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親王、劉謇和秦家主都已經出題了,剩下的一位則是迄今沒有露面的禁龍衛指揮使,當然,這位雖沒出題,可顧輕舟把閱卷的事交予這一位,甭管是誰也沒膽子敢說閱卷不公。
顧輕舟往外面看了一眼,陽光白亮而灼熱,“趙教谕,既然縣學來了不少讀書人,你且遣人将比試的題目謄抄數份粘貼到講堂裏。”
“帖經和五言八韻詩也就罷了,劉大人的策問題卻是難得,提供筆墨讓他們也試試,左右本官等着也是等着,且給他們當一回夫子。”
趙教谕大喜,“是,下官這就去安排。”
其他讀書人不管,趙教谕肯定要讓縣學的學生們寫一篇策問出來,能讓顧大學士親自批閱,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看着趙教谕足下生風的離開了,劉謇眼神陰沉了幾分,明知道顧輕舟是在給他挖坑,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坐在下首的秦教授蓦地松了一口氣,幸好自己這五言八韻詩的題目出的稀松平常,不會有偏幫萬雲浩的嫌疑,否則必定會顧大學士給記恨上。
外面燥熱,有些人就進了講堂裏坐等,有些則依舊守在抄手遊廊下,不時看向門窗緊鎖的三間屋子。
“何事如此喧嘩?”聽到不遠處的嘈雜聲,坐在遊廊裏的讀書人不由皺起眉頭,擔心吵鬧驚擾了比試的湛非魚三人。
“朱兄。”卻見一個胖子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見遊廊裏衆人怒目相視,胖子趕忙作揖道歉,興奮的解釋道:“趙教谕把比試的題目粘貼出來了,各位兄台都可以去看,講堂裏還提供了筆墨,顧大學士會親自批閱我們的文章!”
“什麽?”呼啦一下,遊廊裏的衆人驚呼起來,這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若是自己的文章能得到顧大學士的賞識,即使無法拜師,能被指點一二也将是受益無窮。
胖子擦着臉上的汗,激動的直點頭,“正是如此,各位仁兄也不必着急,一個時辰後才收文章。”
這邊胖子剛把話說完,便見兩個齋夫快步走了過來,一人手中拿着幾張卷子,一人拿着漿糊。
“這是今日比試的題目,各位學子若是要答題可去講堂。”齋夫說完後,将卷子刷上漿糊一一貼到柱子上。
呃……看着這密密麻麻的帖經題,一群讀書人傻眼了,這一張一張的足足貼了十張。
“五百題?”胖子吃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其他人也是嘴角直抽,隻要熟讀四書五經,自然能答出來,可這題量足可以讓人頭皮發麻。
“還好還好,五言八韻詩很簡單,隻是寫夏荷。”胖子松了一口氣,等寫完五百題,腦子估計已經是一團漿糊了,能寫出通順的詩作來就不錯了。
一群人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最後一張卷子,半晌後集體啞然。
胖子揉了揉眼睛,幾乎以爲是汗水流到眼睛裏讓他迷花眼了,“這考的竟然是策問題!”
“湛非魚才八歲吧。”旁邊的人也詫異的開口,他一直認爲湛非魚是有恃無恐,所以才敢提出挑戰。
如今看到這題目,隻感覺羞愧難當,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比試的題目不但沒有偏向湛非魚,反而對她不利。
“鹽稅、鹽價、鹽商……這該如何下筆。”另一人凝眉思索着,剛剛還信心滿滿的要寫一篇佳作交由顧大學士批閱,這會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縣學來了一千多讀書人,其中八成都是白身,餘下也是秀才居多,舉人更是寥寥無幾,而此刻看到策問的題目後,去講堂提筆寫文章的卻不到五十人。
另一處竹林裏,幾個錦衣長袍的讀書人聚在一起,小公子拿着折扇不停的扇風,壓低聲音道:“這策問是劉大人出的,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堂堂二品大員也好意思刁難……”
“禁言!”同伴立刻出聲制止了,劉大人出這樣的題目明顯有失偏頗,但也輪不到他們來評論,若是傳到劉大人耳中,以劉大人的心胸必定會連累家族。
雖然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可小公子卻還是意難平的撇撇嘴,萬雲浩即使赢了,也是勝之不武!
