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條曾經鮮活的生命都葬送在秦氏手中,再加上人證、物證齊全,公堂内外在嘩然之後陷入了詭異般的安靜。
“這……”圍觀的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秦氏端莊賢惠的美名和罄竹難書的罪名造成的反差讓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偏偏又是鐵證如山。
公堂之上的秦家主從第一個證人開始招供後他就已經麻木了,秦氏如果隻是與人通奸,那隻是品行問題,但秦氏毒殺了那麽多人,秦家已經被拖進萬丈深淵爬不出來了。
當最後一個人證簽字畫押的招供後,跪着的秦氏突然擡起頭來,一字一字恨聲道:“蒼天不公!”
秦氏還是那張白皙姣好的面容,臉上帶着笑,可眼神詭谲而陰冷,讓公堂上的衙役都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
“秦氏。”章知府面容威嚴,怒斥道:“你之罪行罄竹難書,如今被繩之以法,乃是蒼天有眼!”
章知府升堂之前知曉一點,卻不知道秦氏所作所爲令人發指到這般程度,“你出身秦家,自幼錦衣玉食,使奴喚婢,你道蒼天不公,你且看公堂内外有幾人強于你?”
别說公堂内外了,便是放眼南宣府,又能找出幾個人比秦氏出身更好的?
即便嫁給了寒門出身的萬雲浩,可萬雲浩乃是南宣府最年輕的舉人,前途無量。而且秦氏嫁妝豐厚,成親後的生活絲毫不比在娘家差。
也因爲秦氏是低嫁,萬雲浩并不曾納妾,而且她也生下了一雙兒女,這樣富裕的生活還不滿足,秦氏這是要上天那。
秦氏嗤笑着看着闆正威嚴的章知府,目光在公堂裏掃了一圈,并沒有看到湛非魚,“章大人,我行事一貫缜密小心,每一次動手之前,我都會在腦海裏推敲斟酌三次以上,确保不會有任何疏漏才會讓郝嬷嬷動手。”
秦氏跪直了身體,下巴高高昂着,好似在顯擺自己的曾經的所作所爲,“不說算無遺策,但絕對不會留下這麽多的漏洞,可大人你看看這些人證,如果不是湛非魚拜師顧學士,借着顧學士之手,你們憑什麽給我定罪?”
“我秦瓊不是輸給湛非魚,我是輸給位高權重的顧學士,堂堂翰林院大學士出手對付一個寡婦,這真夠荒唐的。”
秦氏可以很驕傲的說,如果顧學士出手,那麽自己的過往必定無人知曉!等她去了陳家,說不定可以攀附上大皇子,未來可期!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既犯下滔天惡行,必有今日下場,多說無益!”章知府不想浪費口舌。
秦氏這般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她是不認爲自己有錯,她隻會怨恨自己權勢不夠,無法隻手遮天。
站在公堂爲旁聽的一群人,尤其是曾經認爲秦氏漂亮、溫柔、賢惠、優雅的那一撮人,隻感覺當初自己一定是眼瞎了,不對,心也盲了!這秦氏分明是披着人皮的惡鬼!
證據确鑿之下,容不得秦氏有任何的狡辯,可到了簽字畫押時,秦氏卻把筆丢在了地上,“章大人,我要見湛非魚!屆時我便把所有查出來的還沒查出的案子都交待一遍。”
章知府眉頭一皺,戒備的看了一眼秦氏,這樣手染人命的女人死到臨頭難道還想算計湛非魚?
“大人不必如此,我隻是不甘心罷了!”秦氏譏諷的笑了起來,晃了晃手上的鐐铐,“衆目睽睽之下,大人認爲我能傷到湛非魚?隻是有幾句話要說,說完了我就簽字畫押,要殺要剮都是我秦瓊的命!”
半晌後,從府衙後堂悄然離開,被捕快領過來的湛非魚一出現在公堂外,擁堵在一起的人群立刻讓出一條路來。
之前在東湖客棧有些人還認爲湛非魚嘴巴毒,對秦氏這個将死之人竟如此苛責,這會再看着眼神透徹清亮的湛非魚,這分明是個乖巧聰慧又坦蕩的小姑娘,自己眼瞎啊!
