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湛大郎也去考了。”院子裏,年輕的小媳婦低聲問道。
山娃子娘點點頭,自從小魚有了出息,老宅的湛家人如今和李氏這邊是井水不犯河水,比一般親戚都不如了,也就湛老大還給養老銀子。
“我聽文誠說第一場考試在副榜上,第二場沒通過。”山娃子娘和李氏關系好,如今在村裏也有幾分地位了。
“所以說讀書除了天賦,還要勤奮刻苦,大郎讀了這麽多年,可這時間加起來也沒小魚多。”
“是啊,我問了李嫂子,小魚那真的天不亮就起來,天黑透了都不睡覺,一天睡不到三個時辰。”說話的小媳婦想到家中還在吃奶的兒子,即便再心疼,日後也要狠下心來讓兒子讀書。
胖嬸子不由的感慨:“老話說吃的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以後都别慣着孩子,讀書這幾年再苦再累,總比一輩子在地裏刨食強。”
這淺顯的道理大家都明白,讀書苦,可也就苦個十幾年,當個泥腿子,這是要苦一輩子啊!即便孩子沒天賦,可讀了書,日後去作坊當個小管事的,或者去縣裏當個賬房先生,也好過地裏刨食。
“小魚回來了。”門外正在吃喜糖的孩子高興的喊了起來。
他們也許不明白考取功名有什麽用,但家裏每隔幾天就能吃上肉了,可以穿新衣裳了,賣貨郎來村的時候他們也有銅闆買糖吃了,而這些都源于湛非魚,孩子們再小聽得多了也記住了。
“小魚姐,你回來了。”
“小魚小魚,你這衣裳真漂亮。”
“啊,小魚姐發糖了……”
孩子們興奮的叫聲響成一片,湛非魚摸了摸幾個三四歲的小孩子的頭,何生拿了兩大包糖發了起來。
湛非魚并不意外屋裏屋外都是道喜的村民,而竈房裏更是堆滿了村裏人送來的吃食,雞蛋最多,還有好幾隻雞,桶裏還養着幾條魚,這還是老族長和村正之前發話了,不讓村裏人送賀禮,否則肯定是更貴重一些的糕點布料什麽的。
“多謝各位叔伯嬸子,我在家吃過飯還要回農莊讀書,四月要參加府試……”湛非魚笑的臉都僵了,村裏人淳樸又熱情,可她的确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行了,心意到了就好,都回家燒飯去吧,一大家子都還餓着肚子呢。”村正不得不提高嗓音幫忙勸着,即便要慶賀也得等院試之後,到時候村裏必定要擺流水席。
村民們也不敢耽擱湛非魚的時間,帶着吃糖的孩子三三兩兩的離開了,但說的還是湛非魚,順帶的說起該如何教導自家的熊孩子,畢竟湛非魚再出色,那也是别人的娃。
人群散去了,屋子裏終于安靜下來了。
“好孩子,讀書重要,你也要保重身體。”老族長目光慈愛的看向眉目如畫的湛非魚,這通身的氣度,誰能想到小魚出身鄉野農家。
老族長不由想起兩年之前,那個時候小魚也就比村裏的小姑娘白一點,長的更可愛一點。
可讀書進學之後,這份氣度就完全不同了,尤其是這一雙眼,澄清透亮,可偏偏透出幾分讀書人的尊貴威儀,讓人半點不敢冒犯。
“太爺爺,我記住了。”湛非魚乖巧的點點頭,親自送老族長幾人出了院門,畢竟隻是縣試而已,道個喜就足夠了,若是大張旗鼓的慶祝反而顯得不穩重。
外人都離開了,李氏和湛老大又是高興又是擔心,馮二的死至今沒有人問起過,但就好比一把大刀懸在頭頂上,夫婦倆都擔憂着。
“娘,你們放心吧,馮二的死不會有什麽波折了,陳大人已經查明了,他的死和爹無關。”湛非魚給夫婦兩人吃了顆定心丸。
秦氏那邊按兵不動,湛非魚估計她是打算等自己去府試的時候再動手,距離府試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湛非魚不打算被動防守了。
以秦氏陰狠毒辣的行事作風,不把她解決了,日後隻會後患無窮,秦家和仝家如果報複,隻會針對湛非魚,不會牽扯到李氏和湛老大。
這倒不是兩家良善,而是因爲他們清楚李氏和湛老大即便死了,隻會激怒湛非魚,沒什麽實質的作用,說句不好聽的,沒有夫婦倆,湛非魚日後還少了拖累。
可秦氏是後宅女子,她想的卻不同,李氏夫婦出事了,湛非魚肯定會傷心、自責、痛苦,日後不管過的多麽如意,這永遠都是她心底無法愈合的傷口,秦氏報仇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真的無事了?”湛老大見湛非魚點點頭,黝黑的臉龐上終于露出輕松的表情來。
“這就好,這就好。”李氏也松了一口氣,畢竟都是普通人,一想到身上背了一條人命,夜裏都睡不安穩。
第二日一大早,湛非魚離開金林村前往縣學,一來是報喜,二來則是爲了譚敏之死。
縣試從開考到放榜曆時半個多月,但對縣學的生員而言并沒多大的影響,他們的要準備的是今年八月的秋闱,而滿打滿算也就五個月了。
三省堂裏,不單單趙教谕在等着,窦夫子和牛夫子也是布置了功課後過來了。
湛非魚如今是縣學的學生,她奪得縣案首也許不算什麽,但之後的府試、院試如果還能獨占鳌頭,那可是小三元,是整個上泗縣的榮光。
“教谕,夫子。”湛非魚先行禮問好,這才頑劣的笑起來,“學生沒有給夫子們丢臉吧?”
“顧學士乃是六元及第。”窦夫子本就嚴肅,即便心裏高興,可說出來的依舊是訓誡的話,“府試、院試人才濟濟,你聰慧勤奮,可進學時間不過兩年,世家子弟都是四五歲啓蒙,如今至少讀書十年,切勿驕傲自滿!”
“是,謹遵夫子教誨。”湛非魚态度誠懇。
牛夫子看了一眼嚴肅的闆着臉的窦夫子,不認同的道:“其他學生不敢說,小魚比我們還沉穩。”
“夫子謬贊,骐骥一躍,不能十步;驽馬十駕,功在不舍,我有天賦,其他人亦如此。”湛非魚魚回了一句,畢竟活了兩輩子,真和七八歲頑童一般,那她就要找塊豆腐撞死自己了。
趙教谕摸着胡須笑了起來,“此話不錯,讀書之道,貴在堅持。”
湛非魚的确有天賦,可參加科舉的讀書人,又有誰是愚鈍的?大浪淘沙,最後留下來的都是萬裏挑一的佼佼者,一個縣案首的确不算什麽。
畢竟縣學還要正常授課,窦夫子和牛夫子離開之後,趙教谕招呼着湛非魚坐了下來,“府試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了,之後還有院試,窦夫子他們忙着八月的秋闱,你從明日起直接來三省堂讀書。”
畢竟教學的進度不一樣,之前同堂上課倒沒什麽,湛非魚也能跟得上進度,甚至還超過一些學生。
可馬上就秋闱了,窦夫子他們所教的内容會有些改變,針對性更強,湛非魚也要準備府試院試,再一起上課就有些不妥,趙教谕之前已經和窦夫子他們商量好了,打算單獨教導湛非魚。
“是,讓教谕和夫子們費心了。”湛非魚連忙道謝,想到要說的話,又有些的遲疑。
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來,趙教谕都活了這把年紀了,自然一眼看出湛非魚的糾結,不由笑了起來,“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站起身來,肅然面容的湛非魚把馮二的事大緻的說了一下。
“此事我已也聽陳大人說起來,民不告,官不究。馮二的屍體是衙門負責安葬的,按理說此案已經了結。”趙教谕之前特意詢問過陳縣令,就是擔心有人以此來攻讦湛非魚。
好在衙門的仵作秘密驗屍了,也記錄在案,當然,對外而言馮二就是死于心疾,是個意外,即便日後有人開棺驗屍,屍體上的淤青痕迹早就消失了,倒也翻不出什麽波瀾來。
“教谕,馮二死後,老師讓禁龍衛也查驗了屍體,馮二雖死于心疾,但根本原因卻是有人給下了心疾複發的藥物。”湛非魚不能直接說殷無衍,好在有顧輕舟這個老師當借口。
讀書人愛惜名聲,顧輕舟如此謹慎,反而說明他對湛非魚這個弟子的看重和維護,趙教谕不由問道:“兇手是誰?”