屋子裏,湛非魚半點不知道一群讀書人正在爲自己打抱不平,這會她正奮筆疾書的答題,十張卷子五百道帖經題,湛非魚第一次感覺自家老師不靠譜。
答完五張卷子的的帖經題後,湛非魚擦去額頭的汗,活動了一下酸疼的手腕,打算先把五言八韻詩給寫出來,然後繼續答題。
左右兩邊的屋子裏,萬雲浩和仝旭面色都有些難看,尤其屋内密閉不通風,宛若蒸籠一般,讓人更生焦躁。
“士之緻遠……”仝旭皺着眉頭思索着,突然後悔參加今日的比試,輸給萬雲浩也就罷了,若是輸給湛非魚,簡直是顔面掃地。
又默念了兩遍,仝旭終于想起這句出自《舊唐書列傳》,這才提筆快速的寫下:先器識而後文藝。
萬雲浩雖然備考會試,可他的基礎比仝旭牢固多了,帖經題掃過一眼後就有答案,足可以知道他對四書五經的熟練程度,說是倒背如流也不爲過。
可饒是如此,萬雲浩也不能确保自己的答題是一字不錯,畢竟裕親王這題目挑的刁鑽,很多都是書中并不重要的一句話。
水、火、金、木、土、谷……萬雲浩足足盯着這題看了半柱香的時間,這才想起此句出自《尚書﹒大禹谟》: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正午時分,蟬鳴響亮,今日似乎比往常更爲炎熱,抄手遊廊裏的人每隔兩刻鍾便換了一批人,實在是太熱,衣裳都被汗水濕透了。
湛非魚也熱的臉頰紅撲撲的,好在屋内沒有第二人,她直接把擦汗的帕子撕成長布條,然後綁到了額頭上,确保汗水不會滴到試卷上,若是暈染了墨迹就麻煩了。
夏荷生清池,豔姿自搖曳……湛非魚将最後一句寫上後,又誦讀了一遍,雖沒什麽文采,好在全詩通順,這才繼續答剩下的兩百多道帖經題。
三省堂裏,齋夫将膳食送了過來,陳渭彬調了十個大廚來幫忙,除了裕親王他們這一桌外,還有三菜一湯供應縣學這一千多讀書人。
“你們讀書人就是事多,收個弟子而已,鬧的天下皆知。”裕親王嫌棄的看了一眼食欲不錯的顧輕舟,“你小弟子這會估計在啃硬餅子。”
三間屋的門窗都鎖起來了,吃食和水也是縣學準備的,趙教谕考慮到天氣炎熱,也擔心三人會中暑,還讓人備了切好的西瓜,至少能解渴。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王爺你這是小瞧了我這弟子。”顧輕舟笑了起來,論起自律和刻苦,小丫頭絕對強過九成的讀書人。
章知府、仝同知、陳縣令等人隻草草吃了幾口,一來是天氣太熱;二來是和裕親王、顧大學士、劉大人他們同桌壓力太大。
等到膳食撤下去之後,顧緣泡了茶水送了過來,喝一口濃茶提提神,至少不會昏昏欲睡。
“大人,一共收了五十二篇策論,其中有十八篇詞不達意,這是餘下的三十四篇策論。”趙教谕将手中一摞紙放到了桌上。
說詞不達意都是趙教谕美化了,這十八篇離題萬裏、一塌糊塗,至于剩下的也堪堪通順而已,有些言之無物,有些空泛無味,若是放到會試上,一篇都過不了。
“給劉大人他們都分分,各位閑着無事,正好看看南宣府讀書人的功底。”顧輕舟笑着拿過五篇文章,把餘下的又還給了趙教谕。
劉謇雖然是二品大員,翰林院學士不過正五品,可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閣,顧輕舟不但和聖上有同窗之誼,同時兼任内閣學士,劉謇這樣熬資曆上來的二品大員也隻能退到一射之地。
顧輕舟開口了,即使不願意,劉謇也隻能拿起筆開始批閱文章,章知府等人更不敢有二話。
裕親王本沒什麽興趣看文章,不過閑着也是閑着,見顧輕舟批閱了一篇後就順手拿了起來,隻看了前面幾句後,不由道:“南宣府的讀書人就這水平?”