“大人。”湛非魚對着章知府行禮後,又看向一旁的趙教谕再次行禮,“教谕。”
秦氏定定的打量了湛非魚半晌,鐐铐哐當聲中,秦氏順了順臉頰邊的碎發,“湛非魚,我不是輸給了你,我是輸給了運道!我若能拜師顧學士,又怎麽會被你一步一步逼到秋後問斬的地步!”
像是聽到了多大的笑話,湛非魚還應景的噗嗤一聲笑起來。
湛非魚白嫩嫩胖乎乎的包子臉和秦氏因爲不甘而扭曲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前者就是菩薩坐下小童子,後者則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女惡鬼。
“萬夫人,當年明三公子天資卓絕,可老師不曾收他爲弟子,之前萬舉人去了上泗縣也是想拜師。常言道文無第一,天下讀書人千千萬萬,有天賦者亦不在少數,老師收我爲弟子與其說我有天賦,不如說老師更看重我的品格。”
侃侃而談的湛非魚雙手負在身後,站如青松,這份氣度風華完全不像是出身農家的小姑娘,而對比之下,秦氏則是面目可憎。
“看重你的人品?簡直荒天下之大缪。”秦氏滿臉不屑之色,言辭犀利的質問道:“你爲了讀書不擇手段的從湛家過繼出來,對親爹不管不顧,害的湛家二房……”
秦氏在萬雲浩死後曾深夜秘密的見過湛老二,從他口中知道了湛非魚的不少事。
當然,能拿出來攻讦的幾乎沒有,也就一個孝字了,可惜湛老頭是個怕死的,湛老太啞巴了,即便後來湛老二慫恿了,可兩人都不敢狀告湛非魚這個孫女不孝。
“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不和萬夫人争辯。”湛非魚面帶笑容,眼神清澈,“萬夫人對我的家事如此了解,想必是特意打聽過,不管萬夫人是因爲什麽而打聽我,想必知道如今的金林村已經大變樣了……”
公堂外的一群讀書人聽了沒多大反應,可普通老百姓卻是感觸極深,家家戶戶都把種的菜賣去酒樓客棧,養的雞鴨也能賣錢了,村裏還建了香胰子作坊,隻要不怕辛勞,都能去做工。
“我來之前聽村正和老族長說過,如今每家每戶一個月能有五兩銀子的收入,一年也能存下五十兩,而且村裏已經在蓋私塾了,金林村的孩子即便是女孩也可以進學讀書。”湛非魚這話一說出來,就連家境貧窮的讀書人也生出幾分向往。
章知府更是認同的點頭,他身爲一方父母官,管轄之地的百姓不但安居樂業,還可以讀書識字,這便是他所期望的。
秦氏見公堂内外的衆人都敬佩萬分的看向湛非魚,很想反駁,湛非魚在金林村的所作所爲不過都是爲了給自己打造好名聲而已,自己也可以做到,不過是花點銀子的事。
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秦氏能做到,在場出身富裕的人也能做到,可他們卻不會去做!村裏人富裕還是貧困和自己有何幹系?
說句難聽的,他們窮了,才能襯托自己生活的富庶優越。
“湛非魚你洋洋灑灑說了這麽多,其實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你運氣好,你拜師顧學士,所以可以參加科舉,上泗縣的商賈才賣你面子!”秦氏再次争鋒相對,自己會失敗都是因爲運道不好,非自己之過!
湛非魚笑靥如花,一臉驕傲的直點頭:“我承認自己運氣極好。”
秦氏被她這坦然的态度給噎的說不出話來。
“我記得萬舉人也是家貧,幼年時連束脩也拿不出來,隻能在私塾外偷聽,是教谕惜才愛才,免收束脩還提供筆墨紙硯供萬舉人讀書。”湛非魚話鋒一轉說到了萬雲浩身上。
“萬夫人你出身書香之家,試問當年你的境地比我比萬舉人更艱難嗎?說到底,還是你自己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我和萬舉人包括很多寒門子弟都能讀書,萬夫人你嫉妒我運氣好,其實機會都在你眼前,是萬夫人你自己放棄了。”
秦氏愣了一下,原本猙獰扭曲的面容有些的恍惚,當年被打被罰後,她就放棄讀書科舉的念頭了,和深宅大院的普通小姑娘一般,學習琴棋書畫,學習中饋管家之道,學着如何伺候夫君,拿捏掌控後院的小妾……
原本被秦氏挑起嫉妒之心的讀書人心态莫名的都放平和了,對比那些囊螢映雪、劃粥而食的讀書人,自己的境遇其實已經好太多了,那爲什麽還要怨天尤人抱怨不公呢?
