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老族長的話,湛非魚不由向着村正和湛文誠看了過去,“若是族裏來做這個生意,那四哥就要吃虧了。”
“我也不算白忙活,家裏現在賣着雜貨,到時候外村人也會來賣野物、幹貨,自然也會買些雜貨。”湛文誠笑着道,自己是少賺了一點,可爲了村子的長久團結,這樣一來更合适。
不患寡而患不均!湛非魚是讀書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見老族長他們已經商量好了,湛非魚開口道:“如此也可行,太爺爺,我老師日後會開個作坊,到時候我争取把作坊建在村裏。”
“什麽?”老族長幾人震驚的一愣,先是詫異湛非魚有了老師,又激動村裏會有作坊。
到時候村民在作坊裏幹活,這可比在地裏刨食強多了,若是勤快的人家,田地不會荒廢,作坊的銀子也能賺到,那就是兩份銀錢了。
“現在隻是有這個想法,至少還得半年之後。”湛非魚估計了一下時間,畢竟她有肥皂的方子,可還沒有實際操作,還得反複試驗,再者開鋪子的事她也沒時間插手,還得老師派人過來。
老族長心情大好的笑起來,“作坊的事不着急,如今風調雨順,再加上賣菜賺的銀子,家家戶戶到年底都能過個好年了。”
想到湛氏一族會越來越繁榮,老族長對一旁的村正和湛文誠叮囑道:“這段時間你和文誠多留意村裏人,财帛動人心,那些起了壞心思的,日後絕對不能讓他們進作坊。”
“對,不能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族老們認同的直點頭。
村裏幾百号人,大多數村民都是淳樸良善,但總有一些奸猾歹毒的。
一般能開作坊都是有秘方,若是村裏人起了二心,爲了一點銀子把方子洩露出去了,村裏人不能繼續在作坊上工是小,若是小魚的老師因此對小魚有了意見,那才是得不償失。
……
農莊。
顧輕舟不解的看向正蹲在竈台前忙活的湛非魚,“你取鍋底灰幹什麽?”
“老師,我和你解釋不清。”湛非魚總不能說皂化反應,隻能用事實來說話。
在銅盆裏裝了大半盆的草木灰,湛非魚将水桶裏的水倒了進去,剛好淹沒了草木灰多一點,之後拿着竹竿攪拌起來。
顧輕舟再放蕩不羁,可終究也是世家子弟,看着臉頰上沾了點黑灰的湛非魚,再看着竈房裏撩起來的灰燼煙塵,嫌棄的直搖頭,“要不是這銀子都是你拿的,爲師都要懷疑你是來騙錢的。”
出銀子又出方子的冤大頭湛非魚氣的直瞪眼,手中動作咻咻加快了,片刻後就把這草木灰攪拌均勻了。
“老師,幫個忙。”湛非魚把白棉布展開,讓顧輕舟幫忙拿着,自己則拿起葫蘆瓢把混拌均勻的水一瓢一瓢的倒在棉布上,利用棉布來過濾裏面的雜質。
顧輕舟看着木盆裏幹淨的混合水,倒是有幾分興趣了,“之後該如何?”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草木灰加水也是個秘方。
“倒鍋裏慢慢煮,把裏面的水給去掉。”湛非魚這一開口,顧輕舟把盆裏的水直接倒進了鍋裏。
站一旁的顧緣嘴角抽了抽,看着霸占竈房的師徒倆,他就想問問中午吃什麽?這鍋還能再用嗎?
“顧緣你來看着火。”顧輕舟招呼一聲,自己和湛非魚洗幹淨手後,師徒倆拿過椅子坐了下來,不浪費時間的開始上課了。
“孔孟之道你可認可?”顧輕舟話音落下,就看到湛非魚雙眼倏地瞪圓了,眉梢高挑着,一副炸毛的模樣。
湛非魚悲憤的瞪着笑眯眯的顧輕舟,惱的牙癢癢,這是當世大儒嗎?但凡是個讀書人就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隻有你我師徒在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必如此。”顧輕舟朗聲大笑起來,心情極好的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湛非魚,悠哉哉的繼續道:“也對,你若是個墨守成規的,就不會想着讀書科舉,孔孟之道啊,也就這點用途了。”
坐在竈台前燒火的顧緣默默的添柴,自己不配當個人。
“老師,貴求與人同,不貴與人異。有些話我們心知肚明就好,别說出來啊。”湛非魚苦着臉哀求,有這麽一個老師,湛非魚可以想象以後膽戰心驚的日子。
顧輕舟也不想把小弟子給吓破膽,笑着道:“孔聖人自言其爲學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人之爲學,能于所學有信有好,所得于前人以爲學,不以自我創作求異前人爲學。”
孔子說自己隻叙述和闡明前人的學說,自己不随意創作,相信并愛好古代的事物。這話實則是孔聖人對先賢智慧續承的一種謙遜态度。
湛非魚思慮一下開口道:“故子曰:甚矣,我衰也,久矣不複夢見周公。則聖人之學,所日夜追求夢寐以之者,爲周公。”
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魯國國君的始祖,孔子最敬佩的古代聖人。
孔子言道自己很久沒夢到周公,不過是因爲遲暮之年,老矣,有生不逢時、時運不濟的感慨,可即便如此,他複興周公之道的願望依舊強烈,所以才能孜孜不倦的整理典籍,悉心教導弟子。
“孺子可教也。”顧輕舟贊賞的看向湛非魚,小姑娘果真聰慧,一點變通!