章知府、仝同知、陳縣令、趙教谕四人立刻起身請罪,他們都是南宣府的官員,南宣府讀書人的文章被裕親王一個武将如此嫌棄,這也說明他們教導無方。
“王爺不必如此,不是文章寫得差,是劉大人這題出的太難,寫成這樣也是情有可原。”顧輕舟說了句公道話,繼續看第二篇策論。
舉人都不寫不好的策問題,讓秀才來寫,這結果可想而知。
裕親王反應過來後,目光倏地看向做下面的劉謇,言語極盡鄙夷,“劉大人,你和小丫頭前世有仇吧?”
否則怎麽會出這麽難的題目來考一個八歲的小姑娘。
被诘責的劉謇隻能起身告罪,将顧輕舟和湛非魚這師徒倆是恨毒了,這事傳出去之後,心胸狹隘這名頭是跑不了了。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夕陽西下後,白日的炎熱總算消退了,原本躲在屋内的一衆讀書人也紛紛出來了。
抄手遊廊裏坐滿了人,連空地上也站了不少人,衆人說話聲壓的極低,擔心吵到還在屋内的三人。
“都點起蠟燭了,想來快寫完了。”看到窗戶上透出的燭光,有人忍不住歎息道:“湛非魚年紀小卻是吃虧了。”
之前他們也向縣學的生員們打聽過了,湛非魚才學着寫制藝文,這一次不但考的是策問,關鍵題目如此刁鑽,湛非魚即使交了白卷,他們也能理解。
“哼,她也是自作自受,這比試可是她提起的。”有人忿忿的嘀咕了一句。
衆人回頭一看,可說話的人卻隐身到了人群裏,也不知是誰。
咔一聲把折扇收了起來,錦袍小公子冷哼一聲,“别說你們不知道内情,湛非魚此舉雖然沖動莽撞,卻也是事出有因,小姑娘不過是一片赤誠之心!”
早上的時候,不知是誰放出消息來,衆人這才知道萬雲浩和趙教谕之間的恩怨,除了背叛恩師另投師門外,這其中還橫亘着趙教谕外孫女的一條命。
都說有事弟子服其勞,趙教谕是湛非魚的夫子,她身爲弟子給夫子讨回一個公道有何不可?
萬雲浩在南宣府的名聲極好,可這消息說的是有鼻有眼的,再加上湛非魚賭上自己的前途挑戰萬雲浩,總不會是無的放矢,這麽一想,衆人對萬雲浩也存了懷疑。
“終于寫完了。”湛非魚擱下筆,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而此時接近亥時,她整整坐了一天,差不多六個時辰。
把筆墨收拾好了,又将十二張卷子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湛非魚往窗戶外看了一眼,外面已經漆黑,零星能看見燈籠的光亮。
等了片刻,鈴聲響起,不管是屋内的湛非魚,還是外面黑壓壓一群讀書人都松了一口氣,總算是結束了。
六個衙役和縣學三個齋夫三人爲一組,拿着鑰匙打開了鎖,打算進屋收卷子,卻不曾想,一道風掠過,屋内的燭火突然熄滅了。
“起風了?”站在抄手遊廊裏人詫異的開口,沒感覺到起風啊。
“或許吧,好在已經考完了。”同伴回了一句,動了動腳,站了一個多時辰,雙腿都酸痛了。
湛非魚一愣,警覺的看了一眼四周,借着月光一看,門口站的赫然是費捕頭,不由松了一口氣。
費捕頭快步走了進來,将湛非魚手中的卷子接過來,放進了考卷箱後,貼上封條,“小蒙童不必擔心。”
“勞煩費捕頭了。”湛非魚笑着點點頭,她可不想寫了一整天的卷子一不小心掉水裏了或者被蠟燭給點燃了,又或者丢失了。
而右邊屋子裏,仝旭整個人蔫蔫的,說話聲也是有氣無力,“卷子在桌上。”
“請仝公子稍等片刻。”衙役恭敬的說了一句,快步進了屋子,借着微弱的月光把卷子拿到門口,等仝旭确認了,這才放進箱子裏貼上封條。
左邊屋子裏,沒看到萬雲浩出來,趙捕快愣了一下就進了屋子,他是武者,視力強過普通人,即使漆黑一片裏,也隐約能看到有道身影趴在桌上。
“這是中暑了?”趙捕快詫異的開口,回頭看了一眼門外,看到精神奕奕的湛非魚,趙捕快不由笑了起來,還舉人老爺呢,至少這體力就比不上小魚!