湛非魚看向沉默不語的秦氏,笑問道:“我啓蒙夫子林夫子曾問我爲何讀書?萬夫人,今日在公堂之上,我也問你一句,當年你爲何想讀書?”
秦氏回過神來,可還不等開口,湛非魚已經替她回答了。
“我聽聞和萬夫人同輩的秦家子弟都沒有天賦,秦家面臨着後繼無人的危機,幼年時,萬夫人你想讀書科舉,是爲了繼承秦家,你想的是權勢是地位是财富,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話語權。”湛非魚目光銳利如刀,容不得秦氏狡辯。
被質問的秦氏張了張嘴,如果不是爲了功名利祿,她爲什麽要讀書?比起漂亮衣裳,比起華貴的珠寶首飾,誰都喜歡後者,讀書難道不苦嗎?看看在場這些讀書人,有幾個是胖的。
“你果真是巧舌如簧,湛非魚,那你爲什麽讀書?”秦氏厲聲問道,挑剔的目光譏諷的打量着她,“湛家清貧,聽說你習字都是拿毛筆蘸着水在桌上臨摹,你讀書難道不是爲了榮華富貴?不是爲了擺脫一貧如洗的湛家?”
“我讀書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铿锵有力的嗓音直指人心,這一刻湛非魚矮胖的小身闆顯得無比的高大偉岸。
“說得好!”公堂外的讀書人忍不住擊掌誇贊。
“湛姑娘高義!”
在場這麽多讀書人,誰不嫉妒湛非魚拜師顧學士,此刻,大家好想都明白了,不是他們沒有天賦,而是他們讀書之心不夠純粹!
有幾人真正是爲了讀書而讀書,而不是爲了黃金屋、千鍾粟、顔如玉?不是爲了加官進爵,不是爲了蔭庇子孫後代?
三元及第的顧學士或許早就看透了這一點,所以這些年不曾收徒,直到他見到了湛非魚,一個出身鄉野農家,不畏艱難,披荊斬棘,一步一步走向讀書之路的小姑娘。
聽着接連不斷的誇贊聲,跪着的秦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群讀書讀的腦子都迂腐的蠢貨,湛非魚說的天花亂墜,他們竟然都相信了!
唯二不相信的章知府目光複雜的看着大義凜然、義正言辭的湛非魚。
章知府忽然明白過來,顧學士收徒,真正的原因或許是因爲小姑娘嘴皮溜、臉皮厚,能颠倒是非!日後放到朝堂之上,絕對是舌戰群儒的殺器。
再看着被被湛非魚此番話所感染的一群讀書人,章知府隻感覺看到了一群傻蛋,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銀子。
果真還是太年輕了,缺少磨煉和拷打,等過幾年科舉出仕了,他們或許就能看透了。
湛非魚最後做總結性發言,清脆激昂的聲音回響在公堂内外,“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爲孺子牛。我湛非魚以女子之身讀書科舉,我問心無愧!”
