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後院。
章老夫人靠在美人榻上,哎呦哎呦的叫喚了兩聲,額頭上綁着抹額,乍一看像是病的不輕,可眼珠子卻快速的轉了幾下,這明顯是在裝病。
“老夫人。”身着深紫色褙子的老嬷嬷在門外喚了一聲。
揮手讓院子裏兩個打掃的丫鬟走遠了,蔣嬷嬷快步進了屋子,“老夫人,表少爺和表小姐已經出府了,不過搬東西的時候老奴在一旁盯着,夫人沒敢克扣,表少爺他們的東西都搬上了馬車。”
要不是家具這些大件的東西帶不走,蔣嬷嬷估計那院子都要被搬空的就剩下門窗了,可心底再瞧不上包家姐弟的小家子氣,蔣嬷嬷臉上也不敢表露分毫。
“老夫人,你放心吧,荷花村就在城外,我們章家的莊子就在旁邊,表小姐他們搬出去住,村裏那些泥腿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管欺負表小姐他們。”蔣嬷嬷這麽一說,章老夫人臉色總算好看了幾分。
一想到自己娘家的外甥和外甥女被孔氏趕出府,章老夫人氣的扭曲了老臉。
可之前聯合黃俪算計孔氏的事情失敗了,孔氏終于展露了後宅女子狠厲的一面,章老夫人從吃的到穿的用的,沒一樣順手貼心的。
章老夫人倒想擺出婆婆的架子拿捏孔氏,可她連消息都送不出去,除了她面前的蔣嬷嬷,院子裏裏外外的下人都聽從孔氏的命令,章老夫人都出不了後宅。
至于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章知府冷眼看着撒潑的老夫人,隻說了一句,“娘,你繼續鬧騰下去,兒子就辭官回家種田。”
這一句話就把章老夫人給鎮住了,章知府不當官了,她還算什麽老夫人,誰還會捧着她?
由奢入儉難,章老夫人被拿住了軟肋就熄火了,連包蓮兒、包翼被趕出府,她也隻能裝病當做不知道。
蔣嬷嬷扶着章老夫人坐起身來,看了一眼窗戶外欲言又止的道:“老夫人,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麽辦……”
一想到這段時間的憋屈,章老夫人剛舒緩的臉色一黑,滿是皺紋的老臉刻薄的闆起來,忿忿的抱怨,“禮兒如今拿官位威脅我這個老婆子,當娘的還能拗過孩子不成?”
“說到底還是夫人娘家勢大。”蔣嬷嬷歎息一聲,又和章老夫人說了幾句,等她的情緒幾乎到了爆發的邊緣,這才繼續道:“老夫人,黃小姐之前派人傳了口信給我,她還想嫁給大人。”
“不行!要不是她想的鬼主意,禮兒怎麽敢頂撞我?”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貓,章老夫人蹭一下站起身來,唾沫橫飛的罵了起來,“她一個失了貞潔的女人還想嫁給禮兒?我呸,這個不要臉的,給禮兒當洗腳婢我都嫌髒!”
章老夫人之前同意黃俪嫁進來,那也是當個平妻而已,想讓她給章知府生個兒子,到時候再有自己這個婆婆撐腰,扶持黃俪和孔氏那個不下蛋的母雞鬥一鬥,誰伺候的好奉承的好,章老夫人就向着誰。
可如今黃俪害的章老夫人被軟禁在院子裏,關鍵還不敢鬧騰,擔心章知府一怒之下真的辭了官,這怨氣章老夫人正愁沒地方撒。
聽說黃俪還想嫁進來,章老夫人恨不能立刻到黃家把她罵的狗血噴頭,“要不是她,禮兒會和我置氣?我呸,還沒進門就害的我們母子離了心。”
“老夫人您消消火。”蔣嬷嬷倒了茶端過來,伺候着章老夫人喝下去後,這才繼續道:“黃小姐的嫁妝不比夫人少,還有明家給的那一萬兩銀子。”
一聽到銀子兩個字,章老夫人混濁的老眼裏露出貪婪的光芒。
蔣嬷嬷像是沒看到一般,“她也不敢奢求平妻了,隻願意當個妾室,讓老夫人給她一口飯吃,這是她托老奴給老夫人帶來的銀票,整整五千兩。”
看到這一沓厚厚的銀票,章老夫人枯樹皮一般的手一下子搶了過來,聲音激動的發顫,“五千兩?”