趙捕快大步往裏面走,“萬舉人?”
喊了兩聲沒反應後,趙捕快又推了推萬雲浩的肩膀,結果砰一聲,人直接倒地上了。
“你們倆守着,我去叫大夫!”趙捕快也顧不得收卷子了,交代一聲後就趕忙往門外跑了去。
眼前人影風一般跑過去,湛非魚一愣,費捕頭也是眉頭一皺,遲疑了一下卻沒有把考卷箱交給其他人,對着手下道:“你去門口看看……”
“死人了!”突然,屋子裏傳來驚恐的喊叫聲,緊接着,齋夫驚恐萬分的跑了出來,太過于害怕之下,被門檻絆倒了,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空地上還有抄手遊廊裏的一衆讀書人在震驚後,齊刷刷的跑了過來。
“小魚,擔心!”費捕頭反手就把門給關上了,咔嚓一聲上了鎖,防止人多破壞了現場,随後就把湛非魚護到了自己身後。
湛非魚貼着牆壁站着,被長袖遮擋的右手裏赫然是一把匕首,人多雜亂,她不得不防備着有人會趁着黑暗對自己動手。
即便是她想多了,可這一兩百人沖過來,若是發生踩踏,自己這條小命就交待在這裏了。
“退後!”突然的,一道冷厲的聲音響起。
剛跑到門口的衆人隻感覺幾道身影從暗中飛掠而出,手中的雁翎刀熠熠的發出幽冷的光芒。
爲首一人冷聲怒喝,“禁龍衛在此,所有人止步!”
嗬!竟然是禁龍衛!衆人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而跑的最快的一人沒刹住,身體一個踉跄往前跌了過去。
“啊!不要殺我!”摔在地上的青年一擡頭,看到頭頂之上的雁翎刀,吓的一聲慘叫,手忙腳亂的往後面爬着,唯恐成爲刀下枉死鬼!
大哥哥?湛非魚看着身側帶着玄鐵面具的身影,抿着嘴笑了起來,提起的心也跟着放了下來。
殷無衍餘光掃過身後的小身影,白嫩的包子臉上卻有一道墨迹,想來是之前答卷時不小心沾上了。
感覺到臉被摸了一下,湛非魚倏地瞪圓了雙眼,錯愕的看着已經收回手的殷無衍,本就混沌一片的腦子更是嗡嗡亂響,大哥哥這是趁機揩油?
三省堂裏,顧輕舟、裕親王等人并沒有過去,畢竟守在外面的讀書人太多,顧輕舟這一出現,隻怕會引起轟動。
“王爺,出事了!”王府侍衛快步進了了屋子,“王爺,前面傳來消息,萬雲浩死了,大夫已經過去了。”
“什麽?”發出驚呼的卻是秦家主,整個人呆愣愣的看向侍衛,“你說誰死了?”
裕親王眉頭一皺,顧輕舟同樣面色冷沉下來,這一場比試竟然出了人命,死的還是萬雲浩。
等裕親王等人趕過來時,外面的讀書人已經聽從禁龍衛的命令退到了空地上,抄手遊廊空了下來,方便裕親王等人通過。
殷無衍并不打算見外人,讓重光和另一個手下保護湛非魚,身影一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疾步而來,顧輕舟看着站在牆壁前失神的小姑娘,不由摸了摸她的頭,“吓到了?”