……
秦氏被收監的消息傳遍南宣府之後,青涯書院明家。
“現在知道顧學士爲什麽不收你爲徒了吧?”明山長看向坐在下面的明三。
秦氏和黃俪是表姐妹,再加上萬雲浩也是南宣府最年輕的舉人,夫婦倆以前也經常來青涯書院,明山長也見過秦氏數面,卻從不曾想到她隐藏如此之深,手上竟還有數十條人命。
正應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當然,或許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是可,最毒婦人心更準确。
明三點點頭,這一次是心服口服,“我九歲的時候意氣風發,每每文章詩作壓過同窗時,便認爲天下讀書皆在我之下。”
而湛非魚卻已經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憑借一人之力幹掉了秦氏和秦家。
關鍵還給她自己刷了一波好名聲,如今在南宣府,誰敢說那丫頭一句壞話,估計南宣府的讀書人絕對會群起而攻之。
明山長想到湛非魚在公堂上說的那一番話,不由摸着胡子笑了起來,“經此一事後,你且看着,她以女子之身讀書誰還敢有異議,誰就等着被顧學士給收拾了。”
湛非魚讀書科舉并沒有引起太多的波動,畢竟這裏是南宣府,地方小,可日後她考舉人甚至考進士,難免有些讀書人會以女子身份來攻讦她。
可湛非魚如今大肆宣揚了她讀書的初心,她已經站在德道的制高點,立于不敗之地,再有顧學士這個老師的保駕護航,她讀書之路最大的絆腳石已經被鏟除了。
而另一邊,陳府。
陳老爺氣的砸了手中的白瓷茶杯,一套幾十兩銀子。
之前,陳老爺按照主家的吩咐招安了秦家,正打算培植秦家來對抗章知府,可計劃還沒展開就胎死腹中。
“爹,秦家是秦家,秦瓊那女人不過是外嫁女,她都要秋後問斬了,難道真能拖累秦家?”陳胖子眯着綠豆眼不解的看着暴怒的陳老爺,爹也太大驚小怪了。
本來就氣的說不出話來,這會又被蠢兒子給氣的不想說話,即便早就打算養廢這個兒子,可這會陳老爺都有點後悔了,養的太廢也不好。
陳胖子不服氣的昂着粗短的脖子,“放眼大慶朝,沒幾個纨绔子弟的家族都不好意思稱豪門大族,秦氏那女人是歹毒了點,可那些纨绔子弟也不差啊,逼良爲娼的事沒少幹,家裏漂亮的小丫鬟都不知道被玩死多少了,也沒見他們拖累整個家族啊。”
陳老爺不想被蠢兒子給氣死,看了一眼柴頤,示意他來說。
“少爺,秦家是書香之家,和一般的家族不同,最重的就是名聲,名聲毀了,基本上家族就毀了。尤其是萬雲浩被毒殺,秦邺還沒長成,秦家如今是内憂外患。”柴頤溫聲給陳胖子解釋,隻能把道理掰碎了說,否則他聽不懂。
柴頤看着直點頭的陳胖子繼續道:“秦家已經投靠我們陳家了,章知府又怎麽會放過秦家,必定會趁你病要你命!”
緩過氣來的陳老爺子又補充了一句,“之前明山長帶着明三親自去東湖客棧見湛非魚,隻怕青涯書院要代替秦家在南宣府的位置了。”
一山不容二虎!以前是秦家打壓青涯書院,如今則反過來了,關鍵是秦家沒有還手的餘地。
“那我們怎麽辦?”陳胖子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再蠢也知道現在局面不好啊。
雖然他們是大皇子的外家,可這裏是南宣府,章知府的地盤,陳老爺又是個商賈,生意做的大,可畢竟手段不幹淨。
陳胖子想到湛非魚能把秦氏那麽多的舊事都給翻出來,那肯定也能把陳家陳谷子爛芝麻的給查出來,到時候對簿公堂……
陳胖子突然感覺脖子一涼,腦海裏浮現出秋後問斬四個字。
“爹,要不我們向主家求救吧?”聲音驚恐了幾分,陳胖子忍不住的開口,他可不想死!“實在不行我們就退出南宣府,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去哪裏做生意不是做生意!就算金盆洗手了,家中錢财也夠我揮霍一輩子了。”