“萬雲浩的妻子秦氏。”湛非魚此話一出,毫不意外的看到趙教谕眼中的錯愕和不解。
當年萬雲浩拜師秦家主,甚至娶妻秦氏間接的導緻趙教谕外孫女譚敏的病逝,要說恨的确有,可趙教谕卻沒想過去報複,隻是自此之後和萬雲浩這個悉心教導的學生恩斷義絕。
至于秦氏,趙教谕不曾遷怒過,所以乍一聽到湛非魚說起她,趙教谕是真的震驚。
半晌後,趙教谕面色凝重道:“難道是因爲萬雲浩之死?”
雖然說直接毒殺萬雲浩的兇手是劉謇,可導火索卻是湛非魚,秦氏如果遷怒到湛非魚身上,以此來報複也算說得通。
“是也不是。”湛非魚并沒有隐瞞,把重光調查的關于秦氏的資料給說了一遍,“秦氏雖然隐藏于幕後,可她野心勃勃,萬雲浩一死,她想要掌控秦家卻是再無半點可能。”
甚至可以說秦氏已經被秦家放棄了,一個隻能守着貞節牌坊的寡婦,會被秦家抛棄再正常不過,若是門當戶對的聯姻,有兩個孩子在,秦家也許還會維系一下。
但萬雲浩出身寒門,他一死,秦氏和兩個孩子再沒有一點價值,她報複不僅僅是因爲萬雲浩的死,更多的還是源于她的憤怒和不甘。
趙教谕雖然活了一把年紀,也經曆過萬雲浩背叛之事,可聽完湛非魚這番話,趙教谕震驚的差一點把胡須都給拔掉了幾根,他真沒想到秦氏一個内宅女子竟然打算奪權,還想要掌控秦家。
可如果萬雲浩沒有死,再想到秦邺對萬雲浩的敬重,以萬雲浩和秦氏的心機,他們夫婦倆完全可以避開秦氏的耳目把秦邺給毀掉。
一旦萬雲浩金榜題名,一步一步部署,環環相扣的算計,日後掌控秦家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們是有心算無心。
“教谕,以秦氏的心機城府和手段,你可曾想過……”湛非魚猶豫了一下,看着面容蒼老的趙教谕,譚敏之死若是說出來,不亞于揭開教谕心底的傷疤。
這麽一想,湛非魚話鋒一轉道:“因果報應本就如此,萬雲浩當年背叛教谕,秦家必定從中推波助瀾,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以南宣府秦家的勢力,又怎麽查不出趙教谕和萬雲浩之間隻差一個拜師儀式,可秦家主卻收了萬雲浩這個弟子,說到底不過是看重萬雲浩的潛力和将來,甚至還制造輿論給萬雲浩洗白,趙教谕反而背上了惡名。
趙教谕是個讀書人,他也許不擅長爾虞我詐的算計,但他能考中舉人,自然不是個蠢人,湛非魚剛剛的爲難和糾結他看的是一清二楚。
“小魚,你剛剛未說完的話是什麽?”趙教谕似乎想到了什麽,可又像是不知道一般,目光灼灼的看向湛非魚,卻是不容她用任何借口遮掩。
半晌後,等湛非魚說完了,三省堂裏安靜的隻能聽到外面風刮過樹梢的聲音。
湛非魚擔心的看着沉默的趙教谕,想要開口,卻又無從說起,懊惱的想要給自己兩拳頭,之前想着讓譚敏沉冤得雪,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自己也能借此抓住秦氏這個兇手。
可此刻,湛非魚才發現自己太過于自私冷血,兇手即便抓住了,可死者已死,隻會讓生者痛更加痛苦。
外孫女病逝,趙教谕隻有心痛,可如果她是被毒殺的,這心痛就會變成自責愧疚,這麽一想,湛非魚滿腔的苦澀,之前自己并不是一點沒想到,隻不過被她刻意忽略了。
“小魚,你不用自責,敏兒病逝多年,你若不提,我卻從沒想過她是被人害死的。”趙教谕聲音沉重而悲恸,卻沒有半點對湛非魚的怨怪,反而安慰道:“你是顧學士的弟子,日後去了京城,隻怕會遇到更多兇險之事,你這樣就很好。”
殺人放火金腰帶,鋪橋補路無骸骨,湛非魚若隻會讀書,讀死書,日後絕對會被人算計的屍骨無存。
……
季朝策是個大夫,他也知曉驗屍,但禁龍衛的仵作卻更精通此道,隻不過把仵作調過來太過于顯眼,否則重光也不會拿出兩根百年野山參賄賂季朝策。
三日後,按照廟裏大和尚的推演,三月初五之日可開館。
“你們倆就這麽想當然的讓趙教谕開棺驗屍?”季朝策冷眼瞅着湛非魚和重光,這若是查出什麽還好,若是一切正常,這不是害人不淺。
“别說我,我是聽命行事。”重光不背黑鍋,無恥的把湛非魚給推了出來,“要罵也該罵胖丫頭。”
若不是場合不對,湛非魚絕對一腳踹過去,此刻隻能低聲道:“之前重光叔派人試探過郝嬷嬷,譚敏被毒殺的可能性至少有九成。”
内宅女子的戰場也就後院那一畝三分地,秦氏再有野心,卻也被身份性别所限制,她最信任的兩人便是郝嬷嬷和黃濱。
但爲了維系她在黃濱心目裏善良端莊的形象,毒殺譚敏這樣的事隻可能交給郝嬷嬷去做。
陳縣令站在墓碑不遠處,身後站着費捕頭和趙捕快兩個信任的手下,之前趙教谕來縣衙拜訪說起開棺驗屍的事,陳縣令也被吓了一跳。
可畢竟爲官多年,斷案經驗豐富的陳縣令知曉了秦氏這些年的所作所爲後,他的看法和湛非魚一樣,秦氏爲了确保親事順利進行,必定會毒殺譚敏。
等趙教谕祭拜了外孫女之後,拿着鋤頭的趙捕快忍不住的問道:“趙教谕,真的要開棺?”
“挖吧。”面色沉重的點點頭,這三日趙教谕都沒有睡好,渾身透着疲憊。
一想到譚敏是被毒殺的,趙教谕是心如刀割,當年自己若是更謹慎更小心,敏敏又怎麽會?
“教谕,人死不能複生。”湛非魚走過來攙扶住趙教谕,看着被移開的墓碑緩緩道:“以秦氏的行事,教谕你若發現了,她隻會用另外一種辦法來害死譚姑娘。”
毒殺不成,還可以有其他意外,落水?失火?馬車翻了?
