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老二揣着二十兩銀錠子下了馬車,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這大半夜的,貴人就爲了打探死丫頭的情況?
馬車緩緩行駛着,丫鬟拿着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湛老二剛剛坐過的地方,眼中有嫌棄之色快速閃過。
“小姐,我們就這樣走了?”看着端坐在馬車裏的秦氏,丫鬟忍不住問了一句。
小憩的秦氏掀開眼皮看了一眼不解的丫鬟,白皙精緻的臉上露出笑來,“夫君屍骨未寒,我這個未亡人怎可大張旗鼓的外出。”
丫鬟一想也對,秦家乃是書香門第,最重規矩,小姐現如今的身份的确不合适外出,尤其見的還是湛非魚的二叔,雖然是個粗鄙的泥腿子,畢竟也是外男!
可如果要打探情況,派個小厮出來不行就了,小姐何必親自出馬?這疑惑在心頭一閃而過,不過這大半夜的,丫鬟也累了,見秦氏閉着眼休息了,自己也不敢再開口。
等馬車回到别院後,下馬車的丫鬟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行了,你去睡吧,我來扶着小姐。”穿着紫色短褙子的中年嬷嬷笑着說了一句,伸手把馬車上的秦氏扶了下來。
進了内院卧房,郝嬷嬷服侍秦氏解了頭發、卸了妝,等梳洗之後都快小半個時辰了。
“小姐,聽嬷嬷一句,湛非魚的事讓老爺他們處理,這事我們内宅婦人不好插手。”郝嬷嬷坐在床邊給躺下的秦氏打着扇,看着她明顯清瘦下來的身形,郝嬷嬷又是心疼又是擔憂。
“嬷嬷,我不甘心那,秦家那麽多外嫁的姑娘,但凡守寡的,隻能守着一個貞節牌坊過完下半輩子!”秦氏看似溫柔的臉上卻露出瘋狂的恨意。
沒有人知道得知萬雲浩死訊的時候,她是多麽痛恨湛非魚,那個賤丫頭毀了她的下半輩子。
郝嬷嬷怔了一下,抹去眼角的淚水,這就是命那!
雖然守活寡,可小姐還有小少爺和小小姐,有娘家照看着也是衣食無憂,比起外面那些喪夫的婦人卻是好太多了。
“嬷嬷,你去聯絡黃濱。”交待一句後,秦氏閉上眼睡了。
當年她一眼就相中了萬雲浩,寒門子弟又如何?隻要有讀書天賦,等他金榜題名後,再有秦家幫扶,自己這個诰命夫人指日可待。
至于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放眼南宣府也就仝旭最出色,可他十四歲房中就有了通房丫頭,萬雲浩卻不會納妾,因爲他需要讨好秦家。
等日後,萬雲浩位列朝堂,即便有小妾又如何?那時自己一雙兒女已經長大了,身爲正房夫人,她可不會在意幾個玩意。
秦氏交錯搭在腹部的雙手猛地攥緊了幾分,太用力之下指節都發白了。
她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該走哪一條路,她精心挑選了萬雲浩這個相公,隻等着日後诰命加身,可惜一切都被湛非魚那個賤丫頭給毀了,她怎麽甘心!
郝嬷嬷一直打扇打了半個時辰,這才動作輕緩的起身睡到外間的木榻上。
暗夜,有風吹過,雲層遮住了月亮,一道喊聲打破了深夜的靜谧,随之而來的兵器撞擊聲,讓淺眠的劉謇曾一下從床上坐起,一下子慌亂起來。
“抓刺客!”别院的侍衛厲聲喊了起來,數十道身影快速從不遠處飛掠而來。
而幾乎在同時,又有數道身影越過圍牆進入了别院,重光手中的雁翎刀一挑就把刺過來的長劍給挑飛了出去。
“禁龍衛緝拿要犯,閑雜人等迅速退開!”重光亮出禁龍衛的令牌,根本不理會面前幾個侍衛、護院,對着身後的下屬手一揮,“搜!”
“是!”身着禁龍衛黑鱗服的幾個手下随之呈扇形模式散開搜捕逃犯。
披着衣裳的劉謇快步出了卧房,聽着嘈雜聲面色異常的難看。
“大人,有逃犯闖了進來,禁龍衛正在抓捕。”快步而來的護院頭領谄媚的開口,手握長劍一副要保護劉謇的忠心姿态。
“逃犯?”劉謇幹瘦的臉皮子抽搐着,還有逃犯能從禁龍衛手底下逃出來,還這麽巧的逃到他住的别院!
“大人。”劉管家走上前來,不動聲色的對着劉謇點點頭。
今夜若不是禁龍衛,劉謇或許就放心了,此刻看着夜色,懸着的心卻依舊無法放下來。
黑暗裏,帶着銀色面具的殷無衍進了正院。
重光走在他身後,雁翎刀上有鮮血滴落,今夜已有人魂歸地府了。
“殷大人,不知道是什麽窮兇極惡的逃犯,竟然能從禁龍衛手底下逃走?”劉謇壓着怒火譏諷的開口。
面具之下的鳳眸冰冷而無情,殷無衍卻是看都沒看劉謇一眼,更别說答話了。
欺人太甚!劉謇氣的身體哆嗦了兩下,自己堂堂二品大員,禁龍衛指揮使不過是四品,若不是仗着聖上信任,他豈敢如此目中無人!
