙不過來。”何暖笑着解釋了一句,七爺既然要嬌養小姐,伺候小姐的下人肯定要配齊,一腳出八腳邁才正常。
夾菜的動作一頓,湛非魚詫異看着何暖,哭笑不得的開口:“我一個人哪需要那麽多人伺候?”
“兩個小丫鬟負責打掃和雜事,兩個是針線,竈房也配了廚子和糕點師傅,還有兩個小厮打雜,我哥那兒也配了一個小厮負責馬廄,還有有四個侍衛,一個管事的嬷嬷,一個管家,其實也就十來個人。”何暖看着目瞪口呆的湛非魚不由笑了起來。
“因爲小姐的宅子不大,否則的話還有專門負責花草的園丁,茶水房也要有人、還有負責小姐衣裳首飾的,一般世家千金身邊至少是兩個大丫鬟,四個二等的丫鬟,兩個管事嬷嬷,七爺已經給小姐精簡了人數。”
道理湛非魚都懂,可一想到十多個人都圍着自己轉,湛非魚頭皮發麻,“阿暖,其他人我不管,我身邊有你就夠了。”
重光身影一掠就落在亭子裏,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毫不客氣的在湛非魚對面坐了下來,“這就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何暖起身,“我去拿副碗筷。”
在湛非魚嫌棄的目光裏,重光撚了一塊小酥肉丢進嘴裏,惡劣一笑的道:“胖丫頭,昨兒在李記沒被吓到吧?”
要說當時的情況也的确挺兇險的,誰能想到陳胖子如此膽大包天,敢在李記大堂行兇,要不是湛非魚反應快,他那一刀絕對就刺過去了。
掀起眼皮瞅了一眼不懷好意的重光,湛非魚慢條斯理的喝着羹湯,“重光叔,有話就直說!”
重光嘿嘿一笑,警覺的瞄了一眼四周,确定自家七爺還沒回來,這才道:“說你聰明其實也挺傻的,你想啊,以我和七爺的身手怎麽可能沒發現不懷好意的陳胖子?”
湛非魚眉梢一挑,放下筷子,“所以呢?你是想說大哥哥故意拿我當誘餌,引誘陳胖子出手?”
“不不不!”重光豎起手指對着湛非魚晃了晃,幸災樂禍的笑道:“七爺是看不慣那胖小子在你身邊叽叽歪歪的,所以故意放任陳胖子動手,這不,胖小子被吓的腿都軟了,這不就一勞永逸了。”
湛非魚愣了一下,她自然知道殷無衍是故意放任陳胖子動手的,不說湛非魚有自保的能力,暗中還有顧輕舟派來保護她的侍衛,而且重光和殷無衍就守在一旁,不管陳胖子是偷襲還是明殺,他都傷不到湛非魚分毫。
可饒是湛非魚聰明,她也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齊桁的原因。
難得看到湛非魚這呆愣愣的模樣,被逗笑的重光繼續道:“傻眼了吧?七爺把你當女兒養,你想啊,那胖小子湊到你身邊獻殷勤,七爺這個當爹的沒拔劍把人咔嚓了,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嘴角抽了抽,湛非魚無語的看着胡說八道的重光,拿起筷子繼續吃飯,“随你怎麽想,你高興就好。”
“你這是不相信?”被懷疑的重光不滿了,把胸膛拍的咚咚響,“胖丫頭你看着吧,日後但凡哪個臭小子敢湊到你面前獻殷勤,七爺絕對把人老底子都要掀出來調查,你這輩子想要嫁出去,我估計懸。”
世家子弟都是什麽德性,重光清楚的很,十四五歲就有通房丫頭伺候着,成親後更是三妻四妾的,即便是潔身自好的,說不定也有什麽表妹啊,青梅竹馬的。
這些也就罷了,關鍵是大家族裏婆婆、妯娌、小姑子,哪一個是好相處的?
重光同情的看着用餐的湛非魚,胖丫頭這狗脾氣可受不了委屈,七爺更不會讓她受氣,所以啊,想成親難了,都說公主愁嫁,胖丫頭不遑多讓。
接過何暖遞過來的碗筷,重光大快朵頤般的吃了起來,見湛非魚不搭理自己,賊兮兮的笑道:“你想啊,如果是個讀書人,這才學肯定比不上顧學士,說不定都比不上你,你答應顧學士也不答應。”
重光一聲長歎的感慨:“這要是來個武将、小将軍,在七爺手裏挨不過一炷香,不說七爺瞧不上,指不定這人還打不過你,你不嫌棄嗎?”
文武雙全的湛非魚呵呵冷笑,自己才九歲,不是十九歲!