“是啊,黃小姐還遞了納妾的文書,隻要老夫人按了手印,她進了府之後,立刻把剩下五千兩孝敬老夫人,而且她的嫁妝也都交給老夫人你打理。”蔣嬷嬷又從懷裏掏出納妾的文書。
一萬兩銀子足可以讓章老夫人心動,可一想到黃俪落水被地痞無賴給輕薄了,章老夫人頓時露出嫌惡之色。
蔣嬷嬷笑着勸道:“老夫人你想啊,整個南宣府誰家的後院像我們章府這般幹淨,士農工商,那些低賤的商賈都是嬌妻美妾成群,老爺可知四品的知府,如今都到知天命的年紀了,可膝下連個帶把的都沒有。”
一提起這個,章老夫人面色更難看了,她最恨孔氏的就是她生不出兒子,讓章家斷子絕孫,偏偏還霸占着章知府,不準納妾!
蔣嬷嬷瞄了一眼咬牙切齒的章老夫人,順着她的心思繼續挑唆,“說到底還是夫人太厲害,黃小姐雖然名聲不好聽,可正因爲如此她隻能依靠老夫人您,不會像夫人那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章老夫人的确心動了,一萬兩銀子再加上豐厚的嫁妝,啧啧,就算日後禮兒辭了官,這麽多銀子在,她依舊能過上老封君的生活。
“再說比起那些青樓女子,黃小姐也隻個妾室,沒那麽講究。”蔣嬷嬷這話一說,章老夫人倒認同的點點頭。
章老夫人這把年紀了,最愛聽的就是家長裏短的事兒,蔣嬷嬷之所以能成爲她的心腹,不就是她消息靈通,南宣府誰家後院發生點什麽事,蔣嬷嬷都能打聽到。
納個青樓女子爲妾對男人而言不過是風流韻事而已,沒人會拿出來說嘴,蔣嬷嬷見差不多了,又加了一把火,“黃家可是杏林之家,想必手裏頭肯定有生子秘方,估計延年益壽的方子也是有的,到時候老夫人您就等着享孫子重孫子的福了。”
章老夫人生平最在意三件事:一銀子;二孫子;三長命百歲。給章知府納了黃俪爲妾,這三件事一下子都解決了。
片刻後,蔣嬷嬷帶着按上手印的納妾文書離開了後院、
章老夫人則關上門,把還熱乎的五千兩銀票藏到了櫃子的木匣子裏,上了鎖,又把鑰匙挂在脖子上,這才放下心來。
……
進了章府,剛走到垂花門,湛非魚往旁邊一讓,這才避開步伐匆匆蔣嬷嬷。
估計是心裏存了事,蔣嬷嬷看到湛非魚愣了一下,手下意識的往胸口摸了一下,随即行禮,“老奴見過湛小姐。”
湛非魚也沒多在意,可看着蔣嬷嬷那陡然間輕松下來的表情,視線從她胸口掃了一下,不動聲色的對着身後的何暖使了個眼色。
“小魚。”輕柔的聲音透着歡喜,章管彤快步迎了過來,“小魚恭喜你。”
“管彤姐。”湛非魚瞄了一眼走遠的蔣嬷嬷,這才低聲問道:“那是老夫人身邊的伺候的嬷嬷?”
章管彤這段時間過的很輕松,孔氏借機壓制住了章老夫人,每日的晨昏定省,章老夫人也不敢爲難章管彤了。
“嗯,祖母身體不适,這段時間都在後院休養。”章管彤說這話時,秀美的眉眼裏染上了笑意和惬意。
以前她就是顧慮太多,夾在祖母和母親之間爲難,反而讓自己悶悶不樂。
可認識了湛非魚之後,兩人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看到湛非魚那果斷雷厲的行事風格,章管彤慢慢也改變了,如今她都不怕被章老夫人說不孝了。
湛非魚是來辭行的,可她剛和孔氏、章管彤說了片刻的話,就被章知府把人直接帶去書房了。
孔氏哭笑不得的看着離開的兩人,“你父親倒學會和我們母女倆搶人了。”
章管彤抿着嘴角笑了起來,依戀的靠在孔氏身旁,“還有我陪着娘。”
“小魚幸好是個姑娘,這要是個少年郎,以你父親對她的看重,我估計都得給你訂下親事了。”孔氏這打趣的話一說出來,母女倆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書房。
章知府的确看重湛非魚,其實幾年前他也打算把章管彤這唯一的女兒當兒子培養,可惜章管彤雖然聰慧,可性子卻敏感,又柔軟心善,章知府略有失望就放開了。
此刻看着湛非魚,章知府又起了心思,兩個姑娘也可以義結金蘭!日後有小魚照看着,即便自己和妻子離世了,也不擔心管彤被夫家欺負。
“收我爲義女?”湛非魚錯愕的看向章知府,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大人,俗話說靠山山倒、靠人人倒,管彤姐隻是性子過于綿軟,隻要改改就好了。”
章知府臉一沉,面色嚴肅道:“你這是擔心我借此巴結顧學士?”