“沒有。”湛非魚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殷無衍消失的方向,回過神來對着顧輕舟搖搖頭,“老師,我沒事。”
顧輕舟點點頭,看了一眼又被鎖上的門,“王爺,此事還需你來處理。”
劉謇、章知府、仝同知等人都沉默的站在一旁,面色都有些難看,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人命案子,兇手分明是不将他們放在眼裏,這是挑釁他們身爲官員的威嚴!
裕親王看了一眼四周,禁龍衛六人中有兩人和上泗縣的衙役站在空地前,防止有人趁機生亂,畢竟空地上站了一百多人。
而剩下四人有兩人守在門外,剩下兩人竟然是一左一右的站在顧輕舟身側,裕親王目光閃了閃。
“其餘人退後,開鎖。”裕親王冷聲命令。
摔的一嘴血的齋夫哆哆嗦嗦的把鑰匙遞了過來,之前就是他負責開門的,也是他發現萬雲浩死了,這才驚叫一聲跑出來的。
侍衛接過鑰匙把鎖打開了,另一個侍衛則提着燈籠照亮。
被鎖在裏面的衙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人拜見王爺。”
裕親王臉色一變,“這裏面怎麽還有人?”
站在外面的費捕頭趕忙開口:“回禀王爺,是卑職聽到齋夫的驚呼後,擔心外面的人進入屋子,所以将門給鎖上了,卻忘記馮大平在屋内。”
裕親王明白的點點頭,這外面站了一百多讀書人,若真的進了屋子,兇案現場就被破壞了,費捕頭此舉并沒有錯。
“老師。”看到裕親王等人進屋了,湛非魚拽了拽顧輕舟的衣袖,烏黑的雙眼裏滿是請求。
這破小孩膽子還真不小!顧輕舟沒好氣的一瞪眼,卻還是牽住湛非魚的手将她也帶進了屋子。
桌上的蠟燭已經被重新點亮了,侍衛又把隔壁兩間屋的蠟燭都拿了過來,再加上燈籠的光亮,不大的屋子被照的宛如白日。
章知府、仝同知等人雖然進來了,卻都是在進門的牆邊站着等候,裕親王和侍衛則是上前檢查。
“乖乖站好。”顧輕舟說了依舊,也邁步走了過去。
湛非魚先是看了一眼屋子,和她之前的屋子一樣,一道門一扇窗,窗戶這會還是鎖死的,屋子除了中間的一桌一椅外,沒有任何藏身的地方,難道是有人趁着蠟燭被風吹滅的瞬間殺了萬雲浩。
“王爺,人已經死了。”侍衛檢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萬雲浩,看了看已經烏黑變色的嘴唇,“應該是中毒而亡。”
一聽是中毒,湛非魚一愣,不由伸長脖子看了看,桌子左側是幾張卷子,中間還有一張卷子,看來萬雲浩是沒有答完題就中毒了。
毛筆沒有擱在筆洗上,而是掉在了地上,凳子也翻倒在地,桌子右側擺着硯台、筆洗和蠟燭。
湛非魚看向桌子右側的地面,放着一個食盒,若是中毒,隻怕是餅子或者水,當然,也有可能是兩塊西瓜。
“把食盒打開。”裕親王也想到這一點。
侍衛蹲下身把食盒打開了,裝水的竹筒已經空掉了,餅子隻吃了一半,食盒下面還有兩塊瓜皮。
仔細檢查一番後,侍衛将竹筒放下,“王爺,竹筒裏有異味,毒可能是下在水裏。”
侍衛隻是懂一點皮毛,真正勘驗還需要仵作或者大夫。
靠牆站着的湛非魚沉思着,這水中下了毒能毒死萬雲浩,同樣也能毒死自己,自己是不是該慶幸兇手的目标不是自己。
仝同知也是一臉的慶幸,仝旭是他給予厚望的長子,這要是被毒死了,仝同知後悔都來不及了。
“倒是我們大意了。”顧輕舟聲音冷的駭人,他同樣想到湛非魚是逃過一劫,難怪無衍那小子留下兩個人。
裕親王也沒想到兇手如此膽大包天,敢在縣學裏下毒,再想到外面聚集了上千讀書人,兇手若是混在其中,也不會被人察覺。
……
半個時辰後,聚集的讀書人都被遣散了,縣學從趙教谕開始,連同下面的齋夫則被衙門扣押起來,尤其是負責膳食的十多人,都被單獨關押在縣學大牢裏。