孔聖人有政治抱負,很多時候卻被環境所困,隻能蟄伏,湛非魚要讀書科舉,即便心底不認同儒家之道,隻能和而不同,除非她不想科舉。
“你既是我弟子,有老師在,日後行事不可尖銳極端。”顧輕舟鄭重的告誡,湛非魚看似乖巧,可骨子裏卻有種甯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瘋狂。
顧輕舟觀她行事便可窺探一二,當日孫福縱仆行兇,她就敢持刀架孫福脖子上,将人弄進了縣衙大牢,也将仝府的仇恨拉的足足的,和儒家之道可謂是背道而馳,若不謹言慎行,日後必定會被人抓住把柄。
半個時辰後,聽顧輕舟講完了《論語-學而篇》,湛非魚咚咚的跑回竈台前,看着鍋裏燒了一半的水,将旁邊的生雞蛋丢了進去。
“你幹什麽?”顧緣錯愕一愣,卻見雞蛋竟然浮在水面之上。
“小火就行了。”湛非魚揚唇一笑,趕忙把雞蛋給撈了出來,這堿水的濃度已經達到了,“老師,我來倒豬油,你來攪拌。”
被抓壯丁的顧輕舟束起廣袖,拿過竹竿,等湛非魚把火爐上溫熱的豬油倒進鍋裏之後,開始攪拌起來,一圈一圈的直到鍋裏的液體變的濃稠的幾乎攪不動了。
顧輕舟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沒好氣道:“當年老夫臨帖都不曾這麽累過。”
正忙着把鍋裏濃稠的液體倒進木制的方形盒子裏,湛非魚頭也不擡的回道:“老師,一共有十塊,等明日就能看到結果了。”
顧輕舟看着木盒裏乳白色膏狀物,一針見血的問到了點子上,“你這豬油和水的量都是随意加的?”
“嗯。”湛非魚點點頭,笑的很是無辜,“我就記得方子,但不記得比例,等明天看效果之後,到時候多試驗幾次,想必就知道該加多少堿水多少豬油。”
一直充當工具人的顧緣忍不住問道:“這也太簡單了,但凡有人洩露,這方子就保不住了。”
想到自己還占了一成的紅利,顧緣也忍不住心動了,這肥皂若真如湛非魚說的這般好用,成本入地低廉,必定可以賺很多銀子。
“豬油是瞞不住人的,隻能在你說的堿水上保密。”顧輕舟思慮了一下,笑着看向湛非魚,“你打算如何做?”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湛非魚既然打算開作坊,自然考慮周全了。
“用到大量的豬油和草木灰,倒是可以弄個臘肉的作坊。”顧輕舟這話一說話來,湛非魚笑的直點頭,師徒倆默契十足。
做臘肉肯定要買很多豬肉,肥肉的部位可以熬成豬油,不會引人懷疑,而熏臘肉要用到柴火,草木灰也有了。
“老師,其實在堿水裏可以加入烈酒,如此一來也能掩人耳目。”湛非魚提供了建議,加入酒精還可以加快皂化反應的速度,當然也增加了成本,畢竟高濃度的白酒可不便宜。
制造肥皂的方子太簡單也是個麻煩,最後顧輕舟不得不弄三個作坊,一個打算建在淮縣,那邊盛産竹子,正好可以制作模具,和裝肥皂的竹編小盒子。
第二個作坊則是建在上泗縣北側的無縣,在那裏做臘肉熬豬油,順道把草木灰加水煮成堿液。
第三個作坊就在金林村,豬油和堿液運來之後,以恰當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熬成膏狀,然後倒入模具裏,等肥皂成型後運到鋪子裏售賣。
“行了,作坊的事爲師找人過來,我們現在來談談孟子。”顧輕舟瞬間就從商賈進入到了夫子的角色。
湛非魚一臉戒備的瞅着顧輕舟,唯恐他又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自己還是個小蒙童,若是被老師帶偏了,日後還怎麽寫制藝文,說不定會成爲大慶朝第一個文字獄受害者。
“就這點膽量?”顧輕舟鄙夷的直搖頭,拉過椅子坐了下來,“行了,你是我顧輕舟的弟子,若是連個童生都不是,丢的是爲師的臉。”
