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知府的到來讓大堂裏的讀書人都是一怔,紛紛站起身行禮,看來傳言非虛,章知府果真看重湛非魚,竟然因爲一個賭約就親自前來。
“怎可拿府試胡鬧!”章知府闆着臉斥了兩句,語氣雖然嚴厲,但看向湛非魚的眼神卻是長輩的慈愛。
被罵的湛非魚一臉乖巧的認錯,“我知道錯了。”
“章大人,湛非魚也是心系邊關将士,我若是輸了,可是要把陳家囤積的米糧都捐獻出去,第一年就足足有十萬石。”陳胖子厚顔無恥的給湛非魚辯解,實則是要堵死她的退路。
若是尋常的賭氣鬥氣,章知府自然可以出面阻止,但陳胖子故意把武鬥上升了一個高度,涉及到邊關将士,章知府若是處理不好,必定會落人口舌,說不定會成爲陳家彈劾他的理由,而且還會得罪朝中武将。
冷厲的目光看向得意的陳胖子,章知府拿過賭約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你可以代表你父親做主?”
“當然!”不想被人小觑,陳胖子高昂着滿是肥肉的下巴,嘚瑟至極的顯擺:“我父親身體抱恙,如今陳家的生意都是我在打理,這是陳記的印章!”
陳胖子從荷包裏掏出一個雞血石的印章,正是代表陳記的印章,他如今就是陳記真正的東家,“李風,你也是商賈,你告訴章知府實情。”
“回禀大人。”李家大爺畢恭畢敬的給章知府行禮後,這才繼續道:“從三月下旬起陳家的生意都是陳少爺在打理。”
陳胖子這個纨绔生意做的還算有模有樣,雖然陳家的生意被章知府打壓了,可畢竟是大皇子的外家,還有柴頤這個幕僚在,也就南宣府的生意受到了影響,陳記在其他地方的生意依舊紅火。
章知府點點頭,審視的目光再次看向陳胖子,“按照賭約所言,你若輸了必須履行賭約,那麽今年捐獻邊關十萬石米糧,明年則是九萬石,以此類推直到第十年一萬石。”
“我不會輸!”信心十足的話脫口而出,若是文鬥也就罷了,既然是武鬥,陳胖子感覺自己一隻手就能弄死湛非魚這死丫頭!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即便自己輸了,不就是用米粒把棋盤填滿而已,雖然陳胖子沒算出來一共要用多少大米,可棋盤不過是六十四格,一百斤不夠那就一千斤!
立于不敗之地的陳胖子高聲開口:“章大人,還請大人做個見證,而不是橫加幹涉!”
至于湛非魚爲什麽犯蠢,陳胖子眯着綠豆眼懷疑的打量着湛非魚,她該不會是徒有虛名,害怕府試不過,所以找個理由不參加府試。
“那好,本府就當個見證人,按照大慶律定契一共需要三人,不如李東家當第二個見證人。”章知府看了一眼大堂裏的一群讀書人。
“章大人,熊睿毛遂自薦。”一個中年讀書人站起身來。
章知府倒是認出對方來,“如此就勞煩熊舉人了。”
熊舉人乃是私塾的夫子,他今日是在李記招待幾個舊友,有的是舉人,有的是秀才,都是南宣府下轄各縣私塾的夫子,因爲府試幾人在此小聚,不曾想發生這樣的事。
“少爺,或許有詐。”柴頤低聲開口,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可他卻又琢磨不透其中的玄機。
“子樟,你太小心了,湛非魚唱的就是空城計,我如果不敢賭,反而中計了。”陳胖子嫌棄的看了一眼小心謹慎的柴頤。
子樟聰明歸聰明,可惜格局太小、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的,不過也對,子樟家境貧寒,估計這十萬石糧食就把他給吓倒了。
看到湛非魚已經簽字了,陳胖子推開礙事的柴頤大步走上前來,簽字畫押還蓋上了陳記的印章,賭約成立。
君子六藝就包括射和禦,即便如今的禦已經從驅使馬車、戰車簡化到日常的禦馬,但對走一步就地動山搖的陳胖子而言,射箭和騎馬他都不擅長。
“湛非魚,以白灰所畫的圓圈爲界,誰先出了圈誰輸!”陳胖子率先跨進了圓圈内,把衣袍往腰帶裏一塞,擺出了迎戰的架勢。
圍觀的讀書人都面露鄙夷,這人無恥到了極點,他們以爲的武鬥是射和禦,其實比這兩樣湛非魚也吃了年紀小的虧,哪能想到陳胖子竟然會如此武鬥!
想到湛非魚曾經在水下一刀抹了殺手的脖子,章知府老神在在的所在椅子上,甚至端起茶杯悠閑的喝起茶來。
湛非魚也邁着小短腿跨進了圈子,“陳少爺,請!”