譚敏一日不死,秦氏即便嫁給了萬雲浩她也不會安心,肯定會擔心有朝一日譚敏後悔了,會爆出和萬雲浩的私情。
即便殺不了譚敏,那隻能毀了她,讓譚敏即使說出私情來,也沒有人會相信,而要毀掉一個姑娘家的名聲太容易不過了。
秦氏身爲秦家嫡出的小姐,又備受長輩的喜愛,手中權力不小。到時候随便找個地痞無賴,或者尋個采花賊,甚至在譚敏外出時制造一個捉奸在床的意外,不管是譚敏,還是趙教谕,他們對上秦氏隻有被算計到底的份。
“我明白。”趙教谕認同的點點頭,秦氏不單單心狠手辣,她同樣精明狡猾,算準了趙教谕的心思。
萬雲浩和秦氏傳出要定親的消息後,譚敏身體越來越差,負責診治的陶大夫私下裏和趙教谕說過,隻怕就幾個月的時間,甚至都撐不到過年。
果真,一個多月後,第一場冬雪落下,譚敏病逝,趙教谕這個外公悲恸萬分。
喪事之後,趙教谕把譚敏和萬雲浩之間所有來往的信箋,包括萬雲浩這些年送個譚敏的小玩意,足足裝了一箱子,最後付諸一炬。
秦氏得到消息後,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即便以後趙教谕不顧外孫女的清譽提起此事,可譚敏已死,那些東西也都被燒成灰燼了,秦氏根本不需要再擔心什麽。
說到底還是秦氏算準了趙教谕的性格,讀書人有些清高,但爲人正直,甚至不想萬雲浩這樣的人玷污了外孫女的名節,所以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兩人口頭的婚約,之後甚至離開了南宣府這個傷心地回到上泗縣。
……
棺木是上好的檀香木,即便深埋地下十年的時間卻依舊完好,隻是顔色有些敗落。
除了費捕頭和趙捕快之外,重光也在一旁幫忙,三人都是練家子,并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把棺材給擡了出來。
“小孩子别看!”重光一把捂住了湛非魚的眼睛,然後一個巧勁把人轉了個圈,背對着身後的棺木。
湛非魚點點頭,背後有棺木被撬開的嘎吱聲。
季朝策把草席鋪在地上,又在上面鋪了一層白布,這才讓重光他們把譚敏的屍骨放了上去。
譚敏之死若是類似馮二這般,時隔多年再查驗屍骨是查不出什麽的,可如果是中毒而死,肉身腐爛了,可屍骨中卻會留下蛛絲馬迹。
一個時辰之後,棺木被重新放回了墓穴中。
湛非魚将裝水的竹筒遞給了趙教谕,“教谕,逝者已逝,生者節哀,你還要給譚姑娘報仇雪恨呢。”
“我知道,我知道。”趙教谕哽咽的直點頭,可心中的悲恸卻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譚敏是被毒死的,若是讓她慢慢病死,秦氏擔心夜長夢多,所以選擇下毒,盡快完結此事,至少不耽擱自己的婚事。
“我之前看了幾張藥方,譚姑娘的藥物裏有補氣血的人參……”季朝策雖然無法查驗出譚敏是中了何種毒,卻可以根據陶大夫口述的藥方進行推斷。
人參大補氣血,可譚敏體弱多病,若是直接服用參片會導緻虛不受補,所以陶大夫的藥方大多數固本培元之用。
而人參則是和三十多味藥材揉制成人參榮養丸,這藥丸的并不是出自陶大夫之手,是南宣府傳承百年最擅長制藥的黃家藥鋪做制。
藥鋪制藥有十八反和十九畏之說,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貝蔹及攻烏,藻戟遂芫俱戰草,諸參辛芍叛藜蘆。
這其中黎蘆反人參,在藥丸裏加入了藜蘆,不但會破壞人參的大補元氣的藥性,若是用藥制藥的高手,甚至可能産生毒性,最後緻人死亡。
“草石相反,使人迷亂,力甚刀劍。譚姑娘病逝前失眠多夢,偶有胸悶絞痛,最後咳血而亡,看似是因爲病症,實則乃是下毒所緻。”季朝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身爲醫者他見過太多的死亡。
黃家又是杏林世家,在藥丸上動了手腳,别說趙教谕,就連陶大夫都無法察覺。
譚敏死前的種種症狀和她的病症完全吻合,就好似馮二死于心疾一般,在常人看來并沒有任何異常,誰能想到是藥物所緻。
陳縣令看着眼眶發紅的趙教谕,兩人認識多年,此時也心有悲戚。
“教谕,你且看着,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譚姑娘屍骨上留有證據,日後秦氏必定要爲此償命!”湛非魚低聲安撫着,這也是因爲秦氏想要在最快的時間裏毒殺譚敏,所以才留下了鐵證。
半個時辰後,回到縣學的住所,趙教谕因爲情緒波動太大而昏睡了。
“這是藥方。”季朝策把剛寫的藥方遞給了湛非魚,見她眉頭緊鎖不由道:“趙教谕身體無礙,不過是一時悲恸所緻。”
“我明白。”湛非魚點點頭,吹幹了墨迹後交待門外的小厮去藥鋪買藥,“三碗水煎成一碗,等教谕醒後,先服藥,兩刻鍾之後再把青菜粥送來。”
“是,小的都記下了。”小厮點點頭,把藥方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又接過湛非魚給的銀子,動作麻利的離開去買藥了。
院子裏,重光估計湛非魚要等趙教谕蘇醒後再離開,見她關上門走過來了,壓低聲音道:“當年服侍譚敏的兩個丫鬟都已經查到行蹤了,黃家二房的夫人是秦家女,算起來是秦氏的姑姑。”
重光查的細緻,确定了譚敏的死因之後,即便時隔十年,但有些人有些事卻慢慢串聯的浮出水面了。
“以秦氏的謹慎小心,她不會直接讓她的姑姑幫忙。”湛非魚不認爲黃二夫人知曉此事,但這藥丸必定是黃家人動的手腳。
在庭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湛非魚思慮一番後開口道:“譚敏之死可能萬雲浩都不知曉,那麽唯一知道的隻有當年制藥的大夫,大夫或許也不知道要害的人是誰,可能是被重金收買,也可能是秦氏知道了他的把柄。”
“我親自去南宣府走一趟。”重光之前隻查了秦氏,這個制藥的大夫可能是破案的關鍵。
可想到郝嬷嬷對秦氏的維護,重光看着繃着臉的湛非魚道:“即使查出來了,郝嬷嬷可能一人抗下所有的罪名,不會牽連到秦氏。”
陽光斜斜的灑落到亭子裏,湛非魚沐浴在陽光之下,可周身的氣息卻顯得如此冰冷而無情,“砍頭不過碗口大的一個疤,我們不需要秦氏殺人償命,隻需要讓她一無所有就可以了,活着有時候比死更痛苦。”
真的要殺人償命的話,湛非魚都不需要拜托重光動手,她自己就可以殺了秦氏,可一刀解決了秦氏太便宜她了,所以湛非魚不在乎什麽證據,她隻需要最終的結果。
胖丫頭這聲音讓人直發毛啊!七爺還擔心有人欺負她,重光瞄了一眼眼神冷的刺骨的湛非魚,她不去欺負人就不錯了。
湛非魚等了兩日,确定趙教谕隻是有些精神恹恹的,但身體沒什麽問題後,這才向趙教谕請假。
剛放下藥碗的趙教谕想都沒想的就拒絕了,“你去南宣府?不行!府試在即,切不可分心!”
“教谕我保證即便外出也帶着書,不會耽擱功課的。”湛非魚連忙開口保證。
看着不爲所動的趙教谕,湛非魚不得不再次哀求,“要不教谕你給我布置功課,我一回來就交給你批改,短則五日,多則十日我一定會回來。”
“不行!”趙教谕不用想也知道湛非魚去南宣府是爲了什麽,壓下心底的動容,聲音嚴厲道:“敏敏的事你不用内疚,即便是你因爲秦氏,卻也是爲了爲了我,你當老夫如此是非不分嗎?”
湛非魚提議開棺驗屍,有一半原因是爲了對付秦氏,餘下一半則是不想譚敏死不瞑目。
“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于物,故多憂戚。小魚,你非小人,又何必拘泥于此?”趙教谕是半點沒有責怪湛非魚,看着她态度堅定的要去南宣府,不由歎息一聲。
“老夫一生坦蕩,即便萬雲浩背叛,即便敏敏被毒害,可老夫卻無愧于天地。小魚,你的路還長,你此舉并無任何不妥,不必放在心上。”趙教谕摸了摸湛非魚的頭,小姑娘這兩日眉頭都是皺的,看向自己時眼裏都是自責和内疚,真是個心善的傻孩子。
趙教谕突然問道:“橫渠四句可記得?”