湛非魚上了馬車,“老師,你說是誰……”
“本王和你一起。”馬車簾子被掀開了,裕親王直接上了馬車,沒好氣道:“你收個徒弟讓本王從京城車馬勞頓的趕來不說,還鬧出人命來了。”
“王爺此言差矣,兇手毒殺了萬雲浩,應該是有私仇,和本官收徒想來是無關的。”顧輕舟懶洋洋的開口,靠在車廂上眯着眼小憩,他也在想是誰殺了萬雲浩。
湛非魚同樣在思考毒殺萬雲浩的兇手是什麽人,不過有殷無衍在,她倒不必擔心兇手能逃脫。
雖然心裏存了事,可昨天畢竟坐了六個時辰,湛非魚回到農莊洗漱後就睡下了,直到卯時有仆人喊門才醒過來。
“小姐。”仆人将洗漱的溫水送進房裏,這才退出去準備吃食。
湛非魚起得早,讀書半個時辰後練拳,爾後就會進食,而顧輕舟則要到辰時才起,所以仆人這幾日都是分兩次準備早膳。
農莊并不大,廂房離得近,裕親王年紀大了睡眠也淺,再加上他是武将,即使早些年就不出征了,可每日依舊會天不亮起來練武,所以湛非魚起來讀書後,裕親王就驚醒了。
“什麽時辰了?”聲音略顯得嘶啞,裕親王透過紗帳看向窗戶外,依舊是漆黑一片,天還沒亮。
守外間的侍衛立刻回答:“卯時一刻。”
清晨安靜,這讀書聲即使壓得低卻依舊能聽見,裕親王自床上坐起,“小姑娘倒真是勤奮好學,也難怪顧輕舟收她爲徒。”
朝中官員都知道這收徒不過是聖上對湛非魚的嘉獎,可她如果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愚蠢之輩,顧輕舟必不會答應。
等洗漱之後,裕親王也不管顧輕舟有沒有起床,直接推開門就進去了。
“你這是料到本王會來?”裕親王金馬跨馬的坐了下來,看着桌上的兩副碗筷,倒也不客氣的拿起筷子開始吃早飯。
往日在京城,除非是上早朝,但凡休沐,顧輕舟絕對會睡到日上三竿再起。
“爲官多年卻是兩袖清風,這莊子小,小魚每日卯時起開始讀書,這不就被吵醒了。”顧輕舟這看似在哭窮,實則是炫耀自己的小弟子。
呼啦一口咬掉了半個包子,裕親王又端起小馄饨,眉頭直皺,“你便是窮,也不能短了本王的吃食,這一小碗你當是喂鳥呢。”
南宣府地處江南,南方人生活精緻,各種吃食的口味暫且不提,但分量卻不多,别看桌上滿滿當當擺了十多樣,可籠屜裏隻有四個小籠湯包,還不夠裕親王塞牙縫。
“王爺你這樣是牛嚼牡丹,下官應該讓廚房準備幾個饅頭。”顧輕舟拿着勺子慢條斯理的吃着小馄饨。
鮮肉剁成泥,輔以蔥姜水,再加上蛋清攪拌成餡,薄薄的面皮子包裹住肉餡,在高湯裏煮上片刻。
起鍋後加上蝦皮和紫菜,再撒點碾碎的小麻花,一口下去鮮的人舌頭都掉了,偏偏裕親王連口味都沒嘗到,一口一個囫囵吞了下去。
“你和聖上在謀算什麽?别當本王是傻子好糊弄。”裕親王風卷殘雲一番後,填飽肚子就有精力來興師問罪了。
顧輕舟要收徒便收徒,鬧的這一出出的,再加上劉謇都被弄到南宣府來了,裕親王沒好氣的瞪着顧輕舟,要說這其中沒有貓膩,他把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江南富庶,鹽商們富得流油,本官太窮這不就眼紅了。”顧輕舟說的是含混不清,卻也提到了重點。
“聖上要動江南道?”裕親王眉頭一皺,南宣府雖處江南,卻不算多富裕,要說富庶則屬中州府等地。
而江南道世家雲集,和朝中更是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大皇子外家便是江南最大的世家陳家。
在江南道何止是鹽商富裕,茶商、布商……誰不是富可敵國,大慶朝四大皇商,有三家都在江南道,動江南,絕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甚至會導緻朝政不穩。
裕親王越想越感覺不對勁,看着慢條斯理吃早膳的顧輕舟,腦中靈光一閃,“劉謇那策問題是怎麽回事?”