話音落下的瞬間,湛非魚原本笑靥如花的表情轉爲了肅殺,看着熊一般沖撞的陳胖子,湛非魚雙手握拳正面迎擊上去。
片刻後,拳頭打在肉體上的悶沉聲響起,衆人看着抱頭鼠竄、慘叫連連的陳胖子,莫名的生出了幾分同情來。
嗷嗷的叫喚着,鼻青臉腫的陳胖子一屁股跌在地上,看着掄着拳頭又沖過來的湛非魚,驚恐萬分的叫喊起來,“我認輸……别打了……”
湛非魚充分發揮了什麽叫做力量不夠、技術來湊的攻勢,拳拳到肉都打在陳胖子的臉上。誰讓他身上肉太多,一拳下去估計都感覺不到痛。
眼瞅着湛非魚還要打,看着她淩空飛起的身體,看着那快要踢到自己臉上的右腳,陳胖子聚集起一股力量來,身體猛地從地上坐起。
就在所有人以爲他要做最後反抗時,就看到陳胖子雙手抱頭一下子沖到了白圈外,速度之快充分诠釋了何謂靈活的胖子!
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總算安全的陳胖子看向湛非魚憤怒的指控:“你使詐!你沒說自己練過!”
即便湛非魚隻有九歲,但她這身手也許打不過那些真正的高手,但對付陳胖子這樣的纨绔,絕對是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湛非魚氣息平緩,輕佻眉梢笑聲張揚,“陳少爺這是輸不起?”
“輸不起?我陳記的米糧都能把你給淹死!”陳胖子擦了擦鼻血,臉都痛的麻木了,對着身後的的柴頤遷怒的罵起來,“從陳記給我送五百斤白米過來!”
很快,陳家的掌櫃的和夥計就把米送來了,一麻袋一麻袋的堆在大堂中間。
被打的陳胖子氣狠了,拿刀一下劃開了袋子,呼啦一下把一袋子乎白花花的大米倒在了地上,抖了抖空麻袋,“願賭服輸!本少爺輸得起!到時候多的米就當本少爺發善心送給你吃!”
兩個夥計一前一後的拉着麻袋口,陳胖子推開一旁的掌櫃的,從地上抓起一把米,“子樟,填了一個格子你就畫一下,一粒米!”
這邊陳胖子丢了一粒米到麻袋裏,柴頤拿過朱筆在棋盤的第一個格子裏點了一下,落下一個紅點。
“第二粒,第三個格子四粒米,第四個格子八粒……”陳胖子手裏的一把米還沒有放完,已經計算到了第八個格子,放了一百二十八粒米。
圍觀的一群讀書人也好,李記店鋪外看熱鬧的百姓也罷,包括端坐在椅子上的章知府此刻都沒看出什麽來,唯獨湛非魚神色平靜等着陳胖子繼續。
“我懶得數了,丘掌櫃你來。”陳胖子拉過椅子坐了下來,懶得一粒一粒的數米。
“是,少爺。”丘掌櫃接替了陳胖子的活,繼續往麻袋裏放米。
可漸漸的,放到陳胖子笑容僵硬在臉上,猛的站起身來,怒視着一旁的柴頤,“你沒有算錯?怎麽會這麽多?”
朱筆已經畫到第十六個格子,可計算出來的米粒卻是三萬兩千七八六十八粒米,按照之前丘掌櫃的稱重,一萬粒米差不多是八斤,而三萬多粒米則是二十四斤。
關鍵這才填到第十六個格子,後面還有四十八個空格。
而下一個空格就要放将近五十斤米,再下一個則是一百斤,然後兩百斤、四百斤、八百斤、一千六百斤……很快下一個格子就要填萬斤大米,爾後就要到十萬,再填幾個格子就是百萬……
“這怎麽可能?”在場的讀書人居多,雖然算學水平層次不齊,可大緻估量一下米粒的重量,衆人就發現了不對勁。
把陳記囤積的十萬石米都拿出來,連三分之一的棋盤都填不滿,關鍵是後面每一格就是十萬石的兩倍,二十萬石,四十萬……再往後演算,别說是陳記米糧鋪子,就算把整個大慶朝的米都拿過來也填不滿棋盤。
“都說湛小蒙童精通算學,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熊舉人敬佩萬分的看向湛非魚,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小小的棋盤,六十四個格子,竟然可以裝得下整個大慶朝的大米。
“擔不得熊舉人誇贊,不過是小道而已,能登大雅之堂。”湛非魚笑着開口,回頭看向身旁的章知府,“章大人,這賭約我打算讓人送去京城給老師。”
“牽扯到邊關将士,的确該由聖上定奪。”章知府答應下來,僅憑他這個四品知府,估計沒辦法讓陳家履行賭約。
但此事若是由顧學士禀告聖上,陳家即便不願意,也無法抵賴,畢竟陳家富可敵國,即便捐獻出了如此多的米糧,也不會動搖根本,隻不過讓陳家顔面盡失,當然也要損失不少銀兩。
陳胖子臉色煞白,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完了,陳家米糧鋪子也完了。
……
入夜,陳胖子回到陳家之後,一頭栽到床上昏睡了過去。
書房裏,原本該纏綿病榻的陳老爺子怒視着柴頤,面容猙獰的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柴子樟,你爲什麽不攔着?你可知道我們陳記毀了!”