湛非魚面容肅然的回答:“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小魚,你且記得此言,日後行事以此爲準則便可。”趙教谕神色舒緩了幾分,隻要小姑娘不是作奸犯科,自私一點,狠毒一點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
趙教谕終究拗不過湛非魚,最終答應她去南宣府。
東湖客棧是南宣府最大的客棧,而客棧的臨湖小軒更是雅緻,院子并不大,正房五間,還有兩間偏房,但因爲臨湖修建的,風景極好,但凡不差錢的客人都會選擇臨湖小軒來住。
“小姐這邊請。”客棧掌櫃的殷切的招呼着湛非魚三人。
别看穿的并不華麗,甚至都沒佩戴首飾,可舍得一天五兩銀子的房錢,而且一下子就包了十日,這小姑娘身份絕對非同一般。
“勞煩掌櫃的。”何暖接了一句,不但她和何生都過來了,重光也來了,隻不過進了城門之後先行離開了。
掌櫃的熱情的把三人帶去了後院的臨湖小軒,“院子裏有廚房,若是需要什麽可以吩咐一聲,也可以點菜讓我們送過來。”
何暖身爲貼身丫頭,差不多是十八般武藝都會,廚藝也不差,再者要住十來天,何暖更願意親自下廚,“一會我寫了菜單子,掌櫃的讓人把蔬菜瓜果送來即可,我們自己開火。”
這丫鬟竟然識字?掌櫃的對湛非魚三人的态度更爲恭敬了幾分,這年頭也就大戶人家的丫鬟才識字,有些小戶人家連嬌養的女兒都不認識幾個字。
一路車馬勞頓,湛非魚這會已經有些累。
不過湖邊空氣清新,院子裏不知種了什麽花,淡淡的花香味順着清風吹了過來,倒是讓人心曠神怡。
“送些熱水過來。”湛非魚打算洗個澡再睡一下,至于秦氏的事,等休息好了再做打算。
掌櫃的剛要開口,卻聽見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卻是客棧的夥計,這急匆匆的模樣好似背後有小鬼在追一般。
“胡三,你瞎跑什麽,擔心驚擾了貴客!”掌櫃沉着臉斥了幾句,随後又向湛非魚道歉,“這小子不經事,打擾貴客了。”
“掌櫃的,不是我要跑,實在是……”胡三這話還沒說完,他身後卻有三人跟了過來。
人走的近了,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脂粉味太重,随風吹了過來,鼻頭癢癢,湛非魚沒忍住打了兩個噴嚏。
“哪裏的臭丫頭,口水都噴到我家小姐身上了,還不快滾開!”身着綠色襦裙的丫鬟厲聲罵了起來,嫌惡的瞪着湛非魚,若不是看一旁站着的何生和何暖,估計都要動手了。
何暖臉一沉,湛非魚卻阻止了,“阿暖,我們進去吧。”
“是,小姐。”何暖剛要從掌櫃的手裏接過院子的鑰匙,卻見這丫鬟卻一下子沖過來,明顯是要搶鑰匙。
何暖的身手是比不上何生,可對付一個潑辣的丫鬟卻是綽綽有餘,衆人隻見何暖手一動,鑰匙已經被她抓在手中了。
“啊!”沖的太猛,卻沒搶到鑰匙,丫鬟控制不住的往前栽了過去,發出尖利的喊叫聲。
唯恐自己摔倒地上,讓原本就不漂亮的臉受傷了,丫鬟愣是扭了一下腰,身體往右側倒了去,雙手往前一撲,這樣即便摔倒了,也有湛非魚這個肉墊子。
俏生生的站在原地,湛非魚動都沒動一下,好似被吓到了。
可何暖卻毫不客氣的一腳踹了過來,丫鬟剛慶幸自己抓了這胖姑娘當肉墊,可屁股突然一痛,巨大的力度直接把她踢飛了出去。
砰一聲!小丫鬟一頭栽進了旁邊的花叢裏。
呃……湛非魚烏黑的雙眼倏地瞪圓了,一臉同情的看着花叢裏的綠裙丫鬟,清脆的小嗓音慢悠悠的響起,“回廊四合掩寂寞,碧丫鬟對紅薔薇。”
“還有這詩?”總是溫和沉穩的何暖難得露出驚詫的表情,她雖然也識文斷字,可詩詞歌賦卻是不精通。
看着屁股朝上倒在薔薇叢裏的丫鬟,何暖懷疑的看了一眼湛非魚,小姐該不會是胡謅的吧?畢竟不久前小姐才寫了一首打油詩,顧大人的回信足足有三頁紙,簡直把小姐罵的狗血噴頭。
“原句是碧鹦鹉對紅薔薇,這不是爲了應景改了一下。”湛非魚笑着解釋,看了一眼鮮花盛開的庭院,“阿暖,作詩需要有感而發,這幾日我一定要多寫幾首讓老師刮目相看。”
何暖和何生同時沉默着,吟詩作對什麽的,小姐高興就好,左右他們兄妹也聽不懂,也不會像顧大人那般被氣到。
“我的臉!”摔懵的丫鬟終于從薔薇叢裏鑽了出來,一擡頭,着實把人給吓到了。
原本這丫鬟長相就顯得刻薄,瘦長的臉上沒幾兩肉,三角眼略微下垂,塌鼻子不說,鼻孔還大,偏偏喜歡高昂着下巴看人,露出兩個黑洞洞的鼻孔。
可之前醜歸醜,至少不吓人,但此刻,她一張臉被薔薇刺給劃破了,七八道血痕交錯在臉頰上,破了皮不說,還滲着血珠子,這幸好是在下午,這要是大晚上的絕對能把人吓死。
湛非魚蹭一下躲到了何暖身後,探出頭來,笑意嫣然的道:“阿暖,我又想吟詩了,《三月東湖遇鬼》人醜似惡鬼,擡頭驚四鄰。辣手摧薔薇,血口吞萬靈。”
噗嗤一聲,掌櫃的忍住了,可站一旁的小夥計胡三笑出聲來,若是那些高深的詩詞他也聽不懂,可湛非魚這詩通俗易懂,關鍵還貼切又應景。
“我要殺了你!”一摸臉,疼痛不說,關鍵指尖還殘留着血迹,丫鬟尖利的叫了起來,面容猙獰,眼神惡毒而兇殘,倒真的應了湛非魚這首打油詩。
“翠竹姑娘,你冷靜一點。”掌櫃的趕忙上前阻攔,他雖不知湛非魚的身份,可小姑娘出口成章,這身份絕對不普通。
而面前三人,掌櫃的卻是認識的,這尖叫着,在他老臉上抓了幾把的丫鬟叫翠竹,雖然是個丫頭,可她主子身份卻也貴重,青涯書院明家三公子的夫人,而一旁沉着臉沒說話的婆子是三夫人的奶嬷嬷。
“翠竹退下!”一聲怒喝,魯嬷嬷腳步上前,粗壯的胳膊一把抓住了翠竹的手腕,一個用力就把人扯到了一旁。
啪一聲!魯嬷嬷擡手就給了翠竹一巴掌,闆着臉厲聲責罵,“沒用的東西,丢盡了三夫人的臉!大街上狗咬了你一口,你難道還要咬回去不成?你是明家的丫鬟,被人傷了自然有明家、有黃家、有官府給你做主,大吼大叫的像什麽樣!”
罵聲停下後,魯嬷嬷陰森森的看了一眼湛非魚,擡手又往翠竹臉上狠狠的扇了幾巴掌,“你行事張狂在前,這幾巴掌是給你的懲罰!至于你這張臉被毀了,三夫人自然會給你讨回公道!”