江南道不好動,也不能動,可鹽商卻是可以動一動的,再想到鹽稅、鹽價、鹽商的策問題,裕親王越想越感覺有貓膩。
“你們這些讀書人肚子裏的算計果真是一出一出的,本王突然慶幸沒把嬌嬌許配給你!”裕親王忍不住的感慨了一句。
他是個武将,有腦子卻不擅長勾心鬥角的算計,他的嬌嬌也是虎父無犬女,性子直爽,爲人坦蕩明朗,這要是嫁給顧輕舟了,隻怕被賣了還要給他數銀子。
“小魚這會應該在練拳,王爺可否指點一二?”顧輕舟做了個請的手勢,鹽商的事聖上那邊還沒有明确的結果,顧輕舟也不方便對裕親王細說。
“你這小弟子挺不錯,昨日仝旭都蔫了,小姑娘卻是精神奕奕,早上也是天不亮就起來讀書。”裕親王年歲大了,本就喜歡湛非魚這樣乖巧懂事的小姑娘,更何況她不但長的好,性子也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還勤奮好學,哪個長輩不喜歡。
庭院裏,湛非魚正在練拳,她力氣不大,可下盤卻穩當,出拳也是幹脆利落,肅殺的小臉,眼神銳利,乍一看更像是個武者。
裕親王原本隻當小姑娘是個花拳繡腿,練拳也不過是爲了強身健體,畢竟考科舉可不容易,要在号舍裏待上九日,身體孱弱的的估計都撐不下來。
可定睛一看,裕親王面色越來越嚴肅,這倒是讓顧輕舟不解了。
顧輕舟說是讓裕親王指點湛非魚,不過是想給她結個善緣,日後在京中多個人護着,畢竟裕親王身份貴重,他發話了,京城的皇親國戚也好,纨绔子弟也罷,絕對不敢招惹湛非魚。
“小姑娘這套拳是誰教的?”裕親王正色的問道。
所謂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顧輕舟隻看出湛非魚這套拳打的虎虎生威、架勢十足,可裕親王卻看出這套拳的不俗。
看顧輕舟還是不明白,裕親王隻能解釋道:“這套拳有踢、打、摔、拿、擰這些動作,組合起來便可防守自身,起到克敵制勝之用,若是在軍中推廣,假以時日必定能讓士兵的傷亡大大降低!”
顧輕舟但笑不語着,着實讓性子暴躁的裕親王氣的牙癢癢。
想到昨夜回到農莊後侍衛的禀告,裕親王突然問道:“是不是無衍那小子教的?給她防身用的?”
昨夜在縣學的時候,裕親王就察覺到了,禁龍衛的兩個人是在保護顧輕舟,當時他還詫異,難道是聖上讓禁龍衛來保護顧輕舟的?