湛非魚和章知府還沒出手,這個蠢兒子已經快把自己給吓死了!陳老爺氣的喘着粗氣,“行了,你出去吧,這事你别管。”
“不管就不管。”陳胖子脾氣也上來了,他是怕了湛非魚這個人形大殺器,可對自家老爹可絲毫不畏懼,胳膊一揮招呼柴頤離開了書房。
入夜後,陳胖子抱着兩個美貌丫鬟大被同眠了,子樟說的對啊,陳家的生意都是爹在打理,自己還沒接手呢,真出了什麽事,也有他爹在前面擋着,沒必要杞人憂天。
而另一邊,前院陳老爺子所在的小書房,從進院子就有小厮家丁守着門,即便是強勢的陳夫人也不能不通報就入内。
柴頤避開了人這才進了小書房,陳老爺放下手中的賬本,或許是心裏藏了事,一晚上也沒算出幾頁賬來。
“子樟來了,坐吧。”陳老爺招呼柴頤坐了下來,神色凝重的開口道:“現如今的局面對我們極其不利。”
柴頤說是陳胖子的幕僚,實則是陳老爺子的心腹,而他在陳胖子身邊的作用之一就是取得他信任,讓陳老爺把這個兒子成功養廢掉。
“青涯書院一旦發難,再有章知府暗中幫忙,湛非魚又是顧學士的弟子,三方同時出手,秦家必死無疑。”柴頤自認爲天賦過人,可他如今隻能當個出謀劃策的幕僚,他比任何人都嫉妒湛非魚的好運氣。
陳老爺一聲長歎,誰能想到這南宣府的局面會因爲一個九歲小姑娘而改變,“子樟你把孔家給忘記了。”
章知府的妻子出身孔氏,在必要的時候,孔家肯定會力挺章知府,而秦家原本就因爲劉謇、仝同知之事被牽連,又因爲秦氏這個外嫁女雪上加霜,如今是回天乏力。
沉默蔓延在小書房裏,柴頤思慮一番後斟酌的開口:“之前老爺爲了取信夫人,生意上的很多事都是少爺經手,也是少爺簽字的,印章也在少爺手中,即便真出事了,老爺也可以全身而退。”
至于被養廢的兒子陳胖子則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如今也隻能如此了,子樟,從明日開始你去善後,最遲一個月我們就離開南宣府!”陳老爺子眼神狠厲而無情,他養了這個兒子這麽多年,也到了他回報自己的時候了。
“是。”柴頤立刻應下,琢磨着該如何抓住機會給自己撈些銀子出來,陳家做的是米糧的生意,最不差的就是銀子。
……
秦氏鬧的風波已經漸漸平息了,如今南宣府最熱鬧的便是三月十五的桃花節,等到了四月則是即将開始的府試。
正在東湖客棧讀書的湛非魚并不意外自己能收到參加桃花節的帖子,看着上面漂亮的簪花小楷,便知道知府夫人孔氏的才情。
“小姐,你要去嗎?”何暖把桌上的碟子和杯子收到托盤上,看來小姐的确喜歡喝牛乳,自己可以多琢磨幾個牛乳方子來。
“本來不打算去的,可章夫人親自下的帖子。”湛非魚對桃花節沒興趣,畢竟這踏青宴會還有一個用途,各家給兒女相看。
何暖看着繃着臉很是愁苦的湛非魚不由笑了起來,“小姐這幾日都足不出戶的讀書,出去透透氣也好,說不定能多寫幾首詩出來。”
“行吧,我先把老師布置的詩作出來。”哀怨的歎息一聲,湛非魚一想到寫詩還是頭皮直麻。
尤其是殷無衍三日前已經離開了南宣府,她作詩的速度和質量直線下跌。
湛非魚把去桃花節當成任務,不曾想顧學士規定的題目竟然還有應景,《萬紫千紅總是春》,這首寫出來剛好可以二用。
三月十五。
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
桃花節的地點就在南宣城外的桃花林,此處是一個小山谷,依山傍水風景怡人,而桃花盛開時更是美不勝收。
“湛姑娘。”章管彤比湛非魚年長,一身淡黃色裙裝襯的她面容白皙又嬌嫩,隻是眉眼裏透着幾分拘謹,完全沒有知府千金的高傲。
“管彤姐,今日要麻煩你了。”湛非魚回以笑容,之前她去章府拜訪,按理說去後院肯定能見到章知府唯一的子嗣章管彤。
誰曾想章老夫人神來一筆,來了一句腰細屁股大好生養,當場就要把湛非魚定給包翼,吓的湛非魚落荒而逃,所以她來南宣府這麽長時間,卻是和章管彤第一次見面。