翠竹被打的說不出話來,臉頰已經高高的紅腫起來,臉上布滿指印不說,嘴角也裂開了流着血,之前被薔薇刺劃拉出來的血痕看着更嚴重了,這臉乍一看就跟毀了容一般。
湛非魚看着指桑罵槐的魯嬷嬷,這一口一聲明家,一口一聲官府的,不是在責罵自家丫鬟,而是在威脅湛非魚。
不是被吓大的湛非魚小白眼一番,脆聲催促:“阿暖,别人家在打狗,太吵了,走吧,進院子休息。”
“是,小姐。”何暖立刻應聲,至于魯嬷嬷,就算她把翠竹給打死了,何暖都不會多看一眼。
“慢着!”明三夫人終于開口了,要說漂亮的确是漂亮,豔光四射的那種。
柳葉眉、丹鳳眼,高挑的身材,雲錦石榴裙配上整套的銀點翠頭飾,手腕上是品相上好的紅珊瑚手串,大紅的顔色襯的她膚色嬌嫩白皙。
明三夫人豔麗而高傲,好似盛開的牡丹花,有力壓群芳的風姿。
湛非魚鬧騰歸鬧騰,可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能鎮住場子,此刻她從何暖身側走了過來,身姿挺拔如同青竹,收斂了笑意後,氣質沉靜宛若這東湖之水,“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你們打傷我丫鬟,我也不和你計較,就讓出這院子再尋其他住處。”明三夫人絕對是跋扈的性子,一開口便是高傲的施恩姿态。
湛非魚回頭看向一旁的何生,“阿生,你去趕馬車,既然這院子不能住了,我們就去章大人府中暫住,既然來了南宣府,總該拜會章大人,否則就太失禮了。”
章大人?不說掌櫃的一愣,就是姿态高傲的明三夫人也是面色微變,卻不知湛非魚這話是忽悠人的,還是确有其事。
湛非魚隻是簡單的梳了個丫髻,頭上都沒有昂貴的首飾,隻簪了一朵絹制的絨花,衣裳也是最普通的棉質,但看她這如圭如璋的氣度就知道是個讀書識字的,而且能出口吟詩,更說明她來自書香之家。
所以她一說章大人,在場的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南宣知府章程禮。
“小姐可是指章知府?”掌櫃的小心翼翼的詢問,這若是章大人的客人,别說掌櫃的,盛氣淩人的明三夫人也絕對不敢得罪。
青涯書院是南宣府最大的書院,而山長明老先生更是桃李滿天下。
明山長育有三子,長子在朝爲官,次子在書院教書,而三子卻是個放蕩不羁的性格,迄今也隻是秀才功名,娶妻黃氏,出自杏林黃家二房。
所以真的論起身份來,明三夫人的确身份顯赫,但和章知府這邊比起來卻是不夠的,章知府可是四品大員,而明家大公子也隻是翰林院侍讀,正六品而已。
湛非魚沒回答掌櫃的話,而是看向面色難看的明三夫人,“黃家?可是杏林黃家?我記得黃家隻有二房有女,你母親是秦家女?”
譚敏之死的直接原因是人參榮養丸被動了手腳,而這藥丸出自黃家,二房夫人乃是秦家女,秦氏也要喊一聲姑姑,如果這位明三夫人是黃家的女兒,那和秦氏就是表姐妹了。
“你是誰?”黃俪忌憚的看了一眼湛非魚,若是在平日,一個八九歲的胖姑娘,她根本不放在眼裏。
可湛非魚先是搬出了章知府的名頭,現在又對黃家、秦家如此了解,這至少說明她也是出身大家族,隻是她來東湖客棧住,想必不是南宣府的人,或許是臨近州府的某個世家千金。
“我的身份不必提,你表姐萬夫人知曉。”湛非魚丢下一句話,卻是懶得再浪費口舌了,和何暖何生直接進了院子。
黃俪此生最恨兩人:一個是她丈夫明家三公子,另一個則是萬夫人秦氏。
“三夫人,樓上還有房間空着。”掌櫃的态度恭敬的提了一句,眼前這小院是肯定不行了,但東湖客棧還有不少房間空着,雖然比不上這風景怡人的單獨院落,可比起其他客棧卻是好太多。
“要一間清淨一點的。”黃俪冷聲丢下話來,卻是邁步往來時的路走了去,如果是以前即便再好奇湛非魚的身份,黃俪也不會去見秦氏。
但今時不同往日,一想到秦氏如今成了寡婦,黃俪臉上頓時露出暢快的笑來,“嬷嬷,這人就該認命,笑到最後的才是勝者。”
曾經的萬宅車馬喧鬧,正應了那一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可如今的萬宅卻是極其蕭索,白燈籠在風中搖晃着,整座宅子靜谧的聽不到什麽聲音,入夜之後更像是鬼宅。
“她來做什麽?”佛堂裏,秦氏看似嬌柔的面容卻多了一抹厲色,明顯是厭惡黃俪的到來,可如今她卻沒有拒人門外的權利,“嬷嬷,你去待客,我馬上過來。”
待客的正廳,黃俪嗤笑一聲,冷眼看着态度恭敬的郝嬷嬷,“我姐夫都入土爲安了,堂姐這架子倒和從前一樣,這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嗎?”
哐當一聲響,黃俪直接把茶杯砸向了郝嬷嬷,看着這老奴忍氣吞聲的模樣,頓時感覺通體舒暢,憋屈了二十多年,這口惡氣總算是出出來了。
額頭被砸了一道小口子,茶水潑了一頭一臉的,郝嬷嬷再好的性子此時也動怒了,可卻隻能低着頭,不敢給秦氏招惹麻煩。
“我記得郝嬷嬷你以前可是很能說的,現在就成啞巴了?還是說郝嬷嬷你不把我這個明三夫人放在眼裏?”黃俪厲聲質問,丹鳳眼裏怒火蒸騰,明顯是來算舊賬的。
“三夫人息怒,老奴絕無此意。”低着頭,郝嬷嬷隻能再次伏低做小的認錯。
冷聲一哼,黃俪瞄了一眼身側的魯嬷嬷,“嬷嬷,既然這老奴不懂規矩,你替我好好教導教導她。”
“是,夫人。”魯嬷嬷立刻應下。
主子有主子的矛盾,而奴才自然也有奴才之間的仇恨,以前是敢怒不敢言,可如今西風壓倒東風了,自然是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腳步上前,魯嬷嬷身材粗壯魁梧,有一把子的力氣,而她對面的郝嬷嬷卻是個清瘦身材,因爲一輩子沒成親,郝嬷嬷看起來更爲年輕一點,雖然臉上也有皺紋,可從五官來看,年輕的時候明顯漂亮多了。
“郝妹妹,你一貫重規矩,沒想到臨老了卻沒了規矩,那就讓姐姐我好好教導教導你。”魯嬷嬷笑的猙獰,猛地擡手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郝嬷嬷的臉上。
站在角落裏的兩個丫鬟一驚,可看着氣勢洶洶的魯嬷嬷,卻是不敢上前,畢竟連郝嬷嬷都不敢反抗,更别提她們這些小丫鬟,哪個敢放肆。
等穿着孝服的秦氏過來時,郝嬷嬷的臉已經被打腫了,再加上衣襟濕透還沾着茶葉,這一瞬,秦氏的面容狠厲了幾分,可進門之後,神色卻又恢複如常。
“嬷嬷,你下去處理一下臉上的傷口。”秦氏端坐在主位上,看向嚣張跋扈的黃俪,“表妹是來萬宅耀武揚威的,欺辱我這個未亡人嗎?黃家什麽規矩我不清楚,可明家也是書香門第,這規矩想必和秦家相似,表妹需要我去問問明山長嗎?”
“表姐,你如今也就剩下這點本事了?”黃俪咯咯笑了起來,撥弄着手上的大紅護甲,“表姐你如今是個寡婦,兒子也才四歲,你怎麽還不懂夾着尾巴做人的道理呢?”