從縣學回來後,禁龍衛的兩人并沒有離開,而是守在農莊外,這也是因爲裕親王身邊兩個親衛武藝高強,否則還察覺不到。
此刻一想,裕親王突然就明白了,目光不由看向收拳後開始平複呼吸的湛非魚,禁龍衛的人或許是來保護這小姑娘的。
“我這小弟子手裏有個制鹽的新方子,聖上讓無衍來處理。”顧輕舟半真半假的回了一句。
他自然是察覺到湛非魚身上藏有不少秘密,尤其是她之前那可将日月換新天的火藥方子,顧輕舟隻要一想起來就頭疼。
好在有殷無衍打掩護,顧輕舟也不是追根問底的人,湛非魚身上的秘密再多,也不會對他這個老師不利,相反的,她那些都是利國利民的方子,顧輕舟隻會竭盡全力的保護湛非魚。
想到殷無衍,裕親王神色舒緩下來,這臭小子來了上泗縣竟然對自己避而不見,不過一想到他和湛非魚如此親近,裕親王看向湛非魚的目光更爲柔和。
湛非魚快步走了過來,行禮問好,“老師,王爺。”
“本想讓王爺指點你練拳,不過看來是不需要了。”顧輕舟摸了摸湛非魚的頭,“快去洗漱,一會爲師帶你去衙門。”
畢竟萬雲浩的死還沒有查清楚,今日要提審縣學夫子、齋夫等人。
再者經過一夜的時間,上泗縣這一千多讀書人都知道萬雲浩被毒殺的消息,此案不查明,對湛非魚的名聲也有礙,說不定有人會懷疑是湛非魚怕輸,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弄死萬雲浩。
裕親王本打算從湛非魚這裏學這套軍體拳,不過想到這是殷無衍教的,也沒必要舍近求遠,幹脆讓侍衛出去找到外面禁龍衛的人,直接帶話給殷無衍。
片刻後,看到侍衛回來了,裕親王問道:“如何?”
“回禀王爺,指揮使此刻在農莊裏。”侍衛說的格外尴尬,身爲王府侍衛統領,他竟然不知道有人無聲無息的進了農莊,說起來這是自己失職。
裕親王也傻眼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随即大步向着湛非魚住的後院快步走了去,這臭小子越長大越氣人!
此刻日頭已經出來了,湛非魚沐浴後,擦幹的頭發就随意用發帶綁在了腦後,“大哥哥,久等了,我們吃飯吧。”
“頭發還濕的。”殷無衍眉頭一皺,天生就冷峻的面容顯得寒意逼人。
湛非魚摸了摸頭發,已經用布巾擦幹了水,夏日炎熱,半個時辰不到就能幹,“沒事,一會就……”
湛非魚話沒說完,殷無衍卻已經走過來,解開藍色的發帶後,烏黑的頭發瞬間散落開。
裕親王和顧輕舟過來後,看到門口的這一幕,兩人都傻眼的愣住了。
殷無衍站在湛非魚身後,手中的布巾正在一點一點的給小姑娘擦着頭發,這要是個丫鬟、小厮也就罷了,堂堂禁龍衛指揮使竟然在幹擦頭發的活!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大哥哥,差不多了,我們吃飯吧。”湛非魚背對着門口,并不知道裕親王和自家老師吃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會她感到餓了。
昨日在縣學就啃了一個冷餅子,回到農莊後,因爲時間太晚了,湛非魚喝了一碗粥,所以這會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這不話音剛落,肚子便發出咕噜咕噜的抗議聲,湛非魚包子臉蹭一下紅透了,連耳朵尖也尴尬的染上了紅色。
陽光斜斜的照射在門廊下,看着小姑娘白玉般的耳垂變得紅通通的,顧輕舟薄唇勾了勾,手上動作加快了幾分,“就這樣散着等頭發幹了再梳頭。”
看着一高一矮兩道身影進了屋子,裕親王忍不住問道:“這小子該不會被鬼附身了吧?”
這要不是親眼所見,打死裕親王都不敢相信,堂堂禁龍衛指揮使,除了對聖上有幾分親近,對其他人一律是冷面相待,不過弱冠之年,卻已經掌控禁龍衛,手中長劍更是染血無數。
殷無衍的冷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從骨頭到血液都是冰冷的,可今日他竟然如此親密的給一個小姑娘擦頭發。
顧輕舟雙手負在背後慢悠悠的開口:“合了眼緣罷了,王爺不必大驚小怪。”
王爺就看到無衍對小魚好,卻不知道破小孩爲了無衍連火藥方子都敢拿出來,這兩人雖然年歲差得多,可骨子裏都是一樣的瘋狂,大瘋子和小瘋子湊一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