能感覺到湛非魚身上的善意,即便父親和母親都說她是可交之人,但章管彤此刻才真正的放下心來,抿着嘴笑了起來,“等一會兒見了各家夫人小姐後,我們就可以四處逛逛了,我知道一個地方桃花開的最美,我帶湛姑娘前去。”
即便性格綿軟了幾分,可畢竟是章知府和孔氏教養出來的女兒,章管彤待人接物無一不妥帖,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倒是打開了話匣子。
而另一邊的山谷入口,馬車裏,黃俪額頭上的傷還沒好全,爲了今日參加桃花節,她隻能把頭發散了一些下來,遮擋住了傷疤。
“夫人你放心,老奴剛剛已經和柴公子确認了,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魯嬷嬷一臉谄媚之色,估計是郝嬷嬷之前的死把她給吓到了,魯嬷嬷如今行事收斂了很多。
“嗯,如此便好。”黃俪勾着嘴角笑了起來,可随後眼神一狠警告的看向魯嬷嬷,“你最好确保不會出任何岔子,耽擱了我的大事,别怪我不顧主仆之情。”
“老奴知曉,一定不會出事的。”魯嬷嬷忙不疊的點頭。
章老夫人估計是南宣府唯二對桃花節沒興趣的人,她就是個目不識丁的老婦人,要不是章知府科舉出仕了,估計章老夫人還在鄉下種田,能扯着嗓子和人撒潑叫罵。
章知府來南宣府任職後,章老夫人第一次參加桃花節,即便她身份高,可架不住言談舉止粗鄙,參加桃花節的夫人小姐嘴上說着奉承的話,可心底卻滿是鄙夷和不屑。
所有女眷都上趕着巴結追捧孔氏,畢竟她可是知府夫人,而且出身孔家,有了章老夫人做對比,孔氏那才叫大家閨秀的典範,備受歡迎是半點不奇怪。
“姨母,都是爲了我和翼兒,否則姨母就不需要車馬勞頓了。”包蓮兒柔聲的開口,動作熟練的給章老夫人按揉着肩膀。
在山谷東面建了一排又一排的房舍,這也是前前任知府爲了桃花節建造的,雖然來這裏是爲了踏青遊玩,但女眷多了,有身體孱弱的需要休息,而是不小心髒了裙子,也有地方更換,這才有了這些房舍。
章老夫人看了一眼窗戶外盛開的桃花,滿是皺紋的老臉不屑的繃成一團,她就不懂這桃花有什麽可看的。
關鍵是那些人看了花不說,有的彈琴、有的作畫,更多的則是寫桃花詩,章老夫人隻想說這些夫人小姐們都是吃飽了撐着,讓她們去了鄉下,那不是整日看桃花看梨花看杏花,看花還能填飽肚子不成?
“本來我是看好湛非魚,可誰知道這姑娘行事太過于狠毒,翼兒性子憨厚,日後成親了肯定降不住這媳婦,還是早日換了好。”章老夫人已經決定放棄腰細屁股大的湛非魚了,
當初爲了不讓章管彤去青涯書院讀書,那是拿出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來,讓章知府丢盡了臉。最後章管彤也沒有去青涯書院,而是請了夫子在丈夫給她啓蒙。
爲此章老夫人還是不高興,章知府後來發火了,章老夫人這才罷休。
可再潑辣不講理,在聽完湛非魚的所作所爲之後,尤其是秦氏竟然被湛非魚送進了大牢隻等秋後問斬,章老夫人頓時慫了,這麽厲害的小姑娘,比起鄉下那些動手打架的潑婦強多了。
鄉野婦人打架不過是揪頭發抓臉,湛非魚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人命!章老夫人想起章知府的話,爲了自己的性命着想,還是不要去招惹湛非魚。
包蓮兒眉頭皺了皺,有些不滿章老夫人的退縮。
湛非魚可是顧學士的弟子,聽管彤那丫頭片子說顧學士沒有成親也沒有孩子,所以日後顧學士的萬貫家産都是湛非魚所得,她嫁給誰這産業不就歸了夫家。
再者借着顧學士的身份,翼兒也能捐個官,自己嫁不成知府表哥,也能找到其他世家子弟,這麽好的成親對象怎麽能白白錯過?
包蓮兒看似嬌弱的臉上多了抹不屑,湛非魚是個厲害的,可隻要成了親,日後再生了兒子,她難道還能翻天不成?女人不就是那麽一回事,出嫁從夫!