黃俪是沒什麽腦子,可她還是明三公子的妻子,而秦氏如今除了一塊萬雲浩的牌位,她什麽都沒有了。
秦氏眼底有怒火一閃而過,可出口的嗓音依舊輕輕柔柔,“表妹,我夫君慘死,可他還有同窗好友在,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你必定會被妹夫押着來我這裏請罪。我若是不堪其辱的尋死,你這個罪魁禍首絕對會被千夫所指,以明家的家風,這個下堂婦你是當定了!”
秦氏這番話并不是危言聳聽,她如今再落魄,可對付一個黃俪卻是手到擒來,畢竟黃俪惡名在外。
秦氏如果再狠一點,帶着一雙兒女“尋死”,或者讓女兒去青涯書院一頭“碰死”在大門口,黃俪的下場隻會更慘。
“你這個賤人!”黃俪氣的攥緊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明明自己才是受欺辱的那一個,偏偏所有人都跟瞎了眼一般,都偏向秦瓊這個賤人!
秦氏倒也不打算激怒黃俪,沒必要爲了這麽一個蠢貨消耗自己的名聲,将人震懾住了即可。
“表妹,我如今成了寡婦,再也無法和你争鋒。”秦氏神色黯淡下來,示弱一番後再次道:“但你若一而再的欺辱于我,不過是兩敗俱傷而已。”
“行了,秦瓊,你這不要臉的姿态留着去騙外面的男人吧!”話說的歹毒又難聽,黃俪壓着怒火直接問道:“我問你可認識一個胖丫頭,看着不過七八歲,身邊的兩個下人應該是兄妹,她認識章知府,你可知是哪家的?”
幾乎是黃俪一描述秦氏就想到了湛非魚,她居于内宅,以前也會舉辦宴會,也會出去做客,但結識的也都是内宅夫人,當然也見過不少孩子。
可秦氏認識的,黃俪一般也知道,畢竟真的論起身份來,黃俪是明家三夫人,即便她名聲再差,可沖着明山長和青涯書院的名頭,這些帖子也都會送給黃俪。
“你說的小姑娘是不是膚色很白,眼睛尤其大……”秦氏詳細的說了一下湛非魚的外貌。
見黃俪點頭後,秦氏眼神微沉,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這都三月份了,湛非魚來南宣府做什麽?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黃俪不滿的追問了一句,最見不慣秦氏這不幹脆的模樣,這賤人自小就會裝模作樣,話說一半留一半,似是而非的讓人以爲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壓下心地不安,秦氏開口道:“她叫湛非魚,并不是什麽世家子弟,出身農家,是這一次上泗縣縣試的案首,想必明山長應該提起過。”
“就是那個把孫福下大獄的賤丫頭?”聲音猛地拔高,黃俪胸口瞬間燃起了怒火。
縣案首什麽的,黃俪還真不知道,明山長是公公,又不喜她這個兒媳婦,一年到頭說不上幾句話,而黃俪也懶得聽明山長那些叽叽歪歪的大道理。
可去年孫福被下了大獄,孫家的生意漸漸敗落,除了仝府損失慘重之外,黃俪也是虧了不少銀子,她在孫福這裏投了銀子開鋪子,若不是還有嫁妝,她現在估計連一套上百兩的首飾都買不起了。
“就是她,表妹,我下半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勸你不要去招惹湛非魚,她雖是個鄉野丫頭,可卻也是章知府的座上賓,而且傳聞她拜師顧大學士,湛非魚是你惹不起的。”秦氏規勸了幾句,将湛非魚擡的高高的,無形之中也就貶低了黃俪的身份。
“拜師顧學士?這話也就是那些蠢貨會相信!”黃俪不屑的嗤笑起來,自己雖然不像秦瓊這賤人一般對讀書的人懂得多,可顧學士的名聲她還是知道的。
要說明家三公子,那真的是個放蕩不羁的性子,要說有才的确有,讀書的天賦甚至超過前面兩個哥哥。
但明三公子這性子卻能把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給氣死,說不科舉他就真的撂擔子不幹了;說要采菊東籬下,他就真的能把草廬當成家。
嫌棄黃俪這個妻子粗鄙不堪,得,他是沒休妻,可他不和黃俪同房了,也不生兒育女,說是怕生出一個和黃俪一樣的孩子,到時候敗壞了他的名号。
狂生明三的名頭響徹大江南北,他過的潇灑肆意,明山長這個老父親也懶得管了,當然是管不了,可黃俪卻是氣的差一點吐血,她官夫人的夢徹底碎了,她能不恨嗎?
明三公子生平隻有一樁憾事:一開始黃俪還自作多情的以爲明三說的是自己,畢竟她的确不符合明三公子的娶妻标準,她的才女名頭都是假的,隻是爲了和秦氏争鋒而造出來的。
當秦氏嫁給萬雲浩之後,一貫不服輸的黃俪也在給自己物色夫君的人選,萬雲浩是有才,十二歲就考取了秀才,可他出身農家,家境貧寒,這是萬雲浩最大的缺點。
黃俪可不想嫁給一個窮酸,到時候還要拿嫁妝出來供夫君讀書,即便是考上舉人又如何?當個七品縣令有幾兩銀子的俸祿。
黃俪一直想壓過秦氏,所以她挑中了明三,明山長的小兒子,自幼就有神童的稱号,而且八歲就考取了秀才,比起萬雲浩足足早了四年。
更重要的是明三公子有身價啊,青涯書院山長的小兒子,家境富裕,母親同樣出身官宦之家,黃俪也是膽大包天的性子,她借着中秋宴會的機會,直接把明三公子撞下了水,手段拙劣,可兩人親事卻是訂下了。
而明三公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拜師顧學士,他當年去了京城,辦法用盡了,誠意十足,就差沒把心剖出來了,可惜顧學士卻根本不收徒,明三隻能抱憾而歸,之後行事更爲放蕩不羁。
所以此時聽秦氏說湛非魚拜師顧學士,黃俪直接嗤之以鼻,明三那等的天賦才學都不行,一個出身卑賤的黃毛丫頭還能拜師顧學士,她白日做夢來的更快一點。
黃俪來的快,走的也快,看她離開時那表情,想必是找湛非魚算賬去了。
“嬷嬷,你的臉可要看大夫?”秦氏柔聲問道,目光裏透着關切和自責,說到底如果不是和黃俪這個表妹積怨已久,黃俪就不會掌掴郝嬷嬷。
“小姐,老奴皮糙肉厚的,塗了藥已經沒什麽事了。”郝嬷嬷笑着開口,卻牽扯到臉頰的傷,痛的嘶了一聲。
即便塗抹了最好的消腫藥,可這臉都被打腫打紫了,沒有半個月的時間都好不了。
讓郝嬷嬷坐了下來,秦氏憂心忡忡的開口道:“嬷嬷,湛非魚來了南宣府。”
“什麽?”郝嬷嬷一愣,剛剛她出去了,所以沒聽到黃俪和秦氏之間的談話,不由詫異的道:“難道是爲了四月的府試?可如今還有一個多月,現在來南宣府也太早了。”
秦氏也猜不透湛非魚此行的目的,可她卻有種不祥的預感,湛非魚或許是沖着自己來的,難道是因爲馮二的死?
可根據黃濱從上泗縣傳回來的消息,馮二的屍體已經埋在上泗縣外一處荒山上,負責安葬的官差并沒有焚燒屍體來消除證據,還給馮二立了墓碑。
秦氏當初的想法是陳渭彬肯定會包庇湛非魚,那勢必要毀掉馮二的屍體,如此一來就能給湛老大脫罪,而陳縣令一旦這樣做了,那就入了秦氏的陷阱。
日後馮二之死被曝出來,陳縣令也好,湛非魚也罷,他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馮二如果隻是死于心疾,那爲什麽衙役要毀掉屍體?這不就是毀屍滅迹!