朝中官員隻知道禁龍衛指揮使是聖上養大的,據說是個孤兒,賜皇姓,掌管禁龍衛數年,卻已經是殺人如麻。
可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将,卻都極其厭惡禁龍衛的存在,畢竟禁龍衛辦案一貫不擇手段,因爲深受聖上信任,權利太大導緻朝中人人自危。
“劉大人,犯人蔡天是橫州府三凹山的山賊頭目,押解回京途中被同夥救走,禁龍衛收到消息這才幫助衡州府衙抓捕逃犯。”重光朗聲開口。
其實報出蔡天的名字後,劉謇就已經知曉了。此人的确是罪大惡極,曾經也是武将之後,可天生反骨,家道敗落之後竟然落草爲寇。
衡州府山脈連綿起伏,蔡天手底下不多不少三十六人,被他訓練之後,如同隐藏在深山中的野狼,多次截殺官道上的商旅。
府衙和衛所聯手抓捕,卻都是無功而返,三十六人訓練有素,對地勢地形又熟悉,一入深山就逃的不見蹤影。
“既然如此,想來有禁龍衛出手,這蔡天也隻能束手就擒,本官也不用擔心什麽了。”劉謇陰冷冷的丢出一句話來,卻是打算就站在廊庑下等着。
“閑雜人等立刻退出别院!”冰冷的聲音響起,殷無衍看着憤怒的劉謇,冷聲繼續道:“違令者格殺勿論!”
“殷大人,你這是何意?”劉謇若不是因爲格殺勿論這四個字,隻怕已經壓不住怒火吼起來了,不過是一群殺人如麻、禍亂朝政的奸吝小人,竟敢如此猖狂!
殷無衍目光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隔着庭院看着劉謇,“一炷香時間退出别院,否則殺無赦!”
劉謇氣的說不出話來,“你……”
“大人!”劉管家趕忙扶住了劉謇的胳膊,微微搖着頭,周文泉的屍體他已經處理好了,必定萬無一失!
若是和禁龍衛正面沖突,大人乃是二品大員,可自己和院子裏的侍衛加一起也不夠禁龍衛殺的!
“禁龍衛如此行事,本官回京後必要參你一本!”怒不可遏的丢下狠話,劉搴隻能先離開。
估計是禁龍衛的名頭太過于可怕,片刻的時間,别院裏的人就都退到了外面,下人們哆哆嗦嗦的站一起。
劉謇從京城帶來的幾個侍衛還有仝同知送過來的護院們則站在另一邊,即便隻有一個禁龍衛看守着,這三十多人也沒有敢擅自離開的。
“七爺,院子空的,沒找到人。”重光将被打暈的蔡天丢到地上,剛剛他帶人在别院搜了一圈,沒找到周文泉的屍體。
别院不算大,前後兩個花園加上一個竹園都搜過了,泥土沒有被翻動的痕迹,至于小池塘,重光讓人拿着竹篙和網子從前面劃拉到後面,也沒發現屍體。
院子裏還有一口老井,重光派人下去看了,井中也無屍體。
看了一眼高聳的圍牆,重光開口道:“會不會周文泉沒有被殺,這會混在人群站在外面?”
“劉謇不會冒險,找找看有沒有密室。”殷無衍冷聲命令,自己則向着劉謇住的卧房走了進去。
這别院是仝同知得知劉謇要來上泗縣之後,從一個富商手中買過來的,可能有密室,但并不會太難找。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夜色褪去,晨曦來臨。
從禁龍衛出現到此刻,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劉謇神色松緩下來,沒有了之前被冒犯的憤怒。
農莊,前院花廳。
“沒找到周文泉的屍體?”一大早來交作業的湛非魚詫異了,忍不住問道:“老師,難道劉大人反其道而行,沒有殺人滅口?”
裕親王是一夜沒睡,揮手讓彙報的侍衛退了下去,這會臉色有點凝重。
顧輕舟氣色倒是不錯,接過湛非魚交上來的兩篇制藝文和四首詩,“劉謇行事一貫謹慎小心,他不可能冒險留在周文泉的性命,隻能說屍體藏的隐秘。”
能避開禁龍衛的搜索,這屍體的确藏的夠隐蔽。
湛非魚凝眉思索起來,昨天來農莊之前她特意讓車夫繞了路,那是個二進的院子,要藏一具屍體很容易,但禁龍衛這些年查了那麽多大案要案,按理說不可能找不到屍體。
“衡州府的人也快到了,王爺,不如我們過去看看。”顧輕舟站起身來,即使他不說,性情急躁的裕親王也要過去看看。
湛非魚可憐巴巴的看向顧輕舟,“老師。”
“行了,跟着吧。”擡手拍了一下小姑娘的頭,顧輕舟笑了起來,人不大,好奇心倒不小。
夏日陽光灼熱,三十多人站在外面曬出了一身汗,這會更是饑腸辘辘的,可面對殺人不眨眼的禁龍衛,誰也不敢有一句抱怨。
“殷大人好大的官威!”唯一例外的劉謇怒視着殷無衍,嘶啞着聲音質問道:“蔡天已經被抓,三個共犯也悉數被擒,殷大人這是把本官當犯人看押了嗎?别忘了本官乃是二品大員,禁龍衛也無權扣押!”