湛非魚坐了下來,挺直了小身闆,繃着胖臉嚴肅的聲明,“老師,我是要科舉的,請用孔孟之道來荼毒我吧。”
聽到荼毒二字,顧輕舟放聲大笑起來,當年他也是如此認爲的。
湛非魚雖然拜師了,但并沒有對外公布。
這幾日她暫停了去縣學,每日都到顧輕舟這裏來,師徒倆都知道時間不多,身爲翰林院大學士,顧輕舟不可能在上泗縣久留,一旦他離開了,湛非魚還要去縣學讀書。
……
南宣府,仝府。
“爹,既然朝廷沒有公布活字印書術是那死丫頭發明的,不如我們……”仝昭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十六歲的年輕臉龐上卻滿是陰狠的殺機。
仝家三兄弟裏,仝旭已有秀才功名,家中的夫子乃是舉人,教導仝旭卻是足夠的;仝昭喜武不喜文,平日裏行事也陰狠;仝曜是小兒子,被嬌慣的長大,更像是個纨绔。
仝同知連日來心情極差,他雖大義滅親舍棄了孫福,可此等做法也讓人心寒,對姻親都能如此狠心絕情,更别提他們這些盟友下屬。
再者仝同知保全了官位,可朝中仝府從三品的大員卻被聖上申饬了,官降了一級變成了從四品,失去了靠山,仝同知已經失去了對南宣府的掌控。
坐在椅子上,仝旭看着喊打喊殺的仝昭,煩躁的訓斥,“二弟,住口!但凡湛非魚被殺了,章知府就能徹查此案,最後把我們仝府一網打盡!”
“小不忍則亂大謀。”仝同知滿意的看了一眼長子,對着二子、三子告誡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殺了湛非魚是解恨,但卻要搭上仝府,這就是愚不可及的做法。”
仝曜一想到仝府都搭上自己婚事了,可湛非魚一個鄉野丫頭竟然還敢拒絕!這消息傳開之後,仝曜都五天沒去書院了,太丢人了。
“爹,難道我們就吃下這個悶虧?”仝曜氣惱的嚷起來,肥胖的臉上滿是怒意。
若是平日裏,一個黃毛丫頭哪需要他們出手,一聲令下,自然有人對付湛非魚給他們出氣,哪像這一次竟然如此憋屈。
仝同知沒理會喊打喊殺的兩個兒子,而是對仝旭道:“京城有消息傳了出來,聖上派了翰林院顧大學士處理此事。”
“什麽?”仝旭蹭一下站起身來,震驚的看向仝同知,“顧大學士在南宣府?”
天下讀書人千千萬,可這些年來卻隻有一個顧輕舟連中六元,他出身南陵顧氏,和當今聖上更有同窗之誼,而真正讓仝旭在意的是顧輕舟不曾收徒,他曾放出話來,若是收徒,必定要收一個合眼緣的。
這話一傳出來,多少讀書人想要偶遇顧大學士,更是打聽顧輕舟的生平喜好,尤其是他不曾成親生子,還一度傳出斷袖的風聲來,有年輕俊朗的學子更是敷面簪花才出門。
“秦家已經派了人秘密尋找,但一無所獲。”仝同知私底下也派了人,不過他行事謹慎,在此風口浪尖時,仝同知哪敢去打探顧輕舟的下落,他隻派了人盯着秦家。
“萬雲浩也想要拜師?”仝旭恨聲道,對萬雲浩又是嫉妒又是鄙夷。
嫉妒他年少成名,如今已經是舉人老爺;卻又鄙夷他抛棄授業恩師轉投到秦家門下,還娶了秦家千金爲妻,空有讀書天賦卻沒有傲骨。
而同一時間,秦家書房裏坐了七八個人,談論的同樣也是顧輕舟。
“嶽父,我懷疑顧大學士在上泗縣。”萬雲浩眼下帶着幾分睡眠不足的青灰色。
知道顧輕舟的消息後,萬雲浩激動的一夜沒有睡,若是能拜師顧大學士,從此之後青雲直上,秦家這個嶽家又算什麽。
端坐在主位的秦家主還很滿意萬雲浩這個女婿,開口道:“你且說說看。”
“一來活字印刷術是湛非魚提起的,于情于理顧大學士必定會去見湛非魚;二來,當日仝大公子利用玉佩逼迫湛非魚,可她卻輕而易舉的拿出了四千兩的銀票,我懷疑是顧大學士拿的銀票。”萬雲浩隻恨當日在上泗縣時沒有留意湛非魚的行蹤,說不定自己早就見到顧大學士了。
(本章完)