“小姐,衙門并不知道馮二的死是黃濱下了藥,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是湛非魚來南宣府。”郝嬷嬷更傾向于湛非魚是爲了府試的事來南宣府。
即便是黃濱暴露了,可這也查不到小姐身上,再者這是衙門的事,府試在即,湛非魚怎麽可能爲了一個小偷賊子的死耽擱自己讀書時間。
“嬷嬷,你派人去盯着黃俪,算了,我們還是靜觀其變。”秦氏又改了主意,卻是不敢輕舉妄動。
就好比黃俪如今敢上門欺辱秦氏,她如今是個寡婦,對秦家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價值了,所以什麽人都敢踩一腳。
秦氏如今不管做什麽都要三思而後行,因爲她已經承受不起失敗的代價。
……
臨湖小軒不但風景好,還很安靜,的确是休息的首選之地,當然這房費也不便宜,十日就要五十兩銀子,普通農家一年也就存個二三十兩。
湛非魚沐浴之後,還沒睡重光就回來了,隻不過兩人話還沒說上三句,院子外就有嘈雜聲響起。
“耿捕頭,這裏面住的小姑娘認識章大人。”掌櫃趕忙開口,唯恐動作慢了一點,耿捕頭就帶着人沖進院子,沖撞了貴人,耿捕頭難逃其咎,他這個掌櫃的估計也要被東家給辭退了。
“閉嘴!”耿捕頭是個黑臉壯漢,脾氣異常暴躁,此時怒目圓瞪,直接把掌櫃的給吓住了,尤其是他還拍了拍腰間的佩刀。
掌櫃的都想要跪下了,這都什麽事啊!可偏偏他交好的鍾捕頭和耿捕頭是死敵,兩人同在府衙當差,平日裏就貌合神離,但凡逮着機會就會對對方下死手,這也是耿捕頭不給掌櫃面子的原因。
重光精準的把梨子核丢到了果盤裏,笑睨着打着哈欠的湛非魚,“你這闖禍的本事是一流啊,我才離開半個時辰,府衙的官差都找上門來了。”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湛非魚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這官差不是離開的黃俪叫來的,就是秦氏弄來的,章知府治下如此森嚴,竟然還有仗勢欺人的官差,看來還是要考取功名啊。
砰一聲,院門被踹開了,長驅直入的耿捕頭倒也不敢太過分,畢竟真損毀了客棧的東西,他也是要賠銀子的。
東湖客棧來頭可不小,他可以不給掌櫃的面子,卻不能知法犯法。
“大白天的就有匪徒破門而入,這是披着衙役的官服,所以有恃無恐了嗎?”湛非魚笑眯眯的開口,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看着氣勢兇狠的三個衙役,面容沉靜卻無半點懼怕之色。
耿捕頭怒容滿面,厲聲喝問:“剛剛是誰惡意傷人?青天白日,你竟然縱仆行兇,還不立刻将犯人交出來!”
坐在下首的重光對着湛非魚眨眨眼,“這就是官字兩個口,上說有理,下說也有理,便是把你抓了又如何?這罪名都安排妥當了。”
“我聽聞前朝時曾有一昏官,爲非作歹、禍害四方,百姓不堪其苦。”湛非魚笑着繼續說道,“有詩雲:前得尹佛子,後得王癞獺。判事驢咬瓜,喚人牛嚼沫。見錢滿面喜,無镪從頭喝。常逢餓夜叉,百姓不可活。”
“胖丫頭我讀書少,你别忽悠我,你念叨的這也是詩?”重光滿臉懷疑之色。
自從湛非魚一首打油詩把顧學士氣的連寫了三張紙,把她罵的狗血噴頭,重光對湛非魚的作詩水平就産生了嚴重的懷疑。
“這怎麽就不是詩了?再說這也不是我寫的!”湛非魚鄙視的看向重光,見他還不相信,“那行,等明日你随我去拜見章知府,你當面求證。”
耿捕頭剛打算抓人,可聽到湛非魚提起章知府,又遲疑了幾分,湛非魚這從容淡定的态度,讓人難辨真假。
重光嗤了一聲,看似吊兒郎當的姿态,可周身氣勢卻陡然一變,武者的戾氣讓人畏懼三分,“還不走?這是要留下來吃晚飯?”
雖然想要讨好明三夫人,可耿捕頭更不敢得罪章知府,遲疑了半晌,隻能抱拳道歉,“剛剛多有得罪,還望小姐多多諒解!”
就這麽走了?急的滿頭大汗的掌櫃的無比佩服的看向湛非魚,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果真非同一般,即便連身份都不曾表露,卻就把耿捕頭給吓走了。
房間裏,聽到魯嬷嬷的回禀,黃俪氣的直接砸了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怒道:“姓耿的就這麽走了?他是豬腦子嗎?一個小姑将都對付不了!”
“夫人息怒。”魯嬷嬷趕忙安撫着暴怒的黃俪,耿捕頭平日裏耀武揚威的,那也是對平頭百姓,真遇到達官顯貴,他哪敢逞兇。
“沒用的東西!”氣的直跺腳,黃俪透過窗戶遠遠的看向臨湖的小院子,恨不能一把火把屋子連同湛非魚給燒了,“嬷嬷,現如今一個賤丫頭都敢不給我臉了!說到底還不是明三不願意科舉,他若在朝爲官,南宣府誰敢如此對我!”
尖利的嗓音裏是滿滿的怒氣和怨氣,黃俪自小就是掐尖要強的性子,偏偏她自以爲嫁得好,可明三卻成了浪蕩子,整日瘋瘋癫癫的,若不是和離了嫁不到好男人,她早就離開明家了!
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黃俪坐的椅子上,等猙獰扭曲的面容慢慢恢複正常,黃俪忍不住道:“章家那老婆子還沒有露口風嗎?一個不能下蛋的老母雞,她還要留到什麽時候!”
“夫人,即便端出婆婆的身份,可章夫人出身孔氏,章知府又不同意,章老夫人也不能替兒子休妻。”魯嬷嬷苦着臉,即便黃俪再無理取鬧,她也得好言好語的安撫。
而且以魯嬷嬷對章老夫人的了解,她是想要讓章大人休妻再娶,可章府如今還有一個表姑娘住着,這都住了一年多了。
隻怕比起自家夫人,章老夫人更想讓外甥女嫁給章知府,畢竟那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隻是因爲守了望門寡,所以年歲大了一點。
黃俪在明三公子身上看不到希望了,可她還想當官夫人,否則等明山長死了,明家勢必要分家,明三公子那放蕩的性子,分了家估計連家産都守不住。
一想到日後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黃俪恨不能明日就和離再嫁!而章知府則是黃俪挑中的最好的再嫁人選。
四品的知府,再往上走一走,那可是三品大員了!一想到自己日後诰命加身,不管是黃家還是秦家,堂姐妹表姐妹,又或者是出閣前的那些玩伴都要對自己行禮,一個一個巴結自己奉承自己,黃俪做夢都能笑醒。
走廊外有腳步聲傳來,魯嬷嬷立刻起身往門口走了去,見到來人後,魯嬷嬷眼底有鄙夷之色快速閃過,但還是畢恭畢敬的行了禮,“柴公子裏面請。”
屋子裏,聽到魯嬷嬷的話,原本焦躁暴怒的黃俪一掃怒容,臉上反而露出小女子般嬌羞的笑來。
嘎吱一聲,門被魯嬷嬷從外面給關上了,而她也沒有走多遠,這間房在走廊盡頭,因此魯嬷嬷就守在了樓梯口這邊,确保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屋内幽會的一男一女。
“柴郎,你來了。”黃俪笑盈盈的開口,隻是姿态依舊高傲,微微昂着下巴,好似嬌寵的小公主一般。
柴公子端的是文質彬彬、俊朗非凡,即便是最普通的藍色長衫,可穿在他身上卻也顯得儒雅,尤其柴公子膚色白,笑起來更顯溫柔多情。
“收到你送來的信,我立刻就過來了。”柴頤朗聲開口,站在黃俪身邊,擡手将她散落的發絲順到了她耳後,指尖不經意的擦過白嫩的耳垂,惹的黃俪微微顫抖戰栗了兩下。
黃俪原本是等柴頤過來商讨賺銀子的事,不過剛剛被湛非魚氣狠了,她便沒有任何隐瞞,快速的把事情說了一遍,“枉費你平日給了姓耿的不少好處,到了關鍵時刻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俪兒,你說那小姑娘叫湛非魚?”柴頤怔了一下,看黃俪眼神陰狠,似乎還想要派人去動手,趕忙道:“俪兒,不可輕舉妄動,不提她是不是拜師顧學士,可她卻是上泗縣縣試的案首,幸好耿捕頭沒有抓人,否則就麻煩了。”
耿捕頭手中那點權利算什麽,若是得罪了湛非魚,章知府必定會追究,耿捕頭這身官服隻怕就要脫下來了。
“一個縣案首算什麽?我難道還要讓着她?”嗓音尖利的刺耳,黃俪氣的瞪着柴頤,一巴掌揮開他伸過來的手,尖銳的指甲從柴頤手背上劃過,帶出一道血痕來,可在氣頭上的黃俪根本沒看見,即便是看見了,估計也不會在意,畢竟柴頤此刻惹她生氣了。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柴頤幾乎被氣的吐血,可爲了銀子,不得不好聲好氣的安慰着黃俪,直到她消了氣,這才解釋道:“一個黃毛丫頭不算什麽,可俪兒你不知道,章知府很是看重湛非魚,無緣無故的得罪她,章知府那邊不好交代。”
“怕什麽?這裏是南宣府,你随便找個地痞無賴過來,隻要不露面,還怕章知府追查嗎?”黃俪任性慣了,根本不懂官場的兇險,柴頤越是不給她報仇出氣,她越是不甘心。
沒有證據又如何?章程禮是南宣知府,他要動一個人,又何必需要證據!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章知府動手,他隻要暗示一下,勢必有人替他出手。
可這些話柴頤沒辦法和沒腦子的黃俪說,除了攀比除了耍橫之外,黃俪根本聽不懂,即使聽懂了她也會任性的不管不顧,一門心思的隻想報仇。
黃俪冷哼兩聲,看着不爲所動的柴頤,氣惱的推了他一把,“章知府又算什麽?你可是陳家的幕僚,那可是大皇子的外家,章知府敢動你,那就是不給陳家,不給大皇子面子!”