三品之下的官員,禁龍衛才有先斬後奏的特權。
殷無衍站在别院門口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劉謇,“劉大人可以進來。”
而其他人不管是下人還是侍衛,都隻能繼續站在外面,禁龍衛行事就是如此霸道不講理。不服也隻能憋着,除非不怕死在雁翎刀下!
劉謇還想說什麽,看到飛馳而來的幾道身影後,立刻迎了過去,“王爺,下官肯請王爺主持公道!”
裕親王翻身下了馬,直接越過行禮的劉謇向着殷無衍走了過去,差點沒把人給活活氣死。
馬車慢了一些,等裕親王和殷無衍說完話之後,顧輕舟這才下了馬車,回頭對着坐在車廂裏的湛非魚開口道:“你若閑着無聊就看書,不許下來。”
“是,老師。”湛非魚點點頭,白嫩嫩的小臉上表情極其乖巧。
顧輕舟莫名的有幾分懷疑,小姑娘會這麽聽話嗎?卻也沒說什麽,吩咐顧緣把馬車趕到樹下去。
禁龍衛大晚上來了這一出,章知府等人也收到了消息,直到裕親王和顧輕舟來了,幾人才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好似才知道别院出了事。
“劉大人年歲已高,别中暑了。”顧輕舟笑着說了一句,徑自往别院走了進去,早上的太陽也夠曬人的。
劉謇也是熱的夠嗆,剛好有台階下了,衣袖一甩就跟在顧輕舟身後,再待在外面,他也吃不消。
把馬車簾子稍微掀開了一角,湛非魚透過車窗看向站外面的三十多人,上泗縣的捕快已經過來了,前後左右各自站了三個人,把這三十多人看牢了。
湛非魚自認爲還有點看人的能力,這會一一看了過去,真的沒發現有可疑的人,周文泉估計是被殺了,那屍體到底藏哪裏了?
“小緣哥。”湛非魚喊了一聲,看向坐馬車車轅上的顧緣,壓低聲音問道:“你跟着老師在京城,有沒有聽過化屍水這一類的東西,就是能融化屍體,毀屍滅迹!”
顧緣愣了一下,無語的看着睜大眼很是興奮的湛非魚,“小姐你話本子看多了,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東西!”
“也是,如果真的有,禁龍衛就不會來找屍體了。”湛非魚歎息一聲,看向面前的别院,“那你說這屍體能藏什麽地方?”
裕王府的侍衛這些天一直守在别院外,所以屍體不可能被運送出來,肯定還在别院裏。
“禁龍衛都找不到,我怎麽可能知道。”顧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姐讀書有天賦,可有時候問的話挺蠢的。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湛非魚繃着包子臉回了一句,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着,把上輩子所知道的殺人藏屍的電影、電視劇、小說情節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難道把屍體給煮了?也不對,别院的下人都是仝同知送過來伺候劉謇的,煮屍體要用到竈房,大哥哥一審問就能知道,劉謇不會如此行事。
如果有密室,肯定也逃不過禁龍衛的搜查,湛非魚目光再次看向陽光下的三十多人,劉謇不會親自做藏屍體的事,他都一把年紀快緻仕了,這體力活也幹不動了。
湛非魚想了想,除了周文泉這個幕僚外,劉謇從京城一共就帶了八個侍衛,可以說是輕裝簡陣的出行,但暗中肯定還有人跟着,那肯定也是劉謇的心腹。
這心腹必定在這三十多人裏,湛非魚突然跳下馬車,顧緣還沒來得及阻攔,湛非魚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我去更衣!”
顧緣尴尬的臉一紅,卻還是快步跟了過來,隻不過落後了湛非魚一小段路。
敲響了别院不遠處的一幢房子的側門,湛非魚對着開門的小厮道:“小哥行個方便……”
把手中的碎銀子塞了過去,成功借到廁所的湛非魚看了看四周,見顧緣和開門小厮都在不遠處守着,這才仰頭看了看四周,“出來一個人呗。”
殷無衍一直派人暗中保護湛非魚,這會一道身影從樹上掠了下來,灰色的短打,乍一看和街上的行人沒什麽區别。
咧嘴一笑,湛非魚站到陰涼處,低聲問道:“之前那三十多人裏,劉大人的心腹是哪一個?”
正因爲知道殷無衍對湛非魚無條件的縱容,男人遲疑了瞬間,這才回道:“身着深藍色長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