小白眼一翻,湛非魚無語的看着繃着臉的章知府,“大人,你這幾日不去府衙辦公,是不是太閑了?”所以才會拿自己逗樂子!
章知府雖然隻是四品官,可他娶妻孔氏,隻要這幾年政績好,等調任到京城,再有嶽家的幫忙,還愁沒有前途?巴結顧學士什麽的,不過是寇元興這些人的胡亂臆測。
“可惜我沒生兒子啊!”章知府笑着一聲長歎,這話不是感慨自己命中無子,而是如果生了兒子就可以把這聰慧的小姑娘娶回家,到時候就不愁章家子孫後代不興旺了。
湛非魚瞪圓一雙眼尴尬的笑着,這話沒法子接!
“你如今已經是童生了,你回上泗縣可打算再來府學或者青涯書院讀書?”章知府言歸正傳說到了湛非魚的讀書問題。
院試在八月,滿打滿算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湛非魚雖然有顧學士這個老師,可對方遠在京城,她雖自律,可畢竟隻是九歲的小姑娘,也該和同齡人多接觸,而不是閉門苦讀。
府學是秦家的地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湛非魚不打算去犯險。
青涯書院倒是不錯的選擇,畢竟她和明三也熟悉,而且還要籌備技藝書院,這事雖然交給了明三,但想必中間會有不少問題還需要湛非魚幫忙。
看了一眼思索的小姑娘,章知府也不催促,端起茶杯優哉遊哉的喝着茶,看來一會該去後院一趟,這個義女他是收定了,爲了女兒,章知府決定厚顔無恥一次。
“大人,讀書的事我打算去信詢問一下老師,到時候再做決定。”湛非魚也不清楚哪種對自己更好。
章知府又和湛非魚說了一下陳學政的事,也算是未雨綢缪。
陳學政的才能隻能算中等,可學問卻很紮實,因爲出身世家,所以比起務實的章知府,陳學政更喜辭藻華麗的文章,而且重詩詞歌賦。
院試是由陳學政主持出題,這題目對湛非魚絕對不利,畢竟她最不擅長的就是作詩,而往年還會考算學什麽的,今年必定不會有。
等湛非魚離開章府已經是日落時分,雖不至于“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但章知府這兩個時辰傳授的知識,卻也讓湛非魚受益匪淺。
“小姐。”上了馬車後,何暖這才低聲回禀道:“那個老嬷嬷身上藏了納妾的文書……”
而且還是在府衙蓋過章的,再加上章老夫人的手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黃俪已經算是章知府的妾了,手續合法的那種。
又是這種小人手段!湛非魚都忍不住翻白眼了,陳家可是大皇子的外家,難道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出手,竟使些小人伎倆,也不嫌掉價。
“章夫人沒同意,這納妾文書也合法?”湛非魚腦子再聰明,她對大慶朝的婚嫁什麽的也是不了解。
何暖想到湛非魚日後也要成親,溫聲給她解釋起來,“按理說是需要正室的同意,但章夫人膝下隻有一女,章大人年過四十而無子,章夫人如果不同意納妾,那便是犯了七出之條,章老夫人身爲章大人的母親,有權給章大人納妾。”
湛非魚明白的點點頭,看了一眼馬車外倒退的街景,“一會回到客棧,你讓阿生去章府一趟,這事還是交給章大人處理。”
不過想到黃俪那跋扈的性子,湛非魚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