“胖丫頭,要不我給你去查查,看看京城那些世家子弟誰優秀?重光叔給裏留意着,怎麽樣,夠義氣吧?”重光給出良心建議,得到湛非魚兩個白眼當贈禮。
入夜,殷無衍回來已經是下半夜了,湛非魚已經睡了,不過在紙上給殷無衍留了話:大哥哥,重光叔說這一次回京城後,要給我物色日後成親對象。
殷無衍俊美的面容上神色不變,把手中的紙湊到燭火前,等燒成灰燼後,殷無衍轉身往客房走了去。
裹着薄被睡的舒坦的重光隻感覺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警覺之下,重光倏地睜開眼,“什麽人?”
借着窗戶外朦胧的月光,看清楚坐在桌邊的人之後,重光瞬間坐起身來,“七爺?”
片刻後,東湖湖畔,凄厲的慘叫聲驚起了栖息在樹梢中的飛鳥,遠處的人聽到這隐約的慘叫聲,隻當發生了什麽命案。
……
昨兒衙門的捕快過來讓湛非魚今日去府衙一趟,陳胖子刺殺湛非魚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人證簡直不要太多。
至于陳胖子,估計是知道陳學政不會救他,被捕快一吓,都沒動刑,該招的也都招了,等湛非魚這個苦主去衙門簽字畫押後,陳胖子該怎麽判就要怎麽判了。
“湛姑娘。”東湖客棧掌櫃的笑着打招呼,都說湛姑娘是過目不忘的小神童,否則怎麽能力壓南宣府的考生成爲府試案首。
掌櫃的之前也是這樣認爲的,可自從湛非魚入住客棧後,每日深更半夜燭火不熄,天不亮就聽到她的讀書聲,掌櫃的才知曉什麽叫做三更燈火五更雞,除了天賦更多的是勤學苦讀的用功。
湛非魚剛要開口,突然,一道身影自門外奔了過來,凄厲的咒罵聲同時響起,“你還我兒子的命來……”
何暖第一時間就擋在了湛非魚前面,手腕一動,就抓住了撲過來的中年婦人。
而客棧外的路人還有早起擺攤的小攤販們齊刷刷的看了過來,這一大早就有人來鬧事?
也有人認出湛非魚來,趕忙和身邊的同伴說道:“那就是湛姑娘,已經是童生了!”
“你是?”湛非魚看着被何暖抓住胳膊無法動彈的婦人,看着約莫三十多歲,臉龐枯瘦,眼角上挑,法令紋極深,乍一看面相顯得刻薄陰冷。
婦人穿着深褐色的衣裳,襯的人更加老氣陰沉,估計是沒有休息好,眼裏滿是血絲,可那尖銳刺耳的叫罵聲卻足以讓四周的人都聽見,“湛非魚,你害死了我兒子!你賠我兒命來……”
湛非魚一怔,随即明白過來,這婦人是寇元興的母親,早年喪夫,中年喪子,她情緒會如此激烈湛非魚也能理解。
“寇夫人,寇元興之死會有官府查明,但他之死和我無關。”聲音響亮了幾分,湛非魚自何暖身後走了出來,點明了寇母的身份。
雖然寇元興死了隻有兩日,可這消息已經在南宣府的大街小巷傳遍了,有人說寇元興是被章知府逼死的,誰讓他狀告章知府科舉舞弊,這可是殺頭的大罪,章知府報複回來也正常。
也有人認爲其中有貓膩,章知府擔任南宣知府已有三年,官聲并不差,如果是個貪官昏官,他們還會相信,但說章知府逼死寇元興,他們并不相信。
“寇夫人。”畢竟在客棧門口,掌櫃的走上前來,看着情緒激烈的寇母道:“寇元興之死和湛姑娘并無關系,寇夫人還請節哀。”
路人也紛紛開口,雖然都同情寇母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可說湛非魚是殺人兇手,他們肯定要說句公道話,湛姑娘人美心善,美人妝那麽多銀子都捐出去了,聽說一年有上萬兩。
“你們這些人都是幫兇!不過是爲了巴結湛非魚!”寇母厲聲咒罵着,仇恨的目光吃人一般盯着四周說公道話的路人。
當年不也是如此,明明那些良田都是自家的,是元興的,可寇氏族人爲了霸占良田多次欺辱他們孤兒寡母,村裏人不也這樣!
一張張醜陋的嘴臉,寇母都記在腦海裏,所以她才會逼着寇元興上進,隻有他出息了,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才不敢欺辱他們母子。
“寇夫人,如果你認爲寇元興的死是因爲我,你可以去衙門遞狀子。”湛非魚知道寇母已經理智全無,聽不見任何話。
寇母猛地擡起頭,陰狠的目光盯着湛非魚,一字一字的指控,“如果不是你,我家元興就是府試案首!元興不過在貢院說了幾句話就被下了大獄!還被取消了府試名次,湛非魚,你的府試名頭是我兒子的!你就是殺人兇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