“蓮兒,一會你替翼兒相看相看,一定要挑那種家世好,但性格柔軟的,别找孔氏那樣綿裏藏針的。”章老夫人忍不住又叮囑了幾句。
即便來桃花節了,章老夫人也隻會和各家夫人們坐一起,包蓮兒則可以和年紀相當的姑娘們接觸,正好方便給包翼挑個媳婦,到時候有章知府保媒,誰家敢不答應親事?
收回思緒,包蓮兒連忙應下,依舊是嬌嬌滴滴的嗓音,“是,姨母,我都記下了,等我挑好了,一定讓姨母您過目,您的眼光可比我強多了,翼兒的親事還是得姨母把關。”
章老夫人聽着這話滿意的笑了起來,拍了拍包蓮兒白皙柔軟的小手,可惜蓮兒出身太差,否則就能把她嫁給程禮了,不過不能當正妻倒是可以當個二房,隻等着黃俪今兒的計劃成功。
……
即便湛非魚不喜歡應酬,可在章管彤的陪同,在章夫人孔氏的介紹下,她和南宣府各家夫人都見了禮。
“哼。”黃俪不屑的嗤了一聲,不過想到秦氏如今的下場,脾氣暴躁的黃俪倒是不敢正面開罪湛非魚。
“好了,你們小姑娘出去玩吧,去水邊時注意安全。”孔氏笑着開口,目光從在場這些夫人身上掃過,老爺說的對,甭管心裏怎麽想的,如今在南宣府可沒人敢得罪湛非魚。
這麽一想,孔氏不由看向離開的章管彤,彤兒性格太過于柔軟,若是能和湛非魚多學學就好了,日後出嫁了,即便娘家靠得住,可房門一關就是夫妻倆的事,還是需要彤兒自己立起來。
桃花林裏,一群年紀姑娘早已經坐好了。
“不如我們就來擊鼓傳花,鼓聲停了,便吟誦一首桃花詩如何?若是忘記了,那便喝一杯桃花釀。”
“嗯,李家妹妹擅畫,不如讓她在一旁把今日之景畫出來,到時候我們再拓印下來,也算是留個念想。”
湛非魚和章管彤身份也算是最高的,可兩人年紀小,而且一開始也表明态度隻參與不主事,所以此刻聽着一衆千金的建議後,兩人笑着點點頭。
鼓聲響起後,這花傳到了湛非魚手上,她不由驚詫了幾分,這花并不是普通綢緞紮的花球,而是用絹特制出來的絹制桃花。
白色、粉的、紅的好幾種顔色,一大束絹花纏在一起做出了桃花球,端的是精緻又應景。
湛非魚把花球傳了下去,鼓聲依舊,半晌後鼓聲一停。
抓着花球的女子笑着站起身來,聲音清脆而婉轉,“那我便抛磚引玉了,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何當結作千年實,将示人間造化工。”
等鼓聲再次響起,又一首桃花詩被吟誦出來,“千葉桃花勝百花,孤榮春軟駐年華。若教避俗秦人見,知向河源舊侶誇。”
參加桃花節的千金小姐人數多,一時半刻也輪不到自己,湛非魚不由看向桌上的糕點,都是用桃花制作而成。
“聽說早幾年的時候糕點是泛善可陳,後來各家千金讓家中的廚子多準備一些糕點,所以這兩年糕點是越來越多了,這桃花酥最好吃,小魚你嘗嘗,是酸甜口味的餡。”
章管彤介紹完之後,自己也撚起一塊小口品嘗起來,再配上桃花茶,輔以這漫山遍野的桃花景,也難怪南宣府的桃花節聲名遠播。
“湛小姐。”忽然,一個身着青色褙子的小丫鬟快步走了過來。
桃花節開始後,各家帶來的丫鬟小厮都有統一的地方休息,而負責宴會上各種事宜的則是這身穿青色褙子的丫鬟。
她們也是從各家挑選出來的,統一訓練之後安排過來的,否則各家的丫鬟都混在一起,容易出事兒,尤其是有些丫鬟心大了,占着姿色好說不定會勾引正在參加曲酒流觞的青年才俊,這要是鬧出點桃色事件來,這桃花節就變味了。
湛非魚和章管彤同時回頭看向低着頭的小丫鬟,隻聽到她低聲道:“湛小姐,何暖姑娘不小心被蛇給咬了,可她不願意回城去看大夫,還請湛小姐過去一趟。”
爲了防止出意外,這邊也準備了大夫,因爲三月蟲蟻多,山谷裏也有蛇,大夫也是備足了各種藥材。