黃俪一直想和離,她再嫁的人選有兩個:其一就是章知府,其二就是柴頤這個青梅竹馬。
可從前的時候,柴頤家境貧寒,而且運氣不好,鄉試屢屢不中,黃俪自然不會嫁給他吃苦,而如今,柴頤成了陳老爺的幕僚,倒是不差錢了,可身份地位太低,黃俪還是不願意下嫁。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再多也是浪費口舌,柴頤攬着黃俪的肩膀柔聲安撫了幾句,又轉移了話題,“美人妝那兒你查的如何?真的和裕王府有關?”
孫福因爲在縣學門口毆打教谕和一衆生員,被陳渭彬抓捕後下了大獄,當時孫家在南宣府的生意就受了影響,但那時仝府還在,孫福也算是仝同知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還不敢太過分。
可之後,随着仝同知被抓,孫家的生意徹底垮了,這其中損失了銀子的除了黃俪之外,也有柴頤,兩人如今盯上了日進鬥金的的美人妝。
“姓柳的那個賤人簡直不知好歹!”黃俪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話來,她虧了銀子,可看着美人妝生意火爆的賺銀子,這嫉恨的怒火可想而知。
也不是沒有人打過美人妝的主意,畢竟這隻是一家脂粉鋪子,而且是新開的,掌櫃的還是個立了女戶的女人,誰都要輕視幾分。
甚至還有惡意的人,想要人财兩得,畢竟柳掌櫃長的也夠漂亮,不同于尋常女子的溫婉賢淑,但飒爽英姿也别有一番風味。
隻可惜,所有打美人妝主意的人都铩羽而歸,輕則被教訓了一頓,重則被送進衙門罰了銀子、挨了闆子,最倒黴的兩家因爲行事太過于出格,最後進了大牢。
南宣府的商賈們一打聽,這才知道了一點風聲,這美人妝背後的東家可是裕王府!
但也有人不相信,裕王府低調多年,也沒聽過王府有脂粉生意,說不定是柳掌櫃自己放出的風聲,畢竟也沒人敢去裕王府求證。
“你别想了,我寫信問過大嫂了,的确和裕王府有關,但具體有什麽關系大嫂也不清楚,畢竟大哥也不過是個翰林院的六品小官,大嫂表面上風光,實際上也就那樣。”黃俪不屑的嗤了兩聲,明顯是看不上總愛端着架子的大嫂,連帶的也罷明家大公子給鄙視了。
說什麽在朝爲官,不過是個六品而已,有什麽可嘚瑟的,她若再嫁給了章知府,那可是正四品!
翰林院的六品官能是普通的六品嗎?非翰林不入内閣!可柴頤也懶得和黃俪說這些,隻是面色凝重了許多,和裕王府有關,那他之前的種種謀算都要落空了。
黃俪終究也舍不得銀子,畢竟她隻能靠嫁妝了,可自己又不善經營,幾個陪嫁的鋪子生意越來越差,賺的銀子都快不夠她花銷了。
“和裕王府有關又如何?我們不能動,不還是有陳家,你隻要煽風點火一把,還怕陳家不上鈎,到時候你想辦法把香胰子的方子弄到手,我手裏還幾個鋪子,不如到時候我也做這生意。”
黃俪倒是聰明了一把,想要借刀殺人!“陳胖子不是最喜歡年長又漂亮的女人,姓柳的賤人不是正合适!”
柴頤有那麽一瞬間的猶豫,畢竟他也看上了柳掌櫃,或許說是看上柳掌櫃這家美人妝的鋪子,而且她在鄰近幾個州府都開了美人妝的分号,隻要娶了柳掌櫃,這不亞于娶了一個金娃娃。
“還是俪兒你聰慧,我這就回去安排。”柴頤笑着稱贊,看到黃俪得意的昂着下巴,簡直都要翻白眼了,蠢成這樣也不知道黃家是怎麽養女兒的。
難怪明三不願意生孩子,當母親的這麽蠢,這生下來的孩子估計也聰明不到哪裏去!
……
在南宣府的街市上逛了一圈後,湛非魚低聲問道:“沒有人盯梢?”
“是的,除了一開始有兩個地痞之外,并沒有其他人跟着。”何暖回了一句,那兩個地痞估計也是看自己和小姐是兩個弱女子,所以才想着跟上來占點便宜。
不過在何暖一腳踹飛了一個想要偷錢袋子的小毛賊之後,兩個地痞在震驚後就迅速溜了,估計是擔心便宜沒占到反而被狠揍一頓。
“看來秦氏比我想象的還要沉得住氣。”湛非魚點點頭,倒也沒什麽失望,畢竟重光已經去調查杏林黃家了,尤其是查黃家二房,想要看看十年前是誰給譚敏揉制的人參榮養丸。
環顧了一眼熱鬧的街市,湛非魚笑道:“我們去美人妝看看,阿暖,你看上什麽了就直接說,你家小姐我如今不差銀子。”
獨家秘方就等于是壟斷了市場,香胰子如今賣的火爆,這利潤是滾滾而來,湛非魚現如今是真的不差錢。
“多謝小姐。”何暖被湛非魚這财大氣粗的模樣給逗笑了,平日裏看小姐讀書寫字,那叫一個沉穩懂事,此刻看來卻有幾分孩子氣。
南宣府最繁華的十字街路口,美人妝的鋪子就開在這裏。
除了脂粉之外,賣的最火爆的自然是各種價位的香胰子,尤其是禮盒包裝的,十兩銀子一盒,每一日都能賣出十幾二十盒。
“小姐,你怎麽來南宣府了?”柳葉曾經見過湛非魚一面。
美人妝鋪子的裝修還是源于湛非魚的設計,要說佩服,柳葉是真的佩服湛非魚,年紀小,可這腦子太聰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