“是我小觑了湛非魚,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狠毒!”被罵的柴頤面色難看,他之前一直看不起湛非魚,說什麽天賦,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自己若能拜師顧學士,狀元及第又有何難?
可此刻,柴頤卻不得不承認湛非魚的聰慧,她小小的一個賭約直接讓陳家損失了幾十萬石的糧食,關鍵是這米糧是要送去邊關的,但凡陳家拒不執行,朝中那些武将估計能把陳家人給活吃了。
“老爺,不如派人把賭約給搶回來?”柴頤試探的開口。
雖然整個南宣府的人都知曉此事了,可如果湛非魚丢了賭約,陳家即便賴賬也隻是名聲難聽了一點,至少不用每年損失十萬石的米糧,十年一共五十五萬石。
陳老爺猛地擡起頭來,陰狠的目光嗜血般的盯着柴頤,冷笑質問道:“你打算是去殺人呢還是去放火呢?章程禮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還是說你認爲顧學士會任由陳家欺淩他唯一的弟子?”
越想越是惱火,陳老爺子猛地把博古架上的東西都給砸了,履行賭約,損失的是陳記,是他的銀子,可如果得罪了顧學士,等待自己的就是牢獄之災!
“如果是少爺買兇殺人呢?”柴頤聲音平靜,可冰冷的雙眼裏卻滿是殺機,如此有天賦的小姑娘就不該活着,自己這個是給南宣府的讀書人除害,否則被一個小姑娘壓的不能翻身,他們有何臉面活于世上?
暴怒的陳老爺子眯着眼沉思着,這倒是一箭雙雕的好辦法,嫡子犯了大錯又死了,他外面的精心教養的兒子才能光明正大的帶回來。
“我們能想到的,章程禮和湛非魚也能想到,他們或許布下了天羅地網等着我們出手。”陳老爺最後還是放棄了,湛非魚身旁那小厮就是個高手,暗中或許還有顧學士派的暗衛。
隋保德是南宣衛千戶,曾經是裕親王麾下一員猛将,美人妝的産業既然有湛非魚的一份,那說明裕親王和湛非魚有些關系,平日裏武将不會幹涉州府政務,可如果派人暗殺湛非魚,隋保德必定會出手。
柴頤此時也發現在南宣府是無法動湛非魚分毫,明着有章知府的庇護,暗中則有隋千戶的保駕護航。
一天一夜的時間,一封密信從南宣府送到了京城顧學士府。
而第二日早朝散朝後,禦書房。
“皇叔,你這是?”聖上賜座後笑着看向火急火燎的裕親王,皇叔都一把年紀了,可這脾氣是一點都沒改。
“皇上,正所謂願賭服輸,這都簽字畫押了,那就是鐵闆釘釘的事了,誰要是敢毀約,本王雖然胡子都白了,可奔襲千裏還是可以的!”裕親王洪亮的嗓音幾乎要掀翻屋頂,這沒頭沒腦的話讓聖上聽的是一頭霧水。
放下茶杯,聖上看向坐在下方氣定神閑的顧輕舟,“顧愛卿,可否給朕解惑?”
“回禀聖上,都是我那不務正業的小弟子鬧出來的事,這幾日就要府試了,她竟然還瞎胡鬧,看來還是得臣親自管教。”顧輕舟一臉無奈的搖搖頭,把收到的密信拿了出來。
柳公公立刻走過去接了過來,不動聲色的檢查之後,确定沒有任何問題這才呈送到了禦前。
湛非魚寫給顧輕舟的信透着一股子親昵,言語更像是在話家常,總結起來就是:老師,不肖弟子又給你惹麻煩了,常言道能者多勞,老師你身爲翰林院大學士,這點小麻煩就順手幫弟子給解決掉吧。
這信倒沒有看出什麽來,聖上拿起随信一起呈上來的賭約,看過之後,饒是聖上喜怒不形于色,此時表情也有瞬間的皲裂。
“聖上,這是隋保德快馬加鞭送來的信。”裕親王趕忙把自己手中的信直接放到了龍案上,并沒有經過柳公公之手,從這點也看出聖上對裕親王這個皇叔的信任。
隋保德詳細的把賭約的事說了一下,當然,身爲武将的一員,他這封信的重點在于這十萬石糧食是要送去邊關的,所以請裕親王務必讓陳家履行賭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