但聽小丫鬟的回禀,咬傷何暖的蛇是個稀少品種,大夫準備的解毒藥隻能緩解不能根治,所以還是得回南宣府找大夫重新配置解毒的藥。
“不是灑了驅蛇粉?”章管彤面色微變,剛打算陪湛非魚一起過去,可誰曾想花團剛送到她手中鼓聲就停了。
這麽巧?湛非魚莞爾一笑,“管彤姐你先作詩,我過去看看阿暖。”
“好,我馬上就來陪你。”章管彤點頭應下,放下手中花團吟誦道:“蟲聲襲耳豁然風,青閣樓欄綠染紅。三月桃花何處覓,輕舟一葉碧溪中。”
“管彤你可是才女,此時此景該賦詩一首。”有和她熟悉的姑娘笑着打趣,卻是引起一陣贊同附和聲。
這些人并不是刁難章管彤,而是間接的捧她,畢竟章管彤身爲章知府的千金,作一首桃花詩的本事還是有的,比起吟誦前人的詩,自己寫詩才更能體現出才名。
原本的想要離開的章管彤盛情難卻,隻能琢磨的作詩一首。
湛非魚不熟悉路況,跟在小丫鬟身後七拐八繞的,一會就遠離了人群,依稀能聽到鼓聲傳來。
“湛小姐小心,何暖姑娘就在最北面的房間裏休息。”丫鬟指着不遠處的一排木屋,比起之前章老夫人小憩的房舍明顯簡陋多了,應該是丫鬟們休息的地方。
三兩步之後,丫鬟身體一個踉跄,哎呦一聲摔倒在了地上,卻是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給絆倒了。
小丫鬟掙紮着想要起來,可腳似乎扭傷的挺嚴重,努力了兩次都沒爬起來,隻能低聲賠罪,“湛小姐,我扭傷了腳,勞煩小姐自己去看何暖姑娘。”
這麽拙劣的手段,湛非魚都懷疑是哪個沒腦子的在暗算自己。
何暖的身手是比不上何生,可她一個人絕對能打翻七八個成年男子,至于被毒蛇給咬傷了,那更是無稽之談。
何暖對醫藥也有幾分精通,而且以她武者的耳聰目明,這毒蛇除非成精了,否則沒咬到何暖就被她給扭斷了蛇頭。
“行,我過去看看阿暖,順便讓人過來攙扶你。”湛非魚笑着點點頭,步伐輕快的往木屋方向走了過去。
半晌後,偷襲湛非魚的人還沒舉起手中的棍子,就被她反身一腳給踢了出去,砰一聲,人摔在了地上,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包翼手中木棍掉了,雙手捂住腹部之下,痛的扭曲了臉。
呃……站在門邊的湛非魚傻眼了,這可不能怪自己,誰讓她個頭矮,所以這一腳踢出去之後,她原本是打算踢向偷襲者的腹部,可誰知道角度往下偏了。
暗中,何生表情詭異的糾結着,莫名的感覺下腹處一痛,是個男人估計都無法忍受,更何況小姐每日都要打拳,這一腳的力度可不輕,即使沒把人踢太監了,也差不遠了。
“你别過來……”那非人般的痛苦終于緩解了幾分,包翼驚恐萬分的看着走過來的湛非魚,屁股蹭着地面不停往後退,“不是我算計你,是我姐……都是她出的主意!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包蓮兒!”
包翼這會都想哭了,第一次在章府見到湛非魚之後,他是有幾分旖旎的想法,畢竟湛非魚條件太好,有一個翰林院大學士的老師,到時候自己也能沾光弄個官老爺當當。
可後來關于湛非魚的傳聞多了,章老夫人退縮了,包翼也不敢妄想了。
他性子慫,湛非魚這般行事狠厲的小姑将,給包翼借個膽子他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架不住包蓮兒不答應,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